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有鬼IV:黄皮子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阴阳斋,通阴阳,叶老板一双慧眼辨人心,一纸黄符定乾坤。陈先生炼金身聚阴魂形神不灭,食恶鬼,踏阴关,鬼祟见之闻风丧胆。

1

中年男人从温泉中起身,穿上浴袍,心满意足地回到了酒店的房间。

房间在酒店最高三层,是最昂贵的套房,男人一住就住了好几个月。说也奇怪,近几天开始,这位客人就不再允许客房服务进入打扫了,他白天也出门,但一准会在天黑前回到房间。

进了房间,男人反身将门锁上,往床上一躺,身上的浴袍也不换。

这个装修豪华的酒店套房里,却格格不入地贴满了中式老电影里才有的黄符,还挂满了奇奇怪怪的铃铛,桃木剑,罗盘,更可笑的是,墙面上贴满了钟馗、菩萨的画像不说,同一面墙还贴着耶稣、玛丽亚,男人的脖子上还挂着十字架坠子,显得十分不伦不类。

沙沙,沙沙……

泡过温泉的男人本该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但这诡异的“沙沙”声却让他猛然睁开眼睛,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颇有些神经质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冒出了满头的冷汗,他仓皇地东张西望,对着空气狠狠道:“我不怕你!你别过来找我,我一点也不怕你!”

沙沙,沙沙……

诡异的声音越发清晰了,好像就在……门缝那……

男人大惊失色,猛然转过了身,只见里三层外三层锁得严严实实的大门下方,那极其狭小的缝隙里,一张黄皮,慢慢地钻了进来……

男人顿时大惊失色,连连后退,被绊倒,摔了个底朝天,他开始讨饶了,“别过来,别过来,我错了,我错了,你可怜可怜我吧,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那张黄皮已经从门缝底下钻了进来,它忽然发出了声音,声音尖细,带着愤怒,“你们人,太没有契约精神了!”

不等男人逃窜,那张黄皮便猛然朝着男人的面门扑了过去,一整张皮将男人的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试图挣扎,试图用手将皮从脸上剥下来,可那张皮就像长在脸上一样,怎么也挣脱不掉。

男人渐渐地没了动作,一条条肉眼难以看见的银白色丝线从男人的体内飘了出来……

2

“今日凌晨,富商许志豪死于当地国豪酒店豪华套房内,初步鉴定为并发症器官衰竭而死,确切死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地方电视上正在放晚间新闻,富商离奇死亡很快成为热议。据说富商许志豪几年前就被查出身患不治之症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也没了消息,就连他的主治医生也没能联系上他。原以为有钱人八成是出国治病去了,谁知道这么大一个富商,居然出现在了偏远度假村的酒店里,死的时候是被酒店工作人员发现的,听说房间里贴着挂着各种辟邪的东西,诡异得很,把所有人吓得不轻。

新闻爆出后,又有人不断在网上贴出了许志豪被拍到的照片,都是近半年的,出入在各种风月场所,玩得可开心了,一点也看不出是个重病之人。

叶苗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新闻,也没太当一回事,丢在茶几的手机响了,叶苗往嘴里塞草莓,顺手开了免提,也没仔细看是谁打来的。

“叶苗姐,不好了!”里头是方禾旋那小丫头的声音,“不羁哥哥跟人打起来了!”

跟人打起来了?不得了了,方少爷那作风正派又嘴笨的人,叶苗还没见过他跟人打架呢。

叶苗这才上了心,凑了上去,管方禾旋要了地址,回应道:“行,我这就赶过来。”

叶苗刚要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往外冲,身后传来陈公虞冷飕飕的声音:“去哪。”

“额……”叶苗简单将方禾旋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没敢说自己是去看热闹的,讪笑道:“我怕他们打出事来,赶明儿方家大少爷上了新闻,不得让同行笑掉大牙了?”

陈公虞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富商之死的新闻,微微皱了皱眉,陈公虞丢下话道:“我同你一起去。”

3

叶苗也没多想,按照方禾旋给的地址,和陈公虞一道赶了过去。他们到的时候,小黄也到了,估摸着是方禾旋那丫头同时给他俩都打了电话,敢情以为是打群架呢,还把大家都喊来了。

方不羁正在一户自家带院的乡镇平房前,一对中年夫妇挡在门口和方不羁互相推搡起来,方禾旋在后头插不上手,干着急,一见叶苗他们来了,立即着急地挥手:“叶苗姐,快来啊,你们快来帮忙!他们把不羁哥哥的嘴角都打出血了!”

本来是来看热闹的,被方禾旋这么一高调大喊,叶苗忽然觉得有些丢脸,一边低着头,一边急急赶了过去,将方不羁给拉了回来,还好言好语跟那对夫妇道歉。

“神经病!再来捣乱别怪我们不客气!”那对夫妻正在气头上,男主人丢下了话,“砰”的一声把门甩上,把他们一众人等都挡在了外头。

“嘿,方少爷,不得了了,你居然真跟人打架了?”小黄凑了上去,一碰方不羁的嘴角,方不羁吃疼,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小黄乐了,“真挂彩了啊?”

“我让你来帮忙的,不是让你来捣乱的!”方禾旋一把拍开小黄的手,不让他再碰方不羁。

“你们来了。”方不羁别过了脸,本就是个别扭的性子,一见他们都来了,大概也觉得丢脸,反而训斥起方禾旋来,责怪她兴师动众。

“乖乖乖,咱不跟他一般置气。”方禾旋委屈地扁嘴,叶苗见状,拍了拍方禾旋的脑袋哄了哄,又问方不羁道:“怎么回事,你堂堂方家家主,怎么和人打了起来?”

方不羁看了眼叶苗,又看了眼和叶苗同来的陈公虞,这才从袖兜里取出一方罗盘,解释道:“此间指针沉浮,有邪祟出入,我粗略算了一下,只怕近期将有丧事。但……又非寻常丧事。”

叶苗闻言,这才正色,怪不得人家会和方少爷打起来,谁家听了方少爷这么一番话,都得发火吧,还想让他进去,怎么可能?

“你是不是傻!”叶苗没好气地拍了拍方不羁的肩膀,“呆子,这么正派做什么?看我的!”

说着,叶苗便麻利地往上一跳,鬼鬼祟祟地翻过人家的院墙进去了。

方禾旋见状,也是个说风就是雨的姑娘,二话不说就学着叶苗的样子翻墙进去了。留下外头方不羁和陈公虞两位正派的人相互看了眼,显然是心生了犹豫,但叶苗和方禾旋俩人已经没声了,也不知道翻哪去了,二人只好轻叹了口气,破例跟了上去。

这下好了,留下小黄一人来回踱步,没敢翻墙进去,只好委屈自言自语道:“行行行,我在外头给你们把关吧,万一被人发现,让人报警了,我被同事抓个现形可咋办!”

4

叶苗和方禾旋大着胆子从二楼一间亮着灯的窗户跳了进去,落地的时候,正好和床头坐着的小男孩尴尬地对上了视线。

那男孩正面对着窗户的位置,叶苗跳下来后才发现他,一时双方都没吭声,互相像静止了一般。方禾旋是后来跳进来的,一落地,转身,对上了小男孩的视线,吓得惊呼了一声,还顺手把窗沿的透明玻璃花瓶给扫了下来,“啪”的一声摔碎了,玻璃花瓶里的水也洒了一地。

叶苗忙捂住了方禾旋的嘴,房间里的动静惹来了这家大人的关心,远远地传来声音:“小昌,怎么了?”

就在叶苗和方禾旋二人做贼心虚,思索着要不要就地溜走的时候,那叫小昌的男孩却忽然弯起眼睛笑了,冲着她俩神神秘秘作了个“嘘”的动作,伸长脖子朝门外喊道:“没事的妈妈,我要睡觉了。”

又等了一会,外头没有再传来动静,小昌才光着脚从床上跳了下来,开心地朝她俩跑过来,兴奋道:“你们是不是就是故事里的牙仙姐姐啊?书上说,小朋友换了牙,牙仙姐姐就会把换下的牙带走,给我们安上新的牙,真的吗?”

“你受伤了!”方禾旋哪管牙仙不牙仙的,眼见着小昌光着脚丫踩上了地上的碎玻璃,都流血了,忙把这孩子抱到了床上,托着那只流血的脚丫,急了,“怎么办啊?”

还是叶苗镇定些,环顾四周,翻找出了常备药箱来,把小昌脚底板的玻璃碎片给抽了出来,又紧急给消毒止血,做了包扎。

全程小昌都乖乖地坐在那,眨巴眨巴着一双眼睛看着她俩忙活,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就跟没事人一样。

叶苗心中纳闷了,“你不疼吗?”

“不疼啊。”小昌乖乖回答,看起来不像在撒谎,“一点感觉都没有。”

叶苗隐约觉得不对劲,便顺手管方禾旋要了三炷香让小昌握着,香一点,两长一短,果然……

“人怕三长两短,香怕两长一短。”叶苗沉下脸来。

方禾旋的反应也很快,小声道:“叶苗姐,这是催命香啊?”

叶苗点了点头,也不多说,紧接着就给小昌起了个命盘,粗略算了一算,脸色不由得更沉了,“命里多灾多病,是英年早逝的命格,可为什么……现在就出了催命香?”

“催命香一出,就是这几天内的数了。”

陈公虞的声音响起,他与方不羁赶到的时候,叶苗刚好起完命盘。

“那怎么办?”方禾旋是个心软的,现在行业内顶尖的几位大佬都在这了,方禾旋忙替小昌求道:“不羁哥哥,叶苗姐,陈先生,你们可不能不管他呀。”

方禾旋一时忘了他们是偷偷潜入的,这下动静闹大了,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先前和方不羁差点打起来的那对夫妇打开了门,见屋里站着这么多人,而儿子小昌则一脸乖巧地坐在中间,一群大人面面相觑,形势颇有些尴尬……

5

眼见着那对夫妇就要大喊,叶苗顾不得太多,当即丢出两张符。

黄纸符图看着单薄,很容易就撕碎,可贴上了那对夫妇的嘴,却怎么也撕不下来,喉咙更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来,身形也被定住了,跑都跑不掉,那对夫妇终于有些怕了,知道眼前的人是有真本事的。

“封二位的口也是无奈而为之。”叶苗好言好语解释道,“你们别害怕,我们都是正经人,不会伤害你们。”

“对对对,我们都是正经人。”方禾旋像复读机一样附和叶苗。

陈公虞与方不羁二人皆不作声,大约也没好意思在翻墙而入之后,还能像叶苗这样坦然说自己是正经人。

“妈妈,他们是牙仙和牙仙的朋友。”小昌一派天真。

见小昌的父母情绪趋近稳定,叶苗抬手,松了封口定身符,想到小昌的情况紧迫,不由得正了色,口吻颇有些严厉,“小昌虽命格不佳,但活过成年问题应该也不大。可眼下,他对应了催命香,几天内恐有丧命之灾。说吧,你们去过哪里,招惹了什么邪祟,怎么招惹的邪祟,是不是与人做了什么交易?”

小昌的父母先前见识过叶苗的本事,眼下不敢轻易质疑她的话,可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仍是什么也不肯说,不知在顾虑什么。

“不肯说是吧?”叶苗头回体会到什么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不由得有些不耐烦,“那我只好动些手段让你们老实交代了,自然免不了要吃一些苦头。”

方不羁见叶苗确有些动怒,忙拦了她一把,劝道:“叶苗,我们学道之人,不便对无辜之人下手。”

叶苗方才雄赳赳气昂昂,本也只是想吓唬吓唬这对顽固不化的夫妇,没曾想被自己人拆了台,不由得有些头疼,家中本就有一个老古董了,没想到又多了方少爷这个小顽固!

“奉劝二位最好从实道来。”就在此时,陈公虞冷飕飕地开口,抬手,给这对夫妇暂时开了天眼。

夫妇俩只觉眼中一涩,再睁眼时,二人皆面色大变,眼见着上一秒还一派天真懵懂的儿子小昌,下一秒,竟变了模样,他脸色发黑,身上出现腐烂,周身一团黑气缠身……

“死气入印堂,骨纳阴时寒。”陈公虞冷哼了一声,“死期在即。”

6

“怎么会这样……”小昌的母亲当即踉跄在地,崩溃了一般,“医生不是这样说的,同样情况的孩子,再活个十年不是问题。对了对了,你们刚才也说了,小昌至少能活过成年,怎么会死期在即……”

“都什么时候了,如云,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丈夫开始责怪自己的妻子。

“杜志建,难道你忍心日夜听着小昌翻来覆去地喊疼,让他在医院里插着管子过一辈子吗!”妻子如云开始捂着脸痛哭起来,无力道:“我也是为了小昌好啊……”

杜志建深吸了口气,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妻子没有再反对,杜志建才开口道:“小昌患了癌,还在襁褓里那么小的时候,我们就带着他总往医院跑,始终舍不得放弃他,孩子从小,就没少吃苦头,我们既心疼,又无奈,天下父母心,他喊疼的时候,我们比他还疼啊。”

后来孩子他妈不知是从哪打听来的,带着贡品和小昌的生辰八字,去了乡下路边的一个小瓮里拜“神”,说是会治病的神仙。

“果然,孩子他妈回来后,孩子也不喊疼了。”杜志建抹了一把脸,满脸的疲惫,“我们不想再让孩子受罪,带小昌出了院,虽然医生也劝阻,可孩子的情况,你们看,真的看起来已经好了啊!”

叶苗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确实,虽然很奇怪,但小昌不痛不痒是真的。确切地说,虽然不再受病痛折磨,但他的疾病应该并未治愈。”

“拜神瓮这件事,你们从哪打听来的?”方不羁追问了一句。

如云的情绪还是不太稳定,杜志建摇了摇头,代她回答:“不知道,孩子她妈也是从病友那打听的,你也知道,当时的情况,我们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后来出了院,大家也没再联系了。”

“神瓮在哪,你们还记得吗?”叶苗严肃地劝告了一句,“好好想想,这很重要。”

“我知道,我还记得。”妻子如云终于开了口,抹了脸上的泪,拿了纸和笔,要把地址写给叶苗。

“好。”叶苗点了点头,决定分头行动,“方少爷,你和方丫头去找神瓮。这里有小昌作诱饵,我想邪祟很快会来取他性命,我和陈公虞守在这。”

“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没等方不羁答应,方禾旋便兴奋地表决心。

“对了,你们通知小黄一声,让他回去查一查,有多少个和小昌类似情况的人,盯紧了。”叶苗给方不羁和方禾旋布置完任务,又摸了摸小昌的头,郑重地嘱咐他的父母道:“你们就装作没事人一样吧,该干什么干什么,我们会保证小昌的安全的。”

7

大家当夜便分头行动,小昌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却乖巧得很,叶苗把小昌哄上了床,自己也陪着小昌,边胡扯着童话故事,边哄小昌睡觉。

小昌也喜欢叶苗,但叶苗说的童话故事实在是不伦不类,反而把小昌逗笑了,越说越精神,还颇有些调皮地扯了扯叶苗的袖子,神神秘秘问道:“那个很厉害的叔叔去哪了?”

小昌说的“很厉害的叔叔”,指的便是陈公虞了。

“他啊。”叶苗的神色温柔下来,扑哧一声笑了,“他就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可一遇到危险,他就会出现保护我们了,就像夜礼服假面,你看过吗?”

“我只看过喜羊羊。”小昌一脸认真地回答。

“哎,代沟啊……”叶苗一本正经地轻叹了口气。

“那夜礼服假面一定很喜欢姐姐吧?”

小昌天真无邪,倒是把叶苗说得闹了个大脸红,就在此时,房间里的温度忽然骤降……

叶苗的神色当即凝重下来,手机嗡嗡震了震,是方不羁那边传来了消息:它很警觉,逃出我的法阵,正在往你那边去。不过我已经在它身上下了寻踪符图。

“哼,这是急着来收割人头了。”叶苗嘴里念着,手上迅速回了一条信息过去:没被发现吧?

手机迅速亮了起来,方不羁回了一句:应该是没有。

“好,剩下的交给我们。”叶苗发了条语音过去,就把手机关了。

小昌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叶苗的一举一动。叶苗收回视线,低头看了小昌一眼,哄道:“乖,该睡觉了。”

话音刚落,叶苗便伸手轻轻一点小昌的额头,微弱柔和的鹅黄色光晕没入小昌的额头,下一秒,这孩子便已沉沉睡去。

寂静的黑夜中,隐隐约约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叶苗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没有回头,眼锋迅速往侧后方一扫,便若无其事地将小昌的被子盖好,自己也在他身侧背对着房门躺下。

就在此时,紧闭的房门之下,一张黄皮悄然飘了进来……

8

身后传来破风的声音,黄皮忽然朝着叶苗的后背袭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暴露出后背的叶苗猛然回过头来,嘴角掀起一抹冷笑,扬手剥下发间的簪子,“叮”的一声——一张涌动挣扎的黄皮被发簪穿透,死死钉在了后方的墙上。

“何方邪祟,还不快报上家门!”叶苗迅速起身,那被钉在墙上的一面皮还在拼命涌动着,试图挣脱,叶苗二话不说,手持黄符拍了上去,喝道:“正阳中位,精诚清明,收!”

此符图与阴斗的作用相似,后着收阴魂,前者治邪祟,可令叶苗诧异的事情发生了,黄符触上那张皮,前一秒还在挣扎的皮,顷刻间就自燃起来,火星“噗”一声往前呼来,叶苗急忙后退抬手遮掩。

“可恶!”黄皮连符燃成灰烬,叶苗意识到这不是那邪祟真身,果不其然如方少爷所说,是个狡猾的。

就在此时,房间的窗户豁然洞开,一…冷风冲了出去,上方落下一道藏青色的身影急急追出,叶苗匆匆赶到窗沿,便听到陈公虞在追出的一瞬丢下话道:“我来截它。”

叶苗恨不得立马跳窗跟着追出,被耍了一通她正窝火呢,但回头看到床榻上的男孩睡得正香,叶苗冷静下来,在小昌的床周画了个圈,然后立了根棍子在前,棍子上头压了串铜板和黄符搓的穗子,棍子自个儿便立稳了,这是防止那邪祟再摸回来找小昌麻烦的。

做完了这些,叶苗才熟门熟路地跳下了窗,顺着底下的遮雨棚又跳下了一楼,稳稳落了地。

此时距离陈公虞追出已经有一会儿了,要追上老古董,只能用最传统的办法。

叶苗手中结印,启动生契,陈公虞那边给了反应,叶苗的小拇指上便若隐若现出现了根缠绕的红线,红线尾端飘出,指引着方向,顺着它就能找到陈公虞的方位。

9

叶苗一路追到了老城区的一座老宅子前,宅门大开,叶苗一脸的狐疑,这气氛平静得不像是动过手的样子。

进了宅子,便见到内院的石桌前,陈公虞正和一老头在喝茶,气势汹汹赶来的叶苗满脸写满了问号,狐疑地眨了眨眼睛,一头雾水地走了进去,陈公虞抬头看她,叶苗的神色好不精彩,挤眉弄眼小声问道:“怎么样?进去了?”

陈公虞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示意叶苗少安毋躁。

那老头听到了叶苗的声音,连忙摸索着身侧的拐杖,然后起身,转身面向叶苗的方向,热情又和蔼地招呼道:“来啦?你们是一块儿来的吧?快坐,快坐,我给你们泡点茶……很久没人来看我了,你看,我也没准备点果子什么的。”

叶苗依言在陈公虞身侧坐下,这才发觉老头是看不见的,他的年纪约莫也有八九十岁了,看上去倒是行动自如的,身子十分健朗,为人也和气热情,但却始终有一…说不出的古怪。

“我啊,一个人住,十多年了,早些年有年轻人来看我,说是……哦,说是探望孤寡老人,那时候啊,也热闹,我就买了些茶啊饼干啊你们爱吃的,想着你们再来的时候,能多玩会。不过我这有些年没来客人了,什么也没准备……”老人摸索着给叶苗倒热水泡茶,那茶大约也是压箱底的,有些发潮了,老人极力想招待叶苗和陈公虞,却因为没能准备好茶果,老人显得十分无措。

“不忙不忙,老爷子,我来吧。”叶苗忙起身想接过老头子手中的热水瓶,却在触上老人的手时,那冷冰冰的触感让叶苗忍不住皱起了眉来,她忍不住微微将手心下压,尖锐的簪子便滑落在了手心,叶苗迅速又不动声色地在老头的手背上划开了一个口子。

簪子尖锐一端划开皮肉渗出血来,老头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恍然不觉,叶苗心里有了底,翻手在老人的手背上一抹,伤口便迅速愈合,消失无踪,叶苗顺手便接过了老头手中的热水瓶。

果不其然,老人的情况和小昌有相似之处,不一样的是,老人身上总透着一…不对劲。

“老爷子,院子里暗了些,有灯吗?”叶苗问这句话时,是看到院子里的灯泡破了的,“没灯的话,咱点个蜡烛吧?”

“哎,你说我这记性,因为我自个人看不见,灯坏了也就没想着修,家里倒是有蜡烛。”老头摸索着取了根蜡烛来,叶苗用食指沾了些水,在蜡烛上画了几道符文,老头点了火柴,试了几次都没能把蜡烛点着,“怪了,这火怎么打不着……”

叶苗见状,脸色果然沉了下来,这老爷子是早应该要死的人。

“老爷子,家里养东西没?”叶苗意味深长地往里头望了一眼,已生出速战速决的心思。

“你看到它啦?”老爷子面露了慈爱,“它叫阿黄,是我几年前捡的狗,捡到它的时候,哎哟,可怜的,腿都快让车轧断了。”

“我能看看吗?”

见叶苗喜欢,老人热情招呼道:“当然,当然。阿黄,阿黄啊……”

老头招呼了几声,那屋子里头果然跳出了一只黄鼠狼,这只黄鼠狼的腿脚看起来不太好,瘦得皮包骨头,从毛色和身体情况看,浑身是伤,且伤得不轻,它的眼神凌厉地看了叶苗和陈公虞这两个不速之客一眼,然后跳上了老头的腿上,冲着叶苗和陈公虞露出了凶相。

“你们是谁,为什么多管闲事?”

这是只有叶苗和陈公虞能听到的声音。

“原来是黄家的。”叶苗冷笑了一声。

听到叶苗的口吻不对,老人不由得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是不是,阿黄在外面闯祸了?”

10

没等叶苗回应,那黄皮子便跳上了桌,全身的毛发龇起,护在了老人面前,然后猛然跳起朝着叶苗的面门袭来。

“不自量力。”陈公虞冷哼了一声,抬手,一团黑气扫除,遇到空气凝结成冰晶,贯穿黄皮子的身体,将它钉在了石桌上,紧接着,那根冰晶顷刻间化成了水,化为虚无,那跳出的黄皮子便瞬间发出尖锐刺耳的惨叫声。

老人见状,有些慌了,隐隐约约也知道陈公虞和叶苗不是普通人,好似隐约也知道阿黄不是普通的黄狗。老人慌忙将重伤的黄皮子抱在怀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它在外面做了什么?”

那黄皮子虚弱地窝在老头的怀里,发出了呜咽的悲鸣声。

叶苗见状,只好直言道:“老爷子,此邪祟在外强行篡改他人寿数,连个孩子也不放过。我没算错的话,它将得来余寿,强加于你身上了。”

“是他们自愿与我交易!”那黄皮子发怒了,在老头怀中挣扎了几下,这一次,它用的不是只有叶苗和陈公虞能听到的声音,而是直接开了口:“我将他们的病痛引至我身,令他们好好度过余下的日子,不再受折磨。我代他们受过,只取他们几日寿命有何不可?”

“几日?”叶苗的声音陡然一冷,严厉起来,“小昌那,也是几日不成?”

那黄皮子一顿,有片刻没有回答叶苗的话,许久,才愤懑道:“是你们人不讲信义。我代你们受了过,该依约交出余寿予我,却想方设法出尔反尔,呵,找来的都是些没用的方士。你们不仁,何以怪我不义?!”

叶苗听了这话,不由得眉头皱得更紧了,脑中不自觉闪过晚间播放的“富商之死”的新闻,心中隐隐觉得也与这邪祟有关。

“既是千辛万苦修出的道行,遇此机缘已不易,为何不行善积德,反倒作祟?”陈公虞低语,这便是他没有一开始就对这黄皮子下死手的原因。胡黄蟒与其他邪祟不同,这类有灵性的畜生修出道行本就更不易,大多修道者作祟,都是自损八百。

那黄皮子回头看了眼老头,垂下了头,声带悲戚,喃喃低语:“不够,不够,还需要更多……”

阿黄开口说人话,老人本就震惊失色,但到了此刻,反倒是释然了,老人坐了下来,似是明白了什么,不由得苦笑连连,“原来是为了我,怪不得……自从阿黄来了以后,我这身上,也不疼了,原来是它在代我受过,一定很疼吧……”

黄皮子动了动,似想挣扎起身,老头慈悲地抚了抚它,动作小心翼翼,然后长叹了口气,“当年捡到阿黄的时候,阿黄受了重伤,本想养好了,就放它回林子里去,在那它才活得好。可后来养好了,反倒不舍得放它走了,想着自己也没几年好活,互相做个伴也好,没想到……”

没想到,阿黄是修出了道行的黄皮子,它本可以好好的,却为了强留老头于世上,误入了歧途。

“阿黄这么做,都是为了我,是怕我死了吧,我们都是怕孤独的人,它本性不坏的,能不能,从轻发落?”老头近乎哀求。

不等叶苗和陈公虞给出回应,老头怀里的黄皮子就拼命挣扎,似不愿老头做此决定。

老头却笑了,反过来安慰阿黄:“傻黄狗,人都有生老病死,阿黄,你要看得开,以后不要再作孽的了,好好的,好好的……”

11

叶苗轻叹了口气,心生一丝恻隐,“它沾杀孽,但也代人受过,算不得大奸大恶,也是刚修出道行的,虽心念生恶,但好在发现得及时,未行大恶之事。我们可以不要它的性命,但毕竟肆意篡改人寿,夺了寿数,不论时日长短都是杀孽,还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便散它修为吧,它是有灵性的,只要用在正途上,好好修行,总会有好果子吃的,若是继续行恶,自有天收。”

“也好,也好……”老人点头,心中似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陈公虞当即抬手,无形的黑气顿时穿透老头怀里的黄皮子,令它腾空而起,叶苗见到那黄皮子周身有光点散去,那是陈公虞在一点一滴地散它修为。

但未等完全打散它的修为,陈公虞便眸中一敛,自其中抽了一抹精气,叶苗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当下却没有多说什么。

老爷子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他虽什么也看不见,却仍仰着头,好像能感受到阿黄就在他面前缓缓落下一般,不多时,老爷子只觉得膝上一沉,他抬起了手,落在那朝夕相处的老伙计身上。

没了黄皮子用歪门邪道续命,早已油尽灯枯的老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面容慈祥,失了生气,再也一动未动了……

阿黄的身体虚弱,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终于,在这一刻,它低低地呜咽了一声,虚弱地窝进了老头的怀里,吱吱吱叫着,声音悲戚,闻者伤心……

12

黄皮子被散了修为,对剩下的人而言不知是福是祸,病痛磨人,可谁也没资格代谁受过,更没资格要人的寿数。

这世上很多事本就是这么矛盾的,叶苗的心情很复杂,翻来覆去彻夜难眠,索性抱着枕头,摸进了陈公虞的卧室。

陈公虞是不需食与寝的,最多收受些香火,叶苗摸进来的时候,陈公虞正背对着叶苗,站在窗前负手而立,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陈公虞回过身来,看向叶苗,淡淡一笑:“怎么了?”

“肩后的伤又疼了吧。”叶苗眼也不眨说着,堂而皇之走了进来,“上次为了破阴宅受的伤还没好呢。”

陈公虞这才想起上次叶苗在阴宅受了伤,轻叹了口气,顺手端了药箱子朝叶苗走来,沉声低语,“叶苗,近来……是我对你疏忽了些。”

叶苗本是个极其要强的人,被陈公虞这么一说,反倒觉得委屈了,但她仍是故作不在意的样子摇了摇头,背对着陈公虞坐下,解了几颗扣子露出了伤口。

陈公虞的指腹冰凉,触上火辣辣的伤口,反而有一…奇异的镇痛效果,二人默不作声地坐着,叶苗能感受到陈公虞为她上药的动作很小心,生怕弄疼了她。

终于,还是叶苗耐不住,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陈公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该告诉我?今日……你抽黄皮子精气的做法,与上次穿黑袍的那家伙的做法很像,你们达成了什么约定?”

果不其然,被叶苗猜中了,身后陈公虞的动作明显一顿,顿得有些突兀。

这个答案,叶苗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反而比自己预想中还要更冷静一些,叶苗忽然反身抱住了陈公虞,手指抚摸着那已经爬到了陈公虞耳后的红痕,声音有些发闷:“这是什么?还不打算告诉我么?”

终于,陈公虞长长地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压抑,“我体内的阴魄,炼不掉。”

“什么意思?”叶苗猛然直起身子,紧紧盯着陈公虞。

巫山君临死前启动了夺舍阵,企图让那阴魄占据陈公虞的肉身,但最后关头,分明已经被陈公虞压制了下去啊。

陈公虞摇了摇头,“寄生者,与我的三魂七魄融为一体,无法剥离,不是夺舍那么简单。我尝试将它炼化,但无果。”

就像小黄和体内的肉灵并非夺舍那么简单,他们已经合二为一了,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但他们能共存,陈公虞和体内的阴魄绝不可能共存。

巫山君效忠的古老政权,曾经的匠门也是付出了全军覆没的代价才阻止了他们的归来。就是那个种族之中小小的一个漏网之鱼,也无法被小看……

“现在的压制,只是暂时的。”陈公虞看着叶苗,眼神温柔,坦陈,“我担心有一天……”

陈公虞担心有一天,自己会被取而代之。

情况的严峻性超过了叶苗的想象,这让她整个人都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垮了下来。

反倒是陈公虞微微弯起了嘴角,安慰了她一句:“别担心,那位穿黑袍的家伙,不会伤害你。”

这是承认了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约定了,叶苗忍不住追问道:“那你呢?你和他约定了什么?你又想像从前一样丢下我吗?就像……就像我的父母一样,牺牲自己,丢下我?”

叶苗成日大大咧咧,但这一刻,她像个小孩,毫无安全感的小孩。

陈公虞笑了,眸光温柔,抬手落在叶苗的脑袋上,“你这脑袋里成日都在想什么?我会为了留下,拼了命……因为,这里有你。”

“轰”的一声,窗外烟火在夜空中毫无预兆地绽放,此情此景,叶苗竟忍不住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出来,她想告诉他……

今日的烟火放得这样凑巧,而在遇到他的那一刻,其实她早已在心头绽放了一场,比这还要盛大一百倍一万倍的烟火。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IV》系列第六篇,本系列每周日早上八点更新。另外老白的新系列《三教九流》上线啦,每月1、15号更新,也请多多支持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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