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清道夫(下)

编者注:前情请看《夜深沉:清道夫(上)》。

8

林维阳对自己背着故事的主角讲故事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你是把烟放嘴里嚼着吃了吗?这么快?”

齐予笑笑说:“太久没碰这东西了,不习惯,抽了半根就扔掉了。”

林维阳看了眼时间,然后对齐予说:“我待会儿下班了跟你回趟家,你收拾收拾,这段时间住我家去。”

“干嘛?”齐予奇道。

“哪来那么多屁话,你又不是没在我家住过,曹盛南的宰牛刀都架你脖子上了,我还能看着你被他大卸八块吗?”

齐予撇了撇嘴,无奈地说了声“行吧”。

“对了。”林维阳说,“那张照片是你刚刚升任副支队长的时候拍的吧?我记得那会儿只是系统内网更新了,对外还没正式公布呢,就是这个时候你出的事,所以曹盛南到底是怎么拿到这个照片的?还有他刚刚才出狱,车哪来的?”

齐予勾起嘴角笑了笑,指了指上面,略带戏谑地说:“上面有人,而且不小。”

“你是说,你们系统内部有人是曹盛南的保护伞?”林维阳震惊地说。

“我也是瞎猜的,不然没法解释他是怎么拿到这张照片的。”齐予说,“不过也不一定是保护伞,也有可能是互利共生。”

林维阳还想说什么,齐予却明显不想再说了,一把拿走了林维阳的车钥匙,边转边说:“林队长你还有五分钟下班了,我先去给你热热发动机。”

这天晚上,齐予抱着被子在林维阳家客房里睡得不知今夕何夕,而林维阳抱着笔记本在沙发上看监控看了将近一个通宵。

林维阳定格了一个画面,放大了好几倍,来回看了无数遍。曹盛南开的那辆越野车两边车身被刮了很多道印子,有深有浅,林维阳试图判断出那些印子是新痕还是旧痕,但是摄像头离车身太远了,又经过了无数倍的放大,锯齿效应都快被拉出来了,实在很难判断。

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林维阳脑袋一歪,抱着笔记本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林维阳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他迷迷糊糊接起来:“谁啊?”

“我,子规。”祝子规在电话那头说,“你快到医院来一下,童童昨天一晚上一直做噩梦说梦话。”

林维阳没精打采地说:“孩子被吓着了做噩梦不是正常嘛?大惊小怪……”

“不是,童童醒过来之后一直在说胡话,说什么‘不听话、吊起来’,我怀疑跟凶手的作案手法有关……你是猪吗?昨儿几点睡的?”

林维阳没理他,直接挂了电话,一…脑儿洗漱完了之后把还在做梦的齐予一拖鞋抽了起来,然后拉着被强行要求五分钟解决上厕所洗漱换衣服一系列问题的齐予上了公交车——林维阳的车今天限号。

“卧槽……”齐予晕乎乎地说,“我能提前同情一下你未来的媳妇吗?你自个平时动作也没这么迅速啊,年度‘宽于律己、严于待人’奖就颁给你了。”

……

童童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一帮市局的大老爷们被林维阳关在了病房外面,后者就带了一个花菁和一个齐予进去。

“宝贝儿,不怕了,姐姐来陪你啦!”花菁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童童露出来的半个头顶。

童童扭了扭身子,把自己缩到被子更深的地方。

“童童,你不是说警察叔叔比超人还厉害吗?不要怕,警察叔叔会保护你的。”林维阳在床边柔声说。

裹在被子里的童童没有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童童睡不着觉,叔叔快点把坏人抓到好不好?”

林维阳对童童笑了笑:“好,等抓到了坏人,警察叔叔就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嗯。”童童使劲儿点头。

林维阳说:“那童童可不可以告诉叔叔,昨天晚上都梦到了什么?”

童童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林维阳,然后睫毛扑扇了几下,说:“不是梦……”

“不是梦?”林维阳重复了童童的话,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几乎是肯定的猜测。

“不是梦,是真的。”童童说,“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听到了那个坏叔叔说‘你要是不听话,也把你吊到树上’,应该是对别的小朋友说的。”

“吊到树上?”林维阳想起了自己昨天晚上在监控视频里看见的车上那些深浅不一的刮痕,“你被坏叔叔带走的那段时间里,是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的是吗?那小房间周围有树,所以才可以把小朋友挂在树上……童童,你好好想想,关你的小房间外面的路是水泥地还是土路?”

“我没有踩到地上,坏叔叔直接把我从车上扛下来,然后我就一直待在那个小房间里,和其他几个小朋友一起。所以我不知道……”童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林维阳有些失望,但还是微笑着对童童说:“没关系的,童童已经很棒了!”

“对了!”童童突然叫道,“那个地方一到晚上风就很大,吹得树叶哗啦啦地响,跟有人在哭一样,好吓人的。”

一到晚上就风大,吹得树叶哗啦啦地响,要吹出鬼哭狼嚎的效果,多半是森林。林维阳听到了关键,有些兴奋地扭过头跟齐予对视,却发现齐予虽然眼带笑意地看着自己,但脸上却挂着怎样也遮不住的一种异样的表情。

似乎是害怕。

在生死边缘试探之际都没在怕的人,这会儿怕什么?

林维阳三两句告别了童童,出了医院一边整理制服一边对齐予说:“我数一二三,咱俩一块说一个地名,看看对不对!一,二,三!”

“长耒山。”

“长耒山!”

两人同时说道,林维阳开心得没忍住扒拉了几下齐予理好了的头发,齐予没精打采地刨开了林维阳的狗爪子。

9

“老齐,你不开心啊?”林维阳跟局里打完了申请,准备前去长耒山救孩子了。

齐予垂下了眼皮,轻轻地说:“都是因为我,几个孩子才会受这种苦的……曹盛南的目标明明是我……”

林维阳点了根烟,看着前边还在准备的手下们说:“不怪你,真的。”

“我种的因,却要这几个孩子来尝这个果,我他娘的真能耐啊。”齐予自嘲道,声音里带上了些许哭腔,让从小就心软见不得别人哭的林队长差点给他跪下。

“行吧。”林维阳招呼同事们上车,扭头对齐予说:“这趟你就别跟着去了,省得你伤心,你就在我办公室玩会儿吧,我柜子里有一盒飞行棋,你可以左手和右手玩,还有新买的书,想看就拆开看……花菁,你留下陪你齐哥!”

齐予看着几辆警车绝尘而去,心里伤感之余,有…子说不出的暖意。能把工作的地儿混出家的味道,恐怕也就他林维阳一个人了。

长耒山是H市和S市接壤之处的一座山,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因为地理环境的特殊,在旧社会的时候经常是匪帮和强盗的根据地,留下过不少无辜民众的性命。

久而久之,长耒山就被那些专业吃饱了撑的嚼舌根编故事玩的大爷大妈们编出了许多恐怖故事,颇有些神秘色彩。

长耒山别的没有,就是海拔在H市群山之中独占鳌头,山一高,温差就大,自然而然的风也大,加上乱七八糟的树在土里一扎根被天地灵气养得长势喜人,风一吹轻而易举地就吹出了鬼哭狼嚎的效果。

长耒山在剿匪那会儿被部队修了很多碉堡,后来战争胜利,那些碉堡也就没用了。小碉堡不大,乌漆墨黑一个,藏几个小孩儿绰绰有余。

又要能藏孩子,又要不容易发现,又有树,又能吹出鬼哭狼嚎的效果——林维阳和齐予再喝下一缸脑白金想都只能想到这一个地方。

10

花菁带齐予回到了市局,齐予在林维阳的小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拆开了一本书看——《西方哲学史》,啧,林队长这大尾巴狼装得还挺像……

花菁知道齐予心情不好不敢打扰,自己找了个角落默默地玩贪吃蛇。过了好几个小时,林维阳那边还没来消息,齐予有些心急,担心那几个孩子出什么意外,但又不敢直接打电话过去问,怕耽误他们行动。

齐予决定去趟洗手间,可一走到洗手间门口,一…难以言喻的气味就飘了出来,他一只脚都还没踏进去,就毫无尊严地缩了回来。

他没办法,只能去市局附近的一个公共厕所,刚刚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回了办公室,捎上了一根警棍。

……

林维阳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冷得“嘶”了一口气。长耒山高就算了,山上弯弯绕绕特别多,一座山上六七个碉堡,也不知道几个孩子被藏在哪一个里面,所以必须得一个一个找。

他们先是开车顺着盘山公路走,数不清的急拐弯亘在眼前,曲曲折折的山路像一条巨大的毒蛇,仿佛下一秒就要一口吞掉他们。

盘山路一边是长满了野草的崖壁,另一边是让人胆战心惊的悬崖,虽然有一排金属护栏,但堪堪只算得上是聊胜于无。路又陡又急,有的甚至让人觉得稍不注意车子就要滑下去。

林维阳从来没有开过这么难开的路,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刻都没敢松,生怕下一个急拐弯没拐好,一车人都跟着他一块自由落体了。

不知道开了多久,几辆警车停在了一块稍微平坦一点的草坪上。他们发现这块草坪有汽车的车辙,林维阳拿着照片一比对,确定这是曹盛南作案时使用的汽车留下的痕迹。

而在这片草坪的前方有两条分岔路口,一条看着比较正常,落叶铺满地,路两旁是高大的树木,阳光能透过树叶照进来。

而另一条路,路两边是相互缠绕的藤蔓,两旁过于茂密的树木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一丝一毫都没有透进来,地上长出的荆棘刺张牙舞爪,路口还有一棵不知道几百年了的树,三个树洞像一个大骷髅头,死死地盯着他们。

林维阳吞了口口水,手摸上了腰间的枪,猛吸了一口凉气,对祝子规说:“杜鹃儿,你带一队二队走那边,其他人跟我走这边儿。”

祝子规看着他:“队长……”

林维阳用枪口指了指照满了阳光的那条路说:“去吧。”

祝子规也拔出了配枪,边往那条路走边说:“你小心!”

“你也是。”林维阳微微一笑,带着剩下的人朝着大骷髅头走去。

……

齐予从公厕的隔间出来,洗手烘干之后,下意识地对着镜子理了理衣服和发型,毕竟也算个帅哥,就算弱不禁风那也是个病美人——齐予对自己这一点一直迷之自信。

突然,齐予身后的另一个隔间“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了里面站着的人的半边脸。齐予从镜子里看见了这个人,手里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

那人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彻底打开隔间的门,手中一把折叠刀弹了出来。他一边“嘿嘿”地笑,一边照着齐予的脖子刺去……

齐予一把抄起放在旁边的警棍,一转身直接挥了出去,那人躲了一下,齐予顺着这个劲儿一脚踢在了他肚子上。

公厕负责收费的大叔听到声响闯了进来,看到此情此景腿都软了。

齐予吼道:“快去市局叫人!别愣着!”

“哦哦哦!”大叔这才如梦初醒,撒腿就往市局那边跑去。

齐予又一警棍挥了出去:“六年牢饭挺香的是吗?一出来就上赶着要回去?”

曹盛南弯腰一躲,没让齐予打着自己,他脚下一滑,伸手把手里的刀刺向齐予的腰。齐予反手一挡,直接用手握住了刀刃,然后两手卡住曹盛南,完美地来了一个过肩摔……

摔的时候齐予听见自己骨头“咔”地响了一声。

没两分钟,花菁就带着枪跑过来了,她双手握枪对着曹盛南,正准备开枪,曹盛南把手中的刀对着花菁甩了出去。

花菁为了躲避那把刀侧了一下身,一发子弹打碎了墙上的瓷砖。

曹盛南没等花菁反应过来就往外面跑去,齐予立马什么都不管了撒丫子追了过去。

11

林维阳带人顺着大骷髅头旁边那条路走了很久,见这路一点都没有到头的意思,倒是自己,衣服上裤子上被刺刮出了无数条道道,还粘上了好几个苍耳,不禁有些心急。

不知道那些孩子怎么样了,在这鬼地方待个几天,不被吓死也被冷死了。

突然,林维阳的耳机“嘶嘶”了几下,然后传来了祝子规的声音:“队长,找到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

“活着吗?”林维阳急匆匆地问。

“活着!”祝子规说,“但是……最小的那个,没错的话应该就是善渊,发现的时候被反手吊在树上,已经晕过去了,不知道要不要紧。得赶紧把这几个孩子送医院啊!”

“赶紧的,来几个人把孩子抱出来,先下山去医院,其他人留下取证。”林维阳打了个手势,让所有人原路返回。正这时,林维阳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花菁,“小花儿,我们已经找到孩子们了……你说什么?”

花菁在电话那边哭着说:“曹盛南来了,齐哥直接追了过去!他肯定打不过曹盛南的!怎么办啊!”

林维阳顿时感觉自己心都要炸开了,没留神脚下被藤蔓绊了一下:“什么怎么办!去叫特警大队帮忙!全城抓捕曹盛南!还有,跟医院那边说一声,让那边的几个同志保护好童童一家和善能。”

挂了电话之后,林维阳心急如焚,可无奈这天杀的荆棘路还跑不快,急得林队长边跑边骂娘。

好不容易到了停车的地方,林维阳跟负责带四个孩子下山的几名刑警说:“上车!我跟你们先下去!”

……

齐予追着曹盛南不知道跑了多久,从市局一直跑到了一座桥上面。两人一警一匪,一个是被一场事故压垮了身体的病美人,一个是吃了六年牢饭疏于锻炼的犯罪嫌疑人,在体力上其实半斤八两。

但牢饭吃是吃,到底身体的本钱还在,所以曹盛南多少还是略占上风一点。

见齐予追得紧,曹盛南干脆也不跑了,直接迎着齐予一拳挥了出去,两人靠着大桥的扶手打成了一团。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愣是没有一辆停下看看发生了什么,倒是路边的行人,三三两两团成了团看热闹,就差一碟香瓜子了。

曹盛南掐住齐予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齐警官,你看看,这些就是你豁出命也要保护的人,看热闹看得香呢。心寒吗?”

齐予拧着眉毛,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寒你奶奶个腿!”

曹盛南见他嘴硬,加大了手里的力度……

齐予心想,怎么最近一年跟嫌疑人打架,对方都喜欢掐我脖子?这他娘的也忒窝囊了!

于是,他使了个巧劲儿,一条腿勾在曹盛南身上,另一条腿在石墩子上一蹬,就拉着曹盛南往水里掉了下去……

围观群众纷纷扒上扶手,你一言我一语地叽叽喳喳,讨论得一派鸟语花香。

水里,齐予脱下了笨重的外套,然后睁开眼睛,刚刚好看见曹盛南吐着泡泡朝自己游过来。他还没反应过来,曹盛南一挥手,一个尖尖的东西就划破了齐予脖子上的皮肤,血不断地流出来,晕开在水里。

这伤口划得不浅,齐予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死掉,不过他也没来得及多想,反正也没觉得伤口有多疼,于是一狠心,抓着曹盛南的手就咬了下去。

要搁以前,齐予宁愿被凶手捅一刀也不愿意用这种近乎泼妇骂街的方式对付凶手。太丢人了!

但是现在,齐予已经从一个能破窗能拆弹的一线刑警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林维阳的人不在,围观群众只知道吃瓜,脸不要就不要了吧!

曹盛南吃痛,松开了手里的剃须刀片,正准备也效仿泼妇骂街,用另一只手伸手抓住齐予的头发时,齐予手上一用力,只听见很轻的“咔”的一声,曹盛南的右胳膊脱臼了。

六年前,年轻气盛的小齐警官卸了曹盛南一条右胳膊;今天,一身病骨的齐予在即将迎来立冬的河水里,又卸了曹盛南一条右胳膊。

同一条胳膊被同一个人卸了两次,何其滑稽!

这时,桥上群众的嘈杂声突然变大了,只看见几辆黑色的吉普车停在了桥上,从车上下来了一群戴着头盔端着枪的人。

特警大队到了。

12

“都散开都散开!”特警大队的负责人乔队长边指挥人拉警戒线,边轰着趋之若鹜往前扑的群众。

乔队长是个暴脾气,被这群不听话的围观群众弄得不耐烦,一嗓子吼道:“水里边儿这俩,一个是通缉犯,一个是伤残人民警察,耽误了哪个你们都要负天大的责任知不知道!”

这帮人被乔队吼蒙了,嘀嘀咕咕半天,终于慢慢地散了。

乔队跟一个狙击手说:“能打吗?”

狙击手瞄了半天,最后摇摇头说:“不行啊,他俩打得正猛,一会儿到水里,一会儿又出来的,我怕误伤齐予,伤了他林队不得掐死我呀。”

乔队看了看,桥有四十多米高,他们出警的时候也没想到这俩人会掉水里,没带绳子,要从桥上赶到桥下,小路不能开车,最快也要二十多分钟,可是看齐予的样子,能撑住二十分钟吗?

……

齐予在卸了曹盛南胳膊之后,就越来越没力气,加上水里太冷了,脖子上的血一直在流,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连发出声音都快没有力气了。

真的要坚持不下去了……

曹盛南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脱臼的手一直在疼,疏于锻炼的身体也快宣布体力告罄。但他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只要想到把齐予弄死,就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

有这精神,要是去好好读书,估计早就成某个领域的一代名家了。

桥上的乔队急得团团转,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这时,一辆警车开了过来,都还没完全停稳,一个人就着急忙慌地从上面下来,然后一把掀开警戒线走了过来。

乔队:“林队长,你……”

“花菁都把情况跟我说了。”林维阳摆摆手,然后顾不上理他,直接趴桥墩子上喊了一声,“老齐!”

下面的齐予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他,抽空往上瞥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林维阳喊了声“老齐”之后,猛地把腰间的配枪抽了出来,往下一扔……

齐予在心里“卧槽”了一句,然后使出吃奶的劲儿一胳膊肘戳在曹盛南脸上,趁曹盛南被戳得迷糊了几秒,一脚踹在他身上助了个力,然后一头扎进了水里。

枪磕在了水面上突出来的一块石头上,弹了一下,即将落入水里的时候,齐予上半身破水而出,伸手接住,上膛、开保险,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娴熟,然后把枪口抵住身后曹盛南的腹部,扣下扳机……

砰!

13

“卧槽你疯了!万一枪走火怎么办?万一他没接住怎么办?万一……”

“那万一他死了怎么办!”林维阳没忍住对乔队吼了一声,“万一万一,等你数完那么多万一人棺材板都凉了!”

花菁这时屁颠屁颠跑过来,一边给自家队长顺毛一边给乔队道歉:“乔队对不住,我家队长脾气不好,别见怪,下边那位跟我家队长十多年交情了,他俩有这个默契。”

“这个默契都没有,那说明什么?说明我把你当铁哥们儿,你就把我当块毛玻璃,还没塑料结实呢。”林维阳没好气地说。

“好好好,不结实不结实……不不不不,结实结实,结实着呢!”花菁狗腿地说道。

……

齐予被救护车拉走的时候已经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脖子上被围了厚厚的一层绷带。

得亏齐予这几年在H市被林维阳带着吃好的喝好的,多少长了几斤肉,不至于形销骨立到被人一刀割了颈动脉。

他见病房没有人,便偷偷下了床,问了几个小护士,找到了救出来的几个孩子住的病房,站在病房外面愣愣地看着病床上的人,不知不觉红了眼。

正这时,齐予感觉自己的腰被什么东西抵住了,他回过头,看见林维阳穿着一件连帽衫,兜帽扣在脑袋上,手里拿着一把玩具枪,看见他转过头来,假模假样扣下了扳机,自己嘴里还配音:“砰!”

“砰你大爷!”齐予红着眼睛骂了一句。

“你怎么都不感谢我呀?要不是我扔下来一把枪,你就领盒饭了。”林维阳笑嘻嘻地说,“说真的,你开枪那样特别酷,so cool!”

说完还哆嗦了两下。

齐予:“你捡钱啦,高兴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林维阳神秘一笑:“我放假了。”

齐予看着他没说话。好一会儿,林维阳终于绷不住了,说:“行吧,我被停职了,一个月,就因为扔了把枪给你那事儿……虽然上级能够理解,但是流程还是得走的对吧?我权当放假了,你不知道祝子规那厮气成什么样了,我不在这一个月他又得当爹又得当妈。”

齐予叹了口气,说:“可那大小也算个处分啊……”

林维阳心宽地说:“处分就处分吧,大学那会儿咱俩在宿舍藏锅被发现了不也一块受处分了吗?正好这个月有时间我回家一趟,看看我姥姥,你要不要一起来啊?”

“好啊,我想吃姥姥的菜了。”齐予咧嘴一笑。

林维阳想起了什么:“对了,虽然我被停职了,曹盛南是杜鹃儿审的,但他把内容都告诉我了。曹盛南绑架、虐待、猥亵儿童,都是因为他那种反社会心理,这玩意儿你应该熟哈,多少跟他小时候被继父虐待有关,你们心理学的东西我就不插嘴了,显得我特别寒碜。”

齐予坐到了走廊的椅子上,轻轻笑了一下。

林维阳:“但是他报复你也是真报复,怎么说呢……你看你,六年前,二十六岁,下一任刑侦队的副支队长候选人,长得又帅,讨女孩子喜欢,家庭环境又好,从小被家里当成小王子养,多完美……除了嘴巴欠一点……他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你,其实是出于一种嫉妒。”

“嗯。”齐予晃了晃腿,“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林维阳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说:“像你说的那样,他上面应该是有人,但是他打死不说,我们也没有证据,而且这事儿跟这个案子确实也没什么关系。我要说我没法弄清楚他上面那个人是谁,你会怨我吗?”

“怨你干嘛?”齐予说,“我本来也没太大的兴趣,说到这里了顺嘴提一句而已,既然审不出来就算了吧。”

“我……唉!”林维阳摸了摸耳朵,“等个机会,我一定把那个人薅出来,真的,我答应你!”

齐予:“答应我干什么?”

林维阳:“我跟你认识十多年了,我知道你有多爱警察这份工作,说实话,这两年我再怎么带你吃吃喝喝,那也都是些小事儿,跟你比起来,真的提都不好意思提。”

“我知道你说不在乎,是因为你觉得你已经离开这个岗位,没有立场去在乎了,可你心里那点小九九瞒谁能瞒过我吗?你其实比谁都在乎。”

“我一直想,我在其位谋其事,可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毕竟,除了我家里人,我最上心的人就是你,再往后就是我队里那帮猴孩子了。”

“你离开公安系统的时候干干净净堂堂正正,我想,至少在你有生之年,你想看到的是你奋斗过的这个地方一直这样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对不对?”

齐予端坐在椅子上,低眉敛首看着地上的瓷砖,一声不吭。

“所以,如果曹盛南背后的人揪不出来,这肯定会成为你心里的一根刺,拔不出来的那种。所以,你要是愿意,我就替你当一回清道夫,怎么样啊,齐警官?”

齐予沉默了半晌,然后抬起头来,两行泪顺着消瘦苍白的脸滑了下来,他想说点什么,但这种事光说句谢谢好像跟没说一样。

他想了想,最后看着林维阳:“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林维阳说。

“一言九鼎。”齐予说。

“毕业的时候咱宿舍一人许了一个愿,咱俩一块许了一个,还记得是什么吗?”林维阳说。

齐予笑了笑:“山河大地。”

林维阳也笑了,接道:“海晏河清。”

14

曹盛南犯猥亵儿童罪,加上故意伤害罪,情节恶劣,又被判了八年。

看望了童童和其他几个孩子,林维阳在人小区门口一坐,不愿意走了。齐予爱干净,不肯陪他坐马路牙子上,黑着脸说要先走。

“别别别,我还要去一趟医院呢。”林维阳摆摆手说,“别的孩子好说,善能善渊怎么办啊?给人塞到福利院去?你不说他俩可能就是从福利院跑出来的吗?”

齐予不理他,自己叫了个出租车,报了医院的地址准备溜号,好在林维阳腿长跑得快,在车轱辘开始一骑绝尘之前上了车。

两人一来到病房,四岁的善渊就从床上蹦了起来,一把扑到了齐予怀里。

“哎呦宝贝儿,咱俩身上都有伤呢,轻点儿啊。”齐予说着一把抱起了善渊。

善能也瞪着大眼睛,轻轻地拉了拉林维阳的袖子。

齐予抱着善渊坐到椅子上,一边揉着善能的脑袋一边说:“我是不是好人?”

善能点点头。

“那善能愿不愿意相信我?”

善能看了林维阳一眼,又看了看齐予脖子上还没拆的绷带,又点了点头。

“那……善能和善渊姓什么,爸爸妈妈是谁,能不能告诉我了呀?”齐予脸上挂着很温和的笑,其实心里在打鼓,不知道哪句话问得不好会不会刺激到两个孩子。

善能闷闷地看着他,脸纠结成了包子褶,过了约摸一分钟,终于发出了蚊子一样的声音:“姓齐。”

“什么?”林维阳乐了,震惊地看着善能和善渊,又看了看齐予,刚刚想幸灾乐祸一把恭贺齐予喜当爹,却看见齐予的脸色蓦地变了。

齐予声音有点抖,说:“姓齐还是……姓秦?宝贝儿,你爸爸,是不是叫秦阙?”

善能不可思议地看着齐予,犹豫着点了点头。

……

俩人从医院出来,林维阳问:“秦阙?我记得好像是你们S市前禁毒支队的支队长?后来说是被举报贪污受贿,进去了?”

齐予点点头:“后来在牢里病死了,死的时候他媳妇还怀着二胎,大的才两岁。后来嫂子生下二胎之后因为秦队的事产后抑郁自杀了。我就说我一看见善能,怎么就觉得在哪见过呢。秦队说话有一点点口音,‘齐’和‘秦’俩字分不清楚。”

善能长得跟妈妈更像一点,大约只有三分像爸爸,也难怪齐予没有一眼看出来。

“秦队很低调,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媳妇,生孩子也不办酒席,搞得他大孩子都两岁了我们都还没怎么见过。”齐予说,“我跟他其实也就是工作上的交集,远远没到托孤的程度,但毕竟是故人……”

林维阳:“算了,那俩孩子从福利院跑出来,估计打死不愿意再回去了,我问问我姥姥,送给她俩孩子养一阵子愿不愿意,她成天羡慕人带孙子孙女的老太太呢。”

齐予也没打算跟他客气,叹了口气说:“行,那麻烦姥姥了,放你家养我比较放心。”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说?”林维阳问。

齐予看着林维阳,突然凑上去,在他耳边悄悄说:“秦队平时那么朴素老实的人,说他贪污受贿,打死我都不信。还有,善能善渊刚刚从福利院偷跑出来,就被刚刚从牢里放出来的曹盛南盯上了,说这是巧合,我也不信!”

林维阳脸色一沉。

“老林,你答应替我当一次清道夫,我总觉得,机会快来了。”

注:(宋)释道原《景德传灯录・潭州水西南台道遵和尚》:“一言启口,振动乾坤,山河大地,海晏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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