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女何所思:红杜鹃

楔子

众生念念在虚妄之相上分别执着,故名曰妄念,言其逐于妄相而起念也,或难知是假,任复念念不停,使虚妄相于心纷扰,故名曰妄念,言其虚妄之相随念而起也。

凤城南区,杏花路八号,柳记。据说这是一家传承百年的珠宝店,可比珠宝更诱人的是未知。坊间有言,只要你肯付出代价,柳记就能让你得偿所愿。

1

三月伊始,凤城就迎来了倒春寒,每日早晨醒来的时候,推开窗子,就是扑面而来的冷风,说不上彻骨寒,甚至着风中还隐隐约约夹杂着桃花香,给人一种春意扑面来的感觉。但是沈遐龄却没有多享受这种感觉,原因无他,她感冒了。

在楼下的社区医院,挂了整整三日的吊瓶,才恢复过来,沈遐龄原本是打算随便吃一点感冒药就打发的。

只是不知,柳云顾从哪里得知她患病的消息,竟然专门过来陪她去打点滴。

医院的小护士都羡慕地看着沈遐龄,夸赞柳云顾这个“男朋友”体贴温柔,一开始沈遐龄还想辩解,可柳云顾却总摆出一副“你说得很对”的样子赞许地看着小护士。久而久之,沈遐龄辩无可辩,索性也任人误会去。

这个春节,她是和柳云顾在一起过的。

除夕的那一晚,沈遐龄一个人在酒吧里喝得烂醉如泥,本是想给黄愔湫打电话,让她来接自己回家的。结果不知怎么的,却拨通的柳云顾的号码。

大年初一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衣躺在家里的床上,而床边的一把椅子上,西装革履的、衣冠楚楚的柳云顾正眉头微皱,安然睡去。

他的胳膊上打着厚厚的石膏。

沈遐龄断断续续地想起了回家之前的事。

柳云顾驾车来接她,只是醉酒的她却撒娇卖萌地纠缠着柳云顾,要他亲亲抱抱举高高,这还不是最丢脸的。

就在她和柳云顾撕扯的时候,不留神撞上了一个衣着华美的贵妇人,后来双方不知怎么就吵起来了,贵妇人出手,狠狠地推了沈遐龄一把,柳云顾只想接住她,结果一时用力过猛,折断了胳膊。

然后,柳云顾一直陪她待到了大年初五才离开。

沈遐龄说不清她和柳云顾如今的关系,既有合作伙伴之间的防备与疏离,却又带着朋友,甚至是恋人之间的亲密与关怀,后一点事沈遐龄所不愿意承认的。

吕誉萦数日前又联系了沈遐龄,说她的某位姑姑家中出了些灵异的事,想请沈遐龄前去看看,结果因为这一场感冒,一直拖延到了现在。

2

“能不能麻烦你待会进门的时候把围巾摘了?我姑姑年轻的时候,经历了一些事,见不得红色。”刚上车,吕誉萦就如此说道。

今日要见的人,并不是她的亲姑姑,而是本家的一个堂姑,若不是碍于父母的屡次说情,吕誉萦是万分不愿意插手这件事的。

虽然这个姑姑生意做得很大,对人也很慷慨,可脾气秉性实在太过于古怪乖张,见不得红色,见不得黑暗。所居住的环境无论白日黑夜都得开着灯,整夜通明,如此才能安心。

这也就罢了,但在私生活方面,实在让吕誉萦无法接受。

“你这姑姑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引得你这般愤慨?”沈遐龄望着眉头紧锁的吕誉萦,出言调侃。

“我不是不告诉你,实在是不知如何启齿,”吕誉萦叹了一口气,将刚刚点燃,还没来得及吸几口的香烟,按灭在了烟灰缸里,“她虽然结过婚,嫁过人,甚至还怀过孩子,可她实在算不上个正常的女人。

“她喜欢小姑娘,尤其是那种清纯温柔,而且带有点文艺范的女孩子。若只是同性恋也就罢了,可她在与人交欢的时候,往往会采取暴虐的手段。而且这些年,随着生意越做越大,行事也越发肆无忌惮,半点也不遮掩了。”

沈遐龄知道,吕誉萦说的话还是有些隐晦的。若她没有猜错的话,吕誉萦的那个姑姑应该是一个性折磨狂,所谓的交欢时采取暴虐手段,更准确一点的说法应该是性虐待。

“她自从涉足演艺圈之后,也时常会在里面寻找人选,就在前不久,一个曾经和她交往过的小姑娘,叫韩悦的,在拍戏时,因为意外而去世了。

“然后我姑姑就说,韩悦的鬼魂一直跟在她的身边,现在她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梦里全是那个死去的韩悦,七窍流血,遍体鳞伤地望着她。”

“莫非你这姑姑是仗势欺人,强迫那韩悦跟随她的,如此韩悦怀恨在心,死后仍来纠缠倒也说得通。”性虐,文艺范,沈遐龄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阿金的模样,想到阿金的经历,不由说道。

“没有,那韩悦从出道时就跟着我姑姑,后来二人和平分手了,我姑姑还伤心落泪了好几天,给了她一大笔补偿费。

“而且自从吃过那个亏后,我姑姑就再也没敢仗势欺人了,现在她信奉的都是你情我愿,那个死去的小姑娘是自愿的。”吕誉萦摇摇头,肯定地回答道。

3

纵然吕誉萦一开始就说过自己的这位堂姑姑秉性古怪,可是当推开门的那一刻,沈遐龄还是惊呆了。

屋子的装修很是华丽,清一色的红木家具,地板上铺满了中国风的织花地毯。一只胖乎乎的波斯猫趴在墙角一架精致的钢琴上,见人来了,也只是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瞟了二人一眼,然后又云淡风轻地睡去。

吕玉萦的姑母仿佛被人抽去了所有的生机,胡乱裹着一袭暗红色的细亚麻睡袍靠在沙发上,双眼无神,面色泛黄,苍老枯瘦的手指夹着一支修长的女士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

她面前的烟灰缸里乌黑色的烟蒂,已经堆了数寸高,虽然韶华已逝,仪容不整。可从精致的五官依稀可以看出几分,年轻时候的风采。

“姑姑,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吕誉萦上前关切地问道。

“你来了,这就是你请来的人?”沙发上的吕梦茹淡漠地抬起眼,扫了一眼沈遐龄,对于自己这个侄女的眼光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屋子的装修摆设都很是华丽,唯一让沈遐龄不舒服的就是墙上的那副油画。那是一副巨大的裸女图,一丝不挂的女子徜徉在金色的花海里,阳光灿烂,花朵灼灼,可女子脸上绝望而阴毒的神色却让沈遐龄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屋子的采光和风水都很好,甚至连半点阴冷之物都没有,我也没发现有任何阴灵的存在。”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沈遐龄笑了笑,这吕梦茹竟然是除夕时在酒吧和他们发生冲突的贵夫人,这时吕梦茹似乎并没有认出她。

“哼,那我看到的是什么,空气吗?”吕梦茹冷冷地笑了一声,“我听说过你的声名,也知道有志不在年高的道理,罢了,你们既然不信,就请回吧,就当是我这个疯女人胡言乱语吧。”

钢琴上的波斯猫抬起头来,望着沈遐龄一眼,然后慢悠悠地踱步到沙发前,跳到了女主人吕梦茹的怀里,“妍妍,我现在只有你了。”

吕梦茹没有再理会沈遐龄二人,只是抚摸着波斯猫温柔地呢喃道,怀中的波斯猫也舒服地闭上眼,仿佛回应般地打起呼噜。

4

“韩悦真的是自愿跟随你姑姑的,而不是她用什么手段强迫的?”

刚刚出门,沈遐龄再次旧事重提,不应该啊,若是你情我愿,那女子是没有理由缠着吕梦茹的。

退一步讲,就算那女子心有不甘,化为厉鬼缠着吕梦茹,沈遐龄也不可能看不到。跟随柳云顾这么久,她多少也学到了些本事,又有招魂瓶为倚仗,灵异之物在她面前基本上不可能掩藏踪迹。

“真是自愿的,自从发生那事之后,我姑姑就再也不敢强迫人家了。”吕誉萦说得斩钉截铁。

沈遐龄倒是来了兴致,那吕梦茹一看就是固执而又执拗的女子,这样的人最是专横独裁,最喜欢说一不二,究竟是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她作风大改?

原来这吕梦茹本是某位大佬的妻子,后来为了一己私欲看上了一个刚刚出道的小姑娘。

她却没想到这小姑娘却有一个仗义的闺蜜,不仅挺身而出替小姑娘赴了吕梦茹的龙潭虎穴,后来更是借着机会插足了吕梦茹的家庭,勾的吕梦茹金屋藏娇,夜夜流连忘返。

“后来,那小姑娘的闺密取代了我姑姑,正式成为了那位大佬的妻子。我姑姑那时已经怀有身孕,原本还想借着腹中胎儿逼迫一二,却没想到那小姑娘却联合闺蜜生生将我姑姑气得流产。

“虽然碍于我们家的势力,那小姑娘立刻就被雪藏了,离开了凤城,远走他乡。可是她的那位闺蜜,倒是真真正正成为了人生赢家。”

话说到此处,沈遐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故事中的主人公赫赫然就是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阿金。而那位闺蜜正是林姝雅,在不了解这背后的故事之前,她还曾觉得林姝雅的所作所为有些过分,可如今她只想说一句,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既然吕梦茹这边无从发现,或许可以从韩悦那里入手,想到这里,沈遐龄当即回头问吕誉萦,“你知道韩悦的坟墓葬在哪里吗?如果能找到韩悦的亡灵,或许我们就能知晓事情的真相。”

吕誉萦点点头,调转车头向城北的凤凰公墓驶去,韩悦在离开吕梦茹不久后,就结婚了,丈夫是拍戏时认识的一个化妆师,也是凤城人,因此死后也就被葬在了凤城。

5

凤凰公墓位于璧山,璧山虽然还属于凤城,可却离凤城市很远了。

沈遐龄二人到达璧山的时候,已经是日暮,天色渐暗,蛰虫嘶鸣,放眼望去都是雪白的墓碑,仿佛一块块被风化过的白骨,有点瘆人,有点凄凉,搭配着几株瘦弱枯黄的侧柏,显得格外萧索。

“我有点怕,你怕吗?”吕誉萦紧紧地攥住沈遐龄的衣袖,惊恐地打量着周围,不曾见鬼魂亡灵,却已觉得阴风阵阵。

沈遐龄没有理会她的话,也不知绕了多久,穿过重重叠叠的墓碑,终于在西北角的一个位置找到了韩悦的坟墓。

月华皎皎,有星星点点的荧火自草野里飘起,借着皎白的月光,可以清晰地看到墓碑上的遗像和文字。照片上的韩悦还很年轻,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披肩长发,巧笑嫣然,脸颊上还有着浅浅的梨涡,显得很是甜美可人。

一株胭脂香,半张金箔黄,三魂尽可期,七魄皆归来,沈遐龄刚刚举行完仪式,四面就传来了阴风阵阵,吕誉萦的手抓得越发得紧,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地面上燃烧的半张姜黄色的纸,“这就是金箔黄,有什么用啊,用什么做的啊?”

“贿赂守卫,让他们放亡灵暂时归来,至于用什么做的,我也不知道。”当初柳云顾将十张金箔黄交给她的时候,只说这东西异常珍贵,非必要时刻不能用。

据柳云顾所言,一张金箔黄在冥界相当于一粒金丹砂,半粒金丹砂可保亡灵在冥界畅通无阻,一粒金丹砂可保亡灵永驻冥界,自在逍遥。

“那要是亡灵步入轮回呢?”

“只要不是大德大善的圣人,都不可能死后立即步入轮回。”沈遐龄淡淡地说道,她不了解其中详情,但柳云顾却是如此说道,这话还有后一句——

“你以为十殿阎罗,八百判官,十八层地狱都是摆设吗?”

言谈之间不过须臾,阴风渐小,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慢慢在韩悦的墓碑前聚集成形,与活人所不同的是,她,没有影子,正是韩悦的灵魂。

吕誉萦的手又是一紧。

“有人托我来问一问,你为什么要缠着吕梦茹?”

“缠着她的不是我,”韩悦的亡灵咬牙切齿,面色狰狞,“缠上她的,分明是她心里的鬼。”

6

原来如此,难怪自己看不到了。

暗鬼,自古就有“疑心生暗鬼”的说法。

暗鬼并不是真正的鬼魂,而是一种类似于字灵,言灵的存在。一个人的疑心病越重,暗鬼出现的机率也就越高,暗鬼与宿主息息相关,以宿主的心灵为栖身之所,除宿主外,旁人皆不可见。

事情只能就此止住,沈遐龄让韩悦的亡魂暂时栖身在了招魂瓶里,找了个时间立刻向柳云顾询问了暗鬼的事情,柳云顾在回复的邮件里加了一个大大的附件,里面全是关于暗鬼的各种典籍记载,唯独没有让暗鬼现身的办法。

“你有没有办法能让人看见暗鬼?”电话刚刚接通,沈遐龄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些天都不曾联系我,好不容易等到你的消息里,结果却一上来就问暗鬼,你可真是够敬业的,”柳云顾的声音有些嗔怪的意味,他在等自己?沈遐龄心中涌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因为柳云顾而感到雀跃。

“解铃还须系铃人,找到疑心病的源头就看见暗鬼,你不妨问问韩悦,她当初给了吕梦茹什么东西。”柳云顾点到即止。

话锋一转,得意地说起其他的事情来,“我让人从蒙谷山弄来了些鲜嫩的扶桑叶,还有我旧年曾在窈冥捕获过一尾鲫鱼,你什么时候过来,我给你做扶桑叶烤鲫鱼吃,这可是人世间没有的美味。”

“周六吧,等我料理完这件事,周六就过来。”沈遐龄回道,连她自己也不曾发现,她话语里尽是浓浓的欢愉。

“那暗鬼的始作俑者是你吧,说吧,你究竟给了吕梦茹什么东西?”沈遐龄将韩悦的鬼魂放了出来,淡漠地问道。

韩悦却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7

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一桩旧事了。

那时候的吕梦茹刚刚大学毕业,却在无意之中遇到了人贩子,被拐卖到了一个叫油桐洼的小山村。道路不通,信息不畅,又是深山老林,穷乡僻壤,青春貌美的吕梦茹在那个小山村里遭遇到了毕生难忘的噩梦。

“她被一对光棍兄弟买了去,成为了他们共同的新娘,被轮奸,被发泄。她本就是富贵人家的出身,自小娇生惯养的,如何受得了这般屈辱。

“于是日日叫嚣着等逃出去后,一定要给那对兄弟好看,却不知道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韩悦的表情很是平静,事情的经过也是一笔带过,可一旁的沈遐龄却早已听得毛骨悚然。

同为女性,她原以为会从韩悦的神情中看到痛惜或怜悯的情绪,可韩悦却从始至终都像是一个冷冰冰的旁观者。

“她后来这么样了?”

“那对兄弟怕她逃走,索性将她打折了腿,用铁链子锁了,关在了后院的牲口棚了。若不是另一个和她一样被拐来的女孩子,一直贴心照料她,只怕她早已经死在那个散发着马尿骚味儿的牲口棚子里了。”韩悦的脸上浮现出了丝丝柔情,转而咬牙切齿地骂了起来。

“那个女孩子为了照顾她,被夫家责打,被乡人嘲笑,对她可谓是有再造之恩。可当她们被解救出来之后,吕梦茹却恩将仇报,因为担心女孩子会对外人曝光这段过往。

“于是借着家里的人脉生生将女孩子逼得远走他乡,甚至还毒哑了对方的嗓子。那个女孩子受尽了磨难,好不容易逃出升天了,原本该有一份安逸美满的人生。可这一切,却被狼心狗肺的吕梦茹彻底毁了。”

故事讲到这里,沈遐龄也已经隐隐约约猜出了韩悦的用意,韩悦如此为那个女孩子鸣不平,只怕和那个女孩子的关系匪浅吧。

“后来,那个女孩子就成为了我的母亲,我今日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她报仇雪恨罢了。”韩悦的脸上写满了痛楚,却又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带我去见吕梦茹吧,虽然做了这么多,可我还是想亲自问问她,当年为何要恩将仇报。”

8

从上车开始,沈遐龄就盘算着如何同吕梦茹开口,她的心情是如此的沉重。

她一方面同情吕梦茹所遭遇的不幸,觉得她是如此的可怜,一方面又觉得她是如此的可恨,不说诸多如阿金一般被她糟蹋的无辜女孩子,就说她对恩人的所作所为,就足以让人不齿。

在和韩悦交流的过程中,沈遐龄曾偷偷地对其下了真言咒,被下了真言咒的灵魂,只要说谎了,灵魂的颜色就会从透明变成朱红色。但韩悦整个过程中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所以她所说的话都必然是真实可信的。

最终,还是吕誉萦先开了口。

当听吕誉萦说清楚了前因后果,原本盛气凌人的吕梦茹却一下子沉默下来了,点了一支烟,披头散发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沈遐龄也没有催促她,只是打开招魂瓶,放出了韩悦,又点燃了一点犀角香,召唤出了暗鬼。

这是沈遐龄第一次见到暗鬼,不同于寻常的鬼类,暗鬼一身漆黑,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水,没有四肢,只有一颗硕大的脑袋匍匐在吕梦茹的背上。脑袋以下全是密密麻麻的触角,又长又黑,就像植物的根系,从吕梦茹的心口处延伸开来。

见到韩悦来了,那暗鬼忽然尖叫着,化为了飞灰。

当抽到了第三支香烟的时候,吕梦茹终于开口了,她抬头,望向鬼魂状的韩悦,神色晦明莫辨,“这就是她跟你说的,你就是为了她,才不惜鱼死网破报复我这个生母?罢了,你既然要问个根由,我就好好和你说说当年的事。”

9

和吕梦茹一起被拐卖的女孩子叫韩沁,和娇生惯养的吕梦茹不同,韩沁出身于书香门第,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文艺的温柔的气息。更难得的是,她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外貌上的缺陷。

与青春貌美的吕梦茹不同,韩悦脸上长了一大块暗青色的胎记,右腿甚至还有些跛。

但这些不幸在碰到拐卖的时候,都变成了优势。人贩子带着韩沁走了很多地方,由于外貌上的丑陋,一直没有脱手。直到去了油桐洼,才低价将韩沁卖了出去,她生得丑,又识时务,很快就赢得了买她的那户人家的信任,将她当作了儿媳。

在吕梦茹被打折双腿后,韩沁一直对她照料有加,可谁也没有想到,一种异样的情感却在两个女子之间滋长开来,她们相爱了。

“我们约定着一起逃走,在那段时间里,我对那对人渣百依百顺,终于降低了他们的警惕,允许我出门和妇女一起上山挖草药。我们将卖草药的钱每天克扣一点,经过一年的时间,终于攒够了一百块钱,买通了来送信的邮递员。”

“邮递员答应将我们的信送出去,但是却嫌钱少,只肯为我们送一封信。因为爱她,所以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了她。而她也答应,在家人来解救她的时候,会带我一起走。

“可等她的亲人带着赎金来救她的时候,为了平息村民的愤怒,她却不顾我的哀求,将我扔在了人间炼狱。”

“后来呢?”沈遐龄忍不住开口问道。

后来,没有后来了。

吕梦茹已经不敢再回忆韩沁走后,她经历了什么了。韩沁的夫家因为韩沁的离开,失去了一个能够生育的儿媳,于是将所有愤怒都转移到了吕梦茹的头上。

为了平息怒火,那对兄弟决定和韩沁的丈夫共享吕梦茹,直到吕梦茹给他们家生下一个儿子为止。

见这对兄弟如此不吝,一些恶向胆边生的村民,开始隔三岔五地给那对兄弟塞上几块钱,企图尝一尝“大家闺秀”的味道,这…风甚至还引来了别村的男人。

10

浓浓的阴霾弥漫在了每个人的心头,就算是韩悦,也沉默了,但吕梦茹却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油桐洼漫山遍野都长满了红杜鹃,红艳艳的。我原以为那是世外桃源的艳阳天,可后来才知道,那分明是人间炼狱里的尸山血海。

“那时候,我就发誓,若有朝一日能逃出生天,必定要将那对混账兄弟碎尸万段。不仅如此,还有所有曾伤害我的人,我都要让他们不得好死。”

后来,她也的确做到了,回到凤城后,她借着手里的权力,将那些曾趴在她身上的男人都断断续续地送上了黄泉。她做得很隐秘,又不是亲自动手,因此并没有人发现,唯独对韩沁,她却是爱恨交加。

她忘不了韩沁在她落难时,对她的照料,忘不了她们相爱的时光。

对于男人早已经深恶痛绝的吕梦茹,开始寻找一个个和韩沁相似的女子,与她们相爱,欢好。

可是,她也忘不了韩沁对她的背叛和伤害。

这远远不是逼走韩沁,毒哑她嗓子就能平息的,于是她只能将恨意发泄在那些女子身上,燕好时对她们进行各种凛冽地虐待。

“至于你,”吕梦茹鄙夷地望着韩悦,“都不知道是我和谁生下的野种,当年我没掐死你就算不错了。我原本想着,把你扔在哪个穷乡僻壤过一辈子也就是了。

“却没想到韩沁居然将你带了回去,还抚养到这么大,你也够重情重义的,居然舍身饲虎,来为韩沁报仇雪恨。”

吕梦茹起初并不知道韩悦的来历,但韩悦却是诸多女伴中最得她喜欢的,只是她从来没想过韩悦却是怀着报复的心思接近她。

在离开吕梦茹之后,韩悦给她寄了一份亲子鉴定报告,这的确给了吕梦茹致命一击,让她羞愧,让她日日夜夜难以入睡,患上了严重的疑心病。

“你入不了轮回了。”沈遐龄忽然回头,淡淡地对韩悦说道。

11

万恶淫为首,尤其是有悖伦理纲常的淫秽之事,更是罪无可赦。

身负此罪的人死后不入轮回,去不了往生,灵魂要被永远囚禁在炼狱之中,受尽红莲业火的焚身之苦,直到将灵魂烧得灰飞烟灭,才能洗去一身罪孽。

“生前不问死后事,我也是死后才知道的。”韩悦笑得有些勉强,朝沈遐龄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谢谢您带我来这里,解了我的疑惑,时间到了,我该走了。”

犀角香燃尽了,韩悦的灵魂也慢慢地消散了。吕梦茹望着韩悦灵魂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能回神,许久才开口问沈遐龄为何说韩悦入不了轮回,在听沈遐龄说完缘由后,忽然跪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的规矩,我愿意以命魂为代价,求沈小姐为韩悦洗去一身罪孽,让她顺利步入轮回,不论是一缕还是三魂,只要您能做到,我的灵魂您可以尽数拿去。”

“值得吗?”沈遐龄望着容颜老去的吕梦茹,她嘴里说着恨不得将韩悦一生下来就掐死,可到了如今,却又愿意以灵魂为代价,为她换取轮回往生的机会。

“终究是我对她不起,在我和韩沁的恩怨中,她才是真正无辜的。”吕梦茹说着,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这从来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沈遐龄也不再说什么,将吕梦茹扶了起来,又支开了吕誉萦,点了皂角符,不过须臾之间,就从昏迷过去的吕梦茹身上剥离了两魂三魄。

吕梦茹的要求太过严苛,原本是要抽取三魂为代价的,这是人没了三魂,就会很快死去,但是她可不愿意吕梦茹就这样轻易死去。

她要她好好地活着,活得生不如死,就当是替阿金出一口气,反正失去了两魂三魄,吕梦茹很快就要大难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