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枯木(上)

1

咚——咚——咚——

女孩的高跟鞋踩在楼梯上,在静谧的夜里发出一声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她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舞服,像一个被悄悄藏在楼梯口的脆弱的洋娃娃。

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部分视线,她眼角的目光透过长发的缝隙偷偷往后瞥,但是不敢扭过头去。

她双手紧紧扣着包带,十指因为紧张和害怕微微发着抖。

突然,她狠下心,咬了咬嘴唇,三步并两步地跑上楼梯,穿过那黑得似乎永无尽头的走廊,脚步声叫亮了那时灵时不灵的声控灯。

她胡乱掏出钥匙,哆嗦了几下,刚刚把门打开,一双手就从黑漆漆的屋里伸了出来,随即,她就被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你知道我会来这等你的。”那怀抱的主人说。

低沉好听的嗓音弄得女孩几乎有些心软,但她还是使劲推开了对方,生硬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也不是什么好女孩,你没必要花这么多心思在我身上。”

男人似乎有些生气,他盯着她半天,突然一把扛起她,走进卧室把人扔到床上,动作轻车熟路得似乎理所应当。

女孩却爬了起来,狠狠给了男人一耳光,吼道:“滚蛋!”

男人脸上浮现出了诧异的神情,他红着眼睛说:“你当真?”

女孩发着抖,说:“当真。”

男人沉默了半晌,最后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嗤笑,愤怒地摔上了卧室门,走了……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女孩才从发呆的状态回过神来,她随意地扭头看了看没拉上窗帘的窗户,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一声凄厉的尖叫冲破女孩的喉咙发了出来,女孩用被子捂住头,指甲仿佛要活生生从手上掐下一块肉来。

2

刚刚进入初夏,市局刑侦队一派安静祥和的气息,一线刑警忙起来的时候要命,可闲起来的时候,也同样要命。

林维阳跷着个二郎腿,脖子上套着个少女感十足的粉色U型枕,面前的办公桌上摆着杯上等普洱茶,正在跟一盘差不多是死局的中国象棋过不去。

花菁看着他跟人工智能玩得这么欢实,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队长,你这一身资本家的气质到底跟谁学的?”

林维阳揉了揉小警花的头,一本正经地说:“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这一切都是我奋斗小半辈子的结果,像你这种慵懒、邋遢、贪睡的姑娘是不会明白的。”(注1)

花菁伸手想揍林维阳,但无奈这大尾巴狼是她上司,怂姑娘敢怒不敢言,只能缩回手,在心里骂了他八百遍。

正这时,林维阳手机收到了齐予发来的一条消息——老林,随便找个理由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家!我要疯球了!

林维阳贱兮兮地笑了起来,根据上学那会儿篮球场上培养出来的默契,他都能想象出来齐予此时此刻心里苦哈哈却仍要保持微笑的模样。

他把电话拨了出去,卡着嗓子说:“是小齐吧?你不在家呀?你姥爷从老家过来找你来了,带了好多土特产,这大包小包的哎呦……你赶紧回来一趟吧,让老人家在保安室等着算怎么回事儿啊!”

另一边。

齐予挂掉电话,心里骂了一遍林维阳这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占他便宜的大尾巴狼,同时假装焦急地对坐在他对面的人说:“师哥,我姥爷突然来找我了,我得马上回去,对不住啊!”

师哥忙说:“没事没事,快回去吧,要我送你吗?”

齐予摆摆手说“不用”,然后拎起东西,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

半个小时后,齐予疾如风地走进了市局刑侦队的大门,嚷嚷着:“林姥爷,我土特产呢?”

林维阳看热闹似的看着他,说:“落荒而逃啊!怎么?是被哪个富婆盯上了?”

齐予先是对着林队长的脖子一顿掐,然后拿起那杯上等普洱,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然后才一抹嘴说:“是我师哥,我导师这几天出差去了,正好我师哥在这附近工作,就托他照顾照顾我。他刚刚请我吃饭来着。”

林维阳:“你又不是穿俩屁帘子满大街跑的娃娃,还能饿死自个儿么?”

“可能我长得挺招人疼?”齐予颇为得意地说。

“狗屁,你以前审犯人的时候跟个夜叉似的,犯人看到你就头疼!”

齐予说:“我这师哥人不错,就是自我感觉过于良好,一个半小时,我净听他炫耀他自己那高大伟岸的形象了,愣是插不进一句话。”

林维阳笑着问:“他叫什么?”

“高述修。”齐予拍了拍自己那统共没二两肉的肚子,“不过这顿我吃得挺饱的,就光吃了。”

林维阳还想说什么,却发现小警花正睁着大眼睛巴巴地等着他俩说下去,腿都伸到他这边来了。

他用一本书拍了拍花菁的腿,骂道:“走开!就你腿长!”

花菁得意地说:“那是,请叫我长腿女王,浪嘞个困(longlegqueen)!”

林维阳刚刚想说你这是哪门子英语,就听见齐予那明显是狂忍着笑的声音:“小花儿,你叫浪嘞个困,那你是不是还有个姐妹叫我嘞个去啊?”

花菁看了看自家队长,又看了看她齐哥,最后气愤地走了:“你们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两只大猪蹄子在原地笑了半天,就在他们即将要把笑岔气的时候,副队长祝子规进来了。

“队长,刚刚有人报案,说住他家隔壁的女孩被人给捅死了,那女孩20岁,是师大舞蹈系大三的学生。”

3

“我就说奇怪,还以为哪里死了耗子,找了半天发现是从隔壁屋里传出来的,那个味儿哦……我叫了半天门里头都没动静,没办法,我就让房东来把门开开了,谁知道那徐千晚就躺在床上,身上那么多个血骷髅,都烂了,也不知道死了有多久了……”

林维阳听着报案人声情并茂手舞足蹈的描述,一边戴上手套和鞋套,一边对身边的齐予说:“师大,你们学校的哎。”

齐予也在穿鞋套,说:“我们研究生院跟本科那边不熟,更加没听说过徐千晚这个人。”

林维阳“啧”了一声,戴上口罩走进了案发现场。

屋里臭气熏天,即使戴着口罩也能感受到这味道的强悍,女警都被林维阳轰出去了,就留了几个平时胃口好到逆天的男同志。

齐予看着徐千晚的衣服,对林维阳说:“这应该是表演穿的服装吧,平时没人会穿成这样出门。”

林维阳点点头,说:“而且她高跟鞋也没脱,被害时应该刚从外面回来不久。”

齐予轻轻扳了一下徐千晚僵硬的脸:“身上中了这么多刀,但我看致命的还是脖子上这一下,喉管应该破了吧?”

“那身上这么多刀难道是为了折磨受害者?这是什么深仇大恨啊?”林维阳说。

“失手杀人不可能,没谁失手失这么多刀的。一时激情杀人到有可能,不过也不排除蓄谋已久。”齐予说。

林维阳扳着徐千晚惨白的脸,凑近看了看:“这姑娘模样相当不错,仇杀还是情杀真说不准……先让法医科的人抬走吧!”

齐予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稍微揭开了一点徐千晚的衣服,用指尖轻轻在一个伤口上按了按,皱着眉说:“作案工具应该不大,匕首或者水果刀什么的,这个伤口有点特别,很有可能是第一刀,凶手可能是犹豫,也可能是紧张,捅了两下才捅进去。”

林维阳招呼匆匆赶来的法医们抬走尸体,刚刚想邀齐予去客厅厨房那边转转,却看见齐予一脸一言难尽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林维阳心下了然,背过身去暗自发笑。

齐予摸的那个地方以前也被捅过,那还是他刚刚从公大毕业在基层派出所当个小片儿警那会儿,追一个犯人的时候被犯人捅的。

当时尚且中二的齐警官在病床上,一边摸着缝好针的豁口肚皮,一边对着视频那头的林维阳说:“孙子,羡慕不?这可是男人的勋章!”

……

林维阳在办公室叼着根烟,对着一堆案发现场的照片独自碎碎念。齐予出于对低血糖的考虑,勉为其难地吃着一碗盒饭。

“林队。”一名法医走进了办公室,递给林维阳一份尸检报告,“死者徐千晚,除了脖子上致命的一刀外,身上深浅不一地中了十七刀,就伤口形状来看,凶器应该是一把水果刀。”

林维阳接过报告,问:“死亡时间?”

“从腐烂程度判断,得有一礼拜了。”

林维阳点点头,让法医先回去,自己刚刚转过身,就看见祝子规搬着一箱东西屁颠屁颠地从外头进来。

林维阳:“杜鹃儿,你干嘛呢?”

祝子规抹了把汗,说:“这是在徐千晚出租屋的杂货间发现的,当时这个小箱子被藏在一个大箱子里面,大箱子上了锁,这小箱子也是带密码的,刚刚让技术人员给破译的。”

“什么玩意这么宝贝?金镯子还是玉首饰啊?”林维阳奇道。

祝子规苦笑道:“没你说的那么值钱,这里头啊,整整齐齐码了一排胶皮笔记本,都是徐千晚写的日记。”

4

“她写日记为什么不用打字的,还这么厚一沓。”林维阳随手翻着那些日记本,稀奇道。

祝子规:“这个……哎,我跟你说不清,你自己看吧,反正……挺奇怪的。”

林维阳坐到齐予旁边,跟他一块翻看着这些日记。

徐千晚的字很漂亮,颇有点艺术感,但是文笔却烂到令人发指,一件三言两语就能干净利落表达清楚的事情,她翻来覆去写了两页都还没写明白,有些地方甚至连语序逻辑都不通,看得林维阳和齐予眼睛发痛。

但即使是这样,也不妨碍两人的眉头因为思考而逐渐紧锁。

“是我看错了吗?徐千晚说她正在被人监视?”林维阳不可思议地说,“她说每天都有人在跟踪她,每天都有人在窗外偷窥她?”

齐予轻轻地念出了日记上的部分文字:“我清楚地听见了脚步声,它每天都跟着我回家,我今天看到那个人了,他就在我后面,我甩不掉他……”

“他进到我屋里来了,我听见他趴在我卧室门外的呼吸声了,我很害怕,想给G先生打电话,但我不想连累他。”

“那个人很厉害,我不能把这些写成电子稿,他可以监视我的手机电脑,保险起见,我只能用日记本写,然后把它们藏起来……”

读到这,齐予停了下来,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老林,这也太可怕了吧?”

林维阳说:“如果徐千晚写的是真的,那么杀她的人会不会就是这个跟踪她的人?”

齐予说:“她的第一篇日记是前年——也就是她大一的时候写的,那个人从前年就开始跟踪监视她,风雨无阻、手段高明,他那么厉害,为什么要等两年才动手?”

林维阳:“而且,我感觉徐千晚并不认识这个跟踪监视她的人,她的日记里只是单纯地描述她正在被某个人监视的事情,但丝毫未提那个监视者的相关情况……”

齐予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说:“还有,那个G先生是谁?这个人她明显是认识,甚至关系可能还不错,但是她也没有直接把这个人的信息写出来,甚至连提到,都只是用了‘G先生’这个代号。”

“也许,徐千晚觉得这些日记可能有一天也会被那个人发现,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不想连累G先生,所以对于这个人,她也只是用了一个代号。”林维阳说。

齐予沉默了,他心里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奇怪的感觉,出于一个曾经的一线刑警的直觉,也出于一名心理学专业研究生的敏感。

他慢悠悠地说:“徐千晚的日记给我的感觉很像奥威尔《一九八四》里描绘的那个世界,周遭满是监视你的人和事,‘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可是……唉!你不觉得,这日记写得太荒诞了吗?”

“是,就不说那个人是怎么进到徐千晚屋子里的,光是两年来每天风雨无阻地跟踪监视一个姑娘,我就做不到!”林维阳说,“有没有可能,日记里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有这个可能,但是,徐千晚确确实实被人捅了十七刀,然后一刀封喉,这不可能是自杀……就算日记是假的,我们也得有证据证明它是假的,至少现在,我们必须把它当成真的来查。”

林维阳:“如果这是真的,那也太可怕了……”

“等天亮我们去找一趟那个出租屋的房东吧,我看那楼房底下好像装了个监控摄像头,只要跟踪徐千晚的是个人,那摄像头总会拍得到的。”齐予拍了拍林维阳的肩膀。

5

房东是个寡妇,名字叫常歌,三十来岁,守着丈夫生前留下的一幢楼房,靠租金过日子。

常歌留着齐肩的黑发,额前的碎发给这位可怜的妇人点缀了一些温柔的意味,让她低眉敛首间,弥散出了一…中国古典庭院深深款闺秀的气质。

林维阳看着她,话语都不禁温和了几分:“这幢楼前的摄像头是你装的吗?”

常歌:“是我装的,我就想着万一哪户遭了贼什么的,有个摄像头还可以有个保障。”

齐予在摄像头底下转了转,眼神似乎要透过那黑漆漆的镜头看向无尽的深渊。他问常歌:“这个摄像头是只拍得到楼房外面这一小块吗?里面拍不到?”

“考虑到租户们需要自己的空间,我就把镜头安成了这个角度,楼里面也没有另外装。”常歌说,“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早知道就该在里面也装一个的……”

林维阳摆摆手说:“这不怪你,你也别太自责了。我们现在需要调用这里的监控录像,能麻烦您配合一下吗?”

常歌点点头,随即进屋调出了所有的监控录像:“警官,录像都在这里了,你们随便用……只是,我这个监控三天就会自动清除一次记录,可能……不会有太多有用的东西。”

林维阳和齐予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来自心底的吐槽——那还查个屁啊!人都死了一礼拜了,你这只有三天的监控录像,凶手指不定乐成啥样了呢!

耐着性子,林维阳还是看了一遍这三天的录像,并且拷了一份发回了局里。

确实没什么有用的东西,林维阳想。他问常歌:“那你有没有看见过什么人跟着徐千晚来过这儿,或者谁来找过他吗?”

常歌仔细地想了想,说:“好像有个人经常来找徐千晚,徐千晚说那人是她老师。”

齐予想,一般都是学生去拜访老师,哪有老师三天两头往学生家跑的道理?

显然,林维阳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追问:“那人男的女的?年纪多大?长什么样?”

“男的,年纪看着也就四十多岁吧,也有可能更大一点。长相我倒是有点模糊,毕竟只见过几面,总之看着挺有精神,瘦高个儿。”

林维阳心里对这个人隐隐有了某种猜测,但又不敢确定,于是问道:“你这房租贵吗?”

常歌说:“虽然我这房子条件不算太豪华,但在大学附近,总是要比别人贵一点点的。”

林维阳点点头,心想去趟徐千晚的学校吧,于是站起来跟常歌告了别,拉起齐予就准备上车。

这时,齐予的手机铃声响了,林维阳凑过去看,只见“高述修”三个字在屏幕上格外显眼。

林维阳:“你师哥一心理咨询师还挺闲,放着姑娘不追,整天抱你个病秧子的大腿。”

齐予轻轻笑了一声,接起了电话:“喂,师哥。”

高述修:“小齐啊,昨天那顿饭吃得太匆忙,我实在过意不去,我今天买了几斤排骨,你中午上我家来吃……啊对了,你姥爷还在你那儿吗?把他一块儿带过来!”

齐予看了看身边一脸幽怨地看着他的“林姥爷”,憋笑憋得辛苦,说:“我姥爷今儿一早就回去了……我这正忙呢,怕是不能过来了。”

“你能忙什么呀?写论文还是看小说呀?别废话!让你过来就过来,不然我就上你家接你去了啊!”

齐予无端体验了一把霸道总裁剧女主角的戏码,一时语言系统有点紊乱,他看了看汗水浸湿了浅蓝色制服的林队长,心想总不可能跟高述修说自己在查案吧,于是伸手戳了戳林维阳。

“那……好吧,但是我吃完饭可能就得走,我真的还有事儿。”

等他挂了电话,林维阳在一边冷酷地说道:“黛玉妹妹,你是想我公车私用送你过去呢,还是自己打个飞的过去?”

齐予哆嗦了一下,说:“我……自己打的!”

林维阳露出了铜锣湾大佬般的邪魅一笑,说:“那行,你慢慢吃,姥爷我先去一趟你们学校,吃完记得自己过来哟!”

说罢,便带了在场其他几名刑警绝尘而去,留给齐予一鼻子汽车尾气。

6

林维阳心里颇有些不平衡,凭什么齐予那孙子就去禽兽师哥家里吃排骨,他们就得蹲在师大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喝豆腐脑?

怪猥琐的。

不过转念一想,齐予拖着他那饿不得冷不得还熬不了夜的身体陪他办案,上一个案子还差点把命搭进去,平时除了嘴欠了点以外,好像从来都没有开口要过什么……

这么一想,林维阳也就释然了,连豆腐脑都香了不少。

“你们几个快点吃,我们待会去找找徐千晚室友和老师。”

……

齐予坐在高述修家的沙发上,后背绷得笔直,仿佛他坐的不是个布艺沙发,而是个真龙宝座。

高述修在厨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听老师说你饭做得特别好吃,我这也就刚刚拿得出手的水平,你凑合一下啊。”

“能把自己收拾得那么有条不紊,手艺肯定也不赖,师哥你用不着谦虚。”齐予笑着说,手开始百无聊赖地轻轻扣着沙发上的小绒毛。

突然,他指尖戳到了沙发缝里,摸到了一块软乎乎的布料。

他把那块布料扯了出来,发现是一只蕾丝边的白色隐形船袜,一看就是姑娘家的东西。

他环视了一圈屋子,试图找出其他女孩子的痕迹——但是他失败了,这屋里连只蚊子都是公的。

出于职业习惯,齐予开始在心里犯嘀咕,为什么师哥家里会有这么一只袜子?这袜子会是谁的?是哪个姑娘那么有本事能把自己的袜子留在一个独居男性的家里?G先生和高述修……这是巧合吗?还是……我多心了?

他把袜子塞回去,起身去到厨房,假装边帮忙边随口问道:“师哥,你有女朋友吗?”

高述修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笑着扭过头来说:“怎么?想给我介绍一个?”

齐予也笑着摇摇头说:“你条件那么好,还用得着我来介绍吗?”

高述修无奈地摇摇头:“你这模样比我好看得多,你都单着,我单着有什么可奇怪的?”

……

从高述修家里出来的时候,齐予松了一口气,可能是他平时和刑侦队那帮人在一块没心没肺惯了,高述修这种面儿上温和实则有些疏离的态度让他有点不舒服。

他给林维阳打了个电话:“老林你在哪儿?”

林维阳抹着汗说:“你们学校大礼堂,过来吧!”

齐予挥手拦了辆出租车,上去报了师大的地址。

齐予到大礼堂的时候,林维阳正坐在舞台中间下到观众席的台阶上发呆,花菁几个则三三两两坐在观众席上。

齐予走过去攀住林队长的肩膀,坐到他旁边,问:“查到什么了?”

林维阳看了他一眼,说:“我刚刚找了徐千晚的几个室友,都是几个舞蹈系大三的学生,态度都挺好。我问她们宿舍关系怎么样,她们说不错,又问她们学校明明给徐千晚分了宿舍,宿舍关系也挺好,徐千晚为什么要自己出去租房子?”

齐予等着他说下去。

但林维阳却话锋一转,问齐予:“你觉得,常歌说的那个老来找徐千晚的四十多的男人,到底是什么人?”

齐予先是愣了愣,随即笑着说:“你我心知肚明,但是这种事情我不能乱说,你是有答案了吗?”

林维阳叹了口气,说:“她室友告诉我,她们系里有传言,说是徐千晚在外面被一个大老板……唔,那个……包养,所以才出去租房子。”

“徐千晚家庭条件怎么样?”齐予问。

“农村低保户,她父母盘出一个大学生不容易,还是学艺术的。她室友说,徐千晚从大一开始就没花过家里的钱,说是自己在外面兼职挣的,但用的都是价格不低的好东西。”

“对了,老齐!”林维阳拍拍齐予,“徐千晚被害那天晚上参加了一场学校举办的活动,她一个人的独舞,旁边有个男学生给她钢琴伴奏。”

“独舞?”齐予知道那场活动,他有票,但因为人懒,当时没有去看,“那徐千晚就是在结束这场活动之后回家,没来得及换衣服脱鞋子,就被人杀害了?”

林维阳点点头,说:“当时活动的负责人说,徐千晚表演的时候,不知道看见什么了,出现了很多次的失误,当时观众还起哄了。”

齐予扫了一圈两层的观众席:“她当时的伴奏是什么?”

“《克罗地亚狂想曲》。”

“好。”齐予起身,走向了舞台帷幕旁边那架流光溢彩的钢琴,打开了琴盖,招呼了一下花菁,“我现在尽量还原当时的情景,小花儿,你到台上来,就想象你是当时的徐千晚!”

7

齐予其实在上了大学之后就没怎么碰过琴了,毕业工作了之后更是连想都没想过。时隔多年再次抚上琴键,未免有些手生。

一支不长的曲子齐予弹错了好几个音,加上多年不练指力不够的问题,弹得算不上好。

但是,给刑侦队这帮二五眼外行模拟情景已经绰绰有余了,毕竟,在架子鼓少年林维阳眼里,《克罗地亚狂想曲》就是一支能让人甩掉五斤头皮屑的挺好听的曲子而已……

一曲罢,齐予撑着下巴问花菁:“怎么样?如果是你,什么样的人或事能让你心神摇晃到在自己擅长的舞蹈中频频出错?”

花菁自认为是个只会散打和跆拳道的野姑娘,不过她还是努力地把自己想成一个翩翩舞者。她说:“唔……对于女孩子来说,那应该是男朋友或者前男友,反正至少是心上人吧。”

齐予问林维阳:“如果徐千晚那个传言是真的,你觉得她把那个年纪能当她爸的老板当成自己心上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那大概跟你能一拳打飞施瓦辛格的可能性差不多大吧……”林维阳挑挑眉,“所以,你的意思是,徐千晚同时在跟两个人好,有钱那个是金主爸爸,而另一个才是心上人。”

齐予冲他打了个响指。

突然,林维阳的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林维阳:“你好?”

“林警官,是我,徐千晚的寝室长,我们刚刚清了一下徐千晚没有搬出去的东西,发现了一张心理咨询的回执单,不知道对你们破案有没有用?”

林维阳不禁看了一眼齐予,后者也在满眼疑惑地看他。他对着电话说:“谢谢你啊,我现在让人过来取。”

十几分钟后,小马哼哧带喘地跑回了大礼堂,将手里的回执单递给林维阳。

林维阳只看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去,随即把单子递给齐予:“我觉得地球村实在是太小了。”

齐予接过来,看见单子最后署名的位置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高述修。

“老林,有个事儿我想跟你讲一下。”齐予似乎有些一言难尽。

“你说。”

“我今天在我师哥家里发现了一只女孩子穿的蕾丝边隐形船袜,当时那袜子被塞在沙发缝里,我无意中发现的。”齐予说,“但是,我问过他,他说他没有女朋友,所以,那只袜子是谁的?还有,高述修和日记里那个G先生……”

林维阳心下了然,立马给祝子规打了电话:“杜鹃儿,去把高述修带回局里,我马上回来!”

……

高述修看着一圈的警察,心里有些窝火,没好气地说:“诸位警官,我多年来遵纪守法、爱岗敬业,无不良嗜好且乐于助人,请问你们为什么要带我来这种地方?”

林维阳说:“你认识徐千晚吗?”

高述修愣了愣,说:“我不认识。”

林维阳把那张回执单推到他面前,说:“徐千晚是师大舞蹈系一名大三的女学生,一个星期前遇害身亡,这是她身前留下的一份心理咨询回执单,最后的署名是你的名字。”

“遇害身亡?”高述修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似乎有些不相信,但随即又说,“那应该是我以前接待过的访客,我经手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记得?”

林维阳:“你不记得没关系,你的访客记录一定记得。我们需要知道,徐千晚找你咨询到底是为什么?而你对她的诊断结果又是什么?”

高述修想了想,冷冰冰地说:“我有义务为我的客人守护隐私,我不能把他们的记录随便交给你。”

“你也有义务全力配合公安机关的调查,否则,你就是妨碍公务。”林维阳一字一顿地说道。

8

高述修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死活不愿意配合警方将访客记录拿出来,面儿上看是在捍卫访客们的隐私,实则……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没有高述修犯罪的证据,市局也关不了他太久,只要继续耗着,他迟早能出去。

只是……

齐予回家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香喷喷地回到了市局,跟领导打了个招呼,便决定亲自跟他这倒霉师哥聊聊。

此前因为觉得尴尬,齐予一直没在高述修跟前露过面。

他到高述修对面,轻轻扣了扣桌子。

高述修抬头,一瞬间露出了诧异的神情:“齐予?你怎么在这儿?”

齐予喝了口茶,说:“我说我是刑侦队的编外人员,你信么?”

“不信。”

“那不就得了。”齐予坐了下来,“师哥,徐千晚死得有多惨我就不详细跟你说了,但是,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已经被卷到这件事里来了。徐千晚找你做过心理咨询,你不记得我能理解,但是你这么不配合,我们只能怀疑,你在这场谋杀案中做出了举足轻重的贡献。”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难听,高述修当场变了脸,他说:“你凭什么说我杀人?”

“我没说你杀了人。”齐予道,“我们只是想知道,徐千晚到底为什么要找你做咨询,她的心理到底出了什么状况需要你来给她疏导?”

“我……”

“你应该明白,杀人是一项多么严重的罪行,就算人不是你杀的,但只要你没办法证明,舆论也能把事实变成就是你杀的,到时候你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齐予说。

高述修看着他,眼神有一…子说不出的五味杂陈,似乎觉得面前的人无比陌生:“小师弟,你到底是什么人?”

齐予:“公大刑事侦查专业毕业生,前隔壁S市刑侦支队副支队长……不过现在,如你所见,就是你的师弟喽!”

“老师知道这些吗?”

“我对老师无所隐瞒,他知道。”齐予说。

高述修低头看着自己握紧的拳头,似乎在斟酌着什么,一会儿又突然抬起头看向齐予,最后什么都没说又低下头去。

齐予也不急,抱着杯林维阳泡给他的上等普洱细细品着,一边竖着耳朵等高述修开金口。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陪着齐予的小警察直打哈欠,齐予的茶也续了不知几次。

终于,高述修脸色铁青地说:“行吧,我配合你们。”

齐予笑了,懒洋洋地站起来走了出去,正碰上迎面而来的林维阳。

他拍拍林队长的肩膀,在他耳边说:“帮你搞定了,剩下的你来,我去你办公室睡会儿,累死我了。”

林维阳点点头,也笑着说:“去吧皮卡丘,茶叶在我柜子里,要喝自己弄。”

编者注:欢迎收看《夜深沉:枯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