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女何所思:苦鸳鸯

众生念念在虚妄之相上分别执著,故名曰妄念,言其逐于妄相而起念也,或难知是假,任复念念不停,使虚妄相于心纷扰,故名曰妄念,言其虚妄之相随念而起也。

凤城南区杏花路八号柳记,据说这是一家传承百年的珠宝店,可比珠宝更诱人的,是未知。坊间有言,只要你肯付出代价,柳记就能让你得偿所愿。

1

沈遐龄是第一次踏足这样富丽堂皇的庄园,面前的年轻男子一身花花绿绿的沙滩袍,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鼻梁上架着一副茶色的墨镜,手里捧着一个圆滚滚的椰子,安逸得仿佛度假一般,沈遐龄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他同吕誉萦口中那个为情所困的表弟联系起来。

“这就是表姐你所说的高人?”男子慵懒地抬起头,怀疑地看着沈遐龄,“表姐,你可不会是耍我吧,就这样一个小丫头片子,哪里有半点高人的模样?”

“人不可相貌,海水不可斗量,你要还想活下去,就好好听人家的话。”吕誉萦被表弟魂不吝的态度弄得有些不耐烦,一把上前摘下了对方的墨镜,沈遐龄忍不住惊叫起来,男子的一双眼早已深深地凹陷进去,周遭乌黑泛青,眼白内也布满了红血丝。

这分明是被怨灵吸食了生机的模样。

人有气,魂有灵,躯壳与灵魂息息相关,若是人在死前仍念念不忘,无法放下执着,最后一口气就会残留在躯壳里,成为活死人,而她的灵魂也会带着执念在人间四处游荡,迟迟不肯收回自己足迹。这样的人前事未了,尘缘未断,阴间是不肯收留的,怨灵,厉鬼,地缚灵种种皆属于此。

路远之将沈遐龄眼里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这个被他轻视的小姑娘,明显看出了他身上的不对劲,看来表姐所说的果然并非虚言,人不可貌相,此人果然还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沈小姐,我表弟是不是被脏东西给缠上了?”

吕誉萦望着沈遐龄,眼里尽是焦急的神色,他们表姐弟自幼感情深厚,如今看着表弟的身体一日日衰落下去,她比谁都担心。在未遇到沈遐龄之前,他们已经带着路远之走遍了各大医院,可得到的结论都是一切正常。

怎么会一切正常呢,路远之的生机分明在一点点消失。

后来经过一位老者的指点,家人才意识到路远之只怕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于是驱鬼的道士和尚不知请了多少,可都是束手无策,久而久之,表弟路远之也厌恶了各种所谓驱鬼的奇人异事。这一次无论是请到沈遐龄,还是说服路远之,吕誉萦都下了不少功夫。

“他的确是被灵异之物缠上了,不过对方不是鬼,而是怨灵。”沈遐龄一针见血,对面姐弟二人却依然是一脸疑惑,于是只能再次解释,“你们可以简单地把它理解为带有怨气的灵魂。”

“是她,一定是她!”路远之一惊一乍,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叫着,“阿姐,是欣欣的鬼魂回来了,她怨恨我背弃了誓言!”

2

白欣欣,路远之的前未婚妻,在来的路上沈遐龄就听吕誉萦提到过,出身贫寒,在一家上市公司做高管,与路远之是在飞机上相识的,一见钟情。相识不到四个月,两人就举行了订婚仪式。可就订婚宴结束的当晚,驾车回家的白欣欣却出了车祸,失血过多,不治身亡。

这件事,距今已过去了两年多,在白欣欣死后,路远之肝肠寸断,甚至还一度患上了抑郁症,几乎到了寻死的边缘,最后在家人的陪伴下,才慢慢地走了出来。

走出阴霾的路远之听从父母的安排,接管了自家的公司,一心扑在事业上,后来在父母安排的相亲下结识了如今的女朋友夏欢。不同于出生贫寒的白欣欣,夏欢可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家世雄厚,与路家门当户对,自己学的是古筝,如今在一所音乐学院做老师,优雅大方。

不久前,双方父母都觉得路远之和夏欢交往得差不多了,于是开始催促二人订婚。也就是在这时候,路远之的身体开始慢慢地出现异样,双眼凹陷,身体日益消瘦,渐渐地成为现在这副模样。

“阿姐,我早该想到的,”路远之靠在椅子上,面色悲怆,双眼蓄满泪水,“欣欣最是在意我,活着的时候,连我和别的女生多说一句话她都会不开心,我们说过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如今见我和别的女人谈婚论嫁,她在下面一定气坏了。”

“她有什么好气的,难不成要你一辈子为她守身如玉不成?且不说如今你们已经是阴阳两隔,就说在她去世的这些年,你一直默默照顾着她那不成器的父母兄弟,衣食住行,车房工作,无不安排得妥妥当当,还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她现在竟然要这般缠着你?”

吕誉萦怒火中烧,想到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只觉得一腔好心都是喂了狗。当初白欣欣和路远之走到一起的时候,家里的长辈们并不同意二人在一起,这倒不是嫌贫爱富,而是实在是看不上白欣欣那累赘一般的家庭,担心未来会牵连到路远之。

白欣欣父亲是赌鬼,母亲患重病,弟弟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家里还格外重男轻女。

成年后的白欣欣看似事业有成,光鲜亮丽,可赚的那点钱全都贴在了那个无底洞一般的家里。和路远之在一起之后,她的那个弟弟甚至打着路家的旗号在凤城各种呼朋唤友,耀武扬威,给路家惹来了不小的麻烦。

若不是吕誉萦同情他们这对苦命鸳鸯,在家里的长辈面前替二人各种说情,他们是万万走不到订婚这一步的。

路远之待白欣欣情深义重,可如今白欣欣的阴魂竟然如此这般对他,护弟心切的吕誉萦如何不恼,“沈小姐,你尽管施法就是,既然白欣欣如此恩将仇报,我们也不必手下留情,你只管打她一个魂飞魄散就是。”

“可我并不会捉鬼做法啊。”沈遐龄摊摊手,讪讪而笑。

3

“怎么会这样?!”身后的灌木丛传来一声惊呼,一个衣着华美的女子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

“夏欢,你怎么过来了,你今天不是有课吗?”路远之意外地望着女子,她手里还拎着一个外卖的纸袋,明显是过来送吃的的。

“我们临时调了课,故此下班得早,我打包了你最喜欢的松鼠桂鱼过来,却没想到会听到方才的那些话。我并非有心偷听,只是担心远之的安危。”夏欢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可沈遐龄却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这个叫夏欢的女子有着一张格外艳丽的容颜,妖娆的仿佛不该是人间能有的绝色,虽然面色红润,身材姣好,可沈遐龄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她身上感受到生命的气息,仿佛面前站立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华美精致的傀儡。

“沈小姐,我虽不了解你们行内的规矩,但表姐能请你来,可见你就是有本事的。远之是我青梅竹马的恋人,也是我未来的夫君,只要你能救他一命,我算是为你做牛做马也是甘愿的。”夏欢贤惠地替路远之摆好食物,转过身向沈遐龄信誓旦旦地保证。

“夏小姐不必如此客气,我和吕誉萦是好友,既然受人之托,必定竭尽全力。”沈遐龄答道,果然是有古怪,这个叫夏欢的女子,虽然打扮得是个时尚丽人,可言谈举止却是简单直白,仿佛一个冲动单纯的小孩子。

好像,她本来就该是这副模样的。

沈遐龄淡淡地扫了一眼夏欢,露出一丝善意的笑容。四人坐下,几句闲聊后,沈遐龄开口:“听说夏小姐是音乐学院的老师,不知是教授什么的?实不相瞒,我一直想学一种乐器,不知夏小姐可有什么好的推荐?”

“我是教古筝的,依我看来,沈小姐你十指纤细,…掌分明,非常适合学古筝,到时候要是需要什么帮助,沈小姐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我这里也认识一些老师,可以给沈小姐一个优惠。”

夏欢说得俏皮,沈遐龄也道了谢,一旁的路远之或许是吃饭吃得急了,竟噎住了脖子。夏欢赶紧起身,跑到桌边斟了一盏茶,温柔地凑到路远之的面前,眼里是浓浓的爱意。

“夏小姐可真是温柔贤淑,换做白欣欣,想来是做不到的。”沈遐龄真诚地夸奖道,夏欢虽然连连表示谦虚,可面上的自豪之感却难以掩饰。

“那就是个贱人,活着的时候兴风作浪,死了也不消停,沈小姐到时候可一定要把她打个魂飞魄散。”夏欢的话语刚落,不知从何处,竟刮来了一阵冷风,丝丝寒意入骨,沈遐龄不由打了个寒颤。

4

“夏小姐和白欣欣认识?”沈遐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往夏欢的身后望去。夏欢被沈遐龄云淡风轻的语气弄得有些心神不宁,却也还是维持着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连连摆手否认。

“我也只是听远之说起过,不过想来她如今还这般装神弄鬼,缠着远之,可见并不是良善之人。”夏欢说完,向几人投去征求意见的目光。吕誉萦果不其然地点点头,路远之倒是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盯着餐盒里的松鼠鱼,仿佛并没有听到他们的交谈。

一阵冷风再次刮过,竟隐隐约约有了些刺骨的寒意。沈遐龄笑笑,不置可否,故意撇开了话题,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吕誉萦说起别的话来。

不知不觉就到了夜幕降临,沈遐龄婉拒了吕誉萦送自己回家的建议,一个人解锁了一辆小黄车骑着向公寓驶去。夜幕下的凤城比百日更要繁华热闹几分,行色匆匆的下班族,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相依相偎的小情侣,形形色色的行人,伴随着五彩的霓虹,构成了尘世所特有的风情。

空气中弥漫着海风淡淡的咸湿气息,就像刚刚滑落的泪水。沈遐龄微笑着,时不时停下车来,向身后关切地望去,仿佛在特意等待谁一样,一路上时不时有各色行人以怪异的目光打量着她。

“忘忧”所在的那条街由于拆迁,暂时改道了,“忘忧”的铺面也暂时搬迁到了更远的一条街。由于距离公寓比较远,所以今晚沈遐龄并没有去店里买奶油巧克力蛋糕。

刚推开公寓的门,妫妫就扑了上来,见沈遐龄手里并没有装蛋糕的塑料袋,立刻毫不留恋地离开她的怀抱,跳上窗台,自责地打量着她。

那一副表情,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傲娇的小姑娘,似乎在说,你这奴才,怎么没给朕打包蛋糕回来,是不是想死?

自从出现了彭凯婚礼的那档子事情后,沈遐龄就格外关注妫妫,久而久之,竟发现,她果然善解人意得很。

“今天是小的的错,忘记给圣上带蛋糕了,您先吃点猫罐头将就一下如何?”沈遐龄将进口的猫罐头撕开,满脸笑容地奉到妫妫的面前。妫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才勉为其难地吃起猫罐头来。

“都跟了我一路了,还不进来坐坐?”沈遐龄斟满两杯茶,笑意妍妍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外说道。若是寻常人,定会以为她是在自言自语,可沈遐龄知道,门外赫赫然站的是身着白色婚纱的女子。

确切地来说,应该是鬼魂,从夏欢进门开始,就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5

桌子中央的青铜香炉缓缓吞吐着烟雾,丝丝诡异的香味在密闭的房间内弥漫开来,空气中满满氤氲出一个身着婚纱的女子。那女子,长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冷艳动人。

“你不是有招魂瓶吗,怎么竟要烧犀角香?犀角可是好东西,我当初活着的时候,为了给路远之找药引,可是花了不少钱才弄到了一点粉末,你竟然用来当香烛燃烧,可真是暴殄天物。”

女子做到沙发上,端起茶盏轻轻地饮了一口,这才抬起头来,严肃地看向沈遐龄,“沈小姐,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怎么会不知道呢,看到她的第一眼沈遐龄就已经猜出来她是谁了,身着婚纱,面色冷艳,看似冷若冰霜可望向路远之,眼里却写满了柔情,除了死在订婚之夜的白欣欣,还能是谁呢?

“白小姐很喜欢路远之?”沈遐龄看着白欣欣,有些同情,有些痛心,“你既然喜欢他,那就应该懂得成全和放下。如今你们已然阴阳两隔,你这样借着夏欢的身体,徘徊在他身边,只会一点点消耗着他的生机,最终只会害死他。”

沈遐龄看不透夏欢的来历,可是却能感觉到夏欢的身体极阴,尤其是夏欢的影子,更是阴气十足。鬼魂要寄托在人的身上,除了众所周知的附身之外,还能躲藏在人的影子里。影子属阴,阴气越重的影子越是鬼魂良好的栖身之所。

“我没要害他,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路远之能好好地活着。”

“那你一个亡魂,为什么还要待在他的身边?”沈遐龄针锋相对,并不认同白欣欣的说法。

“沈小姐既然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想来今日也感受到夏欢的不寻常了吧。其实我是来救路远之的,因为真正想害死路远之的人,就是你们所见到的夏欢。路远之病入膏肓的模样,正是拜如今的夏欢所赐。”

白欣欣面上满是凌厉之色,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的,仿佛恨不得将夏欢剥皮抽筋。

6

白欣欣第一次对人提及了她和路远之的往事,其中包括了那个她不为人知的秘密。

白欣欣靠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眼角落下两行清泪,“沈小姐体验过什么是天堂地狱吗?我体验过!我好不容易等到远之这个真命天子,可就在我们订婚前的两个月,在公司组织的体检上,我却查出了骨癌,晚期,医生说,没办法治愈。换句话来说,我只能等死。”

白欣欣的话语里是满满的苦涩。造化弄人,或许说的正是如此吧。沈遐龄看着梨花带雨的白欣欣,心头涌上浓浓的悲哀。

“所以你就选择在订婚夜的当晚自杀?”

“沈小姐觉得我是那种轻生的人吗?不,我比任何人都惜命,也比任何人都怕死。更何况我那时候和远之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我如何肯轻易寻死呢?为了能活下去,我开始跑各大医院,寻找各种药方。有的时候,甚至吃药吃到呕吐,但是,最终都无济于事,直到有人给我介绍了黑市里的一个神秘人。”

“那人是名医?”沈遐龄心生好奇,疑惑地望着白欣欣。

“我一开始也以为她是名医,但事实上并不是,可这不重要,”沈遐龄摇摇头,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重要的是她有延年益寿的办法,能让我活下去。在通过中间人的介绍,花费了一大笔钱财之后,我终于见到了她。

“她答应会帮我治好骨癌,让我和远之一生一世厮守在一起,而作为交换条件,她会在我死后取走我的心脏。我信了,同她定下来契约,可这个女人她骗了我!”

那个女人虽然治愈了她的骨癌,可却没有让她活下去。

7

白欣欣已经不想再回忆起订婚宴之后发生的事情了。那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午夜,刚刚成为准新娘的她驱车回去郊外的别墅,在转弯的路口的时候,车却忽然颠簸起来。她拼命地打方向盘,可车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栽下了路边的山坡。

颠倒过来的座椅死死地压住了她的双腿,装有手机的提包飞出了车窗外,车窗的玻璃摔得四分五裂,一些锋利的玻璃渣子划破了她的容颜,甚至还扎进了她的血肉里。每一次呼吸,都能带出生不如死的剧痛。

她叫天天不应,一点点陷入了绝望之中,额头上巨大的伤口一点点冒着鲜血,让她逐渐变得体力不支。就在她将要昏过去的时候,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出现了。

她穿了一身旧式的旗袍,暗红色的盘扣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格外吸人眼球,仿佛一滴滴凝固的鲜血,手上戴着锋利的红宝石指甲套,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轻轻地飘到她身边,扒开了她的衣服,活生生地摘取了她的心脏。

“这样,就死了吗,也好,也好……”女子风轻云淡的声音弥漫在山野里,像极了深夜寒冷的风。

心是联系灵魂和躯体的关键,死去的人若是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被人挖去了心脏,灵魂就会带着怨气一直徘徊在世间,如同迷失方向的飞鸟,直到找回她失去的心脏为止。这样就解释了白欣欣为什么能在阳间飘荡这么久了。

“那个女子就是你在黑市里接触的神秘人?”沈遐龄看向白欣欣,挖人心脏这种事,这么看都是邪魔外道才会做的,如果这个人还停驻在凤城,她觉得自己有义务把她缉拿归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再伤生害命。

“那个女人,说来你也认识,正是今日见到的夏欢。在她活生生摘取了我的心脏之后,我的亡灵就一直跟随着她。我曾无数次想着报仇雪恨,可是她身上佩戴着一个黄色的皂角符,能防邪祟,所以我无法近她的身。

“你知道夏欢弄那些心脏做什么吗?她是为了吃,茹毛饮血直接吞噬。只有吞噬了心脏,获得了其中的生机,她才能维持现在的模样,否则她就会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小孩子。和路远之订婚后,她一直没有办法弄到新的心脏,所以只能吸食路远之的生机。”

艳丽的容颜,诡异的手段,黄色的皂角符,她早该想到了啊。沈遐龄恍然大悟,轻轻地取下招魂瓶,“你先住到瓶子里去吧,我明天就带你去找夏欢的主人,必定让他还你一个公道。”

8

“你怎么会过来了?难不成今日得闲,竟有兴致来拜访一下我这个合作伙伴?”柳云顾看着怒气冲冲的沈遐龄,倒也不生气,而是温和地倒了一杯新煮的碧螺春送到她的面前,“来,先喝杯茶消消气,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你管不好自己下属,还不允许我来为民除害吗?”沈遐龄拿起茶水猛灌了一口,咄咄逼人。一整夜,她都被夏欢的所作所为气得睡不着,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她凭什么这样视人命如草芥,就凭她是柳云顾的人吗?

“上次的事情还没责怪你,你倒是迁怒我了。说吧,我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竟引得你这样义愤填膺?”

“虽然你不是始作俑者,可也绝对是助纣为虐。”沈遐龄咬牙切齿,倒豆子一般将白欣欣的遭遇说了出来。怕柳云顾不信,还将白欣欣从招魂瓶里唤了出来,让她事无巨细地再次对柳云顾讲述了一遍。

听完二人的一番叙述,柳云顾的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当即唤来了一个妩媚女子,吩咐道:“去查一下我们的人,是不是有人从浮生谷跑出来了,多年没回来,还一直在外面为非作歹。”

女子出去了片刻,大约五分钟的功夫就重新回到了茶室,将调查结果恭恭敬敬地捧到柳云顾的面前。柳云顾的面色越发难看,许久长长叹了一口气,将调查资料递给了沈遐龄,上面记录的,正是夏欢的来历。

夏欢幼年遭受人贩子绑架,在逃亡的过程中不慎摔下山崖致死,后被柳云顾带回柳记。柳云顾用秘法将夏欢的灵魂保存在她的体内,让她成为了一个活死人,但夏欢自此以后,却只能永远维持着孩童的模样。为了摆脱这样的困境,夏欢自愿成为了柳云顾的属下。

柳云顾让夏欢重新回到了世俗世界,并利用障眼法掩盖了她已死的事实,让夏欢在必要的时候协助他做事。在障眼法的遮掩下,夏欢就是一个正常人。十八岁那年,夏欢忽然立下了一件大功,资料里没说具体是什么,但是之后柳云顾就赐给了她一副成人的躯壳作为嘉奖。

“那个躯壳的主人是清末的一个名伶,这些年夏欢的灵魂就一直栖身其中。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吞噬心脏,为的就是能汲取其中的生机,重新复活。活死人是无法生育的,她那么爱路远之,为了路远之,不惜违背契约,杀害了白欣欣,所以一定不会甘心,就这样和路远之过一辈子。

“至于汲取路远之的生机,这也是她的心性能做出来的事情。既然不能同生,就共死吧,反正都是厮守在一起。对她这样偏执的人来说,只要能长相厮守,生死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柳云顾温和地解释了前因后果,向二人保证:“此事是我检察不力,才导致的,我已经让人去带她回来了,自会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至于那些屈死于她手里的亡灵,我也会一一进行补偿,就从白小姐开始吧,不知您有何心愿?”

9

“赶紧提,这可是个好机会。”沈遐龄轻轻地拽白欣欣的衣袖,低声暗示。旁边的柳云顾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可也只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现,在他望向沈遐龄的时候,眼里竟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丝丝宠溺和包容。

“我想还阳,死而复生,您能做到吗?”

“你死得太久了,躯壳也已经不在了,所以请恕我无能为力。但我可以让你们来生再次相聚,结为连理,白头终老,白小姐可满意?”

白欣欣却出乎意料地摇摇头,今生是今生,来世是来世,过了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他们都将遗忘所有前尘往事。纵然来世再会,却也不再是最初的彼此,如何算得上再续前缘呢,不过是重新开始罢了。

她不要物是人非,从头再来,她只想此情依旧,不改初心。

“您有办法让我们都保留今生的记忆吗,只有这样,等来世再次相聚的时候,我们才会认出彼此,才会记起今生的恋情,我们才算是真正的相聚。我不怕等待,我只怕遗忘。”白欣欣说着,眼里是孤注一掷的勇气。

沈遐龄知道,自己劝不了她,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最终白欣欣和柳云顾还是达成了协议,白欣欣以命魂为代价,换取她和路远之带着今生的记忆,步入轮回。

“带她去见路远之一面吧,这是今生最后的相聚了。”柳云顾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叮嘱沈遐龄,亡灵被剥夺了命魂,在当天的午夜时分就会消散,白欣欣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因为爱过,那些经历的点滴是时光无法抹去的。沈遐龄将路远之请到了家里,当犀角香的点燃,看到空气中缓缓浮现出的白欣欣,路远之的泪水当即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她轻轻地为二人掩上门,退进了房间,将这对苦命鸳鸯留在客厅里,互诉衷肠。再次走出房间的时候,午夜的钟声刚刚敲响,路远之早已在沙发上沉沉睡去,双臂紧紧地环抱着慢慢消散的白欣欣。

白欣欣的容颜,紧紧贴在路远之的脸颊上,双腿,手臂都已渐渐化为光点,仿佛夏夜里飞舞的流萤。她闭着眼,如梦如幻,轻轻地呢喃——

“纵然你我阴阳两隔,可我依然爱着你,以最真挚的感情,虔诚地爱着你……”

夜色笼罩着巨大的城市,这样的一个夜晚,冷得有些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