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章 G R E E N G R E E N

三月又请假了,就连做早餐这个每天的例行工作都交给弥生去准备。

毕业典礼已迫在眉睫,班导要他写的欢送词却迟迟没有动笔。而毕业典礼结束之后,紧接着又有学年考试。三月书也没念,什么事也没做,只是待在房间里躲在被窝中。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好多事。开端是什么?是被真希吻了的那件事吗?的确,自那天起,自己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他不但想起早巳锁在记忆深处的和泉,甚至还为此哭泣,变得乡愁善感,做什么事都觉得绑手绑脚的。

他想起了父亲的事。

想欺骗母亲,却又不忍心继续欺骗下去的父亲;为了负起责任而带着七日回到故乡的父亲;想要回到他们身边的父亲。在六年前的三月七日,父亲本应带着七日回来和他们一家团聚的。

然而他却死了。

死了不就什么都不剩了吗。

三月盯着天花板在心里想着。

从七日的口中得知,父亲是为了救七日而死的,所以报纸上一定有报导过这则新闻,不过篇幅应该很小,可能也不会登上全国版的新闻版面。何况意外事故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也不是什么看了会令人愉快的内容。

结果这么多年来,弥生都没有发觉丈夫已死。她一直活在可能被骗的阴影下,却仍然选择继续等待,这一路走来心里一定很苦吧。

混蛋老爸。

三月恨恨地啐了一声,意志也因此而更消沉了。

父亲的死让母亲痛苦了那么多年,七日也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父亲而饱受煎熬,这样的父亲果然不是个好东西。但是在否定父亲的同时,也等于否定了三月自己。

我也是个人渣。

无法带给任何人幸福,只会带给周遭的人伤害,而自己体内正流着那种人的血液。

他也让真希伤心流泪了,想必真希现在一定很受伤吧。

一想到未来他可能会伤害到更多人时,三月竞萌生了一死百了的念头。只要自己消失,就不会再伤害任何人了。然而

即使如此,地球仍会继续运转。

那么自己究竟是为何而生的呢?结束生命并无法改变什么。并非自己一死,地球就会停止转动,可是活着也只会伤害他人而已。

我该怎么做才好?

「可恶。」

他低声咒骂道。此时从门上传出了敲门声。

「三月?」

是弥生的声音,看来她今天没去上班。

「我要进去罗?」

门并没有上锁。弥生开了道门后往房里探头问道:

「你那是什么德性啊?」

看到整个人窝在棉被里只露出一张脸的三月,弥生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会冷啦。」

他撒了谎。撒了一个无足轻重、不用撒也可以的谎。之所以用棉被裹住自己。只是因为不想让身体露出来,即使他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你真的感冒啦?有发烧吗?」

弥生冰冷的手触摸着三月的额头。此刻的三月,连挥开她的手的力气也没有。

「体温很正常啊。要是真的冷的话,要不要我帮你开暖气?」

明知自己是在装病,还惺惺作态故作不解的弥生让三月觉得很厌烦,以前从没有过这种念头。

「不用,这样就好了。」

三月并未掩饰自己的心情恶劣,随口回了一句。弥生神情有些无奈地坐在床边,摸了摸三月的头。

「别这样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是吗?可是对我西百你永远都是小孩子哟?把你当小孩看待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三月突然有一种自己正在被她捉弄的感觉。

「不要再摸了啦。」

但弥生仍然不停地摸三月的头。三月渐渐地懒得再理她,于是便放弃了抵抗。

「最近我忙着工作,所以没有时间像这样好好跟你聊聊。我应该多抽出一点时间来陪你的」

「算了啦,我又不在意。」

多亏了弥生在外头努力工作,自己才得以三餐温饱,因此他并不希望弥生为了他的事情伤神。

「三月我并没有后悔。」

弥生突然开口说道。

「我也知道,如果打从一开始全家人就能生活在一起的话,不知道会有多么聿福。虽然十六年的漫长等待也不能说不难熬,可是我们还是重逢了。虽然他已经不在人世,但七日她独自走到了这个地步,而且是那么的乖巧对我来说,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高兴的事了。」

三月不懂这有什么好高兴的。自己光是现在就已经那么痛苦了。七日应该也一样才对。

「那是你自己认为的吧!你们根本就不在乎我和她的感受!擅自把我们分开让我们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存在然后很巧合地进了同一所学校、很巧合地相遇、又很巧合地情投意合结果你现在突然说我们是兄妹!你以为我会高兴得起来吗?我又不是神经病!」

三月坐起身来朝弥生大吼,弥生闻言低下了头说:

「我知道。如果你要怪我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可是呢,」弥生接着说道。

「当时,我们都相信这么做是对的。他相信离开我是正确的选择,而我也相信把七日交给他是正确的决定所以我们没有后悔。我的意思就是这样。」

三月沉默不语,弥生继续说:

「虽然从结果来看,我们与七日重逢了,但其实也有可能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即使这样我也不会后悔,因为我想相信他。因为想要相信而去相信,而不是因为受到别人的影响,我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罢了。如果因此而后悔,那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三月发觉弥生这段话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所以三月,你就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吧。你要怎么做都可以,即使伤了人也不要紧。人生在世,难免会伤害他人,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只不过,做任何事情都要能勇于承担才行喔?只要你有负责任的态度,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的。」

「即使我去杀人也是吗?」

被三月这么一问,弥生一瞬间迟疑了一下,随即点头道:

「说得极端一些是这样没错如果你相信那是对的,而且能够对因此而受到伤害的人们承担起责任的话,那就放手去做吧。」

对于责任的定义,三月并不是很懂。好比伤了人之后,究竟该如何承担伤人的责任呢?

「你以为我和七日就没有受到伤害吗?」

弥生毫不犹豫地回答:

「当然不可能没有。」

「那你要怎么负起这个责任啊?」

「我打算把你培育成一个比任何人都优秀的人。」

说完之后,弥生愉快地笑了起来。

「什么跟什么啊那你不是失败了吗?」

弥生侧头表示不了解二月的话。

「为什么?」

「这问我为什么我又不优秀。」

「是吗?身为一个母亲,我倒觉得我儿子很了不起哟。是我太溺爱小孩了吗?」

「可是我」

三月想要反驳,弥生却用手把他的头发弄乱。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养了你十六年的我说的话准没错。虽然嘴巴坏、个性倔强、又有点虚荣,但是你心地善良,毫无疑问是个乖巧的小孩,所以我很以你为荣。三月,你要堂堂正爪的活着,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在高兴的同时,三月也感受到一种令人窒息的苦闷。

「可是蚂我我。」

三月欲言又止,说不出他跟七日的事。弥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对他说:

「你和七日之间的事,我大概猜到了七八分。都是因为我和兼五太欠考虑的结果,才会让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所以我没有权利干涉你的决定。如果你真想那么做,而她也接受的话不论你们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即使那是不见容于社会的行为。」

三月做梦也没有想到母亲会肯定他,只是愣愣地望着弥生。

「不过三月,你要记得,这样的选择将会伤害到许多人:不仅如此,恐怕你和她也会遍体鳞伤。」

换句话说,关键在于自己能不能承担起这样的责任。

「我不知道。」

三月说道。

「虽然我还不知道但是我不想伤害她。」

话一说出口,三月便明白自己的心意,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弥生满意地笑了笑之后便离开了房间。临走之际,她转身向三月说道:

「傍晚的时候你能不能去宿舍接七日?今天我想让她尝尝我亲手做的料理。」

于是三月睡到傍晚才起床,冲了澡之后便走出家门。

这是个刚洗完澡仍会感到些许凉意的季节。

春天就快到了。

走在通往宿舍的路上,三月和一群放学回家的国中生擦身而过,可以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一…青涩气息。

自己也曾有过那样的时期吗?三月仔细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但那段时期确实存在过。之所以不记得,一定是因为当时过得很幸福的缘故。因为日子过得太平稳,所以印象才会不深刻。

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一定会让他刻骨铭心到永难忘怀,因为实在是发生太多事了。欢喜、忧愁、悸动、痛苦,太多的情感一起在心中翻搅奔腾,令人眼花缭乱。

但是

他并不后悔。

就如同弥生所言,那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是自己想要这么做而选择的路。

对于今后的选择自己也不会后悔。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在他经过的宅邸庭院里正开着梅花。

他喜欢梅花更甚樱花。

因为,梅花有一种难丛百喻的高洁感。

*

从三月抵达宿舍开始算,等到七日换好衣服、再向操申请外宿许可,然后做好各种准备出门为止,中间意外地耽搁了不少时间。不过弥生并没有气七日迟到,而是笑盈盈地迎接她入内。这让七日很开心,却也有点战战兢兢。她担心自己对这个家会造成困扰的不安感仍在她的心中挥之不去,因此她小心翼翼地不让弥生察觉到她的不安,于是也向弥生微笑以对。

三个人边吃边聊着各种话题。

聊广岛的生活、聊爷爷奶奶的事这时七日才想到应该要通知爷爷奶奶有关弥生的事还有学校的生活、以及遇到操和真希的事。

七日还爆料说操误以为来宿舍接她的三月是可疑人物,差点就要报警处理了。虽然谈得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有人愿意倾听自己说话,让七日不禁开心地笑了。

交谈时,七日好几次因险些出现敬语而停顿了一下。看到还不习惯母女关系的七日,弥生难掩脸上的落寞。

不过除此之外,弥生都很愉快地一一聆听着七日的生活点滴。在弥生的催促下七日不停地说,然后才发现她已经独自讲了好几十分钟了。

「啊对不起,好像都是我一个人在讲话」

「没关系,我喜欢听别人说话。」

「可是」

「女儿还跟自己的妈妈客气什么啊。」

弥生笑着用指尖戳了戳七日的鼻头。

「我要回房间了。」

三月离开之后,弥生也跟着站起来开始收拾碗盘。七日见状想要帮忙,弥生却说:

「不用了,你陪三月聊聊天吧?」

然后用下巴比了比三月房间的位置。

「那孩子只是在生闷气而已。」

「啊是。」

对于总会不知不觉低声下气的七日,弥生摸着她的头笑道:

「我们今天一起睡吧,好不好?」

七日有些难为情,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进到三月的房间里一看,里头极为简朴,大型的书柜里摆满了书。

「干嘛?」

躺在床上的三月发现七日开门进来后,便坐起身来瞪着她。

「我就是、呃、那个我有话想跟你」

七日想要说明来意,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三月看了无奈地叹口气,拍了拍床铺说:

「坐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嗯。」

坐到三月身边,七日便感到心跳加速。三月看着天花板,然后缓缓地开口说道:

「你好像很开心。」

「哥哥你不开心吗?」

七日反问道。「哥哥」这个称呼,她到底还是叫不习惯,但是又觉得非这么叫不可。

听到七日这么问,三月疲惫地低下了头:

「哥哥吗。」

他用极为微弱的声音喃喃说着。

有好一会儿。三月只是沉默不语,七日也默不作声,因为她不知道该向三月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努力不让自己加速中的心跳声被对方发现。她拼命地说服自己,此刻坐在自己旁边的不是恋人,而是家人。

「我跟你说。」

过了半晌,三月看着七日说道:

「我还是喜欢你。」

三月凝视着七日,眼神里没有一丝犹豫。七日发现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手不禁抓紧了床单。

「即使你是我妹妹,我想我也会一直喜欢你,不是兄妹间的那种喜欢,而是男女生之间的那种」

七日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三月像是要制止她似的继续说道:

「可是我不想伤害你,所以」

说到这里,三月背过脸去,七日也识趣地不去看三月,他一定是不想让七日看到他哭泣的脸吧。

过了不久,三月用颤抖的声音说:

「所以我不会碰你。在我能坦然面对你之前,我绝不会碰你身上任何部位,不然我怕我会克制不住」

三月的决心令她十分心痛,但现在也只能接受他的决定。七日其实很希望三月能够碰她,她也很想碰触三月的身体。可是正因为自己与三月是兄妹,所以他们更不能这么做,不然会伤害到很多人。因此她也只能一面祈祷时间会冲淡一切,然后保持距离和他一起生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因为是兄妹所以才互相吸引?亦或是因为互相吸引才能证明两人是兄妹?七日不明白哪个才是正确的。虽然她不明白,但两人是亲兄妹却是不争的事实。

压抑着想要碰触三月的念头,七日注视着三月,三月也望着七日。他的眼睛看起来红红的,果然是偷偷哭过了。

「你哭什么啊?」

听到三月的话,七日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而脸上的确挂着两道泪痕。被他这么一说,她才发觉,原来自己也难过得掉下了眼泪。

「好奇怪我怎么会哭了呢。」

勉强挤出笑容的七日喃喃说着,这时三月躺了下来。

「抱歉,我现在不能抱你。」

他低声说道,声音里有着难掩的落寞

可是,七日还是喜欢这样的三月。

病。

自从三月知道和七日是兄妹之后,原本发作次数很频繁的晕眩再也没有发作过了。

虽然他不是很明白个中原因,但三月心想,或许那是让自己和七日相遇的一个不可或缺的引子。如果没有发作的话,三月可能不会爱上七日,也就不会察觉两人是兄妹了。

七日仍然住在宿舍里,因为她要当舍监的关系,所以暂时还不打算搬来和三月、弥生一块住。弥生虽然很舍不得。但对三月来说却是松了一口气:要让心情沉淀下来的话,他还是和七日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一转眼,已经到了毕业典礼当天。

三月完全没有准备欢送词。原本应该觉得紧张的,心情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坐在最前排聆听校长冗长的致词时,甚至还差点跑去梦周公。

学校并没有强制在校生参加毕业典礼,不过七日应该会坐在后排的座位上,因为那个当初去接七日时,把他当成可疑人士的东山操今天会以毕业生的身分出席,七日也说过一定会去毕业典礼欢送她。

校长的祝词结束后,担任司仪的老师宣布接下来轮到在校生上台致词。

「在校生代表涩谷三月。」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三月站起身来,情绪却是冷静地连自己也大感讶异。最近鲜少有心跳加速的感觉,他心想或许是心脏出问题了吧。

站上讲台之后,他有些迷惘,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首先,恭喜各位毕业生顺利毕业,本人谨代表全体在校生致上祝贺之意。」

总之先从普通的客套话开始,接着他环视一次在场的所有人。

有人,好多人坐在讲台底下。

他没想到现场会有这么多人。仔细想想,入学这一年来,他几乎不曾注意过其他人。对自己以外的人,他不但没有兴趣,甚至还瞧不起他们。

「各位」

话很自然的脱口而出。

「各位是为何而活呢?」

三月觉得,那也是他想问自己的问题。

「过去,我只为自己而活。很任性、很自我中心、看不起别人。可是」

可是

「最近,这恐怕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要为了别人去做点什么。为了那个人,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会伤害我自己。」

为了看到七日的笑容,要他做什么都愿意。

「人不可能独自活着在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人,大家彼此伤害、互相慰藉,唯有这样才能活下去。有时候纵使会伤害别人,也必须踩着步伐继续前进。」

这是弥生告诉三月的话。

「可是」

可是三月心想。

「在我们的一生中,终有一天一定会找到一个自己绝对不想伤害的人,而且愿意为了守护这个人而付出一切,即使会伤害自己也在所不惜。」

这也是父亲不得不与弥生分开的理由。

一定是因为他们都为彼此着想,不想伤害对方,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父亲不希望弥生为债务所累,弥生则是因为相信父亲。

这是非常笨拙、不明智的选择,或许是因为当时的弥生和父亲都太年轻了吧。不过若换作是自己,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就像他决定不再碰七日的身体一样。

「这个人可能是你的家人、恋人、甚至是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陌生人。想要守护他人是一件应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因此我由衷地期盼各位毕业生,个个都能成为愿意为他人付出的卓越人物,在社会上发光发热」

说到这里。三月低头行礼,结束了致词。

连三月自己也觉得这段话实在不像是欢送词。他拾起头看了一眼站在礼堂墙边的班导师,看得出他现在是有苦说不出。

管他的,三月心想。正要返回座位时,从礼堂最后一排的位子传来热烈的鼓掌声,紧接着会场的师生也跟着拍起手来。

鼓掌的人应该是七日吧,通常没有人会在欢送词致词完毕时鼓掌的。

不过,他并不讨厌。

毕业典礼进行的很顺利,在合唱校歌、颁发毕业证书之后,毕业生们便开始列队离开礼堂。欢送完毕业生离开之后,三月来到礼堂外头,七日像是早已在那里等着似地跑了过来。看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七日,三月不禁有些无言。

「你怎么又在哭了啊。」

三月说完,七日便抽抽噎噎的说:

「因为哥哥你说得太好了嘛。」

看来她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七日用手帕捣着嘴巴,身子微微颤抖着。

「是吗?谢谢你的夸奖。」

三月想摸七日的头,但手伸到一半又转为把手插入口袋中。看到三月的举动,七日的神情不禁有些落寞。

「啊,找到了!」

将毕业证书夹在腋下的操,一眼看到三月他们之后便跑了过来。

「啊恭喜你毕业。」

七日鞠躬致意,三月也跟着照做。

「谢谢。你的欢送词说得真好上一次真不好意思,我误会你了。」

操说完向三月伸出手,三月于是也伸手与她相握。

「没关系啦听说学姐已经决定上大学了?」

操听了之后点了点头,难为情地笑了笑:

「恩是啊,是宫岛告诉你的吧?」

三月是从七日那里辗转得知操的事的,他也知道操不顾双亲的反对选择了升学之路。

「学费我会一边打工一边想办法凑虽然不轻松,但是做自己想做的事,以后比较不会后悔。」

听到操说得如此坚定,三月不禁把她与弥生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挥别了操、以及之后要帮操搬家的七日,三月穿过畅谈中的毕业生与在校生,独自离开了礼堂。他本来打算去帮忙她们搬家,不过一想到那里是女生宿舍,结果便作罢了。

三月想起书包还放在教室里,于是他转往教室去拿书包。从礼堂通往校园的走道上绿意盎然,通风良好,春天和煦的阳光令人身心舒畅。

「模范生。」

听到有人叫住自己,三月回头一看,原来是保健老师羽住。其他老师都穿得很正式,唯独她还是一身平时的白衣打扮。

「你身体还好吧?」

羽住一边点于一边问道。

「托您的福,最近状况还不错。」

「你的女朋友好像也没事了,最近她都没来我那儿报到。」

听到羽住这么说,三月低下了头。他还没跟老师们说明他和七日的关系,不过这件事应该不久就会传开了,因为弥生打算收养七日,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自己的小孩。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三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将七日是自己妹妹的事告诉羽住。反正迟早也会被大家知道,倒不如先跟比较有话聊的羽住说个明白。

最重要的是,自己亲口说出来,至少能让自己不得不承认「七日是妹妹」这个事实。

听完三月的话,羽住并没有想像中的惊讶。她吐了一口烟,然后从白衣里拿出携带型烟灰缸将香烟按熄。

「在这世上」

她又点燃一根烟说道:

「有时会发生不可思议的现象。」

「是这样吗?」

羽住如此干脆的反应令三月有点困惑。不过仔细想想,或许真是那样也说不定。

「上次我不是跟你说过圆形物体的事吗?」

朝着天空吐出烟雾后,羽住继续说道……

「现在的你感觉不是那么圆了,还有你妹妹也是看到现在的你们,我也总算可以放心不少了。」

「七日也是?」

听见三月这么一问,羽住便点头说道:

「她跟你有点不同该怎么说呢,跟你比起来,她反而像是全身长满了刺似的,感觉很危险。」

三月觉得自己似乎能体会羽住的话。七日的确有一种让人捉摸不定、容易刺伤人的感觉,而这也是三月会被七日吸引的原因之一。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吧?」

「应该说就像是你们两个加起来除以二,不会过犹不及。虽然还有不安定的部分,但我想那就是所谓的年轻吧。」

年轻。对这个字眼,三月只觉得有点难为情,但并没有不快的感觉,因为那是事实。自己的确是笨拙、迟钝、又如此的青涩。

「我要走了。再见啦,模范生。很棒的欢送词喔。」

语毕,羽住就叼着香烟回保健室去了。三月站在原地望着羽住的身影好一会儿之后,才走回教室拿书包。

教室里只有真希一个人而已,其他学生都不在。可能还在礼堂,要不然就是没来参加毕业典礼。

「嗨。」

真希坐在自己的桌子上打招呼。

「欢送词表现得如何?没有出糗吧?」

「恩。」

「是喔,那就好。」

「你来学校干嘛啊。」

除了毕业典礼之外,学校并没有其他的活动,今天也不用上课,加上又快考试了,升学科的学生多半都会在家里温习功课。

真希想了一下,露出了恶作剧似的笑容答道:

「如果我说我是来见你的,你会生气吗?」

「你还真是无聊耶。」

「七日已经全部都告诉我了。」

「是吗。」

这件事七日已经跟三月说过了,说她有把实情告诉真希。此外,也把和泉是真希姊姊的事给三月说了,只是他没想到事到如今还会被真希追问。

「是不是很难受?」

「那还用问。」

「说得也是。」

「你不也一样吗?」

听到三月这一问,真希的表情显得有些恼怒,然后抬起头看着天花板。

「那当然。」

「抱歉。」

「别跟我道歉。」

「也对。」

三月将置于自己桌上的书包放到地板上,与真希比邻坐在桌子上。

「你不回去吗?」

「你管我。」

「好吧,随便你。」

接着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到礼堂去了,说不定升学科的校舍里只剩自己和真希两个人而已。

「喂。」

沉默半响之后,三月开口了:

「我们接吻吧。」

「你不是喜欢七日吗?」

「喜欢啊可是她是我妹妹。」

「那你是把我当成她的代替品罗?」

真希没好气地看着三月,只见三月别过脸去:

「才不是咧,我只是因为现在想和你接吻所以才说的。」

「你会不会太自私了啊?我被你伤过一次了耶。」

真希如此说道。她说得没错,现在的自己的确没有资格依赖她。

「你说得对对不起。」

三月低下头,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或许是察觉到他的心思,真希像是哄小孩般地拍了拍他的头。

「等到你真的能放下七日,而且又喜欢上我的话到那时候我不但让你吻,你想要更进一步也可以喔。」

真希一说完,两个人就同时笑了出来。

「我开始期待把她放下的那一天了。」

「到那天还要很久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三月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当他知道在未来等着他的不是孤独时:心情便舒服多了。如果真希能够继续待在身旁看着自己的话,说不定自己就能安心地走下去了。

*

春假时简直是忙得不可开交。

七日原本决定不回广岛的,结果还是回去了一趟,因为弥生说她想尽快跟七日的爷爷奶奶打声招呼:加上很多学生会利用春假期间返家,舍监的工作不像平常那样忙碌,因此七日便带着三月和弥生回到广岛,向祖父母说明事情的经过。

爷爷奶奶似乎完全不知道弥生的存在,但他们很快就接受了弥生与三月。爷爷还是老样子,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默不吭声;祖母却是欢喜不已,直说三月长得很像父亲,七日和弥生也长得很像之类的。

而三月对这些似乎不太感兴趣。七日心想,看样子三月与爷爷比较像。

之后他们和祖父母一起吃饭,也一起去扫了墓。扫墓时七日差点落泪,还为此被三月取笑。不过三月似乎也变得有些感伤,在回程的车上始终没有开过口。弥生也露出既悲伤又有点高兴的表情,在车上沉默不语。

三天后,七日回到了宿舍。暂代舍监工作的真希一看到七日回来。立即没好气地摆了张臭脸给她看。

「怎么那么慢!我都快无聊死了!礼物呢?」

而且还明目张胆地要求礼物。

「宿舍有发生什么事吗?」

她把当作伴手礼的豆沙馒头交给真希时问道。

「没什么大事啦,顶多就是有几名新生搬进来而已吧。」

听到真希这么一说,七日这才想起操有交待过她要好好告诉新生有关宿舍里的相关规定。虽然觉得很麻烦,不过因为操已经毕业了,凡事都要自己来才行。

「三月他人还好吗?」

一面灵巧地剥开包在盒子外面的包装纸,真希一面问道。

「恩,他很好。不过心情有点差。」

七日也顺便把爷爷跟三月的举止很像的事告诉真希,真希听了之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这么说我才想到,他真的有点像老头子耶。」

「他还跟爷爷一起去钓鱼呢。」

「你的老家靠海啊。」

「嗯。」

「真想去乡下看看呢。因为我是在东京土生土长的。爷爷奶奶也住在东京。」

七日还是第一次听到真希提起这件事。

「这样啊?那为什么还要住宿舍?」

「因为通勤要花一个小时以上的车程啊,住宿比买月票的车钱要便宜的多了。」

「原来如此。」

说起来操也是东京人。记得她以前说过,因为家里没有画画的空间,所以才会住宿舍的。

「你不回家吗?」

真希咬着点心摆了摆手回答说:

「回去也只会被姊姊们嫌我碍眼吧,因为我是四个女儿中的老么啊。况且就算回家,也只会让家里的空间更小而已。」

「你有三个姊姊啊应该很热闹吧。」

「才不会咧!就是看到她们,我才知道什么叫做邋遢的女人的。」

像这样和真希闲话家常来度过每一天,感觉似乎也满愉快的。

放春假时还是可以进入校园或是校舍,因此七日有时会偷偷爬上顶楼。

虽然禁止进入,但这里仍是七日最喜欢的场所。

就在春假快要结束的某一天,七日突然很想从顶楼眺望蓝天,于是便偷偷爬上顶楼,结果发现三月竟然已经站在那里了,但三月看到七日并没有很惊讶。

「我突然很想来这里。」

他淡淡地说。

「真希跟我说,你就是那个在顶楼大叫而被禁足的学生。」

「呃对啦。」

七日的确跟真希说过这件事,只是没想到真希会告诉三月,她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那个时候我一直很好奇,想说会做出这种事的到底是何等人物。」

三月往顶楼的铁丝网处移动,七日也跟着走了过去。

「发生了好多事。」

三月喃喃说着,七日点了点头附和道:

「恩,真的发生了好多事喔。」

「有悲伤、有寂寞可是,我很开心。」

「嗯,我也是。」

之后两人便陷入了一阵沉默,并肩隔着铁丝网凝视天空。

一望无际的蓝天。

七日心想来东京果然是正确的选择,还好她相信了爸爸说的话。

爸爸说有好事在那里等着自己,但没想到会是这么美好的事。

在遥远的山之彼方。

原本以为遥不可及的幸福。如今却近在咫尺。

「我妈说」

过了半晌,三月跟七日说:

「她说想要正式收养你,让你成为她的孩子。」

七日明白,这意谓着她以后将不再是宫岛七日,而是涩谷七日了。

心里有一点失落,总觉得父亲的影子会就此消失。

「总觉得有那么一点舍不得呢。」

听到七日这么一说,三月笑道:

「我妈也是这么说的。」

接着他又说:

「不过为了你好,她说这么做才是最好的方法。如果不向周遭的人明确地表示你是她的小孩,以后可能会有很多不方便。」

「嗯,我明白。虽然寂寞,不过我也很开心。」

「是吗?」

三月似乎有些落寞。

两人并肩而坐,呆呆地望着天空。虽然只是这样而已,心情便觉得舒畅。

「我觉得我现在好幸福。」

七日轻声说道。三月躺下来望着天空,然后静静地说:

「有一天,我和你各组家庭、也都生了小孩之后,我想把这件事告诉我的下一代。或许他们听起来会觉得很无趣、很老掉牙,不过我想告诉他们,我和你的邂逅是多么温馨又快乐的事;虽然也有痛苦与悲伤,不过我觉得非常的幸福。」

「恩。」

七日也躺下来看着天空。

今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已经是春天了。七日不自觉地哼起了歌,是她经常唱的那首GREENGREEN。

听到歌声的三月说:

「以前我超讨厌这首歌的。」

「那现在呢?」

「大概已经不讨厌了吧。」

「太好了。」

说完,七日又再次唱起这首她最喜欢的歌。七日看到三月闭上眼睛一脸舒服的样子,原以为他睡着了而停止歌唱,不料他又微微睁开眼睛,看着七日说:

「继续唱吧,我想听你唱歌。」

于是七日便继续唱了下去。

同时回想发生在周遭的许多事情。

她想起已经不会再回来的父亲。虽然令人悲伤,不过也有很多很开心的事,那就是父亲所说的「好事」的涵义。

七日现在懂了,那是指与最重要、最重要的家人的相遇。

所以七日才要唱歌。不久之前的自已,从未想过活着是如此开心的一件事。

看到变得乐观积极的自己,让她莫名地感到开心。

这一定是因为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因为现在有朋友和家人陪伴在自己的身旁。

「我问你。」

三月看着七日说道:

「你喜欢我吗?」

「嗯。」

点头回答之后,七日又补上一句:

「因为我们是兄妹呀。」

三月眯起眼睛看着天空。

「这样啊。」

他轻轻的说道:

「我也喜欢你因为我们是兄妹啊。」

之后,三月闭上了眼睛,然后就什么也没再说了。也许这回是真的睡着了吧。七日在三月的身旁一直唱着歌。

小鸟在蓝天里歌唱,山丘上绿茵正在萌芽茁壮,春天的阳光让心情格外舒畅。

感觉暖暖的、暖暖的,不禁让人心花怒放。

仰望天空,太阳正在天上微笑。七日望着璀灿的阳光眯起了双眼。

当歌唱到了一个段落之后,

她在心中对自己低语:

我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