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赵伴成坐在市立医院最中心小公园吸烟区的石凳上，看着被轻风吹动的松树梢，一根烟夹在手上，不时去吸一口。

他在附近上班，偶尔晚班前，会来这里坐一会儿，抽根烟。这里是整个中海市中心，最安静的地方。

——中心公园理论上更安静，但中心公园一年四季就没断过情侣，赵伴成自从又一次差点在地上踩到用过的计生用品，就打定主意晚上再也不去那里消磨上班前的时间了。

作为一个单身汉，他比较怕见到情侣。

一根烟近半，一个面熟的年轻人走过来，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拉开领带，朝赵伴成羞赧地笑笑，也掏出烟来。

“哥们儿，你是不是在这个医院工作啊？”赵伴成闲极无聊，跟这年轻人开口搭讪。这一张嘴，却把那年轻人吓了一跳，那年轻人看着赵伴成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回答：“对，对，算是吧。”

“我老看见你，也不知道你干什么工作，唔……推销医疗器械的？大晚上的穿这么正式的衣服上班，不会是卖保险的吧？”赵伴成笑着随口问道。

那年轻人的确一身相当正式的西服，总在这医院住院区出出进进，时间久了，赵伴成也就记住了这个人。

那年轻人点上烟，吸一口，下一秒，他竟然脸上突然露出喜色来，他看着赵伴成，语气还是有点不坚定，但好歹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点勇气，说：“不是，我是那个……见习的那个……阴差，来医院推销我们地府的契约书来着。”

赵伴成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并没有找到隐藏的摄影机和摄制组，确认了这年轻人不是搞笑节目下套人，他语气疑惑地说：“小伙子，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吧？”

年轻人语气极腼腆，“我真是来推销契约书的，赵先生，我来给您讲解一下我们这个契约书。”

赵伴成似笑非笑地任由年轻人说了下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是么？人生挺无趣的，如果没有人身安全问题，偶尔碰上一个神经病，也蛮好玩的。

想到人身安全问题，赵伴成下意识地将手揣进裤兜，捏住自己那一把钥匙——这玩意关键时刻捏在手里还可以当个手指虎用，这是赵伴成从一部港片里学到的。

那年轻人做起产品介绍来倒是毫不怕生，看起来私底下背过好多遍这介绍。赵伴成好歹听了个七七八八，开口问道：“所以你是来医院找老头老太太签你这个什么阳寿契约，让他们放弃最后这几年尾寿，换取一个无病无痛溘然而逝的结局，和一些补偿？”

“对，可是，我没想到老年人一个比一个惜命。我这契约从领到手，到现在半年多了，一份都没签出去。我们经理说我再不签出去一张，这个月就让我滚蛋回地府，从最低级的端茶倒水重新做起，唉……”年轻人说着说着，神色黯淡下来，“听说还有个倒霉的见习阴差一开始就弄丢了好多份契约，除了他，也就我这样的底层阴差最惨了吧。”

赵伴成乐了，他看着年轻人掏出来的那一沓契约，一张张翻看着，这上面写着的都是自愿向地府贡献阳寿多少多少年，换取娇妻美妾、儿女成才、发家致富、运气爆棚什么的回报。赵伴成翻着契约书，对面那年轻人一脸期待，好像在等着什么必然发生的事情。

终于赵伴成翻到最底下，看着一张契约书，有点好奇。

契约书（试用版）

今有阳间人士______，自愿贡献阳寿（尾寿）三月，下送幽冥，解救地府冤魂，以换薄赏（赏格指定：阴差随身物品一样），签字_______，画押________。

地府福利办戊戌年五月初六

“嚯，这契约书还有试用版呢？”赵伴成笑眯眯地捏起这张契约书，看着一脸期待的年轻人，想了想，拿起年轻人早就端着的笔，在上面签了名，又在年轻人恭恭敬敬捧着的印泥上按了按，将手印捺在纸上。

这时候，年轻人才把手上早已经烧到烟屁…的烟头，扔进石桌上的大烟灰缸内。

“哥们儿，你看，这契约书我也帮你签了，你不用发愁再被降职，你听我一句劝，南区医院你知道吧？那里精神科大夫都挺不错的，有空你去看一看。你也别说兄弟我交浅言深，你这个病啊，不好好治是要出问题的……”赵伴成倒是有副好心肠，对着已经欣喜若狂的年轻人娓娓道来，语气尽量委婉。

他怕一句话不对，就要被迫用上这钥匙手指虎自卫。

年轻人才不管赵伴成在说什么，他掏出另一杆笔，在赵伴成刚签下名字的契约上郑重写下一行字：经手人，地府一一八号阴差。

这字刚一写完，那契约书无风而动，缓缓浮起，在空气中无火自燃，化为飞灰。

赵伴成被这超自然的一幕吓得目瞪口呆，年轻人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口里念叨着：“哦，补偿，补偿……公务笔能改阳寿不能给，公文箱带四次元收纳能力不能给……我能给什么……哦，对！”

年轻人把自己兜里的半盒烟递给赵伴成，对赵伴成深施一礼，口中称谢：“谢谢赵大哥成全，这下我下半年好歹有个交代了。”！

赵伴成突然明白过来一样，掐着那烟盒大吼一声：“你等会儿！这就想把我打发了，弄点值钱玩意给我，孟婆汤有没有！忘忧草有没有！”

但赵伴成话还没喊完——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他只是觉得，要是这事是真的，自己好几个月的阳寿，就换一包烟，那不是大亏而特亏？所以他想让这年轻人留下点真正有价值的玩意儿再走。

但下一秒，赵伴成就看到这地府阴差一一八号，在这清朗的月光下，柔和的风中，渐渐变透明，消失不见。

2

“我……我顶你个肺啊……”赵伴成看着空无一人的吸烟区，骂了一句，颓然坐下，没好气地抽出手中烟盒里的一根烟，点上。

救护车呼啸着从大门冲向急诊楼，停在楼前，两个白大褂将担架车拉下救护车后门，担架车上那看上去碰到交通事故的小青年高声叫痛：“哎，妈诶，疼死我啦，哎哟，快点啊，救命，疼啊！”但赵伴成还在骂骂咧咧，无暇他顾。

有猫从赵伴成脚下呼地窜过去，把赵伴成吓了一跳，那猫黑毛黄瞳，一对明黄色的瞳孔在月光下仿佛能发光一样，坐在原地看了一眼赵伴成，用前爪洗了洗脸，一转身钻入树丛。

赵伴成坐在那里，叹口气，将抽尽的烟在石桌上的烟灰缸里掐灭，站起身刚要走去上班，就感觉眼前恍惚了一下。

再回神，他已经重新坐在石凳上，手上的烟刚刚点燃。

赵伴成有点蒙。

救护车呼啸着从大门冲向急诊楼，停在楼前，两个白大褂一先一后跳下车，赵伴成眼睛瞪得滴溜圆：两个白大褂从车上拉下一个非常非常眼熟的小青年，那小青年应该刚经历了交通事故，人没大事，还在高声叫痛。

他叫的每一个字，赵伴成都知道下一个字他会喊什么。

“哎，妈诶，疼死我啦，哎呦……”

赵伴成喃喃自语：“哎哟，快点，救命，疼啊。”

那边小青年正好把下半句喊出来：“哎呦，快点，救命，疼啊！”

竟然是赵伴成先说完，那小青年才“跟着”喊完。

赵伴成悚然，突然低头往下看去。

那黑毛黄瞳的黑猫正好穿出冬青树丛，和低头的赵伴成大眼对小眼，黑猫竟然愣了，和赵伴成对望好久，像人一样摇了摇头，转身窜回树丛里消失不见。

“嘿嘿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伴成笑了，笑得分外得意。

3

烟盒里还有三根烟。

也就是说，赵伴成现在有三次预知未来的机会。

赵伴成仔细寻思了一下。

又寻思了一下。

赵伴成看着自家电视里转播的火热的世界杯，突然有了主意。

然后毅然决然地拨了个号码。

“喂，请问这是XX足球俱乐部么，郝继海在不在？哦，不，不对，没事了，打扰了。”赵伴成颓然挂上电话。

刚才赵伴成想得蛮好，自己这一根烟，顶多几分钟的预知能力，用在哪最有用？电视节目提示了他——在瞬息万变的球场上，尤其是点球大战，自己这几分钟预测能力，是可以左右战局的！有了预知能力，他可以让任何软脚虾守门员，变成铜墙铁壁！甚至还可以改变阵型，搞个超极端进攻阵型，10/0/1都可以，10个前锋狂轰滥炸，还轰不进球？

但电话打到一半，赵伴成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哦，我们国家队都没出线。

赵伴成看着外国足球健儿在绿茵场上叱咤风云，恨铁不成钢地一拍腿：“娘的，老子有超能力都救不了你们，唉！”

赵伴成痛定思痛，抛去家国社稷、民族荣誉，开始思考自己能从这三根烟上，怎么获取最大利益。

正道是没办法了，歪门邪道最快的是……

赵伴成打开手机，搜索起某赌博合法的南方邻国的旅行团电话。

4

南方某国某个城市，赌场。

赵伴成施施然走进赌场，一边和旅行团领队打电话：“小马哥，是我，我有急事要回去，嗯，嗯嗯，我知道，钱我不退，麻烦帮我订下午最早一班的回国机票——嗯，头等舱也可以——好的，先挂了啊，十五分钟，不，十分钟以后我再给你打电话。”

电话一挂，赵伴成已经叼上烟，但并未点着，四下里转转，他拽住一个衣着简朴——就是穿得有点少的女侍应生，笑着磕磕巴巴地用英语问：“哈喽，VIP房间，哪？”

那女侍应生上下打量一下赵伴成，狐疑地问：“Chinese？”

“Yes！”赵伴成点头。

“哦，大哥来旅游啊？VIP房进门最少五十万，无上限，你是要现金还是刷卡？”那姑娘换了一口比赵伴成还标准的普通话，看起来，为了应付日益富起来，拿着钱四处玩的中国游客，这些周边国家的娱乐场所适应得极快。

“我……我看看。”赵伴成缩着脖子转头就走，五十万？他要是有五十万，就不会先来赌场捞第一笔启动资金了！

算了，先用一根烟把这五十万弄出来再说。

赵伴成在赌场里转了转，突然发现事情有点难办。

无论什么类型的赌博游戏，想几分钟快速完成，都不可能。赌场里荷官的一举一动都慢悠悠的，平常人来看只会觉得训练有素，还有点优雅，但对于现在的赵伴成来说，他恨不能每个荷官都是自带二倍速快放的视频。如果按他们这个速度，无论玩什么，赵伴成都没办法把自己凑的这五万翻到五十万。

赵伴成掏出电话，和领队打电话取消了订机回去的预约，然后站在赌场里，四下看了起来。

5

三天后。

赌场后台监视器房，保安队长和经理指着屏幕上的赵伴成，面色严肃地讨论着。

“这人到底是干吗的，一副游客打扮，三天了，换了五万筹码，但一个筹码都没下过！”

“嗯，我看他也有问题，要是这外国小子敢作弊，咱们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对，经理您说得对，诶，诶？经理你看！”

原来那显示器中的赵伴成，终于结束了四处闲逛的状态，打了个电话，点上一根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笑了笑。

然后动了起来。

只见赵伴成一手掐着烟，走到一台吃角子老虎机前面，很粗鲁地一屁…顶开一名站在老虎机前，捏着最后一点硬币犹豫不决的老赌客，将手中硬币扔进机器，拉下拉杆，老虎机滚动一会儿，三个数字七在机器上停滞，顿时赌场里立刻响起震天的老虎机巨奖喝彩声。

但，赵伴成并没有停下，在叮叮叮的悦耳提示音，和哗啦哗啦往外吐硬币的老虎机前面，赵伴成舌绽春雷，大吼一声：“看好了，这是我中的，谁也别动！”

说完他立刻去了旁边轮盘赌台前，掏出三万筹码，“啪”一声拍在标注着“36号”的小方格内，大喊一声：“我单压36三万！”

“好的先生收注三……先生，先生？”那荷官微笑着刚要接话，却看到赵伴成转头就走，荷官一脸商业微笑表情僵住了，这人……干吗呢这是，有病？

赌场里的人也被赵伴成状若疯魔的行径吸引，除了一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深度赌棍，其他人的目光都随着赵伴成动起来。

那边老虎机还在叮叮叮往外吐着硬币，这边赵伴成已经走到骰盅台前，还是老样子，拿起价值一万的筹码啪一声就拍在标注着“13”的格子里，大声喊：“单压13点一万！”

那边轮盘赌桌上，轮盘已经转动起来，所有人的目光被轮盘喀啦啦的声音吸引过去，小球在轮盘里跳跃滚动，最后缓缓停在写有“36”的格子里，轮盘还在转动，但全场却寂静无声，只有叮叮叮老虎机吐硬币的声音，和赵伴成焦急的脚步声。

所有人像着了魔一样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看着他走到21点扑克牌台前，伸手示意荷官发牌，“快快快，给我发三张，第四张不要，再要第五张，然后开牌！一万一万，我压一万！”

说完这句话，赵伴成才颓然坐倒，在21点的牌桌前呼哧呼哧喘着大气。

气氛相当诡异。

现在所有人心里都在想一件事：这人到底……

那边骰盅哗啦啦的摇动声牵动了众人视线，骰盅打开，三枚骰子，一个五点，一个六点，一个两点。

十三点。

“嚯！”

“哗！”

“哎呀妈啊赌神！”

现场惊叹声、赞赏声、怒骂声，一瞬间尘嚣尘上，所有人都转头看着还在拿松垮的T恤下襟擦汗的赵伴成。

——那独一份的怒骂声是一直呆站在老虎机前的老头的。老头心里想的是，要不是赵伴成趁他犹豫，抢先投币，那么现在得到这777大奖的，就是自己，而不是赵伴成。

他想得非常对，可惜现在，这没发生的，被改写的未来只有赵伴成知道了。

这下所有人什么都不顾了，蜂拥到赵伴成坐着的21点赌桌前，带着仰慕、期盼的眼神盯着荷官。

荷官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他从来没这么被“万众瞩目”过，但赵伴成刚才说的话他还记得，派牌，派牌，派牌，这一张作废，派牌。

赵伴成看着眼前背着的四张牌，看看对面荷官开牌，20点。他一张一张掀开眼前的扑克牌，顿时惊叹声一浪接着一浪，快要把这赌厅高高的屋顶掀翻。

10，9，A，A。

正好21点。

赵伴成下意识地堵上耳朵，眼前众人用看明星、看外星人、看怪物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射，无数张嘴喊着什么，赵伴成却完全分辨不出来。

刚才这一根烟，赢回来多少？

小几百万该有了吧？

赵伴成捂着耳朵，突然看到人群外，面露阴沉的当地人保安队长和经理，正指着他，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赵伴成摇摇头，看起来，这第二根烟也保不住了。

6

挥别身边那些要拜师、交友，甚至认干亲的赌客，赵伴成确认赌场方将钱打到自己卡上以后，转身就跑出赌场，身后跟着一长串仰慕的赌客粉丝。

赵伴成在小巷子里七拐八拐，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少，直到彻底没有，才靠在小胡同的墙上，嘿嘿笑了起来。

有了这些钱，他就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突然，赵伴成警觉地抬头看去。

胡同前后都有穿黑西装戴墨镜的壮汉排排而站，堵住出入口。

赵伴成长出一口气，掏出第二根烟，点上。

他深吸一口，开始脑补这根预言烟能起到的效果——

自己以前在港片里看到的武打动作流水一般闪过眼前，自己在满身大汗的情况下如闲庭信步，劈手一个弓步崩拳，抬脚一个北派谭腿，躲闪能力max；

对方的拳脚仿佛风中败絮被他随意躲过，然后自己随随便便打倒这几个大汉，摆一个白鹤亮翅的姿势，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装X分数，满分！

赵伴成又看到了未来。

下一秒，赵伴成的脸垮了下来。

他抽着烟，看着刚赢钱的那赌场的经理和保安队长并排向他走来，赵伴成不躲也不闪，和他们一一握手。

赌场经理清清嗓子说：“你好，赵先生，我不知道你今天到底用什么办法赢的。”

“嗯。”赵伴成意兴阑珊。

“我们是正规赌场，刚才也对您进行了必要的搜身检查。”赌场经理看着蔫头巴脑的赵伴成，继续说。

“嗯。”赵伴成毫无兴致接话。

“所以我们不会对你做人身侵害，相反，我们会替你订头等机票，送您回国。”经理接着说。

“对，还有一句，继续吧。”赵伴成嘴唇哆嗦着，看着自己手中这根宝贵的预言烟，差点肉疼得哭出来。

“但我们希望您以后不要再进我们赌场了——咦，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一句？”

经理的话却没有得到回应，赵伴成挥挥手，他自然知道。他第一根预言烟换了上百万块钱，第二根预言烟本来是打算用来躲掉这“杀身之祸”来着。谁想到他是看港片太多，人家赌场根本就没打算动他，只是来好心“建议”他以后不准再进入他们赌场而已。

这第二根烟，算是白瞎了。

7

坐在回国的飞机上，赵伴成摸出手机，拍拍自己小心地放在新买的铁质烟盒里的最后一根预言烟，硬着头，打开写着《期货T+O从入门到精通》的电子书，闷头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儿，又打开《速记入门》，默默看着。

没错，有了本金，赵伴成就要完成自己富豪计划的最后一步：通过每日不限次数，即刻买卖的期货交易，让自己的几百万资产在数分钟内翻几倍，甚至几十倍。

期货交易的即时交易特性，和可以使用资金杠杆成倍增加本金的特点，让赵伴成完全可以在数分钟内完成自己“财务自由”的最终目标。

耐心学了一个月，拉了条商业用稳定快速的网线，在模拟仓上操作许久，赵伴成这天，终于做好了准备。

只需要一根烟的工夫，他赵伴成就会摇身一变，成为亿万富翁！

8

这天赵伴成起了个大早，洗漱，吃饭，休息。

赵伴成家窗外是一条主干道，他家在二楼，放眼远眺，此时路上车已经不太多了，有一两个行人在人行道上慢慢走着。

赵伴成看着向他家的方向走过来一个妹子，在其曼妙的身上上下打量，心中想着：这么好看的姑娘，再过十分钟，我也有底气去追！

坐在电脑前，他将最后的那根预言烟取出叼在嘴上，用新买的zippo火机点燃，深吸一口。

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赵伴成盯着电脑，拼命记下这短短几分钟里数值的跳动。

眼角余光闪过一抹红色，是刚才那身材不错的姑娘，她穿着一身红衣，正慢慢走过赵伴成小区楼前面。走近一看，原来姑娘不止身材好，长得也不赖，五官清秀，端庄大方，正好是赵伴成会喜欢的那一型……

赵伴成赶紧回头，现在不是看姑娘的时候，他现在是真正的一秒几十万，记住：玉米这会儿1756，然后变1783，然后……

就在赵伴成回头拼命记忆的时候，刺耳的刹车声在窗外响起。

然后是钢铁撞击重物的闷响。

赵伴成悚然回头，看到刚才那漂亮姑娘，已经被一辆肇事车撞翻栏杆，顶在一棵大树上，没了人样。

赵伴成的瞳孔瞬间缩小了。

他这是第一次见到死人。

那姑娘头被撞歪，正好冲着赵伴成在的方向，隔着窗户和他望了一望，头低下去，眼睛失去了神采。

赵伴成愣住了。

但很快，他继续回头，看起期货数据。

很快，一根烟抽完了。

赵伴成只感觉自己恍惚了一下，手上的香烟又变成刚刚点燃的样子，青烟袅袅升起。

面前就是电脑。

一排排数字在脑子里回旋，赵伴成很有把握：按自己记住的期货数据，几分钟内他就会变成亿万富翁。

一抹红色在脑海中闪过。

赵伴成下意识地向窗外楼下的路边望去，那个红色的身影正在慢慢接近。

赵伴成只犹豫了一秒钟，就打开电脑。

“没关系，她和我没关系，她死了也和我没关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赵伴成喃喃自语，开始往键盘输入数字。

9

小琪今天心情不错，她今天上中班，不用挤公交，可以慢慢走去单位，虽然是夏天，但是刚下过一场雨，天朗气清。路边树木葱葱郁郁，绿化带里还有粉色的小花。她换了新买的红衣服，自己也十分满意自己现在的样子。

一切都很美好，人生还长。

一个男人从路边居民楼里翻出了窗。

小琪看着那男人姿势难看地从二楼窗户里翻出来，她惊讶地捂住嘴，心想：这人在干吗呀！

男人“咚”一声跳到地上，龇牙咧嘴，但没有停下，而是一瘸一拐地朝小琪跑过来。一边跑，他一边喊：“诶，你！”

小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一时间呆住了。

“你快躲开！！！”男人一边跑一边冲小琪喊。

“我这不在躲着你了嘛！”小琪都快被吓哭出来了，这男人莫非是疯子？

眼看男人就要跑到身前，背后突然传来了刹车声。

小琪回头一看，正看到一辆车直直冲她撞了过来。

人生仿佛走马灯一样在小琪眼前闪过。

那个男人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

吱——咚！

10

医院里，外科住院楼，一个被绷带缠成粽子一样的人，躺在床上，正哼唧着。

“哒，哒，哒……”

小琪捧着一束花，推开门走了进来，那躺在床上的人艰难开口：“对不起，我刹车失灵，差点就把你撞死了，幸亏有那个人……”

小琪低头。

粽子人躺在床上，再度艰难张嘴：“他，没事吧？我当时一头冲到树上，直接晕过去了，这不，昏迷了一个周才醒，完全不知道后来……”

小琪低着头。

然后抬头，满脸笑容。

“他好着呢，就是脚崴了。那也不是你的错，是他自己跳楼摔的。刚才那人，哦，他叫赵伴成。赵伴成和我一起过来，非说要给你买水果，自己拄着拐跑去买了，一会儿就上来看您。”

粽子人长出一口大气：“哦，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这人可真是够怪的。”小琪皱起眉头，“他非要我当他女朋友，还说什么，我是他用一个亿换来的，这辈子就必须得是他的人，不然他得亏死了。”

“哦，我记得当时是他拉开你的，他也算你救命恩人。不过这要求，有点强人所难了吧？你这小姑娘也别被人道德绑架，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要勉强啊。”粽子人说的话，倒也蛮公道。

“谁说我不喜欢！”小琪脱口而出，下一秒，脸一下就红了。

“哦——嘿嘿。”粽子人笑了。

“嘿嘿。”门外也有人笑了。

门打开，一篮水果先递了进来。

拄着拐的赵伴成贼笑着，看着脸像个红苹果一样的小琪，嘿嘿笑着。

他试探着去抓小琪的手，小琪轻轻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也就随他抓着了。

11

窗外，没人看得见的虚空中，一个身穿西服，看上去像是卖保险的年轻人，飘在空中，也在微笑着。

“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见死不救则红衣女鬼追魂索命；英勇救人则温香软玉投怀送抱。善恶一念啊。”

这年轻人整整衣领，往内科住院楼缓缓飘去。

一边飘一边小声喊口号给自己加油鼓劲，“努力努力努力，奋斗奋斗奋斗，阳寿契约，您最好的选择，阳寿契约，您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