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杜晓晓！哪位是杜晓晓！签收快递！”

我顶着熬夜赶文案的黑眼圈，正昏昏欲睡，听见有人叫我名字，一个激灵醒了，一大捧玫瑰被捧到眼前。

“呦！男朋友送的吧！真体贴！”

“从没见过你男朋友诶，没想到这么浪漫！”

女生们立刻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

“林总马上就要来春节慰问了，你们还有空聊天！”翠薇薇一个凌厉的眼神，大家纷纷回到自己的工位。翠薇薇剜了我一眼，她今年刚过30，最讨厌年轻貌美有人追求的女孩子。

我低着头偷偷瞅向门口，他就要来了，我慌张收着玫瑰，可是太大一捧，塞不到座位下。正着急之时，一抬头撞见了他的眼神。

“林总！”

林卓尔一出现，翠薇薇就扑了上去。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天宇文化创意总监翠薇薇，单恋文创集团市场总监林卓尔。

林卓尔的目光从我的脸上，扫到我手中的花，若无其事地问：“新产品的推广文案是谁做的？”

翠薇薇一脸得意，作为最没创意的创意总监，她最擅长的事情是抢组员的功劳，“这个文案是花费了我不少心思，才能得到集团领导的一致认可。”

“文案太差了。”

我心里一惊，怎么会呢？！集团开会时明明点名表扬了这个文案，创意、立意都很新颖。

翠薇薇见林卓尔黑着脸，立刻话锋一变，“文案确实有待改进，目前主要由杜晓晓负责。”

整个办公区的人都默默注视着我，林卓尔顺着大家的目光，也看向我，“我最讨厌不专业的员工。今天改不好文案，立即开除。”

同事们纷纷向我投来同情的眼神。全公司都知道林卓尔最擅长吹毛求疵，但他们不知道林卓尔更擅长借题发挥。

今天是情人节。林卓尔这是，吃醋了吧。

2

晚上我把那一捧娇艳欲滴的玫瑰抱回家，摆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拿着再三修改的文案，“咚咚咚”敲着林卓尔的房门。

“你女朋友把文案修改好了！快出来！明明是你自己亲口夸文案很不错，怎么可以反复无常，说我不专业！”

我是林卓尔的女朋友，他从未承认过的女朋友。

林卓尔打开门，懒懒地倚着门框，“是很不错。但我的文案必须万里挑一，投放市场才能万无一失。”林卓尔的口气慢悠悠，“谁送的花？”

呦，绕这么大个圈子，只为了问这个问题吧。

“叮”，手机响了，我摸出手机，“花收到了吧？我在你楼下。”

我瞥见林卓尔正努力克制，但身体和眼睛已经明显在向手机这边倾斜。

我把手机揣进兜里，从窗户望出去，楼下亮起一颗心，陈晨正撅着屁…点蜡烛，点完蜡烛他掏出一个扩音喇叭。

“杜晓晓！我喜欢你！”

我拿眼睛瞥着林卓尔，只见他身体一颤。他是没想到他从来不承认的女朋友也有人追吧。

半夜十二点，这种扰民行为一般会招来群众的猛烈回击，然而在这个住着许多独守空房的二奶的高档小区，很多脑袋探上窗户看着热闹，也许她们还流露着羡慕的神情。

我蹬上一字拖，立刻奔出门。拐过弯又故意放慢脚步，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四，五……”他怎么还不跟出来？终于听见熟悉的声音，“白痴，你怎么不按电梯？”

“哦，第一次被人表白太紧张了。你来做什么？”

“要你管。”

“哼。”

我先林卓尔一步出了电梯，只见陈晨单膝跪地拿着扩音喇叭喊：“杜晓晓，你喜欢逛街，我陪你逛；你喜欢熬夜刷剧，我陪你刷；你喜欢吃辣爆痘，我陪你吃，我陪你爆！你喜欢的每一件事，我都陪你去做！杜晓晓，我们在一起吧！”

我正琢磨着该怎么拒绝才能显得既义正辞严，又让人觉得有机可乘，“我一直觉得，你挺好的，可是……”

我才刚开了头，林卓尔的手就攀上了我的肩膀，“送玫瑰、点蜡烛这种幼稚的事情以后不要做了。她有男朋友了。她从小到大只喜欢林卓尔。”

“谁是林卓尔？”陈晨虎着脸问。

“我就是。”

要不要这么风骚啊！林卓尔拐着我又走进了单元楼。我回过头看着在风中瑟瑟发抖的陈晨，和他使着眼色，哥们儿够义气啊！太感谢了！玫瑰花的钱转账给你！

再进家门，我俨然端着女主人的架势，抱起客厅的铺盖准备去主卧。可是林卓尔一个箭步窜回房间。

“林卓尔！你女朋友被晾在外面了！”

“白痴。”

“林卓尔！喂！你别关门啊！你给我出来！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逃不掉的！”

3

我和林卓尔在一个胡同里光着屁…一起长大，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只可惜青梅有意竹马无情。

整个胡同大院都看着我跟在林卓尔屁…后面追啊追，所有人都“啧啧，啧啧”，发出各种不可能的言论。所有人都劝我死心。

尤其是林父，他总是板着脸，常常丝毫情面不留地当众斥责我——

“杜晓晓，你这个没家教的野孩子！”

“杜晓晓，你休想踏进我们家门！”

“杜晓晓，你再缠着林卓尔，看我打断你的狗腿！”

可是我脸皮厚啊，我就是喜欢林卓尔，谁也赶不走我。况且我一直觉得林卓尔的心里是有我的。

还记得有一次下大雨，我跟在林卓尔身后，主动提出：“我送你吧！”

林卓尔白我一眼，“白痴，你没伞，怎么送？”

“你有伞就够了啊！”我窜入林卓尔黑色的伞下。记忆中那把伞好大好大，遮着我的头顶，我的身体，我的书包。

送林卓尔到家门口时，我实相地止步，我才不怕被林父看见吼骂呢，我是怕林父迁怒于林卓尔。真是无法相信，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对林卓尔拳打脚踢的林父，年轻时竟然是宠妻狂魔。

我站在林卓尔身旁，雨哗啦啦地下，像泼在腿上一样，半条裤子都湿了，可是心里是那么温暖。

都说下雨天最容易滋生小确幸。我看着林卓尔，一个没忍住，使劲踮起脚，嘬在林卓尔的下巴颏儿。

“林卓尔，我喜欢你！”

记忆中，这是我和林卓尔无数次的告白场景之一，稀松平常，我并没有指望林卓尔回复我。喜欢他就让我觉得很快乐。

我咧着嘴大笑着跑开，林卓尔在身后叫住我，“白痴，伞给你。”

林卓尔走了两步才到我跟前，把伞递给我，然后头也不回冒雨穿过院子走进里间。我这才发现，他一半的身子都湿了，衬衫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那半干半湿的衬衫知道，林卓尔一定是喜欢我的吧。

就算他总是对我板着脸，就算他总是叫我白痴，就算他总骂我不求上进，就算他骂我猪脑子，他也是喜欢我的吧。

4

高考揭榜那一天，我兴冲冲跑到林卓尔家，却看见林父拿着笤帚打在林卓尔的腿上，林卓尔躲也不躲，一米八的大个子倔强地站在那里。

“叔叔！你怎么能打人呢！”我冲进去，想要夺下林父手中的笤帚，林父一扬手，我差点被推倒在地，是林卓尔扶住了我。

“杜晓晓！我正想找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你个畜生，你个不要脸的混账东西，你竟然敢勾引林卓尔！你竟然和他早恋，害他差了1分没考上清北，害他和你一样上了野鸡大学！”

“叔叔你听我解释！哎，你别打，我拿人格担保林卓尔和我没有早恋。我对林卓尔一厢情愿，他对我瞧也不瞧，是我偷偷抄了他的高考志愿。”

林父追在我的身后边跑边骂，见追不上我，只好折回去又打林卓尔。林卓尔竟然躲也不躲。从小到大，林卓尔都像一头倔驴。林父三天两头打他骂他，他却从来不躲，倔强地站在那里，任由拳脚笤帚落在身上。

林父打一下，我心抽一下，我跑向林卓尔，挡在他身前，“叔叔你不能打他！”

“能不能打我说了算！”

林父手中的笤帚就要打下，我猜一定很疼很疼，我一哆嗦闭起眼睛咬紧牙，但一点感觉也没有，耳边传来林父的咆哮声，“你个逆子！你妈白生你！”

睁开眼，只见林卓尔把我护在怀里，笤帚落在他的身上。

“林卓尔，你个畜生！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是你爸！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要不是你，你妈怎么会……”

林父的林父的后半句我没有听到，因为林卓尔的手适时地捂住了我的耳朵。

那一整个暑假林卓尔都被关在屋子里。林父要求林卓尔复读，林卓尔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撬门出逃。

在人挤人的火车上，我努力端着一碗泡面不撒出汤来，谄媚一般捧到林卓尔眼前，“你说过，我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我就当你女朋友。还算不算数？”

林卓尔端过泡面，慢悠悠地吹着热气不答话。

为了阻碍我成为他的女朋友，林卓尔给我开过许多我根本达不到的要求，比方说，考到年级第一；比方说，分班考试进入尖子班；比方说，在省数学竞赛上拿奖；比方说，和他考进同一所大学。

总而言之，就是和他一样力争上游，做到万里挑一。林卓尔常说，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可是就算我再努力，绿草也开不出花呀，况且我甘愿做林卓尔身旁的绿草，衬托他的卓尔不凡。

林卓尔总是一脸鄙视地嘲笑我，“你能不能有点追求？你能不能对自己有点要求？”

能能能，我对自己最高的要求，就是攀上林卓尔这根高枝。

我跟着林卓尔一起咂巴嘴巴，他吃面，我吃空气。林卓尔一定是饿极了，他连汤都喝完了，不给我留一口。然后无情地抹抹嘴巴，说：“不算。”

我当即就想和他拍桌子瞪眼，但火车一晃，我还来不及施展淫威，一个趔趄，眼看要摔倒在地。可是地上坐着、躺着都是人，连个缝儿都不留给我。我脑袋嗡嗡直响，林卓尔一拉，我坐在了他的腿上，“站都站不稳，买什么站票。”

“我还不是为了陪你才临时买了这趟车，我原本是卧铺的诶！”

“那你去啊。”

“我不去我不去，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白痴。”

车厢人满为患，我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于是我愉快地在林卓尔的大腿上挪了挪屁…，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然而，直到大学毕业，林卓尔都不承认我这个女朋友的合法身份。

5

他又说：“等你进入世界500强，等你和我进入同一家公司，等你和我做到同样的职位，等你成为行业第一，等你做到万里挑一，我再考虑做你男朋友。”

“喂，你要找女朋友！女朋友诶！你又不是要培养国家栋梁！”

林卓尔对完美就是有这样一种令人费解的偏执。

直到大学毕业，林卓尔去了文创集团，我去文创的十八线子公司天华，集团和子公司也算是同一个公司吧。我这次学乖了，不再问林卓尔他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直接宣布脱单了。

我也是个有男朋友的人了，虽然男朋友不承认我。

为了拉近和林卓尔的物理距离，本想他租哪里，我也租哪里。可是林卓尔起步就租了套高档社区的房子，我也只能咬咬牙租下了高档社区隔壁的城中村的单间。

于是我揣着城中村浓重的市井乡土味儿，对衣装精致工作高端的林卓尔开始了最遥远的仰望。明明工作在同一个集团，明明住在同一条路上，但却是云泥之别。

可是那又怎样，我会抓住一切机会扑倒林卓尔。

听说在公司年会上，我真的死命往林卓尔身上扑，我拽着林卓尔的手，几个壮汉拉都拉不开。最后林卓尔不得不送醉酒的我回家。可是第二天醒来，我却在林卓尔的床上。

“明天搬来住吧。”

我摇了摇脑袋，是宿醉还没醒吗？是听错了吗？

“你睡客厅，我睡卧室。”

别说睡客厅，就是睡浴缸我也愿意。我生怕林卓尔反悔，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欢天喜地回城中村收拾行李。

住在隔壁的色叔叔一见我就贴着墙根，他说：“对……对不起。”

我惊讶地看着他，平素他总是趁我掏钥匙毛手毛脚。我和他干过好几架，但瘦女人毕竟不是胖男人的对手，于是我每天回家都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生怕再碰到他。此时，他却在向我道歉？

仔细瞧去，他眼睛淤青，额头上有一个包，左边脸肿了起来。

“我已经和她道歉了，别……别打我了。”

她？她是谁？

我顺着色叔叔的目光，看见了我身后的林卓尔。他把手搭在我的背上，推我进了屋。

难道他昨晚英雄救美了？我正想八卦一下细节，林卓尔又露出了扑克脸，“给你30分钟，收拾完毕，没收拾完的就当破烂儿处理了。”

“好好好。”我点头如捣蒜，闷着头赶紧收拾。

从此我和林卓尔展开了单方面的愉快同居。主要是我很愉快，他很——无视我的存在。

“林卓尔，你女朋友煮好饭了，快来吃饭！”

“林卓尔，你女朋友拖地了，走路小心地滑。”

“林卓尔，你女朋友明天过生日，你打算怎么帮她庆祝？”

“林卓尔，你女朋友要睡了，晚安呦！”

回应我的，永远只有两个字：“白痴。”

林卓尔除了谆谆教诲我要力争上游，其余时候把我当空气。

6

直到今天这捧玫瑰花的出现，他大概也没想到，他的女朋友竟然有人追吧。

我在林卓尔的房间门口，兴奋得像只猴上蹿下跳，“林卓尔，你承认你是我男朋友了耶！明天回家，我陪你过春节！只要你爸爸点头了，咱们就去领红本本戳钢圈！”

大学毕业7年了，林卓尔每年都回家，每年都被林父拒之门外。每年我都陪林卓尔站在门外，闻着各家的饭香，看着各家的灯火通明，听着各家的春节联欢晚会，然后拖着林卓尔回我家休息半宿。

今年站在林家门口，我帮林卓尔戴好帽子围巾口罩，只露出来一双豌豆般的眼睛。我跺着脚，哈着气。林卓尔让我快点回家，我偏不，我偏要陪在他身边，等林父原谅他撬门而走，原谅他不肯复读，原谅他想要脱离林父的掌控。

终于，林父开门了，他说：“林卓尔，你想和杜晓晓在一起，除非我死了。”

“啪”，门在我和林卓尔的面前关上了。

尴尬的沉默，北风特别冷。

门又打开了，屋里的光落在林父身上，他看上去再也不复年轻时的威严，只是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林卓尔，你高考数学最后两道题没有做，你故意没考上清北，我不和你计较。”

不可能！我震惊地看着林卓尔，当年他送给我的复习笔记，黄色的荧光笔清晰地标注着“重点”，正是最后两道大题的原型，他怎么可能不会？

“如果你还认我这个父亲，就和杜晓晓断绝来往。否则，就当我死了。”

“叔叔，大过年的，别这么说。”

“你再张嘴，信不信我抽你！”

我立刻闭了嘴，躲在林卓尔的身后。我戳了戳林卓尔，“既然你爸已经同意你回家了，不然你先回去吧？你放心，我对你不会变心的。我还是会天涯海角追着你。”

看着林卓尔跟着林父走进家门，我才回了家。

爸爸做了一桌子菜在等我。每年我在林父家门口陪林卓尔等林父时，爸爸都在家等着我们。等我们疲惫归来，听着新年的鞭炮，等着和我们一起吃热了一遍又一遍的饭菜。

“爸，我和林卓尔真的不可能在一起吗？”

“我当年追你妈的时候，你奶奶也一直反对。但是你看，你都长这么大了。”爸爸摸着我的头，眼睛里尽是慈爱的光，“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爸都支持你。”

我看着爸爸，还有桌上他和妈妈的合照，内心又充满了温暖。

7

半夜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夹杂在新年的礼炮声中显得很刺耳。我看见救护车停在林家门口，林父被抬了出来。

我匆匆跑到医院，林父突发脑溢血，正在抢救。林卓尔靠在医院的白墙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似乎有一滴晶莹的液体从眼角溢出，林卓尔迅速低了头。

我别过头，假装没看见，然后小步蹭到林卓尔身边，把手伸进他的口袋，握着他的手。

“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医生都很专业的。”

“医生？我们家从来信不过医生。”

林卓尔的声音很冰冷，他把手从裤兜儿抽了出来，然后生硬地走向一旁，我的手被拽得生疼。

一夜过后，林父抢救过来了，林卓尔才趴在病床边睡着了。

林父张了张嘴，我以为他口渴，急忙倒了杯水递到他手边。他却颤悠着手打翻了水杯，用仅有的力气说着：“杜晓晓，你休想从我身边再抢走林卓尔。”

我连忙摆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林父抢林卓尔。

“你们已经带走媛媛了。”一滴浑浊的老泪顺着林父的眼角流了下来，“我恨你。我不想再看见你。”

林卓尔睡得很沉，他的脑袋在床边蹭了蹭，他的手环抱住了林父。我不想走，可是林父说，“你再不走，我死给你看。”

我回到胡同大院，看见街坊四邻指指点点。

“哎呦，没良心的孩子，昨晚要不是他和他爸吵架，他爸能脑溢血进医院？”

“哎，娶谁不好，非要娶那谁的女儿，他爸不气死才怪！”

大家看到我，都匆匆闭了嘴。

我低着头踢着路边的石子，离开医院前林父说：“如果你不想林卓尔失去了母亲，再失去父亲，你就趁早滚吧。”

8

我蹲在马路牙子上用手机买了一张去丽江的机票。

都说丽江艳遇多，我日日流连在酒吧，希望一场艳遇能让我就此忘了林卓尔。

然而那些藏在漫长岁月中，细细碎碎的喜欢，像千万条小虫，窸窸窣窣啃食着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艳遇没等来，等来了陈晨。

他递给我一杯莫吉托，我仰头喝尽；他递给我第二杯，我依旧干完；第三杯，第四杯，第五杯，他把我搂进怀里，“没有了林卓尔，你还有我呢。我们在一起吧。”

我本想捶他一拳，却从凳子上滑到地上，“我们不是好哥们儿吗？”

“杜晓晓，我也一直喜欢你。像你喜欢林卓尔一样，喜欢你。”

“呵呵，”我苦笑了一下，“那你一定很辛苦，也很幸福。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又痛又快乐！恭喜你！”

我躺在地上发起了酒疯。

陈晨拉扯着我，我无论如何都不愿起来，我先是踢腾着脚，然后蜷缩起来抱着自己嚎啕大哭，“林卓尔！林卓尔！”

我吼叫着。

整个人筋疲力尽，像被掏空了一样。

第二天，头疼欲裂，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还有躺在地上的陈晨，我庆幸自己还穿着衣服。我踹了踹陈晨，他揉了揉眼睛，一个打挺坐了起来，“你醒了？”

“你走吧。”

陈晨张口还想争取，我捂住了他的嘴，“我知道你千好万好，但你终究不是他。”

我一个人在丽江丧了一段时间，花光银子之后重拾旧业，写着林卓尔最看不上的软文，换些住宿和食物，有情绪的时候也写写鸡汤。

一个人憋得实在是很闷，我开始写连载，写我和林卓尔的故事。我的鸡汤无人问津，但我们的故事却在网上越来越火。

好多人问，后来呢，后来你们在一起了吗？为什么林父那么讨厌你？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的手停留在键盘上，我不敢去回答。

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光标，我对林卓尔的思念疯狂翻涌。我打开手机，林卓尔的信息铺天盖地——

“你在哪儿？”

“杜晓晓你在哪儿？”

“杜晓晓你他妈到底在哪儿？”

“杜晓晓你给我出来！”

“杜晓晓你给我滚出来！”

我在字里行间发现了林卓尔对我含蓄而矜持的喜欢。也许我不该走，也许我不该把他一个人留下。于是我偷偷回了家。

9

听说林父已经出院了，但是却行动不便，口齿不清。我站在林家门口，透过门缝看着林卓尔捧着一摞纸，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念着——

“我不喜欢回家，家里总是弥漫着压抑、沉重的气息。母亲常年卧病在床，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不哭也不闹，不说也不笑。我很害怕，也很孤单。

“只有和小哥哥在一起时，我才会很开心。我们常去胡同后面的建筑工地玩耍，我们用废弃的砖头垒了一个半人高的凹槽，我和他拉勾，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只有在秘密基地里我们才能切断现实生活的压抑和烦恼。

“有一天，母亲精神抖擞地拉着我，说她要走了。我不明白她要走去哪里。她下床做了我最爱吃的甄糕，我高兴地捧着一大碗甄糕去秘密基地找小哥哥，可是小哥哥没有来，而且秘密基地被拆了。只剩下一堆废砖头。

“我捧着凉掉的甄糕垂头丧气走回家，发现母亲又躺回了床上。父亲搂着我阵阵发抖，我看见父亲的脸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了一片。后来我才明白，走了，是指灵魂走了。父亲说，母亲走的时候很安详，像是要去天堂，像是终于解脱了。

“母亲曾经是远近闻名的妇产科医生，怀胎八月仍然坚持工作。做的最后一台手术，产妇大出血，母亲紧急抢救，却也无法保证母子平安。产妇拼尽全力保了孩子。孩子发出第一声啼哭时，产妇笑着咽了气——那个产妇，就是林卓尔的母亲，蒋媛媛。

“这件事情在胡同大院被传得沸沸扬扬，原本是结了娃娃亲的两邻居，却因此反目成仇。

“我恨过，如果不是林母身为高龄孕妇却坚持顺产，如果不是林母坚持要身怀六甲的妇产科主任主刀，就不会出事故，林母就不会去世，林父就不会变得疯狂而偏执，母亲不会抑郁成疾，撒手人寰。

“恨过之后，偏偏，我爱上了林母拼命保住的孩子，林卓尔。在那个贫瘠孤单的年幼岁月里，幼小的我们互相温暖，互相鼓励，彼此搀扶着长大。”

林卓尔读到这里停了下来。因为我的故事只写到了这里。

林卓尔合上那一摞打印的纸，放在林父的膝头，推着轮椅上的林父在院子里溜达着晒太阳。轮椅压过石子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林父的手似乎正轻轻地摩挲着那带着墨香的纸。

“爸，”林卓尔缓缓开口，“您一直对我说，当年的事故全都是杜医生的错，她医术不精，没有做到万无一失。你一直要求我，要万里挑一，要万无一失。

“这几十年，您的心里只有恨。您永远不会知道，我被您的恨意淹没，只有和杜晓晓在一起时，我才感到自己活着，才能感受到一丝快乐。

“为了您，我一直克制着自己，对杜晓晓止步不前。我以为有一天您会从恨意中走出来，接纳我们。然而您却再一次将她赶走。

“我不想再活在您的仇恨和阴影之下。当您需要我时，我会放下所有回到您身边照顾您。但请您再也不要，干预我的生活。”

林父努力向林卓尔伸出干枯的手。林卓尔犹豫了一下，握住那干枯瘦弱的手，“爸，我想好好活着。我想和她在一起。”

我揉了揉眼睛，林父似乎，很轻微，很轻微，点了点头。也许是错觉，也许是内心的希望。

我推开门，“林卓尔，你的话你女朋友都听到了。”

林卓尔明明很开心，却习惯性地板起脸，“杜晓晓，你很白痴。”

“白痴又怎样？你喜欢的就是白痴。”我扎进林卓尔的怀里，紧紧环抱着他，拼命嗅着他身上令人舒适而快乐的气味，“林卓尔，她们会在天上，继续爱着我们。林卓尔，和你的女朋友相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