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刍狗(上)

1

夏夜的明星高悬,热浪逐渐散去,只留一阵阵凉爽的风与独坐闲庭的人作伴,蝉扯起嗓子不知疲倦地叫着,告诉人们夜生活拉开了序幕。

一幢烂尾楼里,一个脸色惨白的年轻人双手插兜靠在墙上,盯着对面的人神色冷淡地说:“你为什么要救我?”

外面马路上呼啸而过一辆大货车,鸣笛的动静盖过了年轻人的声音。

年轻人似乎有些气恼,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手术刀,蹲下身把手术刀抵在了对面人的脖子上——那脖子早已浸满了鲜血,不光是脖子,他的整个身子都仿佛是刚刚从血汤里捞出来的一样。

年轻人似乎猛地被浓浓的血腥味冲了鼻子,他皱了皱眉头,站起来后退了几步,靠回了原来那堵墙:“你说说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你也没落个善终啊,何必呢?”

那人没有回答他,也没法回答了。

年轻人抬头看了看月亮,十分勉强地提起嘴角,露出了一个不太标准的自嘲式微笑:“死了好啊,死了就解脱了,死了就不用听谁的话了。”

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年轻人安静了一会儿,大约过了一刻钟,他抽了张面纸擦干净了手术刀上的血迹,把刀收回了口袋里。

他拍拍从墙上沾到的灰,大阔步往外走去。

“算了!”他说。

刚刚走出这幢楼,年轻人突然毫无预兆地回过了身,正好看见急急忙忙躲到树下的人。

年轻人盯着那棵树饶有兴致地看了好一会儿,手在口袋里轻轻地摩挲着那把手术刀,最后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消失在了夏夜的街道……

2

林维阳今天起了个大早,为了帮花菁搬家。

刚入职的小女警东西倒不多,就是琐碎,无奈刑侦队的一众男同志今天都没空,只有林队长刚刚偷得了浮生一日闲,就被迫当起了搬运工。

干完了一系列的活,看时间才上午十点不到,花菁提议去广场请自家队长吃冰淇淋,林队长不要脸地一口答应了。

半个小时后,林维阳和花菁一人举着一个冰淇淋花筒走在路上。

花菁不可思议地说:“没想到我有生之年居然可以和我领导一起吃情侣套餐!”

林维阳舔了一口冰淇淋,说:“也是说他们家没亲子套餐,不然我就买那个了。”

“领导,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刚刚开始高大了起来,你就不能注意保持一下吗?”花菁不爽道。

“保持什么呀?我一直就是这么的高大伟岸,你不服啊?”林维阳臭屁地说,还顺手理了理头发,“哎我说花儿,前边就是你齐哥家了,想不想去骚扰一下?”

“我们会不会打扰他学习?他不说了吗,他研究生要是毕不了业就怪你。”

“我信他个鬼,我赌十块钱,这个点他肯定还没起呢!”林维阳拉起花菁就往齐予家小区跑。

两人正往楼上爬,突然听见一阵二胡声,花菁问:“这拉的是《赛马》?”

林维阳说:“知道你齐哥是怎么评价的吗?他说这位神秘的大爷拉的不是赛马,是遛狗,调都跑到斯里兰卡去了,没投诉这大爷扰民都算是他菩萨心肠了。”

花菁:“我还以为齐哥只对你嘴欠呢,原来嘴欠是他的自带属性啊。”

……

林维阳按了好一会儿门铃,齐予才脑袋上竖着几根呆毛地开了门,开门的一瞬间有点迷糊,但当他看见林维阳身后的花菁时,顿时睁大了眼,脚底抹油地溜回了卧室换衣服去了。

林维阳如入无人之境地招呼了一通花菁,然后奔向了厕所:“老齐,我上个厕所啊!”

“别!”齐予匆匆忙忙地从卧室冲了出来,在林维阳之前握住了厕所的门把儿,“你先等会儿,我收拾一下。”

林维阳觉得不对劲,他看了看齐予那有些泛红的眼角和异常苍白的脸色,试探性地开口:“你……刚刚是不是吐了?”

“嗯。”

林维阳抓住齐予的胳膊,担心地说:“你怎么了?又哪不舒服了吗?要不要去医院?”

齐予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做噩梦了……三年前的事儿。”

林维阳不说话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拍拍齐予的肩膀,说:“那你收拾吧。”

趁齐予在厕所折腾,林维阳洗好了一口锅,准备给齐予弄个清汤小面条卧个荷包蛋,不然那孙子做噩梦了心里一难受恐怕又会忘了吃早点……或者叫做午点。

正切葱花呢,林维阳手机响了,花菁在客厅嚷嚷着:“老大,局长的电话!”

林维阳把手上的水随手往T恤上一抹,屁颠屁颠跑过来接了电话……

花菁眼瞅着自家队长的脸色从晴空万里变成了乌云密布,最后变成了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林维阳挂了电话之后在阳台上踱了两圈,最后两只手抓着头发,一脸愁容地进来了。

“有案子?”已经收拾好自己的齐予站在沙发边问。

“嗯。”

“什么案子?”花菁立马焦急地叫喊。

林维阳沉着脸,目光在齐予和花菁之间来回转换着:“你们想不想见识一下凌迟?俗称‘千刀万剐’。”

3

“都让让,都让让!”林维阳挤开围观的群众,一手一个把齐予和花菁拉进了警戒线。

他一边匆匆忙忙地戴手套,一边往那幢楼里面赶:“怎么回事儿?”

祝子规抱着一堆资料扭过头来看着他,脸色极为难看:“真的是千刀万剐,全身上下就没剩一块好肉,整个人跟从血汤里泡过一样。”

齐予也跑了过来,蹲下来仔细观察了尸体半晌,然后抬头问祝子规:“这些伤口是致命伤吗?我怎么看着那么不像呢?是人还活着的时候拿刀割的吗?”

祝子规点点头,说:“是在被害者清醒的状态下一刀一刀划的,伤口都不大,但是很深,不过确实不是致命伤,你们看死者后脑勺,那里有个磕出来的血洞,那个才是致命伤。”

林维阳翻过死者的头,看见了那个血洞:“就是不磕这一下,他身上这么多个口子,等血流光了也差不多了……后脑勺是他自个儿磕的吗?”

“是的。”祝子规说,“你看他嘴巴,有被胶带封过的痕迹,凶手行凶的时候死者估计连出声都出不了,活活看着别人在自己身上动刀子,最后实在是被折磨得不行,长痛不如短痛,就自己把自己磕死了。”

林维阳还想说什么,却听见花菁在一边擤鼻涕的声音,他扭过头:“花儿?”

花菁本来在一边悄咪咪地哭,这一下子被大家发现了,面子挂不住,心里又实在难受得要命,于是双手捂着嘴跑了。

林维阳戴着沾着血的手套没法动,便使劲儿冲齐予使眼色,后者见之立马“嗖”地一下追了出去:“小花儿别哭!”

祝子规把资料交给了一个同事,也戴上手套蹲了下来,指着一个伤口对林维阳说:“法医那边待会就要把尸体抬走了,他们刚才说这种伤口看起来很像……唔,手术刀造成的。”

“手术刀?”

祝子规:“队长,你说……凶手会不会是个医生?”

林维阳摇摇头:“拿手术刀的不一定是医生,这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想买都能买得到,某宝上九块九包邮呢。”

“也是。”

“哎对了!”林维阳突然想起了什么,“是谁报的案?”

“是几个农民工,他们几个一起发现的,其中一个就打了电话,打电话那个好像叫钟健涛,是个环卫工人。”祝子规说。

林维阳:“他们怎么发现的?”

“他们工作之余就上街捡一些瓶瓶罐罐的卖钱,但是那些东西捡回来又没地儿放,就都堆在这破楼里了,他们东西堆在一楼,尸体在三楼,要发现也不难。”

……

尸体被法医科抬走之后,林维阳就从楼里走了出来,一出来就看见花菁抓着齐予的胳膊,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而齐予则一脸老父亲的表情安慰着花菁。

“闺女,还在哭呢?”林维阳走了过去。

花菁放开了她齐哥的胳膊,抽抽着说:“他太惨了……他是我见过最惨的死者……”

这话林维阳没有否认,别的死者哪怕是被碎尸,也至少是死了之后才被碎的,这哥们儿直接清醒着被削成片片,确实太惨了点……

不擅长安慰人的林队长纠结了半天,最后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花菁的脑袋,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花菁在内心暴风哭泣,这个不是人的领导有时候还是挺暖心的嘛!

4

折腾了一个中午,除了封锁现场、勘察现场,还得防止围观群众乱说话,林维阳忙完所有的事情之后拎起齐予就往警车上跑。

齐予刚一迈腿准备上车,却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往前栽了下去……

“亲娘哎!”林维阳一把拉住了齐予,把他拉上了车,“忘了你没吃早餐,本来想给你煮个面的,哎呦喂我真是个畜生!”

齐予迷迷糊糊从兜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塞进了嘴里,稍微恢复一点之后就开始回嘴了:“你也知道你是个畜生啊?”

林维阳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蛋奶甜甜圈递给齐予:“我马上带你去吃饭,你先吃个这个垫垫,不过被我咬过一口,你不嫌弃我吧?”

齐予笑笑,接过甜甜圈就啃了一口:“嫌弃你干嘛?你之前把鼻血滴我脸上,我说你什么了吗?”

副驾驶的花菁突然插话道:“没看出来啊老大,你还干过这么恶心的事儿啊!”

林维阳一脑门官司……其实他也不是故意的……

那会儿大一刚刚报到完,都还没开始军训,一天晚上齐予刚刚从自己床铺探出头来,就感觉自己脑门上被滴上了几滴温热的液体,他伸手一抹,发现是血。

齐予当时就慌了,还以为他上铺的这位哥们割脉了呢,结果着急忙慌爬上去一看,才发现林维阳只是水土不服上火流鼻血了,血流了一摊自己还睡得像个死猪一样呢。

……

“死者杜景浩,今年34岁,是市人民医院的一名心脏外科医生。杜景浩不是本地人,家人都不在H市,不过我们已经联系他们了。”

一名小刑警跟在林维阳屁…后面汇报,可能也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惨的死法,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抖。

“行,我知道了。”林维阳摆摆手,然后对鸠占鹊巢坐了他位置的齐予说:“杜鹃儿还猜凶手是不是个医生呢,现在凶手是不是不清楚,反正死者是个医生。”

“用手术刀杀人,杀的还是医生……”齐予想了想,说:“如果我是医生,我想杀个人肯定不会拿手术刀,我是生怕警察叔叔怀疑不到我头上吗?”

林维阳点点头表示同意:“那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杀人的是杜景浩曾经经手的病人或是病人家属。可这样的话,去查查杜景浩有没有出过什么医疗事故不就行了吗?”

齐予说:“你不去人民医院看看吗?”

“去啊!”林维阳说,“咱俩是吃饱了,他们还没吃饱呢,等等他们。”

市人民医院离市局特别远,一帮人赶过去,颇有点从村东头跑到村西头的感觉。

林维阳一下车就直接找进了院长办公室,齐予跟在后面默默戴上了口罩,他实在是不喜欢这…子消毒水的味道。

“何院长,杜景浩是你们医院的一名心脏外科医生,今天上午我们在一幢烂尾楼里发现了他的尸体。”林维阳单刀直入地说道。

何院长不知从哪听到了小道消息,早就知道了杜景浩的事,他没有表现得很惊讶,只是声音沙哑地说:“警官们辛苦了,我一定全力配合你们调查。”

“多谢。”林维阳坐到了何院长对面,“我想问一下,杜医生从业以来,有没有出过什么医疗事故,大大小小的都算,和病人发生过什么纠纷也算。”

何院长想了想,说:“杜医生年纪轻轻,但技术十分过硬,为人处世温和谦让,只听说病人抢着挂他的号,从没听说有过什么纠纷,更别说医疗事故了。”

林维阳看了身后的齐予一眼,说:“杜医生宅心仁厚,在外面也没得罪过人吗?”

“他能得罪什么人,工作就够他忙的了,心脏外科,随便一台手术都不是小手术,又费时又费力的……连谈个恋爱都谈得磕磕巴巴,哪还有力气去外面招惹什么人呐!”

齐予“嗯”了一声:“谈恋爱?杜景浩的对象是……”

“是我!”

众人听见了一声铿锵有力的女声,纷纷扭过头去看着来人。

5

来人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子,这女子说话中气十足,但还是听得出来一丝丝疲惫的意思。

“潇潇?”何院长惊讶道。

女子无视了何院长,直接走到了林维阳跟前,双手插兜看着他。

林维阳站起身,出于礼貌打了个招呼:“您好,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林维阳,请问您是?”

“顾潇潇。”她神色十分的不耐烦,看向林维阳的眼神透露着毫不掩饰的不信任,“急诊科医生,杜景浩前女友。”

林维阳:“前女友?”

“潇潇,你俩什么时候分的手啊?”何院长说。

“分一个月了。”顾潇潇淡淡地说。

林维阳跟众人挨个对视了一眼,心说他娘的这谈话没法进行了!

“警官。”顾潇潇看了一眼林维阳,“这么看,我是不是特别有杀害杜景浩的嫌疑啊?”

林维阳:“我们可没这么说,没有证据我们也不会乱怀疑别人。”

“当然不会乱怀疑别人,不然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悬而未决的案子呢?”

听了这话,林维阳心里有些不爽,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反驳些什么,一边的齐予已经抢先一步开口了:“警察怎么你了?你对我们到底有什么偏见?”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维阳从齐予的话里听出了一些隐隐约约的火气。这三百年没脾气的人,居然发火了?

顾潇潇的目光扫到齐予身上,轻蔑地一笑:“对你们有偏见有什么奇怪的?这世上有的是人对我们医生有偏见呢,我上哪儿说理去?社会不就是靠傲慢与偏见才能运作下去么?”

这是一个医生该说的话吗?齐予皱了皱眉。

顾潇潇接着说:“别人可以对我们有偏见,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对别人有?还有啊……你们的队伍现在是什么小白脸都能进了吗?”

“顾潇潇!”何院长呵斥了一声,随即又忙对齐予道歉:“警官别放在心上,她平时说话就这样,没少被病人投诉。”

齐予抿嘴勉强笑了笑,说:“没事,而且我也不是警察。”

说完就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林维阳见状,只得匆匆跟何院长告了别,脚下生风地追了上去。

刚刚出医院,林维阳一把揽住齐予的肩膀,说:“你别放在心上,她瞎说的,你看,我队里的人都可喜欢你了,你可是刑侦队的团宠……以后听到谁说你小白脸,我二话不说就给他几记面目全非脚,你看妥不妥?”

齐予让他给逗笑了,刚想说点什么,余光却瞥见他们身后不近不远地跟着一个人。他压低声音对林维阳说:“老林,咱是被盯梢了吗?”

林维阳笑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二五眼光天化日的来跟踪人民警察。”

说罢,他猛地一转身,三两步走到了一个华佗的雕塑下边儿,拎出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大姑娘。

那大姑娘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剪着一头齐脖子的短发,五官小巧又精致,但浑身上下都充满着一…子“老子天下第一”的混不吝气质。

大姑娘在林维阳手里拼命挣扎着,搞得林维阳抓着也不是,放手也不是:“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呢?你为什么跟着我们呀?”

大姑娘不做声,偷偷瞥了旁边的齐予一眼,一不留神让怀里的一个钱包掉到了地上。

齐予弯腰捡起了那个钱包,刚想还给她,突然“咦”了一声:“这个钱包是你的吗?”

大姑娘看着他不说话。

“这是个男士钱包。”齐予举起钱包在她眼前晃了晃。

大姑娘瞪着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半晌,终于噘着嘴说:“我从别人身上顺的。”

“你别告诉我你跟着我们是打算顺我们钱包?”林维阳一言难尽地从齐予手里接过那个钱包,打开看了一眼,只一眼,他脸色就变了,“杜景浩?”

6

大姑娘奉卿一脸别人欠了她八百万的表情,双手托腮坐在刑侦队的办公室里。

“你跟着我们,其实就是想把这个钱包交给我们?”林维阳问。

奉卿:“是啊。”

“顺都顺走了,干嘛还回来?”

奉卿说:“前天晚上我顺了这个钱包回家,打开之后发现这钱包的主人是个医生……唔,怎么说呢,我小时候碰到过一个特别好的医生,从那会儿开始我对医生的印象就特别好,我从来没偷过医生的东西。”

“所以呢?”林维阳问。

“所以我就想着给人还回去,钱包里头还有那么多证件呢!”奉卿看了一眼一边抱着胳膊听他们讲话的齐予,“可是我经过一幢烂尾楼的时候,正好看见了杜医生……杜医生被别人杀害的过程。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林维阳正起身子板起脸,说:“你的意思是,你是这桩凶杀案的目击者?”

奉卿点点头,说:“凶手看起来很年轻,我看不清脸,只能就着月光看见一个轮廓,但我可以确定那是个年轻人,当时他手里拿着把小刀,刀柄很长刀片很小,看着就像……就像做手术那种刀。”

齐予问她:“你当时拍照了吗?”

“没有,我当时有点害怕,没顾得上拍照。”

齐予无奈地摇摇头,心想撞见了凶杀现场,还只是有点害怕,这姑娘还挺坚强!

奉卿说:“不过你要是把人放到我跟前,我肯定能认出他来。”

林维阳看起来有些担心,问奉卿:“凶手发现你了没?你能保证自己安全吗?”

“我不知道他发没发现我,他从烂尾楼出来之后突然转身往后看了一会儿,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看见我。”

林维阳拿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了一行数字递给了奉卿:“这是我电话号码,你要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就给我打电话。”

奉卿收下了那张纸条,起身准备离开,经过齐予身边的时候,听见齐予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了起来:“以后别扒活儿了,不体面。”

奉卿冲他眨了眨眼睛,也没说答应,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要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当一个有故事的人?”

……

第二天,又是没有收获的一天。

杜景浩的尸体在法医科的停尸间里跟几个新来的实习法医大眼瞪小眼了一整天。

傍晚,林维阳约了齐予、花菁和祝子规去撸串串。

花菁啃着一块大排骨,林维阳看着她,无不痛心地说:“闺女,你不是说想要马甲线吗?马甲线是吃出来的呀?”

花菁在桌子底下给林维阳肚子来了一拳:“还说我,你这几块儿小腹肌迟早得变成一整块!”

“我跟你能一样吗?我这么勤劳勇敢爱运动,小腹肌很爱我的,不会离我而去。”

祝子规笑着说:“队长你就骚吧,等有一天骚断了腰,就只能半身不遂地任人宰割了。”

齐予听着这群活宝互相拌嘴,觉得有趣,嘴里叼着一块五花肉没忍住乐出了声儿。

撸完串串,几个人立马收了心,跟着林队长再次去了趟案发现场。

“说实话这烂尾楼地段挺不错的,闹中取静啊!”祝子规绕着这幢楼走了一圈之后忍不住感叹道,“不然我掏钱把这项目接过来得了,以后就靠这发家致富了。”

林维阳白了他一眼:“这位同志,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花菁说:“怎么会有人选在这个地方杀人呢?一来容易被看到,你看奉卿不就看到了……二来,这尸体也太容易被发现了吧!这小学生放学了就喜欢在这种地方玩,我小时候就是,滚成个泥猴然后回家吃饭。”

齐予戴上白手套和卫生口罩,在案发现场那一层到处摸来摸去:“上次顾着安慰小花儿,加上低血糖发作,我也没好好观察过现场,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林维阳跟他一块儿看着,说:“我倒是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东西,你过来看。”

“什么?”齐予跟着林维阳走到了一个窗户边。

林维阳说:“你看,这个窗台的积灰明显没有其他地方重,可是不应该啊,这扇窗正靠近马路边,灰尘应该更重才对。”

齐予:“那说明这个窗台经常有人用……真是奇了怪了,这么个破烂尾楼,倚在这个窗口能看见什么?”

林维阳神秘一笑,随即不知从哪变出一个路边摊十块钱一个的儿童望远镜递给齐予:“看看,你会有发现的。”

齐予接过那个儿童望远镜,一本正经地瞅着窗外。过了几秒钟,他突然“哎”了一声:“从这儿正好可以看到人民医院哎!”

林维阳拿回那个略显滑稽的望远镜,说:“凶手想杀人,这是个盯梢的好地方,杜景浩什么时候上班,什么时候下班,以及下班之后往哪个方向回家,这儿能看得一清二楚。”

突然,林维阳和齐予听见了祝子规充满了戒备的声音:“谁?”

一个人从墙后边走了出来,露出了老实巴交的笑容,他挠挠头说:“没好意思打扰几位警官办案,就一直没出来,我……是不是犯错了?”

7

林维阳没好气地说:“犯错谈不上,你刚刚听到的别出去跟人说就行,那都是我们瞎猜的,还没个定论,不好让别人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肯定保密!”来人正是此案的报案人钟健涛。

“你来这干嘛?死过人的你不怕?”祝子规问。

“我能不怕吗?我走过来腿肚子都在抖!”钟健涛说,“我刚刚经过这里看见里面有人,还以为又出什么事儿了,毕竟有一回就有二回,你们又没穿制服,我哪知道是你们来办案了啊?”

林维阳觉得反正报案人也来了,顺便还能问几句话,便开口对钟健涛说:“你说你和几个同伴是来这儿放捡来的瓶瓶罐罐,碰巧发现了尸体?”

“是啊,当时我们有个兄弟都吓得尿裤子了!”

“可是,你们放东西是在一楼,尸体在三楼,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钟健涛抹了把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说来不怕你们笑话,这附近的公厕都要收钱的,我们舍不得花这个钱,有时候尿急了就直接在这烂尾楼里解决。那天我一个同乡憋不住了,说去三楼尿,三楼通风好干得快,后来就发现了……他们不怎么会用手机,就让我报的警。”

齐予耸了耸鼻子,难怪他好像闻到一…子若有若无的尿骚味呢,他刚刚还拿手到处摸来着,虽然戴了手套,但心里还是有点绝望……

林维阳显然也被恶心到了,但作为案件负责人,他还是强颜欢笑地说:“嗯,我们了解了,谢谢你啊!”

……

晚上回到市局已经九点多了,林维阳要值夜班,齐予便先行回家。

“我先走了啊,拜拜!”

林维阳:“哎哎哎,干嘛去?”

齐予:“回家洗衣服。”

林维阳顺口接道:“洗什么衣服,洗我呗!”

旁边的祝子规一口酸奶喷了出来,纵使他知道一个宿舍的男生随口撩骚是常事,连车速一百八连带焊死车门也是见怪不怪的事情,可这种撩骚从他这位平时假正经的大尾巴狼上司嘴里说出来,的确显得格外地沁人心脾。

祝副支队没忍住露出了一个猥琐又隐忍的笑容。

齐予甩了甩手里的钥匙串,转过了半张脸,一本正经地回答林维阳:“行啊,搓背三十块。”

林维阳:“……”

齐予迈着轻快的脚步出了市局大门,刚刚吹起了愉快的口哨,就看见奉卿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见他出来,大步走过来,然后一把抱住了他。

齐予愣了,一时间双手不知往哪放:“你干嘛!”

奉卿趴在齐予耳边,轻轻地说:“齐警官帮帮我,有人在后面跟着我。”

齐予不动声色地抬起目光扫了一眼,发现马路对面站着一个人,那人戴着一个棒球帽,由于低着头,他只看得见那人的鼻梁和嘴巴,但还是能知道那人正往他们这边看。

“是他吗?凶手?”齐予也轻轻地说。

“是。”

8

齐予用胳膊虚虚揽着奉卿的肩膀,把她带进了市局:“跟我走。”

林维阳一脸惊讶地看着从外头走回来的齐予,以及他旁边的奉卿:“怎么回事儿?”

齐予:“奉卿说凶手一路跟着她,我刚刚看见了,是个挺年轻的小伙子。”

林维阳二话不说,往保安室走去:“杜鹃儿,调监控!”

一帮人围着保安室的监控屏幕,把保安大叔吓成了一只狐獴。林维阳指着监控里的一个人,问奉卿:“是他吗?”

奉卿点头:“我刚刚准备回家,就感觉有人跟着我,我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看,他居然也不躲!他就一直在离我二十米远的地方跟着我,不知道他想干嘛。估计那天晚上他还是发现我了。”

“怎么听你这个意思,你好像不怎么害怕?”林维阳扭过头问她。

奉卿撇撇嘴:“怕有什么用,有一条铁律叫越怕死的越先死,我要是怂了第一个被干掉的就是我。”

齐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奉卿有些心虚地扭过了头。

林维阳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俩一眼,招呼大家回了办公室:“花菁,调取沿路监控,找到这个人的行踪,确定位置之后就抓人!”

“是!”

林维阳走进了自己的单间,齐予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林维阳刚想说话,就看见奉卿也鼻孔朝天地跟着齐予走了进来。

齐予有些无奈地说:“你回去吧,你就这么待在公安局也不是事儿,说出去不好听。”

“我不。”

“林队长会派人保护你,你不用害怕。”

“我不是害怕。”

林维阳没忍住插了句话:“妹子你这样很容易把天聊死你知道吗?”

奉卿抠了抠手指头,没说话。

齐予也不管她了,直接扭头对林维阳说:“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凶手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自己蹦出来现眼?就算奉卿是目击者吧,那他也跟踪得太高调了,还敢直接跟到市局门口,你说他是缺心眼儿还是故意的?”

“你是说凶手是故意想让我们抓住他?”林维阳说,“可是不应该啊,那这样的话他杀完人直接边儿上一坐,等警察一来直接就可以被抓了,不然的话自首也行,他这么玩图啥呀?”

“报复社会啊!”奉卿突然蹦出来一句。

林维阳:“你说什么?”

“报复社会。”奉卿说,“你们不觉得这么玩很有意思吗?”

林维阳一记眼刀剜了她一眼。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站在凶手的角度来看,你们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奉卿说,“不是有个东西叫反社会型人格吗?”

奉卿这大姑娘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在班门弄斧,还颇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像只急于炫耀自己漂亮羽毛的小孔雀。

齐予却摇摇头说:“我以前抓过一个反社会型人格的犯人,这种人格障碍不是这样的……小妹妹你能不能不要打扰我们办案啊?”

“我不是小妹妹,我今年二十了!”

“行行行你二十了,外面有个姓马的警察哥哥,让他送你回家,完了他会保护你的。”林维阳开始轰人了。

奉卿不理他,直接走到齐予跟前,一脸严肃地说:“齐警官,我刚刚抱你那一下你不会介意吧?”

齐予愣了愣:“不……不介意。”

奉卿轻轻笑了一下:“警官你长得这么好看,抱你一下是我占便宜了。”

齐予:“所以呢?”

“我想追你,可以吗?”

林维阳一口热茶咳了出来,现在的姑娘都这么直接吗?又悲愤地转念一想,我他娘的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齐予看着奉卿没说话,办公室的三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一分钟。

“对不起啊,我……不想谈恋爱。”

奉卿也没有表现得很尴尬,她噘了噘嘴,说:“行吧,不过你应该感到庆幸,我眼光很高的……那我走了,你们……辛苦了。”

说完,便扭头走了,留给了齐予一个大侠般清冷孤傲的背影。

“不是,你怎么拒绝了?红鸾星好不容易动一回,还被你给轰走了。”林维阳恨铁不成钢地咆哮。

“俏皮女扒手倒追伪热血干警,病娇大叔vs傲娇萝莉,这俩你想看哪个?”齐予说,“再说了,人家年纪小我快一轮,换你你下得去手吗?”

林维阳:“你……”

齐予突然正色道:“我这身体状况你也知道,让你给我捏捏肩你都嫌骨头硌手,我没法给别人什么承诺,我甚至都没法保证我能跟哪个人一块儿走一辈子,说不定哪一天我嘎嘣一下就死了,我……”

他话没说完,因为林维阳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齐予叹了口气:“每次说这话你就生气,你怎么比我还惜命啊?”

“你惜个屁的命!你要是惜命就不会说这种话了!”林维阳黑着脸关掉了电脑,拿起制服和警帽就走了出去,“花菁!查到了没!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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