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女何所思:荼靡落

众生念念在虚妄之相上分别执著,故名曰妄念,言其逐于妄相而起念也,或难知是假,任复念念不停,使虚妄相于心纷扰,故名曰妄念,言其虚妄之相随念而起也。

凤城南区杏花路八号柳记,据说这是一家传承百年的珠宝店,可比珠宝更诱人的,是未知。坊间有言,只要你肯付出代价,柳记就能让你得偿所愿。

1

“哔——”一个急刹车。

一个黑色的人影拦在了车前。

沈遐龄差点想破口大骂,这是什么神经病啊?居然大晚上地突然冲出来拦住自己的车,要是出人命了,算是谁的责任呢?难不成是遇到碰瓷的?

沈遐龄将车靠近路边停好,下车正要同对方理论,却没想到拦车的人却先开口了。

“求求您,带我去凤城人民医院好不好?时间紧迫,我来不及打出租车了,求求您了。”

拦车的是一个妙龄女子,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羊绒风衣,捂得严严实实的,仿佛西方故事里的女巫,头戴藏青色的卷边小礼帽,边缘点缀着一朵小小的白色蔷薇花,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女子声音格外沙哑,明显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还没等沈遐龄回答,女子就急切地拉开车的后座坐了上去,打开手机瞟了一眼时间,慌张地催促:“麻烦您开快些,要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虽然心底对于女子粗鲁的行为有些抵触,但是沈遐龄还是重新掉头向凤城人民医院驶去。

后座传来女子低沉的哭声,有些喑哑有些压抑,看得出来女子在竭力压制着自己的痛苦和担忧,可情感却不受理智所控制。

“大晚上的,您在我车里哭得这般委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您了呢。”沈遐龄打趣道,现在的她格外见不得人在深夜里痛苦,后座的女子听到沈遐龄的一番话,不由破涕为笑。

“让您见笑了,我今夜要去医院见一个故人,若不是遇见您,或许我真的赶不及了。”

2

车刚刚停好,女子就抓起拎包,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地冲进凤城大厅。沈遐龄这才发现,女子竟然把一个沉甸甸的保险箱落在了车后座,于是只好拎起保险箱重新追了上去。

电梯在三十三楼停下,女子刚刚出现,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就迎了上来。男子的年龄比女子还要小上好几岁,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面容削瘦,戴着一副黑框眼睛,虽然打扮得像一个成年人,可脸上却依然有着青年的稚嫩和青涩。

见到女子出现,立刻如同见到了主心骨一般,双眼带着泪痕,跑上前握住女子的手,“阿姐,您可来了,您再不过来,我都要急疯了。”

“你爸呢,他还好吗?医生怎么说?”女子一把拽下口罩,紧紧地攥住男子的手,一双哭得红肿的眼,急切地望着对方,“他不一向都好好的吗?怎么会忽然发病了?”

走廊里的灯火明晃晃的,将整个楼层照得如同白昼。沈遐龄终于看清了女子的模样,那是一张极其精致的容颜,眉眼飞扬,不怒自威,脸庞棱角分明,俊逸冷清,暗红色的唇彩,仿佛凝固的鲜血,给整张脸平添了几分凄艳。

虽然妆容化得很浓,可依旧盖不住眼底的红血丝和浓浓的黑眼圈,一看就是奔波劳碌,好几天没睡好的样子,满面风尘仆仆,疲惫之感呼之欲出。

“是颅内出血,我看要比以往更加严重,很可能这次真的就熬不过去了。”男子泫然欲泣,声音哽咽,“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阿姨告诉我,他和老友们一直在客厅里下棋,可后来不知怎么就吵起来了,然后我爸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女子眉头紧皱,手重重地砸在墙壁上,悲伤地笑了,“是啊,他从前就是这样火爆的脾气,我本不该抱什么奢望的。”

手术室的门,忽然开了。

3

“医生,怎么样了?”

“请恕我们无能为力,进去见病人最后一面吧。”医生的话音刚落,女子竟然直挺挺地瘫痪在地上。她穿了一双细高跟,沈遐龄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崴脚的声音,清脆的,骨节一瞬间错位扭伤,听得人心里一阵剧痛。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女子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机,神色戚戚,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跪在地上,不可置信地呢喃着。然后朝男子伸出手,哀绝地笑了,“念舟,扶我进去,我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没人知道他们在手术室里说了什么,大约是十多分钟后,里面传来了女子歇斯底里的哭声。直到尸首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女子还冲上前来,死死地扒住病床。若不是男子紧紧地搂住了她,她只怕会再次瘫痪在地上。

“阿姐,我爸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我和你一样的伤心,可捐献器官是他最后的心愿,我们不能违逆他。”

“不,不应该的,”女子不可置信地摇头,瞳孔瞬间放大,死死地抓着男子的胳膊,“你知道的,你知道,他承诺过我的……”

“可是他已经死了!”男子厉声吼道,打断了女子的话。怀中的女子忽然笑了,泪如雨下,昏厥过去。沈遐龄不忍再看下去了,上前将保险箱三言两语交给男子,就匆匆忙忙逃离了现场。

生离死别,从来都是令人肝肠寸断,这么多年过去了,见惯了沉默和死亡。她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了生死,一颗心早已麻木,早已不会被这些感情所影响,可今日看到那个女子撕心裂肺的模样,她知道,她终究还是放不下。

所有的理智和平静,都不过是故作坚强的伪装。只要被一点点风吹草动所撩拨,她心底压抑的悲痛就会如洪水一般,决堤而出,一泻千里,将现在的一切都毁灭。

沈遐龄花了三天的时间才将自己的心情重新调整好,可脑海里那个女子的身影却总挥之不去,总觉地,仿佛在那里见过一般。

妫妫跳上桌,冲她喵喵地叫了几声,见沈遐龄不像寻常一样抚摸它,索性跳入沈遐龄的怀抱,找了一个舒服的角度蜷缩起来。

沈遐龄揉着脑袋,细细思索过往,究竟是在哪里见过那个女子呢?

目光忽然落在了电视下方的一本书上。

4

《旧时荼靡》,那是她多年前买到的一本小说,也是她最喜欢的作者黄愔湫的处女作。黄愔湫当初就是靠这本书崭露头角,一战成名,时至今日,此书依旧为众多人津津乐道,顺着影视化的浪潮,此书也俨然成了一个热门IP。

黄愔湫算是时下很热门的一个作者兼编剧,很多作品甚至还没有出版就被影视公司买了版权。作品的改编往往又是她亲自操刀的,因此质量都很有保证。

令人好奇的是,《旧时荼靡》作为她的经典之作,多年来却一直没有被改编登上荧屏。

直到去年,一个新人导演才拿到此书的版权,将其改编了成了电影,但剧本却不是由黄愔湫操刀的。

坊间传言,由此改编的《开到荼靡花事了》整部影片,从剧本改变到拍摄上映,原著作者黄愔湫都不曾参与半分。

《开到荼靡花事了》由施柔主演,多年被称作花瓶的施柔正是借此夺下了影后,而死去的杜箫筱还在里面打过酱油。

沈遐龄不顾妫妫的抗议,将其放到沙发上,起身取回书,打开扉页,上面映的正是黄愔湫的头像,素面朝天,黛眉朱唇,面色淡然,虽然年纪轻轻,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疏离之感。

难怪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了,那个女子,赫然就是黄愔湫。虽然浓妆艳抹,可沈遐龄绝对不会认错。

这可真是桩有趣的事,沈遐龄兴趣盎然,那死去的人和年轻男子是父子关系,年轻男子由唤黄愔湫为阿姐,按照常理,沈遐龄和年轻男子或许是姐弟关系。

可是据沈遐龄所知,黄愔湫并没有什么弟弟,别说亲弟弟,就是表弟,堂弟都不曾有。

而且黄愔湫那晚的言谈举止,也是说不出的怪异,她称呼死去的男子为故人,明显是放不下对方。可故人这个称呼却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人死了她虽然哭得撕心裂肺,可那种悲痛却不像是哭死去的亲人。

若是亲人长辈,该称呼一声您或者你,而不是自始至终以一个“他”代替,亲密有余而情切不足,似乎是在避讳什么,可却又忍不住触碰。

隐隐约约之中,沈遐龄觉得,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5

沈遐龄再次见到黄愔湫,是在殡仪馆里。这一次随她一起来的,还有一具了无生机的尸骸,正是那一夜黄愔湫拼命赶往医院,去见最后一面的那个人。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您,那人就拜托给您了。”黄愔湫举止优雅,面色淡然,仿佛同那天夜里惊慌失措的女子,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握住沈遐龄的手后,就殷切地塞过去了一个红包。

“我们这里不允许收红包的。”沈遐龄轻轻地推了回去,那个红包微微有些鼓起,想来里面装的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不是贿赂你的红包,是您应得的报酬。”黄愔湫见沈遐龄误会了,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英气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少女的俏皮,“那晚您不是送我去医院了吗?这就算是车费。您也不必觉得贵重,您帮了我大忙,纵然是再丰厚百倍的代价也是受得起的。”

若不是搭上沈遐龄的车,她一定赶不及见他最后一面了吧。等了那么多年,盼了那么多个日夜,若是连最后的一面也见不到,该是何等的遗憾啊。

沈遐龄再推却,转身进了工作室。黄愔湫送来的这一个人比她想象着中的还要年长些,或许有五六十岁吧,穿了一身熨烫得体的西装,双手搭在胸前。

两鬓的头发虽然被染过,但依旧微微泛白,眉色黝黑,额头上有着淡淡的皱纹,黑眼圈,嘴角微微耷拉着,明显是常年操劳的面相。

上妆的过程很平静,从始至终那个人的灵魂都没有出现过,沈遐龄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平日里上妆的时候,那些亡灵总是或立或坐在她工作台的旁边。对沈遐龄叙说着自己要求,若是碰到一个话痨的,或许还会喋喋不休地讲述一下自己生平。

沈遐龄就曾遇见一个话痨的大娘,从发现沈遐龄可以看到自己开始,就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从她少女时上山下乡的峥嵘岁月,讲到她退休后与学生们争夺篮球场跳广场舞的丰功伟绩,直到骸骨被推出工作室,还恋恋不舍地望了沈遐龄一眼,遗憾没给她讲自己刚刚出生的孙女是何等的冰雪聪明。

直到被推出工作室,这个人的灵魂都没有露面,怎么会这样呢?沈遐龄微微思索片刻,出于对真相的好奇,最终跟了上去。

6

人死后,灵魂会一直跟随着骸骨,直到亲眼目睹自己的尸骨被妥善安放后,才会放心踏上生前走过的路,去收回原来的足迹。这个男人的灵魂从始至终都不曾露面,只会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的灵魂已经不在了。

火葬场地处郊区,周围都是一些荒凉的山坡,长满了乱七八糟的野草,墙砖搭建的围墙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就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绿蜥蜴。

运送尸体的车是由那晚上在医院里见到的年轻男子开的,可车刚刚驶入火葬场不久,黄愔湫就出来了。

她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靠在墙上,从包里掏出茶花香烟,一支支地抽了起来,面色悲怆,但是却努力装出一副开心的模样。嘴角的笑容越是灿烂,眼里的悲伤也越是浓烈,就像受伤了却竭力讨好观众的小丑。

“你走了,下面我也该放下了。”她伸出手,温柔地抚摩着面前的空气,仿佛是在抚摩心上人的容颜,“请帖送来了那么久,我也该去赴约了。铭徵,我们都解脱了。”

黄愔湫说着,褪下了食指上的戒指,抛进了面前的小湖里。沈遐龄记得,这一枚戒指在她关注黄愔湫的时候,就已经戴在她的手上了,是一枚寻常的素银戒指,美玉繁琐华丽的装饰,甚至连花纹也没有,只是上方写了一个字母z,下方写了一个字母h。

那个死去的男人手里也戴着这样一个戒指,所不同的是字母是写在内侧的。化妆的时候,沈遐龄出于好奇,还摘下看了一下,现在想来,只怕和黄愔湫的戒指是有着某种联系的。

这事情,真的是越发的有趣了。

7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沈遐龄忽然接到柳云顾的消息,让她直接赶往柳记,只说是有紧急客人,耽误不得。

进入茶室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是柳云顾,而另一个赫赫然正是黄愔湫,“我们真有缘啊,又见面了。”

黄愔湫回过头来,笑盈盈地望着沈遐龄,她没有上妆,面色有些憔悴,穿了一件棉布长裙,依稀露出深深的锁骨。

“这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们今日的客户。”柳云顾对沈遐龄介绍道,又指着沈遐龄对黄愔湫说,“阿愔,这是我的助手沈遐龄,不过你们好像见过了。”

“等了这么多年,你终于决定放下了。阿愔,我很欣慰,也很为你高兴,过了今日,你的人生将会是一个新的篇章,从前的贪嗔痴念,恩怨纠葛,都将成为漫不起眼的风景,再也无法困扰你的内心。”

从接下里的谈话里,沈遐龄得知了黄愔湫的来意。黄愔湫是来抽取命魂的,不是为了柳云顾这里交换什么东西,而是为了抹去那段铭刻在灵魂里的情孽。聊着聊着,就难免提到了黄愔湫从前的种种过往,沈遐龄越听越觉得和《荼靡》里的情节相似。

“难不成《荼靡》就是以你为原型的小说,原来你竟然是经历过的啊,难怪写得那样痛彻心扉。你不知道,当初有多少人因为这个故事而泪流满面。”沈遐龄露出一副迷妹的表情,恍然大悟地望着黄愔湫。

“是也不是吧,我和他相逢的时候,的确是在一个荼靡盛开的季节,只是我远远没有小说里的女主那样自由洒脱。她远走他乡后,忘却前尘,而我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依旧对过往念念不忘。”

8

死去的那个人叫王铭徵,黄愔湫记得,她和王铭徵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是在平溪的一个夏夜。平溪是一个宁静的小城,整个城市都种满了荼靡。每逢春末,满城荼靡竞相绽放,白茫茫的一片,仿佛隆重的葬礼。

荼靡不正春,寂寞开最晚,别的城市最美的季节或许是春季,可平溪最美的就是荼靡满城的夏季,就像黄愔湫生命里最美的年华。

她就是在这个最美的季节遇见王铭徵的,从此之后,王铭徵就成为了她生命里最大的浩劫。

如同小说里的女主陈绮丞一样,黄愔湫少时父母离异,和母亲蜗居在平溪最破败的城中村,包括弟弟在内的一家三口全部依靠母亲炸油条谋生。她本就冰雪聪明,又刻苦上进,十二岁的时候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考进了平溪最好的中学。

“豆蔻年华是女子最美的时光,也是最敏感的时光,尤其是像我这样既自卑又自负的女子。”黄愔湫轻轻地笑了笑,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当时有很多人追求我,我一边在心底引以为傲,一边却对他们暗暗鄙视,只觉得都不过是一群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公子罢了。可纵然我拒绝了所有的追求者,但是我没想到,还是惹怒了别人。

“那时一个夏夜,我下了晚自习正要往家赶,路过小巷子的时候,忽然被一群人挤到了墙角。

“为首的是班里最霸道的一个女孩子,她相貌平平,成绩也一般,但是她的父亲却是平溪最有钱的人。由于出手阔绰,身边总是围满了人。

“她心仪的男孩喜欢我,却被我拒绝了,然后她就联合一众小姐妹决定给我教训。”

她被众人堵在墙角,被她们用各种恶毒的语言谩骂,被她们拉着头发往墙上撞,被她们打了一个个的耳刮子,浇了一瓶瓶的矿泉水,但是她不敢反抗。反抗只会让欺凌来得更猛烈些,而且若是不小心伤到了人,就她们那个摇摇欲坠的家是赔不起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几乎被她们殴打得昏过去,朦朦胧胧之间她听到有人呵斥走了欺凌者,那个人就是从凤城赶回平溪老家的王铭徵。

9

“他问我为什么不逃,为什么不反抗,我却只是以沉默以对。但既便如此,他还把我送到了医院里,还是替我付清了所有的医药费。这在他看来,或许只是一次举手之劳,可我却记了一辈子。”

黄愔湫的母亲,一直只会教育她别惹事,遇到麻烦的时候,惹不起就躲就跑。从来没有人和年幼的黄愔湫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可以去反抗,去拒绝。

“后来我就这样记住了他,我悄悄打听到,他是凤城K大的老师,为了能离他更近一点点,我努力考到了K大,选择了他任教的专业,做了他的研究生。

“我小心翼翼地接近着他,可他却早已记不起我了,他不记得在巷子里救下的小女孩,他只把我当作他的得意门生。”黄愔湫说着,微微闭上了眼,泪如雨下。

年少的仰慕和感激,在年复一年的期待里化为了相思,化为了爱意,最终成了铭刻在灵魂里的执念。

黄愔湫终于毕业前一个醉酒的夜晚,鼓起勇气和他说及了心意,原只是一桩少年的夙愿,却被正在和他闹离婚的妻子当做了出轨的把柄。

王铭徵多年洁身自好,可这件事却成为了他最大的污点。他的妻子以此为证据,在学校里各种散播王铭徵勾搭女学生的谣言,引起了轩然大波,每天都有各色各样的人向他们投去奇怪的眼光。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可纵是如此,他还是没有责怪我半分,终究是我对不住他。于是我连硕士毕业证也没要,就退了学,远走他乡。我原以为会就此放下,但是没有。”

“真的就那么难放下吗?”沈遐龄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感情,却还是忍不住好奇。

10

“是啊,”黄愔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平静地笑了,望向窗外灯红酒绿的夜色,“后来,我走过了很多地方,遇见过很多的人,我同他们生死相许,同他们海誓山盟,可最后却都各奔天涯。我终究还是忘不了他,十三岁那年的初见,注定是我一生躲不开的劫。”

后来的黄愔湫终究还是回到了凤城,王铭徵已经老了,退休了,当年同他争执不休的妻子也早已经入土为安了。

黄愔湫将住所买在了他们家的对楼,静静地望着他们家的灯火,以学生的身份重新认识了他和他的儿子,只是却再也没有说起过从前的事。

黄愔湫的故事讲完了,柳云顾的安神香也早已缓缓点燃,她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剥离了黄愔湫的命魂,只是等她们一起离开柳记的时候,黄愔湫眼底那份化不开的相思已经不在了。

她已经不记得她曾如此爱过一个人,只是略带悲伤地和沈遐龄说,她的老师前不久去世了,王铭徵真正成为了她从前生命里的一个熟人。

她还说有人在追求她,等忙完这一阵子,要轰轰烈烈地爱一场,毕竟自己从前可是女神呢。

她说得很俏皮,可沈遐龄却感到了一丝淡淡的心酸。

旁观者清,她总觉得王铭徵应该也是爱过黄愔湫的,若不然他也不会到死还戴着那枚戒指。

只是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他一个白发苍苍的人有什么资格要求风华正茂的黄愔湫去陪伴自己呢?

纵使那人是心甘情愿的,可是她本该有着更好的未来。

柳记,茶室。

“现在你可以放心地回蒙谷山了吧,来到人世多年,也不知道风景还是否一如从前。”柳云顾说着,给对面的老友斟了一杯酒。若是沈遐龄在这里,定能认出,柳云顾对面的人,正是王铭徵的灵魂。

只是他身上却没有丝毫的英气,倒更像是神灵。

“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我不过是偶然兴起,转世为人数十年,就经历了这么多刻骨铭心的事。如此,我还真的是挺佩服你的,能在世间一待就是几千年。”王铭徵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格外豁达潇洒。

柳云顾笑而不语,只是一次次地陪他喝酒。终于,对面的人醉了,醉意朦胧地拉着柳云顾的手,殷切地叮嘱:“我马上就要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帮我照顾她一点,别让她受什么苦楚。等回到了蒙谷山,我请你喝最好的桃花酒。”

我会的。

柳云顾轻轻地回道,对面的人这才放心地闭上眼,安心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