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枯木(下)

编者注:前情请看《夜深沉:枯木(上)》。

9

林维阳和祝子规一块儿查着高述修给的访客记录,那上头密密麻麻地写了各个访客的个人信息、咨询时间和诊断结果。

高述修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心情烦躁地跷着二郎腿,突然,他在沙发缝里摸到了一只袜子,他看着那只袜子,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悲色。

“高述修。”林维阳抱着本子走了过来,“你的访客记录显示,近两年来,徐千晚总共找你咨询过八次!一个找你咨询过八次的人,你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高述修抬起头,说:“警官,你们其实已经有猜测了吧?”

林维阳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他举起手里那只袜子,说:“那天齐予来我家吃饭,发现这个了吧?我说那小子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终身大事了。”

林维阳呼了口气,说:“徐千晚跟你……”

高述修点点头:“嗯,情人。”

林维阳没想到高述修就这么直截了当不拐弯地说出“情人”俩字儿,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为什么不说是男女朋友?”

“我跟她也不像男女朋友,我们各自有自己的生活,互不打扰,在一块了就吃吃饭看看电影,不甜蜜也不碍事……这些都是两个成年人两情相悦的事情,这你们不会也要管吧?”

“不管。”林维阳说。

高述修接着说:“千晚她……其实被一个很有钱的大老板……养着的。”

林维阳:“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她在一起?”

高述修叹了口气,说:“这事说来也神奇,千晚大一的时候第一次找我咨询,那时候我发现了她的问题,当时我觉得她的情况通过我的疏导能够好转,就没让她去医院。”

“妄想症?”林维阳看着手上的本子说。

高述修点点头:“轻度妄想症,她说她感觉每天都有人在跟踪她监视她,那段时间我天天送她回家,慢慢的,我俩就……在一起了。”

林维阳:“后来呢?”

“后来,千晚越来越依赖我,什么事都喜欢征求我的意见,她怕被那个老板发现,所以每次都是她来我家找我,我不怎么去她那里。我俩居然都觉得这样的状态挺好的。”

“一个多礼拜前,千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跟我提出了分手,我努力地挽留她,但无济于事,后来我发现她之前给了我一把出租屋的钥匙忘记拿走了,我想去她那里再博一次同情,我确实很爱她。”

“我知道前几天她有一场表演,我偷偷溜进去看她,就站在二楼的观众席上,我没想到她看到我之后居然出现了那么多失误,都怪我……但也因为这样,我确定,她心里还有我。”

林维阳说:“所以你不顾一切地去了她的出租房?”

“是的,我在她回家之前就到了,等了她一会儿。”

林维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徐千晚就是那天晚上表演回去之后被杀的,目前看来,你的嫌疑很大啊。”

高述修苦笑了一下:“我知道,那天我……对她有些粗暴,但她推开了我,后来我就走了,之后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是你们查到我这里,我都不知道千晚已经不在了。”

林维阳站起来,说:“无论如何,你现在有犯罪的嫌疑,我也得按规矩办事,你恐怕得先跟我回市局待几天。”

高述修说:“应该的,是我对不起千晚。”

10

齐予在小沙发上睁开眼的时候,看见林维阳正窝在自己的转椅里,两条挺长的腿大爷似的搭在办公桌上,发现他醒了扭过头来使劲冲他挤眉弄眼。

齐予打了个哈欠,笑着说:“你是多了根21号染色体吗?傻不拉几的。”

“你才唐氏综合征呢!嘴真欠……”林维阳拿起录音笔,屁颠屁颠地蹦到齐予身边坐下,“哎,这是你师哥今天说的话,你听听有什么问题没。”

齐予接过录音笔,聚精会神地听了半个小时,然后没型没款地窝回了沙发。

林维阳戳了戳他的胳膊:“怎么了我齐哥?”

齐予轻轻地吐出了一句话:“他就不怕遭报应?”

林维阳:“嗯哼?”

齐予扭扭腰,用一种十分有碍瞻观的姿势伸手从地上拿过徐千晚那一堆日记中的一本,拍了拍上头的灰尘,翻到了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字说:“这是徐千晚遇害的三天前写的,内容很少,你念念。”

林维阳:“他站在窗户外面看了我一宿,一动不动地看了我一宿,我不敢去拉窗帘,我害怕他抓住我。”

“徐千晚出租屋在几楼?”齐予问。

“五楼。”林维阳说,“当时我看到这儿的时候也觉得不对劲,谁有那么大的本事站在五楼的窗户外面,那得是飘在外面才行吧?但我只当是她吓出幻觉看花眼了,没想到她居然有妄想症。”

“我早该发现的,真笨!”齐予往自己脑门拍了一巴掌,“我当时没看完日记就跟着你去找常歌了,这是我刚刚睡觉之前才看到的,本来想给你打电话,后来琢磨着琢磨着就睡着了。”

齐予说:“妄想症一般被认为是精神分裂的一种,但思维障碍要轻于分裂症。一般轻度妄想症患者的幻境基本上还是符合逻辑的,但你刚刚念的那一篇日记明显已经脱离了正常逻辑。”

“你是说,高述修撒谎了,徐千晚其实已经是重度妄想症了?”林维阳问。

齐予点点头:“甚至,有可能已经变成精神分裂了。”

林维阳捏了捏拳头,看起来有些生气,说:“以高述修跟徐千晚的关系,他不可能不知道徐千晚的病已经这么严重了,那他为什么不让她去治病,还一直拖着她!”

齐予闭了闭眼睛,说:“我想,是因为徐千晚特别依赖他吧……徐千晚的病越严重,对高述修的依赖就越重,高述修喜欢的不是徐千晚,而是这种将一个人完完全全掌握在手里的感觉。”

林维阳不知该说什么,看着齐予,慢慢红了眼睛。

齐予接着说:“徐千晚的妄想症可能跟遗传有关系,但我想更多的是因为她长期委身于一个有妇之夫,冲破社会道德底线的罪恶感长期压在她心上,久而久之,就出现了妄想症状。”

林维阳说:“就为了自己那禽兽似的操控欲,就拖着徐千晚的病不让她去治?他说他爱徐千晚,爱她会不让她去治病吗?真他娘的是个牲口!”

齐予看向林维阳,说:“既然这王八蛋操控欲这么强,为什么不让徐千晚跟那个老板说拜拜,这样徐千晚不是整个人都是他的了吗?”

“因为他知道自己干不过人家大老板,怂了呗……”林维阳冷冷地说。

“哎,谁知道呢,我老师明天就回来了,我得想想怎么跟他老人家说我师哥进号子了这事儿。”齐予说,“现在跟踪者确定是不存在的,而高述修也仅仅只是有这个嫌疑,所以杀害徐千晚的人到底是谁呢?”

这时,小马过来敲了敲门,说:“老大、齐哥,那个徐千晚的……唔,那什么金主爸爸来了,在会客厅。”

11

“向东是吧,做什么生意的?”林维阳看着眼前身着熨帖的西装、打扮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率先开了口。

“我是做室内设计的,公司不大,勉强能立足。”向东温和地说。

林维阳:“这样啊……唔,向先生,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你来吗?”

向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说:“知道,因为我干女儿出事了。”

“干女儿?”林维阳意味深长地重复了这个词,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在向东身上。

向东不自然地挺了挺后背,解释道:“我平时和她出去都是这么介绍的,习惯了、习惯了,不好意思!”

林维阳笑了笑,不是很想和这种资本家绕弯子,于是单刀直入地问:“六月五号那天你在干什么?”

向东说:“实不相瞒,这段时间我太太好像发现不对劲了,我……我都半个多月没来找过千晚了。”

“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不在场?”

“我……”向东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自在,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一咬牙说了,“我那天在‘浪淘沙’,他们那有监控的,可以证明我没有来找千晚。”

“浪淘沙?”林维阳蒙了,“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旁边一个经常负责扫黄打非行动的老民警在林维阳耳朵边说:“是个娱乐会所,咳咳……你懂的。”

林维阳一下子脸都绿了,合着这些个衣冠禽兽的业余生活还挺丰富,不能去找干女儿了还有个PlanB,真是我等工薪阶层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

林维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到齐予正在泡他那死贵死贵的普洱,挥挥手说:“给我也泡一杯,喝完咱们再去一趟徐千晚的出租屋。”

“怎么样?”齐予问。

“向东的不在场证明十分有效,有效到除了能洗清他的嫌疑,还让我深深感受到了扫黄打非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齐予被逗笑了,说:“之前不是有一次,我乔装打扮去一个夜店抓人,结果正巧撞上当地派出所扫黄打非,把我当成那什么给抓起来了……被迫抱头蹲下的那一刻,我觉得我的世界从此没有了颜色。”

两个大猪蹄子在一个小时后赶到了徐千晚的出租屋。

此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枝头,人们纷纷偃旗息鼓,但六月的空气还是让林维阳和齐予热得满头大汗,随行的几位刑警纷纷掏出了自己的随行小电扇。

顺着楼梯往上走的时候,他们正碰上徐千晚隔壁那户——也就是此案的报案人,在忙里忙外地搬家。

林维阳在那户人家门口探了探头,说:“怎么这么晚了还在搬?”

那人说:“隔壁死了人,你说我还能住得下去吗?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找到了新住处,我是连夜也要搬走!”

突然,林维阳注意到了那屋里玄关位置的墙上被人用蜡笔画满了道道,便随口问道:“这是你们家孩子画的?怎么画在这个地方?”

“嗨,不是。”那人说,“是房东儿子画的,那孩子快满七岁了,刚上一年级,正是狗都嫌的年纪。”

林维阳奇怪,对齐予和其他一众人说:“上次见常歌,你们有看见她儿子吗?”

众人纷纷摇头,齐予自顾自地走进了徐千晚的屋子。林维阳也不废话,跟着齐予走了进去。

一帮人转悠了二十几分钟,没有新的发现。正在这时,在厨房查看的齐予喊了起来:“你们来看,这是什么东西?”

林维阳从卧室跑过去,只见齐予蹲在地上,正在用镊子将一些卡在碗柜和地板之间的白色粉末装进证物袋里。那些白色粉末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这什么?”林维阳蹲在他旁边问。

齐予面无表情地说:“不知道,没准是线索,没准就是一撮墙灰,你不用抱太大希望。”

林维阳接过证物袋,把它交给了一个同事:“让他们检测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齐予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叹道:“哎呀呀,最是人间留不住呐……果然是年纪大了,干点活就哼哧带喘的。”(注2)

12

没过多久,那位小警察就回来了。

林维阳问:“检测结果出来没?是墙灰吗?”

小警察说:“主要成分是四亚甲基二砜四胺。”

林维阳皱起了眉,说:“四亚甲基二砜四胺?这名儿怎么听着这么熟悉……”

旁边的齐予突然说:“耗子药。”

“什么?”

“四亚甲基二砜四胺是耗子药的主要成分。”齐予说。

林维阳在屋里逡巡了片刻,把每个角落都瞧了一遍,连厨房的锅盖都被他揭开三回,他对诸位警官说:“孩儿们,这屋子比我们办公室还干净,你们觉得会有耗子吗?”

齐予独自思考了片刻,突然打了个响指,说:“我们去问问常歌吧,毕竟是她的房子。”

……

常歌正坐在床上看书,猛地听见敲门声,她吓了一跳,向来温柔内敛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惊慌。

她光着脚跑到玄关,透过猫眼看了看外面,发现是市局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打开了门。

林维阳:“那个……不好意思啊,这么晚了还来叨扰。”

常歌拢了拢耳边的头发,温和地说:“没关系,几位警官进来吧,你们查案查到这么晚也挺不容易的……鞋在柜子里,你们随便穿,我去给你们洗点水果。”

林维阳想说不用了,自己问几个问题就走,但是常歌已经端着果盘进厨房了。

片刻后,常歌把果盘放在茶几上,看着几位略显拘谨的警官说:“我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

林维阳清了清嗓子,说:“你这幢房子里有耗子吗?或者说,你听说过哪个租户说自己家里闹耗子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齐予觉得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常歌的脸瞬间白了几度。

她说:“可能有吧,租户自己如果不爱卫生,没准就有。”

“那也就是说,理论上是没有?”林维阳追问。

常歌点点头,笑了笑:“是这样吧,你们突然问这个干什么?是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林维阳没做声。

“哎呀,你看看我,你们执行公务我在这瞎问什么!”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然后拿起一个苹果,往离她最近的小马手里塞,“来,警官,吃水果,你们查案都辛苦了,我也没什么可招待你们的,就这家里的水果多!”

小马受宠若惊,忙点头说好。他捧着那个大红苹果看了半天,最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姐,您家有刀吗?我想削皮……”

“有有有,给你拿!”说罢,常歌就跑到厨房抽了把西瓜刀出来。

齐予看着常歌在厨房洗刀的背影,不动声色地戳了戳林维阳,然后在林维阳耳边轻声说:“老林你看,她拿了把西瓜刀,她家没有水果刀吗?”

林维阳指了指茶几下面的一把核桃钳:“她家连核桃钳都有,怎么会没有水果刀?”

齐予看着他不说话了,他跟齐予对视了一眼,经历了三秒钟的莫名其妙之后,仿佛福至心灵突然懂了什么。

这时,常歌走了过来,林维阳用一种很普通的语气说:“你平时都用西瓜刀削皮吗?”

“啊……我家水果刀前几天不见了,就一直没买新的,我还想着这几天去买呢,没想到这出了命案,我一时半会儿忘了这事儿了。”

“是您儿子把水果刀弄丢的吗?”坐在沙发上的齐予跷着二郎腿,故作轻松地问,“因为我听说您还有个儿子,可是我们都没机会见着呢,这个年纪的小男孩都调皮,所以我才想着是不是小朋友给弄丢的。”

常歌刚刚洗完刀的手似乎有些微微地发抖,手上的水珠顺着纤瘦的手指滴落在地板上,反射出了客厅暖黄灯光的色彩。

常歌说:“我是有个儿子,不过他这几天去乡下了,所以你们就没见着。”

“去乡下了?”林维阳问,“这才六月中旬,小学生都还没期末考试,你儿子为什么这个时候去乡下了?”

常歌看着他,一时间答不上来。

林维阳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看见了冰箱顶上的一块手表,那手表色彩鲜艳,很像是小孩子用的:“常女士,刚刚这位警官的问题您还没回答呢,您家的水果刀是怎么丢的?”

“我……我也不清楚啊,总之它就是丢了,我哪能什么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林维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大步朝冰箱的方向走去,拿起那块色彩鲜艳的手表,说:“这块儿童手表看起来没买多久,你儿子去乡下,你没让他带上这个?那你怎么联系他?”

“我……”常歌突然一下子慌了,眼里开始蓄上晶莹的泪水,腰慢慢弯了下去,双手撑着颤抖的膝盖,“我……真的不想活了……”

小马捧着那个苹果,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

林维阳走到她身边,问:“你儿子到底去哪儿了?”

13

“我……我儿子……”常歌蹲下身去,抱着自己的膝盖说,声音有些颤抖,“我儿子死了……”

齐予问:“怎么死的?”

常歌低下头,把头埋进了膝盖,沉默得像一尊毫无血色的雕像,只有额前一绺碎发迎着空调扇吹出来的凉风轻轻摆动着……

林维阳悄悄把手伸进了制服的裤兜,按下了录音笔的开关。

齐予轻轻叹了口气,稍稍前倾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对常歌说:“告诉我们你儿子是怎么没的,好不好?”

常歌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憋得通红,勒痕交错的脸上表现出了一丝怨恨,以及无措,仿佛一个分无分文的人被抛弃在寒冬的街道,想尽了办法却发现自己逃不过命运的魔爪,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

齐予自觉不是一个心太软的人,但看到这个眼神的一瞬间,还是感觉心里有个软软的地方被刺了一下。

“他是被耗子药闹死的……”常歌无力地开口。

林维阳想到徐千晚屋里那些白色粉末,说:“是徐千晚?”

常歌点点头,两行泪水顺着那颇具古典美的鹅蛋脸滚了下来。

小马刚刚从口袋里拿出手铐,被林维阳一个手势阻止了。林维阳冲他摇摇头,然后在常歌面前蹲下,温声细语地说:“把事情经过告诉我们,我们……”

他本想说“我们还你一个公道”,却发现这话说不出口,这个公道已经没法还了……这话的对象从来都是受害者,林维阳第一次想对着凶手说出这句话来。

“那天我儿子跑到楼上去玩儿,回来就告诉我说,他看见千晚姐姐和一个叔叔亲在了一起……”常歌哭着说,“我猜肯定是那个老来找她的那个中年男人,便跟我儿子说,那是姐姐的私事,我们不可以随便说出去的,儿子当时特别懂事地答应了我。”

林维阳:“但是?”

“但是,第二天我就发现我儿子在跟他的小伙伴们讲这件事,我正想训他一顿的时候,却发现徐千晚正从楼梯口下来,直勾勾地看着我儿子。”

林维阳说:“徐千晚有很严重的妄想症,你知道吗?”

常歌迷茫地看着他:“什么?我不知道啊……”

“在她的妄想世界里,她总是觉得有人在跟踪她、监视她,十分没有安全感。”林维阳说,“那个中年人是一个有妇之夫,委身于一个这样的人本身就会遭受道德的谴责,你儿子正好撞见了他俩亲在一起,她肯定觉得你儿子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没想到他真的就说出去了,这就使她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秘密已经即将人尽皆知。”齐予在旁边接话道,“而阻止这种事情发生的唯一方法,就是让这个发现了她秘密的小孩子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常歌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只知道徐千晚用耗子药闹死了她儿子,却不知道徐千晚是个精神病患者。她颤颤巍巍地开口:“所以,就算我没有杀她,她也不会被判刑,对吗?”

“不一定,但是可能会从轻处罚。”林维阳说。

常歌说:“那就没错了,反正她杀我儿子,我杀她,一命偿一命没毛病!那之后的第四天,我发现我儿子不见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后来……后来我看见徐千晚拎着一个行李箱出了门,那箱子看起来很重很重,可能是一个母亲的直觉,我莫名其妙地就跟了上去。”

“她把行李箱扔进了河里,我会游泳,等她走了以后我自己又把箱子捞了上来。我打开一看,里头正是我儿子啊!”

常歌最后一句话说破了音,听起来尖锐而心酸,“我老家有个人就是误食了耗子药死的,我认识这种死法……我儿子就这么被她闹死了!”

“我想了几天,想到天气热,我就先找了个地儿把我儿子埋了,然后打算杀了徐千晚给我儿子报仇。”

林维阳问:“你为什么不报警?”

“我想亲手杀了她!”常歌吼道,然后哽咽地几乎没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我跟我丈夫没什么感情,他死了我都没有很伤心,但是,他留了一个遗腹子给我,我儿子是我生活的全部,他没了,我又活着干嘛?”

林维阳感觉自己鼻子有点发酸,忙伸手揉了揉,问:“那你是怎么杀她的?”

“我想好那天晚上借口收房租去敲她的门,但没想到有个年轻男人先去她家等她了,我以为那男人要在她那过夜了,没想到他没过多久就走了。我就按原计划进行……”

“她开门的时候高跟鞋都还没脱,衣服都还没换,而且看起来很疲惫,像是刚刚才和谁做过殊死搏斗一样,我想这是个好机会,就动手了。”

“我捅第一下没捅进去,后来找到了感觉,便一发不可收拾,我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捅了她多少刀。”常歌说,“确定她没气了之后我就收拾了一下屋子,把我的痕迹全部清理掉了,然后,我连夜坐车坐到城郊,把捅她的那把水果刀扔到了一个泥潭里。”

林维阳打手势让小马把手铐收起来,看样子是不打算铐常歌了,他对常歌说:“这些话,你去市局当着审讯员的面,再说一次,好不好?”

常歌抱着自己的膝盖,艰难地点了点头。

14

刑侦队办公室里。

“怎么,结案了不开心?”祝子规拍了拍自家队长的肩膀。

“这案子破得我很不爽!”林维阳撇着嘴,满脸不开心地说,“死者不无辜,凶手也并非十恶不赦,我甚至还挺能理解常歌想杀人的心情的。”

“可是世上的事十有八九不如意,你我能怎么办?”齐予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个袋子。

他把袋子往林维阳面前一扔,瞬间,一…烤鸡的味道就飘进了林维阳的鼻子。

“哇!好香!”

齐予边拆袋子边说:“这个案子我也破得不爽,徐千晚、高述修、向东,个个都有毒,没一个正常的!不过……徐千晚是真的喜欢高述修,她跟他提分手,大概是因为自己杀了人,不想连累他吧……”

林维阳:“到头来最无辜的其实是凶手?”

齐予苦笑:“我那倒霉师哥之于徐千晚、那小男孩之于常歌,都原以为是枯木逢春……”

“嗯?”林维阳等着他说下去。

但齐予却突然打住了,一脸云淡风轻的笑意。

这时,一个经侦科的同志敲了敲门进来,对林维阳说:“林队,我们查了一下向东,发现这人的账有点不对劲。”

林维阳挑了挑眉,说:“正经人也不会养干闺女,你们查吧,需要帮忙说一声,我们刑侦一定全力相助。”

齐予看着他们,在心里默默说完了刚刚被自己活活吞下的话——

原以为你是我的枯木逢春,却未曾想,我把春天给了你,你却让我见识了獠牙的冰冷。

原以为你是我的枯木逢春,却未曾想,我把希望给了你,你却让我从此孑然一身。

注:

1.“物类之起,必有所始”出自荀子《劝学》;

2.“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王国维《蝶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