剧组夜谈:书页里的鬼魅

浓妆女人讲完这个故事,引起了大家的极度不满:为了腰不要命,至于不至于?

而且,大家觉得这个校长也太没有人情味儿了,作为教育工作者,应该培养的是能上得了台面的好演员,不是一群只会扭着腰、凭炒作走红的小丫头啊。

“你们不懂。做演员的,谁不想磨炼演技?谁不想成为流芳千古的好演员?但你得有这个机会。如果长得不漂亮,腰不细,身材不好,你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哪来后续的磨练和发展呢?”浓妆女人说。

这时候,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女人说话了。在剧组围坐的这些女性里,她算是很其貌不扬的了,甚至已经有人低声讨论,说长成这样的女人怎么当演员,一点特色也没有。她好像正是想要反驳这些说话,她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可不是女演员,我是个编剧。”

“编剧?”几个人眼里发了光,“你编过哪些剧?上映了吗?能不能介绍我一下?”

眼镜女人摇摇头:“没有上映的,我是个恐怖片编剧,但我的剧都不够恐怖,所以没有哪个导演肯拍,所以……落魄到跟着各个剧组讨工作的地步。”

于是大家都对她失去了兴趣。这个圈子本来就是这样:谁有本事谁受欢迎,如果你什么成绩都没有,凭什么要求别人对你保持兴趣呢?

“但是,我有个故事……这个故事很曲折。我不想说它是真是假,但我想说,以前我的作品都是很恐怖的,直到后面发生了这些恐怖的事儿,我的作品才越来越不恐怖了。”眼镜女人说,“是的,我以后再也不敢写了。”

故事六:书页里的鬼魅

1

我是一名写手,从事恐怖剧本创作,但是一直没有卖出去过,所以偶尔也帮一些网站写恐怖故事,赚一些零用钱。

渐渐地,我有了不少的跟看粉丝,表面上看起来挺风光,但我有我的苦衷:我只爱在午夜里创作,而那个时候写恐怖小说……真的好恐怖。

比如今晚,我独自一人面对着蓝幽幽的屏幕,书写着一个关于因爱生恨的女鬼小说。正在我写得酣畅淋漓的时候,我听到了“砰砰砰”的声音。

是敲击玻璃窗发出的,但我住的是公寓的4楼,没人会敲我的窗子。我忍住没有回头,我想这肯定是错觉,以前也发生过错觉。

但是,伴随着我继续书写,那“砰砰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不能再用“错觉”搪塞了。我猛地一回头,只见窗外闪过了一张蓝幽幽的脸——跟我的屏幕一个颜色。

我吓得从桌前跳了起来,我壮着胆子扑到窗前,那张脸确实已经不在了,但是在窗外阴暗的路灯下面立着一个人,他仰起脸来,没有五官,一片蓝幽幽!

我是遇见鬼了?我不敢确信。恐怖写手与生俱来的好奇心让我终于推开了家门,朝楼下走去。

外面真冷啊,我连着打了好几个激灵,但当我走到路灯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我不禁摇摇头:“瞎想什么呢?哪会真有午夜幽灵?我还是快点回去吧,过几天就截稿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最恐怖的一幕发生了:当我抬起头朝自己家的窗子望去的时候,我分明地看见,我家窗子里立着一个人影,他有蓝幽幽的脸,没有五官的脸!

他在我家里!

我尖叫一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那天晚上我没敢回家,直到天亮的时候才终于胆战心惊地推开了房门。伴随着第一缕晨光,房间里已经充满了暖意,没有鬼。

我放下心来,狠狠地说服自己肯定是脑子出了毛病。但是当我重新坐在电脑前准备完成小说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小说有人动过了!

没错,原本我的小说里,负心的男主人公被女主人公用刀刺死了,这一段描写是很简略的。但是现在,这部分被人补了将近一千多字,极其详细地描述了刀如何刺进人体,以及男主人公是多么痛苦。

文章写道:

刀尖刺破皮肤,然后猛地冲进了血肉里。皮肉在这一瞬间裂开,居然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像是切开梨子般痛快。没有血,但是他嘴里却呼出了一…腥甜的气息,是人临死之前固有的气味。他开始剧烈地颤抖,但她手里的刀没有停下来,她刀柄一转,揉捻了一下,阻断皮肉的触感……

天啊,描述得太真实了,我看得简直要吐出来了。

这些都不是我写的。是昨晚潜进我屋里的那个鬼魂写的。一定是!

我本想把这一切都删除,但我定睛一看:这些内容的确精彩,至少是我写不出来的。补上他替我写的一千字,我的字数正好勉强够了昨天的任务量。于是我忍着没有删掉,把文档发给了编辑。

不一会儿我收到了回复:非常好!有看点!

算是因祸得福吗?

2

第二天晚上,又到了我写作的时候。今天的任务格外艰巨,我要努力啊,我苦苦地写了很久,然后泡了杯咖啡提神。就在这个时候,我再次听到了“砰砰”的声音。

我全身的毛孔都缩紧了,难道又是“他”吗?我没敢回头,而是抽出小化妆镜映照了一下背后的窗子:果然,那张蓝色的鬼脸又回来了,那幽幽的光在黑暗中格外诡异。他只是闪了一下,就不见了。我再奔到窗外,他果然又已经立在路灯下面了。

他肯定是鬼,没有正常人可以在4楼和马路上来回穿梭自如。他又想引诱我下楼然后潜入我的家中吗?我才不要上当呢!

我飞快地把家中的门窗全都锁了一遍,连厨房的排气道都用卫生纸堵上了,但当我做完这一切回到书房,我禁不住尖叫起来:不知何时,那个蓝面的鬼已经立在我的桌前!他的胸口滴着血,黑且粘的血,他发出了嗡嗡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从来没有害过你啊!”

“你昨天的小说里把我写得那么惨,刀刺进了我的肉里还揉捻,我好惨啊……”

“天啊,你到底是谁啊?”

“我是穆木木啊!我是你小说里的人物啊!

我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

如果你是我的粉丝你就会发现,几乎我所有的小说里,最倒霉的那个男主角都叫作穆木木。对,全都叫这个名字。所以这个穆木木死过N多次,每次都被各种残忍的方法折磨,永远不会停止。

此时此刻,居然有一个自称叫穆木木的鬼,就伏在我的天花板上。他说:“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说着说着,猛地伸出了两只血淋淋的手。

我再也受不了了,只感觉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3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我以为我死了呢,可是一摸身上,一切完好。昨晚那只鬼的到来,就像是梦一样。

但有一个事实证明那不是梦:电脑上的小说又被改动了。我昨晚写的还是关于负心男人被杀的故事,故事里这个男人被女人泡在了醋里,时间长了皮肉皆烂而且骨头都软如牛筋。当女人再次把男人拖出醋缸的时候,男人早已经没有行动的能力了。

这种方法是我读古书时候发现的,我觉得很残忍也很新奇,所以写了一下,但我原本写得非常的简单,重在感情描述而把血腥的部分一笔带过,但是今天我的小说里已经补进了两千字,全是描述这个残忍的方法的:

穆木木被放进醋缸的第七天,他已经泡得痛苦不已。他身体的皮肤已经开始溃烂了,泛出了紫红的颜色,而且发出了一种与醋不同的臭气。他大声呼骂着,但是那女人一声也没吱,他只能听到醋侵蚀自己皮肤发出的“沙沙”声……

穆木木被泡进醋缸的第三十七天。他已经不是人了,皮早已经不见了,只余下半透明如荔枝般的肉,而醋烧灼着这些肉,他痛得不断颤抖。更可怕的是,他无法张嘴呼叫,因为他的脊柱已经开始发软,他坐在醋缸里一阵阵地溜下去,他已经瘫倒了……

这样的内容,居然有人会洋洋洒洒写了两千字!

不争气的我,再一次吐了。

但是,当我即将把这些文字删除的时候,我居然舍不得了。这样的文字是我向来写不出的,如果真的删除,那我的小说就没有现在这么出彩了。作为一名写手,我是多么希望自己的文字能够赢得读者的喜爱啊!于是,怀着复杂的心理,我居然把这篇小说发给了编辑。

一个小时之后,我的责任编辑回复了我:“太棒了!你怎么可以写得如此真切!以前我始终觉得你在恐怖细节的描写上有欠缺,但是现在你终于进步了!”

果然是这样,这些恐怖细节虽然让我恶心,但它却是博人眼球的。

但是,今天晚上,被描写成“醋泡”的穆木木,会来找我吗?

4

午夜十二点,我的手指正在不断地敲击着键盘,但我的心早已经飞到了窗外。我一直在等,等那个蓝面鬼的出现。他真的会来吗?

“砰砰砰……”熟悉而恐怖的声音响起,他居然真的来了。我一回头,他早已经闪过了窗外,又不见了。我还没来得及寻找他,只感觉到脚腕处冰冷冰冷的,我一低头:天啊!

不知何时,那个叫穆木木的鬼魂已经伏在了我的书桌下面。他全身都是软绵绵的,散发出一种浓重的奇怪的臭味。他像虫一般在地板上蠕动着,扭曲得无法辨认的双手在不断地抚摸着我的脚踝,他依旧没有五官,但他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你害得我好惨啊……”

“我没害你!”我辩解道。

“你害我,你写醋泡的故事,好惨啊,好惨啊……”

我尖叫着甩开他的手,想要躲到其他房间里去。但是我的背后,那声音不断地传过来,他软塌塌的恶心的样子让我再也受不了了,我终于大吼了一声:“如果你再不滚,我就把你写得更惨!”

他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消失了。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再次返回书桌前。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刚才写了一半的小说,不知何时被人补上了一千字,是描述负心男穆木木如何被老鼠咬死的,我不想再重复一遍,但我可以客观地评价:写得太真实了!

和前几次相比,我已经淡定多了,当我看到那些描写之后,我迅速地给稿子续了结尾,然后堂而皇之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并按了“发送”键子。

最近我的编辑说,我写得特别好。所以我不会把这得来不易的文字删除的。

归根到底,我只是一个写手啊。

5

渐渐地,我变了,变得麻木而残忍。

我的作品越来越多,血腥程度也越来越强烈,甚至有的时候我觉得都已经超过人可以接受的底限了。但是伴随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关注度,以及越来越高的稿费。我出名了,网上处处可见对我的讨论。

有人说我写得格外好,充满了“自然主义”风格;也有人说我是个变态,写的都是垃圾。而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我只是醉心于写作,我再也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了,我自己就可以把文章写得血腥而残忍,我爱上了这种感觉。

至于那个叫穆木木的鬼魂,他还是会经常出现在我的公寓里,午夜时分凄惨地找我诉苦。我写的每种死法他都经历过了,但他对我没有办法,即使被折磨得再惨,他也无法惩罚我。于是我放下心来,写得更加可怕。

每天午夜,我的书房里都传来穆木木的惨叫声,但我痛并快乐着。

这天下午,我喝着高档的红茶休息,突然我的邮箱里弹出了一封邮件,并不是编辑的催稿信,而是一个名为“知情人”发来的。邮件的标题很奇怪:相信我,你会死得很惨。

呵呵,这是个恐吓信吗?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然后置之不理。但是过了一会儿又有邮件弹出来:不相信会更惨。

我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了,我点开了邮件,里面密密麻麻写了好多,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一个故事。我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把它看完了,看着看着,我的背后渗出了冷汗。

信里讲了一个“页之鬼”的故事,大约就是说,有些鬼魂压根没有实体,是借助着他人的创作灵感而生的。一旦生成之后,他就会徘徊于人世,并且具有独立的思想和品格,这种鬼魂不会轮回更不会消失,只会不断地发展壮大。

上面的话你可能觉得不好理解,但说白了就是,这个“知情人”认为:我笔下的那个穆木木,就是一个“页之鬼”。他是从我的处女作中诞生的,并继承了我处女作里人物的品格,之后由于我长期使用这个角色,所以他在我的作品里日益壮大,直到现在可以独立地行动。

知情人还说:他现在要来害你了。

我对于这个离奇的说法将信将疑:难道我真的创造出了一个鬼魂?我开始翻书柜,我要把我的处女作找出来,看看那时候的穆木木到底是什么性格的。很快我就找到了我的处女作《自心伤》,很短的一个故事,文笔也还稚嫩,但是故事里的穆木木已经很有性格了:他是一个自虐狂。

那部作品里,穆木木喜欢虐待自己——尤其是诱导别人来虐待自己,他表面上看起来很痛苦,但实际上他心里痛快得很。

我猛然醒悟了:原来,这根本就是一个阴谋!

6

从一开始,穆木木就计划好了,他敲我的窗子引我离开房间,然后他潜入我的房间改动了我的小说,使我的恐怖小说得到了编辑的好评。之后,他一次次重复这个行为,就是为了让我感受到“写得更恐怖更血腥”的甜头。

果然我上当了,我从一个有理智的写手,变成了一个只会写血淋淋场面的疯子。由于穆木木是我书中的角色,所以我写得每个痛苦的场景他都能够感受,然后他从中体验被虐待的快乐。

太变态了!我禁不住恶心起来。

但这并不能怪穆木木,因为他是我创造出来的,是我的作品赋予了他如此变态的性格。

可是,我当初为什么会在处女作《自心伤》里写这个角色呢?其实这并不怪我,当时我刚刚入行,处处碰壁,一个小说也发表不出去。这时候我遇到了编辑闵兰——直到现在她也始终是我的编辑。

闵兰说:“像你这样的新人,想要入行需要一个契机,你写一个另类的作品才能让人记住你。”

我乖乖地听了闵兰的话,她说正好缺一个关于自虐狂的作品,如果我能写得很露骨的话,说不定会发表。于是我在闵兰的示意之下写了那部我一点都不喜欢的作品《自心伤》,但那是我重要的处女作啊。

也就是说,我之所以创作了穆木木这么变态的“页之鬼”,与编辑闵兰有分不开的关系!

想到这里我气不打一处来,急忙给闵兰打电话,但是她早就关机了。我又发邮件给“知情人”:你为什么知道这一切?

“知情人”回复我说:对不起,我也是个“页之鬼”。只不过,我不是你创造的。

我开始觉得毛骨悚然,根本没有心情写稿子。于是我再次翻开我的作品《自心伤》,我想看看到底穆木木这个人物,最后的性格会发展到什么地步——时间太久,又是在别人示意下写作的,我都快要想不起这个人物的下场了。

我细细看着,一页一页又一页,直看得自己冷汗渗出。终于看到了最后,我注意到了这么一行字:穆木木虽然喜欢自虐,但终于有一天,他开始觉得不快乐。他想:为什么我要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个世界不理解我,从未给过我真正的幸福。我要毁掉那个创造我的人。

天啊,我当初居然写了这样一段话!如果页之鬼真的会按照小说里的样式发展,那他是不是真的会毁掉我?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头涌起,同时我感觉到背后吹过了阵阵冷风。

我听到穆木木的声音,他说:“我不快乐,我真的不快乐。”

我一回头,只看到了一双血淋淋的手。

我的故事,到此为止了。

——

眼镜女人停止了讲述,推了推眼镜,看着大家。

这个故事虽然不长,但剧组里围坐的所有人都跟着她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

有人追问:“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这个鬼后来害你了吗?”

眼镜女人说:“随便你们去猜想吧,我只是想说,万物有灵。做任何事都要怀一颗悲悯之心,千万不能做绝了。无论对人,还是对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