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恶犬

1

冬天还没过去,地上还有一层踩起来“咯吱咯吱”响的白雪,路上也还老能看见缺心眼的孩子猛虎扑食般往地上一滚,然后被家长揪着耳朵拎回家去。

但这样的天气似乎并不能阻挡当代年轻人追求快乐的步伐……

一家酒吧里,林维阳带着刑侦队的几个年轻人窝在一个角落里喝酒,就着台上乐队的鼓点节奏丧心病狂地手舞足蹈。

想当年自己也在这样的台上打过鼓啊!林维阳想,怎么现在就变成了个“为人民服务”的警察了?好像还挺兢兢业业的……

没多久,乐队节目结束了,林维阳也一起身,拍拍屁…准备回家。

几个人刚刚走出酒吧大门,就看见江边栏杆上趴着个小青年,正捂着肚子往江水里吐。

林维阳刚想摸摸兜里有没有纸巾,琢磨着给人递几张,就看见那小青年屁…一撅,一头掉进了水里。

这底盘可真够不稳的。林维阳一边腹诽道,一边脱下外套准备冲下去救人,却被刑警小马一把拉住了。

小马说:“我的队长啊!你今儿喝得可不少,就这么一脑袋扎下去,万一没扑腾上来,我怎么跟局里的江东父老交代?局长非活剐了我不可!”

说罢,小马便跳了下去。

林维阳点了根烟,和其他几个同事站在栏杆边等着。

没过多久,小马把人拉了上来,林维阳接过那小青年,正想伸手拉小马一把,小马却说:“队长,水下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东西?”林维阳皱着眉说,“这么黑,看得清吗?”

“不知道,我先捞上来再说!”说完,小马又一头扎了下去。

林维阳叼着烟蹲在江边,出于刑警的直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不久,小马湿漉漉地上了岸,手上拖着一个麻袋。

众人一块帮忙把麻袋解开,等乱七八糟几双手一通折腾之后,麻袋里的东西露了出来。一瞬间,现场鸦雀无声,林维阳下意识地捏紧了栏杆。

足足过了七八秒,才有一个刑警颤颤巍巍地出了声:

“靠!休个假也能碰到这档子事儿!”

2

晚上十一点,整理完心理学相关案例的齐予给自己冲了杯热牛奶,喝完之后准备上床睡觉。

刚刚闭上眼,迷迷糊糊准备进入梦乡的时候,齐予被突然响起的电话声拉回了现实。

他摸索着接起电话,只听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一句,就从床上弹了起来,边找衣服边饱含愤怒地骂了一声:“林维阳,你大爷!”

可能是跟犯罪分子老在晚上出没有关,林维阳每次找齐予帮忙也老在晚上。

上次高中生被杀那个案子之后,齐予回家足足补了一天一夜的觉……

齐予边围围巾边感叹,自己曾经也是个熬两个通宵之后还能勇救一把落水儿童的人民警察,出了事之后,连熬个夜都成了要命的事儿。

病秧子也不过如此了!

他到了楼下,刚刚想招手拦个午夜的士,就看见一个姑娘玩命冲他招手,嘴里喊着:“齐哥!”

这姑娘他认识,叫花菁,是林维阳队里的小警花。

他走过去,看了看花菁那辆红色的三人座老年代步车,觉得自己坐上去绝对像在花轿上被半路劫道完了押到山里给老头做媳妇的良家妇女……

他一边上车一边开口问:“碎尸?”

“是啊,小马哥从江里捞上来的,各个部位都有,就是找不到头。”

……

到了现场,齐予下车后先看了一眼背后那灯红酒绿的招牌,然后边往林维阳的方向走边说:“一把年纪了还蹦迪,也不怕把腰闪着!”

林维阳转过身,上头的酒劲还没完全下去,没心思怼齐予,只对他说:“死者为女性,身份暂时还没确定,头不见了,死亡时间四到五天,目前就这些。”

齐予走过去看了一眼,顿时胃里有些翻腾,微微皱起了眉……

纵使是面对巨人观也能面不改色翩翩起舞的一线刑警,在闻到这堆烂肉的腐臭和泥土的腥臭混合起来的迷一样的味道时,也扛不住本能的生理反应。

林维阳往齐予手里塞了两颗薄荷糖,推了他一把,说:“去吐吧,刚刚花菁已经吐过了。”

3

刑侦队办公室里。

“队长,失踪人口的数据跟死者都对不上,没法确定死者身份!”

林维阳:“那就查DNA数据库,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被削成片片,会一点线索都不留下!”

齐予大剌剌瘫在林维阳的的转椅里,拼好了上次没拼完的魔方。

林维阳:“回头我送你一打得了。”

齐予笑了笑,脑袋往后一靠,说:“碎尸可是个力气活。”

“是啊,剁骨头那声儿可大呢!”林维阳说,“碎尸的地点也许是那种地广人稀的蛮荒之地,也许是……”

齐予手指头敲着桌子,自言自语道:“别墅区?”

经过两个小时令人窒息的等待之后,一个技术人员走了进来,对林维阳说:“林队,死者身份确定了,名叫方婧,是一名二十八岁的家庭主妇,丈夫叫付霄,家住北苑别墅区。”

听到“别墅区”三个字,林维阳回头跟齐予对视了一眼。

“通知家属,过来认尸体!”

……

付霄带着自己母亲来到公安局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诸位警官在经过一夜的奋斗之后,依旧是忙得不可开交。

花菁顶着俩黑眼圈接待了他们,边领着他们往法医那边走,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这位老人家是?”

付霄说:“我母亲,出门的时候她以为我是出来玩的,就非要跟来。”

花菁一脸茫然。

“哦,我母亲患有老年痴呆,像个小孩子一样。”付霄补充道。

花菁点了点头,带着他们来到了法医解剖室,林维阳早已等在了门口。

“付先生,我是刑侦支队队长林维阳,嗯……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付霄深吸一口气,末了点了点头。

“那……跟我进来吧。”林维阳伸手推开了门,突然扭头看了看付霄的母亲,“老人家就别进来了吧,怕到时候受不住。花菁!带老太太去休息。”

花菁刚想扶住老太太,老太太却猛地一挣扎,一头撞进了解剖室。

林维阳没办法,只能让花菁拉着老太太,自己带付霄去认尸体。

付霄盯着那摊碎得认不出的尸块半天,突然扭头问林维阳:“头呢?”

林维阳:“暂时还没找到,估计抛尸者是把身体和头分开了扔的。”

林维阳知道这样对受害者家属来说很残忍,但该让他们知道的,他必须得实话实说。

付霄双手抖了起来,又问:“那你们凭什么就说这是我妻子!”

“我们对比了DNA数据库,确定这是您的太太方婧。”林维阳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残忍了。

付霄眼眶红了起来,双手不知道往哪放,无助地停在半空中,嘴里不停地喃喃道:“不是她……不会是她……我不相信……婧婧活得好好的!”

林维阳觉得鼻头一酸,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落荒而逃。

这时,付老太太抓着花菁的手,瞪着那双大却无神的眼睛,指着碎尸块,小声却无比清晰地说:“婧婧!是婧婧!婧婧回来了?”

付霄像是再也坚持不住似的,抱头蹲了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间,开始断断续续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林维阳慢慢走出解剖室,让小马进去替他,自己躲到厕所隔间里,坐在马桶盖上,把脸埋进了双手……

4

齐予被林维阳安排在他办公室的小沙发上补觉。门被推开的时候,齐予蓦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来人,略带惊讶地说:“哭了?”

林维阳揉揉鼻子,说:“你大爷!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齐予笑笑:“怎么样了?”

“你收拾一下,待会咱们去一趟死者家里。”

北苑别墅区,顾名思义,都是有钱人住的地方。这儿占地面积不算大,但每一幢别墅之间都留有相当富余的空间,基本上户与户之间不会相互影响,适合静养。

齐予看了一圈,终于人穷志短地问了一句:“这得多少钱啊?”

“以咱俩的水平,奋斗个半辈子应该能买间厕所。”林维阳攀着齐予的肩说,“要不咱俩回头挂牌儿下海吧,凑合着应该还能买个客厅!”

齐予:“……”

付霄将诸位警官请进了屋,倒了茶水之后坐了下来:“林队,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林维阳:“请问您和方婧平时的关系怎么样?”

付霄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愧疚的表情:“我和她……关系不算好,我们两个都属于暴脾气,一言不合就会吵架,几天前我们就大吵了一次,吵完她就出门了,我第二天要出差,就没出去找她……可没想到……”

林维阳又问:“吵架具体是几天前?”

付霄想了想:“应该是五天前,我出差三天,昨天才回来。”

那就是丈夫一出差,妻子立马就被杀害碎尸。

这时,门锁从外面被人打开了,一个二十出头模样的女孩子拎着一袋食材进了屋。

“这位是?”林维阳问。

付霄:“这是我们家保姆,婧婧不太会做家务,我母亲又这个样子,所以就请了个保姆。”

那保姆经过他们,冲林维阳点了个头算打招呼,就直奔厨房。

付霄:“这小姑娘性格太内向了,不大爱答理陌生人,林警官别往心里去。”

林维阳点点头,说:“刚刚提到您母亲,方便说说是怎么回事儿吗?”

付霄喝了口茶,说:“三年前,我母亲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医生也不知道原因,说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吧。”

“阿尔茨海默通过治疗应该是能延缓症状的。”林维阳说。

“我也试过。”付霄摆摆手,“可我母亲不配合,也就算了,只要她开心,我也不求别的了。”

突然,一旁堆积木的付老太太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手舞足蹈,满地的积木到处乱飞。

齐予在老太太跟前蹲下,轻轻拍着她的背,问:“怎么了?”

老太太却一把扑到了齐予身上,鼻涕眼泪都一…脑抹在了他衣服上,说:“积木倒了,白堆了!”

付霄过来拉开了老太太,训斥她说:“你看看你,把人衣服都弄脏了!倒了咱们再堆就是了!”

说罢,便拿着纸巾给齐予擦衣服。

又聊了一会,林维阳便起身准备告辞,却被付霄拦了下来:“几位警官留下来吃饭吧,保姆都已经在做了!”

几个人听见保姆在厨房里剁鸭子的声音,菜刀打在砧板上发出一声声闷响,再联系了一下这次的碎尸案,纷纷没有了食欲。

林维阳:“不了……我们还得抓紧时间,争取早日把杀害您太太的凶手缉拿归案。”

5

随后的几天,就是排查死者方婧的社会关系。方婧没有工作,社会关系不是很复杂,所以查起来也不算太费劲。

一个刑警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说:“林队,死者有个前男友,叫谢晓宾,一年多前突然出现在H市,最近一年里跟受害者有频繁的联系,有作案嫌疑!”

林维阳一把拎起一边喝牛奶的齐予:“那等什么,走呗!”

坐在警车里,齐予把脑袋靠在靠背上,两眼放空。

“怎么?你喝个奶还上头啊?”林维阳办案时最大的乐趣就是怼旁边这位齐黛玉。

“放屁!”齐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开口道,“我在想,凶手为什么要把头和身子分开了扔,不然就是头没有扔光扔了身子。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林维阳:“总不可能是为了收藏吧?好多杀人狂不都有收藏受害者器官的癖好吗?”

齐予摇了摇头,开始兀自琢磨。

……

谢晓宾,一个软件工程师,业余爱好做木匠,所以,总会有不明所以的路人经过时闻到一…子木头渣子味儿,怀疑屋里头是不是在削棺材。

当一边抠脚一边喝啤酒的谢晓宾打开门看见外头一排崭齐的制服时,吓得打了个酒嗝。

“谢晓宾,现在有一起杀人碎尸案需要你配合调查一下。”林维阳单刀直入。

“杀人?碎尸?”谢晓宾愣了一下,然后双手举过头顶,“警察叔叔,不是我干的,我是良民,你们相信我!”

林维阳瞬间觉得有些牙疼:“先跟我们走一趟吧,不是你干的谁也冤枉不了你!”

……

被拉到审讯室的谢晓宾一直哭爹喊娘,就差拿根白绫悬梁自尽以证清白了。

林维阳正头疼,突然一个刑警走进来递给他一张照片,对他耳语了几句又出去了。

林维阳举起那张照片,对谢晓宾说:“解释一下,这堆东西为什么会在你的床底下?”

谢晓宾定睛一看,照片上是一堆斧头锯子刀之类的玩意。他说:“嗨!这我捡的。”

“在哪捡的?”林维阳严肃地看着他。

“还能在哪?楼下呗!”

“为什么要捡它?”

谢晓宾有些不耐烦:“我看这套东西挺新的,琢磨着没人要我就拿走了,做木工挺合适的。”

林维阳沉沉地说:“这上面检测出了方婧的血迹,这就是这起碎尸案的作案工具!”

谢晓宾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说:“那又怎么样,我都说了是捡的了!肯定是哪个王八羔子想陷害我!”

林维阳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是!我是跟方婧好过!可是跟她好过我就得杀了她吗?那跟我好过的女的海了去了,我杀得过来吗?”

林维阳忍住了往这王八蛋脸上呼几巴掌的冲动,问他:“最近一年里,记录显示你跟方婧联系频繁,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呀?她不找我,难道在家里给那姓付的守活寡吗?”谢晓宾神秘兮兮地冲林维阳眨眨眼,“都是成年人的事,大家都懂。”

……

林维阳从审讯室出来,走进旁边的监控室,发现一大票人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齐予冲他伸出手:“来宝贝儿,让爸爸看看肺炸了没?”

他打开齐予的手,随手拿起桌上一杯不知道是谁的已经凉了的半杯茶,一…脑干了下去:“这他妈就是一二百五,实心儿的!”

花菁道:“谢晓宾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

林维阳问齐予:“元芳,你怎么看?”

齐予挑挑眉,说:“我觉得他不是装的,没有人会杀人碎尸之后把刀洗干净藏床底下,不是他脑子有病就是他觉得警察是根棒槌。”

林维阳:“明天再去一趟付霄家里吧……”

6

再次造访这片拿钱砸出来的别墅区,大家都轻车熟路了许多。

可不巧,这一次,别墅的男主人不在家,是小保姆给开的门。

林维阳:“付先生不在家吗?”

保姆:“他临时有事出去了,警官下次再来吧。”

正想关门,林维阳一把抵住了门把:“没关系,付先生不在,我们找你聊聊也行。”

说这话的时候,林维阳觉得自己特别像电视里那种轻薄无知少女的登徒子……

保姆给几位沏了茶,轻手轻脚地坐在了林维阳对面。

林维阳:“怎么称呼?”

“萧丽。”

“好,萧丽,我就问你几个问题,问完就走。”照顾到萧丽内向的性格,林维阳还颇为绅士地安慰了她一下,“不要紧张。”

齐予一直在旁边听着林维阳和萧丽的对话,突然抬头,却发现付老太太站在二楼卧房的门后面,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齐予,也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萧丽和林维阳还没谈上半个小时,就突然站起来,说要出去扔个垃圾。

“待会再扔不行吗?”林维阳疑惑地问。

萧丽没有看林维阳的眼睛,自顾自拎起垃圾袋说:“今天收垃圾的车马上就来了,待会再扔来不及。”

说罢就换鞋出去了,留屋里几个人大眼瞪小眼。

“其实……”林维阳对齐予说,“今天的垃圾堆到明天收也是一样的,又不是夏天,干嘛急着……”

齐予突然瞪大了眼睛看向林维阳。

林维阳先是愣了三秒,随即明白了齐予的意思。他立马打电话给在外面蹲点的同事:“偷偷跟着这个保姆,看看她扔掉的垃圾里面有什么!”

不愧是一线刑警,办事效率还是没话说,萧丽扔掉垃圾之后,人都还没走到家,林维阳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手机上的短信就两个字。

人头。

林维阳起身,对屋里的各位说:“行吧!也不用呆在这了,抓人!”

几个人一…脑往门外冲,齐予走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二楼那早已关上的房门……

7

萧丽在审讯室哭了两天,饭不肯吃,就喝水,林维阳怀疑再这么下去她就要把自己给饿死了。

第三天,当林维阳耐着性子第五次走进审讯室时,她第一次抬头打量了眼前这位刑侦队长。

“想说了?”林维阳问。

萧丽点点头。

林维阳一把坐到了她对面,拿起了笔:“那就说吧,为什么要杀人?”

萧丽轻声细语地开了口,听得林维阳怀疑自己是不是耳背:“方婧脾气不好,经常骂我,有时候还会打我,我心里有怨气……”

林维阳:“那你可以辞职不干,为什么要杀人?”

萧丽低着头不说话。

“好,那咱们先换个问题。”林维阳看着她,“你是怎么杀人的,又是怎么碎尸的?”

“我是拿一根麻绳勒死她的……”

“那麻绳呢?”

“勒死她之后我就把绳子烧了,灰被我倒垃圾桶了。”

林维阳想了想,说:“那碎尸呢?”

萧丽:“我趁付先生不在家,把方婧的尸体拖到地下室,那地下室平时他们都不会去,只有我才会下去……我去市场买了套新的斧头锯子,就在地下室把她给……”

林维阳:“你是什么时候杀的方婧,白天还是晚上?”

“应该是晚上……”

“应该?”林维阳皱起了眉。

“嗯,应该。”萧丽说,“我有梦游症,我是在梦游的时候杀了她。”

林维阳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是被谁往脑袋上呼了一砖头呼傻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玄幻的一个答案呢?

……

同一时段,谢晓宾在隔壁小黑屋满腔怒火地骂娘。

因为案子还存在很多疑点,所以谢晓宾暂时还不能放出去。

齐予在监控室听着萧丽那玄幻的答案,一脑门子官司地站了起来。他在监控室溜达了一圈,问旁边一个刑警:“谢晓宾还在骂娘?”

那刑警无奈地点点头。

齐予笑了笑,径直去了局长办公室……

获得老局长批准后,齐予走进了关着谢晓宾的那间小黑屋。

他在谢晓宾对面坐下,面带微笑地说:“聊聊?”

谢晓宾哂笑了一下,说:“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齐予挑了挑眉。

谢晓宾过了一会,试探性地开了口:“你……不是警察吧?”

齐予笑笑:“不是。”

“那……你以前是警察吧?”

齐予勾勾嘴角,这谢晓宾还不是傻得无可救药嘛!

谢晓宾又说:“不是警察他们也能放你进来审我,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现在是一名在读的心理学研究生。”齐予说,“还有啊,我不是在审你。”

“心理学?”谢晓宾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可喜欢心理学了,大学那会还选修过呢!哎你是哪个学派的?”

“学着玩儿罢了,哪个学派都不是。”

谢晓宾又说:“我觉得靠谱一点的就是行为主义学派,其他的尤其是精神分析都跟跳大神似的,我搞不来!”

其实你这几天的状态就挺像跳大神的,齐予腹诽道。

“咱聊点别的吧?”齐予说。

“你想聊什么?”

齐予笑笑:“聊聊你和方婧?”

谢晓宾突然挺开心地笑了起来:“嘿!要我说你们警察其实还是挺八卦的,工作危险,基本是单身,整天在局里憋坏了吧?行,我就跟你讲讲我跟方婧的小秘密!”

齐予在心里朝他翻了个白眼,看来林维阳说得不错,这人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实心儿二百五……

“其实吧,我觉得男人都一样……”谢晓宾神秘兮兮地开口。

齐予挑了挑眉,心里骂道:谁他妈跟你一样!

谢晓宾又接着说:“见着漂亮姑娘就跟巴甫洛夫那条狗似的,流着口水就往人跟前扑……”

听到这里,齐予心里有个地方“咯噔”了一下,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冒了出来……他迫不及待打断了谢晓宾的话。

齐予:“你说巴甫洛夫那条狗?经典条件反射?”

谢晓宾有些迷茫地点点头,不明白怎么就扯到这儿了。

齐予突然站了起来,往外面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笑着对谢晓宾说:“哥们儿,谢了!”

8

林维阳审完萧丽,从审讯室出来就看见了正靠墙上等他的齐予。

“老齐,我发现一个问题。”他走过去攀上齐予的肩膀,“这个案子查到现在,萧丽已经承认是她进行的杀人碎尸,但无论是作案工具,还是那颗人头,还是萧丽自己的口供,都只能证明她碎了尸,但杀人的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梦游的时候杀的,你信么?”

“想到一块去了……”齐予瞅了一眼蓬头垢面的林维阳,说,“现在的关键就是杀人!没有东西能证明人是萧丽杀的,但也没有东西能证明人不是她杀的。”

林维阳突然想到了什么,盯着齐予说:“你刚刚在等我呢吧?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齐予看着他笑了笑,说:“我刚刚无聊,去跟谢晓宾聊了聊,这哥们儿说到经典条件反射,我突然有了个不成熟的想法。”

“有本早奏。”

齐予:“启禀陛下!敢问陛下看过东野圭吾的《红手指》吗?”

“看过,怎么了?”林维阳抓了抓几天没好好理过的头发,突然间僵住了,扭头看着齐予,“你怀疑老太太是装的?”

“嗯!《红手指》里头老太太装到最后才被迫掉马,这个付老太太……我觉得她是装的。”

林维阳:“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这只是我的猜测。”齐予说,“但是……有个事我没跟你说,我们第二次去死者家里那天,你在跟萧丽谈话,我看见了老太太在二楼卧室偷偷看我们,那眼神,真的一点都不像阿尔茨海默患者该有的眼神!”

“那也有可能是你看错了!”林维阳说。

“是有这种可能,所以我说这是个不成熟的想法。”齐予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死者家的时候,老太太因为积木被推倒了发脾气大哭吗?”

林维阳:“记得,还糊了你一身……”

“那你还记不记得老太太哭之前,付霄说的是什么?”

“好像是……”林维阳拍拍脑门儿,“好像是……哦!是在说老太太的病,说什么‘只要她开心,我也不求别的了’。”

“就是这个!”齐予说,“他说完这个,老太太就哭了,那她哭到底是因为积木倒了,还是因为儿子的话?”

“你……”林维阳发现,自己好像要被齐黛玉说服了,“那这跟那什么条件反射有什么关系?”

齐予笑了笑,说:“如果老太太是装的,那她的哭就是一种条件反射。一个爱自己儿子的母亲,在听到儿子说出这种寒心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就会伤心难过。”

林维阳还想说什么,被齐予用话堵了回去:“而且,我一直都不明白萧丽为什么要把头和身体分开了处理……你不觉得……她处理尸体的方式,和她那天处理那只鸭子的方式很像?”

林维阳听完齐予这通神叨叨的话,下意识打了个哆嗦,随即,攀住齐予肩膀的胳膊一紧,说:“你说你学个心理学,怎么把自己学得跟个跳大神的一样?我看别人学心理学也没这样啊!”

齐予:“……”

9

到底,耳根子软的林队还是被舌灿莲花的齐黛玉说服了,两人折腾了半天,决定去验证一下齐予的这个不成熟的想法。

林维阳让人查了付霄的行程,选了付霄铁定不在家的一天。

在别墅区大门口,林维阳往齐予手里塞了个小小的监听器,说:“老太太要不是装的,你就上我家来住,给我洗一个月袜子!不!两个月!”

齐予笑笑,将监听器放进口袋,径直走向付霄的家。

付霄不在,萧丽也被押在市局里,这次敲门,足足三分钟才有人开门……

是付老太太。

老太太开了门之后,看了看站在门外的齐予,也不说话,面无表情地回到了客厅,坐下开始玩拼图。

齐予进了屋,关上门,在老太太身边站定,一言不发地看着老太太玩了二十分钟拼图……

监听器那头的林维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塞了个坏的给齐予。

终于,老太太表现出了一丝不耐烦的动作,刚刚拼好的部分被她一挥手撕开了。

齐予觉得时机到了,后退几步坐到沙发上,慢悠悠地开口:“保姆萧丽承认人是她杀的了。”

老太太动作顿了顿,随即立马扭头玩别的玩具。

“她说自己是在梦游的时候杀的人,听起来真不可思议,你说对吧?”

老太太没有搭理他,他也不气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萧丽说她在梦游的时候拿绳子勒死了方婧,醒过来之后害怕,就想办法碎了尸。”

“你知道她是怎么碎的吗?”齐予盯着老太太的后背。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老太太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

齐予看见她这个动作,勾起嘴角笑了,然后阴森森地说:“就在你脚下这间地下室,保姆拿一把斧头砍下了她的头……用刀割下了她的肉,砍碎了她的骨头……血流了一地,又腥又臭,可你们谁也没有发现……”

监听器那头的林维阳打了个寒噤,没忍住开了个小差,想起了当初齐予浑身是血被推进手术室的样子。

老太太开始浑身发抖,齐予的语气稍微温和了一点:“刚刚我在外面按门铃,你透过猫眼就能知道外面的是谁,你完全可以不给我开门的。”

老太太转过头来看着他。

“你有话想对我说,是吗?”齐予说。

良久,老太太从地上站了起来,齐予上前扶了她一把。

“那天我在二楼偷偷看你们被你发现了,我就知道你能猜出来。”付老太太说。

齐予摸了摸兜里的监听器。

“年轻人,你真的很厉害。”

齐予:“过奖……”

“你还猜出什么来了?想知道什么?”老太太问。

齐予略微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心里的疑惑直接问出来:“杀了方婧的人,到底是谁?”

老太太看着他,沉默了几秒,最后叹了口气,说:“我为他哭了很多次,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却哭不出来了……”

她苦笑着说:“是我儿子……他那天晚上在院子里勒死了婧婧,我刚刚好半夜醒了,全看见了……”

“后来呢?”

“后来……”老太太说,“他就把尸体搬到萧丽的房间,再后来你都知道了。”

林维阳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对话,跟旁边的副队长说:“通知局里,抓捕付霄!”

……

临走之前,齐予突然想起什么,问老太太:“容我冒昧地问一句,您为什么要装成老年痴呆?”

老太太:“付霄他不是个好东西啊……在你们面前人五人六的,在家就不这样了……婧婧经常被他打,流产过三次,有时候心情不好了也会打我,他还故意把别人搞破产,人跳楼的都有……他小时候多可爱啊,我又没本事离家出走……就装装傻到死呗!”

齐予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

“你们干这个的,不就是要抓凶手吗?没有对不起我……”老太太说,“刚才的谈话你们肯定录音了吧?”

齐予点点头。

“那我就不跟你去市局了,他毕竟是我儿子,我没法当面指证他啊……”

齐予不知说什么,轻轻给老太太鞠了一躬:“告辞!”

10

林维阳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猝死了,顶着俩黑眼圈坐到了付霄对面。

林维阳:“付霄,你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妻子?”

付霄被抓的时候没有怎么抵抗,倒是在听到是自己母亲供出了他时,眼珠子惊得都要掉下来了。

此时此刻,他疲惫地说:“她出轨了,和那个谢晓宾,有快一年了,她以为我不知道……”

林维阳脑袋都要炸了,说:“你们可以沟通,再不济可以离婚,为什么要杀了她?”

“说得轻巧!”付霄哂笑,“这事没几个男人能忍得了!”

林维阳看着他:“你三天两头打她,为此她还流产过三次,这事也没几个女人能忍得了吧!”

付霄轻蔑地笑笑。

林维阳:“你是怎么杀的人?”

“那天,我故意和她吵架,她一怒之下出了门,我就在院子里监控的死角勒死了她,然后把尸体藏到一个箱子里。”

“然后嫁祸给萧丽?”林维阳问。

“这怎么能叫嫁祸呢?我家保姆自己不也承认了吗?”付霄说,“我知道她有梦游症,也知道她对方婧有怨气,把尸体交给她处理多好,她肯定会以为是自己杀了女主人,然后傻乎乎地想隐藏证据!”

林维阳不知道是累的还是被付霄气的,心里有一…挥之不去的烦躁:“你不是突发奇想嫁祸萧丽的吧?”

“不是,我从大半年以前就开始培养她了。”

“培养?”林维阳皱眉。

“对,培养!”付霄说。

“我经常让萧丽买鸡鸭鹅回来做,每次在她处理的时候我都会在她旁边说,‘剁碎点,不要头,家里没有人吃头,剁完了想办法把刀藏起来,不然老太太会发现’……我想她应该把这些记到心里去了吧?她后来是不是想办法把作案工具扔给别人了,是不是谢晓宾?”

林维阳想起了那天齐予问他有没有觉得萧丽处理尸体的方式跟处理鸭子的方式很像,他当时其实没有完全听明白齐予到底想表达什么。

原来,齐予说的经典条件反射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审讯室角落的摄像头,他知道齐予肯定在摄像头那边坐着呢。

而坐在监控室的齐予,看着屏幕里林维阳略带惊讶的眼神,勾起嘴角笑了笑……

11

晚上,疲惫至极的林维阳从市局出来,身后是一脸病容的齐予。

“不用给我洗袜子了,开心吗?”林维阳头也不回地问。

齐予把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声音听不出情绪地说:“老林,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冷血的?”

林维阳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看着他。

齐予:“在跟老太太说那番话的时候,那语气,连我自己都觉得害怕。”

林维阳看了他半晌,就在齐予觉得自己脸上是不是被下了鸟屎的时候,林维阳说话了:

“冷血的人会为了掩护队友自己被炸进ICU三个月吗?冷血的人会陪我查案子查到低血糖吗?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是算冷血,那这世界上的人就只能在一块玩冰雪奇缘了。”

像是心里舒了一口气,齐予大笑了起来,双手插兜开始往前走。

“老林啊!”

“干嘛?”

“我想起件事儿……”

“什么呀?”

齐予:“上学那会儿有一次你把袜子堆着不洗,我以为宿舍死了耗子,还到处说呢……”

林维阳:“齐黛玉你给我滚过来!就你能!就你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