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寿:移情

1

张水月挂上电话,坐在小小的房间里长吁短叹。

他又失业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次想放弃画画,转而实际一点,找一份工作好好做的时候,却总是不顺利。比如这次,那个总是把张水月的工作当成自己的功劳交给高层的主任,因为私自使用公司团队去外面接活,被公司高层开会弹劾,顺便让张水月也失了业。

这简直是无妄之灾啊。

张水月叹口气,心中情绪复杂难明,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去画室里,随便画点什么,这可以让他平静下来。

于是张水月去了隔壁房间,那是张水月的女朋友周牧原特地给他收拾出来的一个小房间,房间收拾得简单整洁,除了画具、窗帘,别的什么也没有。

如果没有周牧原,恐怕张水月早就已经放弃画画了。他的这个女朋友是他的骄傲,他的珍宝,他想一辈子呵护在手心的挚爱。

有这么一个性格好、长得漂亮又温柔,还不嫌弃他穷,肯一直陪着他的女朋友,张水月自然是想努力上进。

但是周牧原每次都和张水月说,没关系的,她相信张水月早晚可以一鸣惊人,这段时间她的工资还够,完全可以给张水月搭一间小小的画室。

而且周牧原很喜欢张水月的人物肖像,周牧原对张水月说,自己那次去张水月的大学玩,看到张水月的毕业作品,那幅老人画像的时候,就对画作的主人“未见倾心”,所以后来才和张水月在一起。

她说,她总觉得张水月在人物肖像画上有尚未挖掘的天赋。

画完一幅随笔,张水月皱起了眉头。

他不满意。

自己的基本功很扎实,但是自己不是那种惊才绝艳的人物,开创新流派是想也别想,即使想做到“能画出可以轻易打动人,使人共鸣的作品”,对张水月来说也是千难万难。

张水月看着自己的新作品,突然起身,从画架上取下这幅画,撕成两半,重叠,再撕成两半。

门响了,张水月脸上露出微笑。

周牧原回来了。

“水月宝宝,你提前下班啦?”周牧原的高跟鞋在瓷砖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她将手上大大的商场塑料购物袋放下,快手快脚地脱鞋,脱衣服,发出惬意的叹气,“哎呀,终于解放了。”

张水月好笑地摇了摇头,周牧原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更像个小孩子,但她却总是老气横秋地叫张水月“水月宝宝”。

周牧原的脸长得十分好看,有以前那种“古典美女”的风韵,但此刻的她揉着踩了一天高跟鞋的脚,龇牙咧嘴的,像一只顽皮的猴子。

“我又失业了,牧原。”张水月走到周牧原身边,在沙发上坐下,双手抱住周牧原的腰,头杵在周牧原肚子上,声音闷闷的。

周牧原柔软的手在张水月头发上摩挲,声音温柔,“没关系,我现在的工资也足够我们两个一起生活啊。你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画画,努力画出一个超级超级好的人像作品,你就出名啦。出名以后可不准抛弃我哦,水月宝宝!”

张水月笑着抬头,想要说话,却被周牧原的手机铃声打断。

“喂,嗯,妈妈,我最近挺好的啊。”周牧原“嗯嗯啊啊”地回答母亲的盘问,由于离得很近,张水月清楚地听到周牧原母亲在电话那头接下来的声音。

“你是不是还和那个穷画画的住在一起,他最近有没有找个正经工作?牧原,你年纪也不小了,那个张水月今年是不是三十岁了?你不要再……”

“妈妈,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挂了,我和水月的事情,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就这样。”周牧原语气硬了起来,挂断电话。

低下头,周牧原和张水月四目相对。

周牧原摸着张水月的脸,笑眯眯地说:“你不要在意,就算我养你十年,二十年,也没有关系。那个大导演李安成名之前不也是吃自己老婆的,没关系,我相信我们家水月宝宝一定有天赋的。

“我要去洗澡啦,水月宝宝你帮我把从超市买来的东西放进冰箱哦。今天我买到了超便宜的鲷鱼片,晚上我们吃生鱼片大餐!”

张水月沉默地点点头,看着周牧原走进卫生间,水声哗啦啦响起。张水月去门口收拾起那堆装在塑料袋里的食物,在塑料袋中看到几张宣传单,拿起来刚要扔,却看到其中的一张。

张水月的手停下了,作为一个干设计的人,他绝对忍受不了这么丑陋的广告单设计,他拿起这张只有黑白两色的广告单,皱起眉头。

——

契约书(试用版):

今有阳间人士______,自愿贡献阳寿(尾寿)三月,下送幽冥,解救地府冤魂,以换薄赏(赏格指定:短效才气),签字_______,画押________。

地府福利办戊戌年三月初十。

——

这么丑的广告单,而且上面写的东西不知所谓,张水月才不会签,他脸上带着鄙视的笑,拿起广告单就往卫生间外放着的垃圾桶走去。

将广告单扔进垃圾桶,张水月却听到门后,有低低的一声抽泣。

那是周牧原的哭声,听上去拼命压抑着。

张水月瞬间像是被抛下深渊。

他只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没用,自己的女朋友,为了自己辛苦工作,和家人闹别扭,甚至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心情,偷偷躲在卫生间里哭,而自己却没有办法承担一个男人的责任。

张水月蹲下,将广告单从垃圾桶内捡出来,坐在屋内的一张餐桌上,他郑重地在广告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手印。

他想通过这个仪式性的无意义动作给自己压力,让自己再努力一些。

这张契约书无风自动,缓缓飘到空中,无火自燃,化为飞灰。张水月瞪大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已经空无一物的虚空。

难道这契约书……是真的?

猛然起身,他走向画室,抛下一句话:“牧原,我先去画画。”

卫生间里,衣服整整齐齐的周牧原露出诡异的笑,脸上没有半分泪痕。她大声回答,声音仍然温柔,“好,水月宝宝,不要太累到自己哦!画的时候,要想着我哦!”

“计划快成功了。”周牧原想。

2

“张老师,您来看看这幅参赛作品。”有人把一幅画呈给国内知名,在油画界有“伯乐”之称的张玉清,他推了推老花镜,仔细看眼前这幅画。

这画是一幅油画肖像,画的是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画技尚有稚嫩之处,但是这个男人的神态,甚至性格,跃然纸上。

张玉清看着画,甚至想到了早年间,自己在画协的那个小领导。虽然长相完全不同,但这种从骨子里透露出一…小人得志气息的神态,简直惟妙惟肖。

这幅画的作者非常有天赋,他将这种哪里都有的,虽无大错但就是不怎么干好事的中年男人的特色和神态,提取出来,加入到了自己的画中。

张玉清低头看了看画作名字,《主任》。

还真切题。

张玉清干咳一声,第三十二届中国油画新星赛的全体审核成员都抬起头。

“大家来看看这幅画,我觉得,这幅画完全有问鼎这次冠军的实力。”

张玉清都这么说,那这幅画作的创作者,十有八九就是冠军了。

之前给张玉清看画的那个中年男人笑了笑,有点得意。他掏出手机,找起这个参赛者的联系方式,提前告诉这人可能得冠,以后这人进了画协,怎么说也得让着自己几分吧?自己还真是厉害,能哄得张老服服帖帖,还能笼络下面的新人……

他回头看看那幅画,总觉和自己长得有点像。

是错觉么……

不管了,先给这个叫张水月的小伙子打电话。

3

“欢迎各位加入画协,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咱们在中海这个办事处,大家有兴趣也可以常来,办事处收藏了许多近现代油画,值得大家参观学习……”台上人滔滔不绝,张水月坐在那里,百无聊赖。

有点心虚。

因为他自从那幅参赛作品得冠以后,就再也没有画出过一幅满意的作品。

他觉得,自己用三个月阳寿换的才气,耗尽了。

讲话结束后,酒宴开始了,张水月对酒宴没什么兴趣,在画协长长的走廊里逛起来,这里有不少画作,不一定都是大师作品,但都各自有各自的特点。

张水月在一幅被严重毁坏的画前驻足,看着画中脸被人扣掉的贵妇画像,呆呆出神。

虽然脸被抠掉,但张水月总觉得这个贵妇的体型体态,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那是我一个师兄的画。”身后有人说。张水月回头一看,赶紧鞠躬,是张玉清。

张玉清却不搭理张水月,定定看着画,回忆着说:“我那个师兄是天赋惊人的人物,可以说是几十年难遇的天才,可惜英年早逝,爱上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感情纠葛,总之我师兄用了好几年创作这幅画。

“画完以后却亲手毁掉这幅画,然后自杀了,那个女人甚至连我师兄的葬礼,都没有来参加。”

张水月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伙子,你是有天赋的,但是也要注意,我们是追求艺术的人,但是我们首先是人,不要为了艺术,牺牲太多。”张玉清看着张水月说。

张水月苦笑着再度点头。

天赋?

他恐怕是没有的。

4

“大冠军,明日之星,今天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带回去哦,水月宝宝。”

张水月拿着手机,对电话那头的周牧原说:“牧原,今天我有事可能出去一下,也许会很晚回来,你到家不要等我,吃饱了快睡,不然熬夜又要出黑眼圈啦。”

“哦……好吧,那我等你回家,如果太晚了我就自己睡哦。”周牧原并没有问张水月会去哪里。

张水月要去中海市的西区找一个人。

那个人据说叫王半仙,是个年轻人。

他应该有张水月想要的东西。

那种“阳寿契约”。

这是他在网上搜索了好久,才在数十页搜索结果后面找到的消息。那是在一个小论坛上,有个人控诉自己签了这个契约以后,享受了一段被温柔无比的媳妇儿伺候的日子,但是后来契约期满,他却遭受了什么什么惨无人道的对待。

那人说中海城西有个叫王半仙的人,可能有这契约。

5

看着眼前这胡子拉碴一脸艺术范儿的男人,王半仙皱了皱眉。王半仙看上去很年轻,但从那个站在这间起名、改名、算卦、相面的店门口的,一脸仙风道骨的白发老头对王半仙的态度来看,他在这个圈子里,地位可能不低。

“再说一遍,你要什么?”王半仙皱着眉问。

“你是不是有阳寿契约?我想买一张。”张水月眼神坚定,这个消息是他无意之中听到的,在失去那张阳寿契约试用版的效力之后,他机缘巧合地得到消息,说是这个王半仙手上会有阳寿契约。

“哈……这年头,买卖越来越好干了诶。”王半仙倒也不含糊,在身上掏出一大卷纸,摊在桌上,将玻璃下压着的八卦图都遮住。

门口负责望风的老头回头贪婪地看着那叠纸,对王半仙说:“师叔祖,你这些契约……”

“没你的份儿,老老实实做你的门神!”王半仙不耐烦地吼道,那老头浑身一个激灵,委屈地回头,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张水月一张张翻阅着,这些契约许诺的回馈各不相同——财富、运气、金钱(不知道为什么写的是“余钱”)。这些都不是张水月想要的。

终于,张水月拿起一张来。

——

契约书:

今有阳间人士______,自愿贡献阳寿三十年,下送幽冥,解救地府冤魂,以换厚赏(赏格指定:天赋),签字_______,画押________。

地府福利办戊戌年三月初十。

——

纸头被一只手轻轻捏住,张水月抬头看,却看见那王半仙一脸严肃,摇了摇头,“这张你不能拿。”

张水月想要的就是这张,他说:“为什么我不能拿?”

“因为……”王半仙接下来的话,让张水月脸上变了颜色。

但最后,他还是坚持要下这张契约,签上自己的名字,签完看也不看,转头就走出店门。

那张墨迹未干的契约被王半仙收起,王半仙看着他,又摇了摇头。

6

六个月后。

张水月无意识地抠着手上的颜料,看着眼前已然完成的画作,痴痴地笑道:“成了。”

他头发胡子已经一把长,衣服上也全是颜料痕迹,眼窝深深凹陷下去,脸上只剩一层皮,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活的骷髅。

地上堆满用过的画纸,都是一些面目模糊的女人肖像,而张水月面前这幅,则是他穷尽半年精力的作品。

这半年来,刚开始张水月的疯狂作画,还让周牧原担心,但发现拦不住张水月以后,周牧原就不再劝阻,反而尽心照顾起张水月,无微不至。

张水月看着这幅画,一直看着。

那画上的女人也仿佛在回看他,脉脉含情,面带神秘的微笑。

这一天,张水月把画室的门安上了锁,并再也不允许周牧原进画室。

张水月画出来的这个女人,太完美了。

完美到张水月爱上了她。

7

阴历七月十五,月圆。

张水月还在呆呆地看着画中的女人,突然,他站起身,打了个电话。

“你好,对,我是张水月,我买的保险生效了么?——好的。”

电话打完,张水月听到周牧原用钥匙开门的声音。他没有像这两个月以来一样,将画室门关上,而是等着周牧原进门。

周牧原走进了画室,看着张水月,面露心疼,“水月宝宝,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你……”

她回过头,瞟了一眼画室正中的画架,然后就再也移不开眼睛。

“真好看……”

张水月满足地笑了。

他拉起周牧原的手,坐在画架前,深吸一口气,对周牧原说:“牧原,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周牧原神思不属地看着画,“嗯”了一声。

“我快死了。”

周牧原又“嗯”了一声。

她的反应让张水月有点意外,但张水月内心有愧,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索性继续说了下去。

“我用三十年阳寿,换了天赋回来,画出这幅画。这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你看你也很喜欢这幅肖像,对吧?我成功了,她很完美,对吧?

“但是我在签契约之前,那个王半仙和我说,我的阳寿,只有六十一年。”

“嗯。”周牧原仿佛被画吸走了魂魄一样,没有回头。

“我……可能爱上了我画的这个女人……不过这不重要,我马上就要死了,原谅我这次精神出轨吧。哦,我买了两份大额保险,一份受益人是你,一份是我妈妈,听说阳寿契约签了以后,死的样子和心梗一模一样……”

张水月惨然一笑,起身去拿保险单,回来时看到周牧原已经站起来。

“所以你拿着这笔钱,再去找一个对你好,爱你的……不,你在做什么?!”张水月眼珠睁大,扔开保险单,就要去拉周牧原的手。

周牧原轻轻抬手,张水月就被掀飞到空中,重重落地。

他摔得眼冒金星,但更让他感觉五内俱焚的是,周牧原竟然在用刀切下自己画的女人的脸!

她吃醋了?

张水月摔得极重,趴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不,牧原,不要毁掉我的画!”

“毁掉?呵呵……”周牧原捧着切下来的画像脸,仿佛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怎么可能毁掉呢?”

窗外的圆月被乌云遮住了。

周牧原双眼一瞪,捧着画的手往自己脸上一盖,大喝一声:“就是现在……”

张水月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看到那被割下来的画像贴在周牧原脸上,竟然慢慢地……溶了进去?

周牧原的脸开始有了变化。

很快,变化停了。

周牧原的脸,变成了画像上那个女人的脸。

张水月艰难地爬起,看着十分陌生的周牧原。

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在画协看到的那幅画,那幅脸部被割掉,据说是张玉清英年早逝的师兄在自杀前创作的画。

那画上贵妇的体态,和眼前的周牧原,根本一模一样。

周牧原掏出小巧的化妆镜,在自己脸上照了照,满意地笑了,“这脸不错。”

“你……你是……”张水月惊疑不定。

“我是画皮妖啊,聊斋看过没有?”周牧原轻笑着,看着眼前的男人,“不过我们画皮妖,画的人脸越好看,妖力也越强,但我画画本事挺差的,所以需要隔一段时间,就找个你这样的人,替我画脸。

“谢谢你,赶上鬼门关开之前替我画好这张脸,现在我的力量,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了,哈哈哈哈哈……”

周牧原猖狂地笑着,如花的笑颜却带着一丝邪异,“顺便一说,我不叫周牧原,我叫周慕颜,爱慕容颜……至于我那个时不时给你心理压力的妈妈,自然也是假的。”

张水月吃惊地指着周慕颜的脸,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被我的新脸吓到了?这不是你‘爱上’的脸么?”周慕颜走到张水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现在你完成心愿啦,糟糠女友和你移情别恋的女人,变成了一个人。谢谢你的保险费,我会过得很开心的。”

张水月斜倚着墙,笑了出来。

周慕颜有点奇怪,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很欣慰。”张水月闭着眼睛说,“我画完这幅画,就在担心它的命运,名画通常颠沛流离,被不同的人转手,有时候还会受到损伤。现在你用了这张脸,那我就可以放心地去了。”

张水月睁开眼,看着周慕颜,饱含深情地说:“牧原,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为什么照顾我这么久,总之谢谢你。为了你,我用三十年阳寿换你的这一张新脸,我很乐意。”

周慕颜身子一颤,她强撑着,手指尖弹出锋利的指甲,怒叱道:“死到临头还这么多废话,干脆我送你一程!”

指甲在张水月眼前停下,张水月只管深情脉脉地看着周慕颜,那指甲就再也没能前进一丝一毫。

周慕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杀不了眼前这个男人。

“……咦?”张水月的神色变化了。

周慕颜却不管张水月在想什么,她伸手拽住张水月的衣领,想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牧原,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周慕颜伸手一拽张水月,却没有拽动,正在疑惑,听到张水月这么说,赶紧再掏出化妆镜看看。

镜子里,那张美到极致的脸,正在……褪色?

眼睛变小,双眼皮消失,鼻梁塌下去,嘴唇唇线也慢慢变淡,眉毛倒是越发浓起来。

“不,你做了什么?!”周慕颜怒吼着,短短几秒钟,她的脸就变得凄惨无比,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不懂画画的小孩儿在鸡蛋壳上乱画了几笔一样。

“他什么都没干,嘿嘿嘿。”王半仙的声音从窗外响起。

那面似涂鸦的画皮妖周慕颜,转头看到在窗外载浮载沉的王半仙,惊叫一声转身就想跑,却发现自己腰膝酸软,竟然动弹不得。她的力量来源于美貌,顶着这张涂鸦脸,她还有什么美貌可言?自然是力量全失。

“哎呀……糟糕。”王半仙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误。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王半仙被人一脚踹上屁…,撞破玻璃跌进画室内。

“坑老子的飞剑还耍酷,真当你是剑仙了?”一个青衣道人踩着飞剑缓缓落入画室,低头看了一眼捂着自己的脸,一脸惊惶的周慕颜,不理正张牙舞爪的王半仙,摇了摇头,“就这种货色,你竟然还跟管理处报备说有大妖要老子出马?”

“要不是我王半仙神机妙算,用了假契约骗这张水月上当,你以为有这么简单?别废话,赶紧干活!”王半仙坐在地上,语气仍然很嚣张。

那青年道人又是冷哼一声,走到那画皮妖周慕颜身前,慢慢弯腰下去,盯着她。

周慕颜瑟缩着往后躲。

青年道人盯着周慕颜,严肃地说:“你好,请出示暂住证。”

“我……”

“没有是吧?我就知道,果然是外界偷跑到地球上的黑户。”那道人也不废话,掏出一张符箓一把贴在周慕颜身上,周慕颜浑身巨震,脸上“蹦蹦”弹出好几张纸片,瘫倒在地。

“现在你没有法力,就是个普通人了。只要你在地球一天,就老老实实做个毫无法力的普通人一天,要是想作奸犯科,管理处黑牢和遣送通知都在等着你。明天跟我到管理处注册临时身份证,敢跑的话,贫道就让你形神俱灭!”

道士又白了一眼王半仙,转身一道青光飞出窗外。

张水月看着地上的纸片,那是一张张被抠下来的画像,都是人脸。

每一张都很好看。

其中有一张,正是周牧原的脸。

张水月看着萎顿在地的周牧原,拿着这几张纸皮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诶?”这些或巧笑倩兮,或美目盼兮,或国色天香的画脸最下面,竟然有一张……简笔画?

那画的画工极为粗劣,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孩子拿笔随便画出来的一张脸——眉毛扫帚一样粗,眼睛两个豆子般大,鼻子塌着仿佛一头蒜,嘴巴也不成样子。

张水月正低头端详着这画,却被王半仙劈手夺了过去,“看什么看,我画的画不好看么?喏,你的,还你!”

王半仙把一小卷纸递给张水月。

张水月展开一看,正是自己画出的肖像的脸面部分。

他疑惑地看向王半仙。

王半仙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五鬼搬运术加一点小幻术而已,是刚才那个牛鼻子的本事,我主要负责用一张假契约骗你认为自己得到了天赋,其实天赋全是你自己的,至少试用版契约效力结束之后,你画画的能力,全是你自己的。

“你这人好像真的很有天赋,只是一直不相信自己,天赋就让你自己给压制住了。话说你这个人,也真是马虎,试用版契约你都签过,假契约签完没有自燃,就一点也不奇怪么?真的是……”

张水月却没有理他,而是转过身,扶起一直低垂着头的周慕颜。

“不要看我!”周慕颜仍然低着头。

张水月抬起她的头,那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脸,不丑,但也绝对算不上漂亮。

“这样也挺好看的,牧原,等你从那个什么管理处回来,还肯和我一起住么?”张水月微笑起来。

周慕颜愣了一愣,看着微笑的张水月。

王半仙悄悄站起身,把那割下来的脸面贴回画架的画上,看着画呆了一呆,很快转过头去,看着正说着悄悄话的一人一妖,嘴角勾动了一下,轻轻走出画室门。

圆月下,一男一女依偎在一起。

那画布上的美女还在笑着,这时候脸上却不知为何,露出点吃醋的神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