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摆渡人之蛇影觅踪

我叫林耳,今年二十一岁,在沈城开了一家白味轩,专门做死人的生意。

今日除夕,我在店里摆弄一面带着铜柄的菱花镜子,这面镜子是从张家园子快递过来,收件人是我二叔。

我一看是张家园子的东西,立刻就兴奋了,张家园子啥地方,可是有名的古玩市场,这镜子肯定是好东西啊。

我拿过来,左看右看,把它放在手里摆弄。说实话,咱也不是专业的,看了好一通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在这个时候,二叔到店里来了,看见我手里的镜子,有点惊讶,“呦,这是哪来的?”

我给他看了快递单,他摸了摸下巴,“这个镜子有点面熟啊?”

我一听,这有故事啊,急忙缠着二叔,“二叔,怎么地啊,见过?”

二叔看了看我,“去去去,你懂啥?去跟阿四把桌子擦了。”

我不去,缠着二叔说:“我要听故事。”

当然,二叔还是没能撑住我的死缠烂打,给我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1

这件事,还要从三十年前说起。

三十年前,在沈城有个传说,每年的腊月二十八开始,一直到正月十五,无论是大人小孩,只要到了半夜,都不能出门。

因为在街上会有脏东西,俗话说叫小人,这个小人呢,一有机会就会跟在人的身后,人去哪它去哪,一直能跟到家里。

过年,本来就是一年的新旧交替之际,家里来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新的一年都不会安生。况且这种东西确实阴气太重,一般人免不了会生一场大病。

但是这个小人确实又没有恶意,应该是不知姓名的孤魂野鬼,找不到回家的路,看到每年过年的时候,地狱里的亡魂回来过年,心生向往,便跟在人身后,也去过个年,图个热闹。

那个时候白味轩还是我爷爷在掌管,他听闻这个传说之后,就去查了一下,发现书上还真有这件事的记载,但所有的记载都没有说清楚这个孤魂野鬼的来源,只说如果家里来了这个东西,只需要在庭院里放一串鞭炮驱赶就好了,并不会伤及人的性命。

就因为这个,我爷爷也没太当回事,毕竟不是什么厉鬼,自然也卖不出好价钱,抓他也挺费劲的,就此作罢了。

但我爷爷是晚上开店,肯定免不了走夜路。大过年的时候,吃完年夜饭,我爷爷准备去店里,他晚上喝了点酒,有点晕,谁知半路碰到了一个跟他一模一样醉鬼,他拉着我爷爷,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叫丽娘的女子。

我爷爷哪知道?迷迷糊糊地说没见过,别说见过了,这听都没听过,这都改革开放好几年了,哪还有人家起名字叫娘的?这不是搞老封建那一套么?

那个男子听闻也不再纠缠了,就一边拿着酒壶,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嘴里止不住地喊着,丽娘,丽娘,声音十分凄惨。

我爷爷觉得八成是出来私奔的小两口之后过不了苦日子就分散了,男的为情所困,趁着过年喝了点酒,就在街上游荡。

刚走了两步,我爷爷一抬头,突然发现那个醉鬼,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他前面去了。

我爷爷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老花眼了,醉鬼走在前面,见到一个在外面的人就问他有没有见过丽娘,可是剩下的人都仿佛看不见醉鬼一般,根本不和他搭话。

醉鬼缠了一段时间,就放弃了,直到看到他跟在一个小孩后面,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阿姨叫丽娘的时候,我爷爷突然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小孩不过五六岁,穿着厚厚的大花袄,戴着虎头帽,小脸冻得通红,他居然真的抬起头,说了句没有。

那个醉鬼听到这句话之后,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失落,反而欣喜起来。小孩往前走,他跟在那个小孩的身后,亦步亦趋,仿佛在模仿小孩走路。

爷爷看完感觉到背后一阵发凉,再定睛一看,那个醉鬼,居然没有脚!

这大半夜的,有个人跟在你身后,弓着腰,在模仿你走路,他没有脚!

冷风一吹,爷爷的酒顿时醒了大半,他知道这是遇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他急忙跟在后面。可是路过一个胡同的时候,一转弯,却发现那个醉鬼不见了。

坏了坏了,我爷爷知道碰上麻烦了,想看看那个孩子怎么样,他又跟了两步,从孩子的正前方的大门里,跑出来一个妇人。

妇人长得很粗壮,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她一把抱住孩子,呵斥道:“让你别瞎跑,这么晚出来干什么?知不知道全家都在找你?”

孩子冷冷地看着大人,眼神很陌生。

旁边有一个声音说:“算了算了,孩子爱玩,跑跑也正常,这大过年的,就别说他了,都把孩子吓傻了。找到了就好了,让阿振和小狄回来吧,跟他们说找到了。”

妇人抱起孩子,一路上低声呵斥,孩子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爷爷站在原地,看着大人与小孩离去的背影,他当时喝了酒,脑子里乱哄哄的,并不知道自己刚才看到的究竟是幻象还是现实,一阵冷风吹来,感觉头有点疼。

2

爷爷回到白味轩之后,心里总是放心不下那个孩子,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他便告诉二叔,让他多留意最近这街坊邻居,一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立刻告诉他。

二叔当时也是年轻,满口答应下来,但却趁着出去打听事情的空当出去赌钱。

爷爷听闻以后,气得不得了,到棋牌室就把二叔抓出来了。二叔垂头丧气,爷爷站在棋牌室门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地呵斥他,二叔觉得脸上挂不住,居然一溜烟跑了。

爷爷一看二叔居然敢跑,气性更大了,追在二叔后面,一边跑一边喊:“小兔崽子,要是让我逮住你,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二叔一听这个,哪还敢停下来?跑得更快了,这跑着跑着,就跑不见了。

爷爷一看跟丢了,也停了下来,可是这一停下来,爷爷就发懵了。这个地方,他不认识啊。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确实在沈城啊,跟着二叔也顶多跑了十分钟,怎么着也跑不出去几公里。这就几公里,怎么感觉像是跑到了另一个地方?

棋牌室是一些小混混在郊区开的,郊区人少,是管理的灰色地段。这里房子很多,但大多很破旧,像是十几年没有人住过的样子,胡同也是很窄,很长,像是一条深不见底的蛇道。

爷爷四处转了一圈,发现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太阳渐渐落山了,黑暗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爷爷心里感觉不对劲,他小声地叫了一声二叔的名字。

没有回应。

一只乌鸦在树上凄凄惨惨地叫着,它站的那棵树造型奇形,仿佛是一只从地下伸出来焦黑的手。

嘎——嘎——嘎。

爷爷慢慢地转过头,他的影子凌乱地躺在地上,像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天色越来越暗了,爷爷咬咬牙,决定先在这个地方住下来。

他走到一个庭院前,这个庭院仿佛被人遗弃很久了,门上锈迹斑斑,他敲了敲门。

咚咚咚。

没有人回应?

爷爷皱着眉头又敲了一遍,这次有人回应了,在门的半腰处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小门,有人从里面拱出一张脸来。

他的脸很白,嘴唇很红,眉毛像蛇一样。

“你找谁?”

他眼睛滴溜溜的。

爷爷说:“我不找谁,我是外面来的,太晚了回不去了,能不能在这里借宿一晚?”

他看着爷爷,“块泡。”

爷爷没听清,“你说什么?”

那个人突然把脸从洞口抽出去,然后门在里面猛地关上了。

爷爷被吓了一跳,同时也很好奇,这也没说不给钱啊,怎么就关门了呢?

爷爷琢磨了又琢磨,没琢磨出个头绪来,继续敲响了第二家的门,也是在门的半腰处,露出一张脸来,她瞪着爷爷,“你是谁?”

爷爷刚想说话,那张脸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了回去,小门也被人在里面猛地关上了。

爷爷愣住了,他走到第三户人家的门口,看了看这个大门的样式,突然愣住了。他又跑回去看了看第二户,又看了看第一户,发现这个地方所有的房子大门的样式,都是一样的!

爷爷敲门的手放了下来,他知道如果敲开第三户人家,剧情应该也一样。爷爷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冷战,他感觉他陷入了一个圈套。

爷爷围着园子走了一圈,他看看院子发生了什么,如果想进去院子,敲门是肯定行不通了,那么就剩下一种方法了。

爷爷抬起头,看到一人半高的围墙,爷爷伸出手,摸了摸,很凉。

爷爷借着月光,一点一点往上爬,这个墙头很难爬,因为没有什么借住发力的地方,不过还好砖和砖之间有凹槽,可以踩一下。

爷爷艰难地爬上去,等他快爬到墙头的时候,往上一摸,他立刻有点高兴,这墙头上居然有一层极细的铁丝网,下面铺的是一层碎玻璃。

虽然有碎玻璃,不过懂行的肯定知道,如果碎玻璃割不破衣服,就没什么大碍,反而这个铁丝网倒是一大助力,爷爷双手拉住铁丝网,把自己拉上去了。

一到上面,爷爷立刻看清了这个院子的全貌,这个农家园子也不大,就是三间屋子的长度,但是东西都有偏房,中间是一棵树,不过被人砍掉了,只留下了一个光秃秃的树桩,前面是一些藤蔓作物,不知道种的是啥,没有狗。

爷爷来回折铁丝网,将其折断,又搞出了一个口子,爷爷通过口子,然后慢慢地跳了下去,声音很轻,他一落地,立刻躲到墙根里,偷偷向屋里瞧。

屋里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慢慢地挪动,声音很轻,可是屋子门却是被风吹得响。

咯吱——咯吱——

爷爷很好奇,这寒冬腊月的,门都开了,怎么也不出来关门,这里面睡的难道是死人吗?

这个念头一出,爷爷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他急忙看向四周,发现这个地方,很诡异。

太安静了,好像这个地方,只有他自己是活物。

爷爷慢慢地靠近窗户,窗户是从外面钉死的,他稍微半蹲着朝里看,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到。

爷爷决定从门进去,他慢慢地爬到门前,这个姿势他已经保持很长时间了,这个门是半掩的,门很破旧,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什么东西啃这个?

爷爷一点一点地将门挪开,挪成大半开的样子,这样他容易进去。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爷爷故意做成风吹门的声音,避免里面的人起疑心。

他终于可以爬进去了,他慢慢地朝里面爬,声音很轻,动作很小,控制着呼吸,一点一点地向里面走。突然,他听到了身后有一个很奇怪的声音。

这个声音很轻,却被爷爷捕捉到了,他屏住了呼吸,慢慢转过头。

院子里一片静谧,藤蔓在地上爬。

爷爷松了一口气,他转过头,却撞上了一张怪脸!

这张脸苍白无比,睁着一双大眼睛,张着嘴,嘿嘿嘿地笑着,这张脸几乎都要贴在他的脸上了!

爷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倒去,谁知怪脸居然在后面追了上来,爷爷拔腿就跑,跑到门前,却发现这个门是在里面焊死的,铁水将所有的锁眼都封住了,怪不得刚才只有小门能开,爷爷急忙回过头,怪脸已经在院子里了。

那张脸嘿嘿地笑着,借着月光,爷爷终于看清了这个东西是什么,他的心被恐惧狠狠地捏住。

那是一条成年人大腿粗的蟒蛇,身上带着五彩的鳞片,可在蟒蛇的头部,却长着一张苍白的人脸。

爷爷终于明白第一户人家在说什么了,他说的不是“块泡”,而是提醒爷爷……快跑!

爷爷拔腿就跑,怪脸在后面追,爷爷爬上了墙头,怪脸紧跟其后,居然也从后面追出来了,爷爷急忙往前跑,胡同两侧的小门居然都打开了,每个小门后面都有一张苍白的人脸,在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都是蛇!所有的地方都是蛇!

爷爷丝毫不敢放松,怪脸在后面越追越近,爷爷一拐弯,钻进了另一条胡同,怪脸顿了一顿,在地上闻了闻,紧接着又跟在了爷爷后面。

爷爷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有铁丝网了,它不是怕有人闯进去,而是怕这些东西出来!

这些东西太恐怖了,如果出现在人类社会中,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

怪脸跑得飞快,爷爷的体力确实有点不行了,他和怪脸的距离慢慢地越拉越近,在一个转弯处,他就要被追上了!

爷爷心一凉,说我这还没抱孙子呢,就要嗝屁了。

就在爷爷快要被追上之际,突然从拐弯处出现了一个人,她一把拉起坐在地上的爷爷,拖着他进了一家院子,同时锁上了门。

那个怪脸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像是在忌讳什么,最终讪讪离去,爷爷死死地盯着门口,听到怪脸离去的声音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爷爷转过头,坐了一会,体力自然也恢复了一点,他打算好好谢谢救他的人,可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他却是一脸的恐惧!

他看到了什么?

3

月黑风高,妖物横行。

爷爷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人,不,她几乎都可以不算做人了,按她昏黄的瞳孔来说,她更像是蛇类!

眼前的女人半个身体已经布满了鳞片,她的腰仿佛蛇类一般蠕动,她盯着爷爷,眼睛里毫无感情!

爷爷被惊呆了,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女人,她嗅了嗅爷爷身上的气味,脸色凝重起来,“你是人类?”

爷爷点头,旋及觉得不对,又急忙摇摇头!

女人的声音冰冷:“你是怎么进来的?”

爷爷不说话,他全身紧绷地看着这个女人,女人冷漠道:“若我想你死,你此时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爷爷沉吟了一下,觉得她对他没有恶意,就把自己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下,包括小孩的事,女人听完之后,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等天亮以后,我送你离开。”

“可是……”爷爷有点担心外面,“那条……”

爷爷突然不说话了,他不知道如何称呼外面的那个东西,那个东西明明有蛇的身体,却长着人类的脸,说人或蛇,都有点偏颇,女人看着他,“你不用担心,离开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说完她自己就慢慢爬回了房间里,爷爷跟在她后面,跟她回了房子,这个房子显然跟刚才的那个有一点不一样。

这个客厅里放着完完整整的家具,很干净,女人待在左边的房间,爷爷进门的时候往里面瞄了一眼,里面很像古代女子的闺房,有枣红色的梳妆台,梳妆台上摆满了胭脂花粉,还有一把铜柄的菱花镜,倒扣在桌面上。

爷爷找了个地方坐着,观察着这个地方,慢慢等待着天亮。期间,女人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过他两次,爷爷心里有点发毛,但不知道她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只好当作没看到。

这一夜,爷爷过得相当煎熬,他尽力保持自己的清醒,因为听说蛇只会吃无法动弹的食物,况且那个女人虽然有手有脚,但是看起来似乎……是一条蛇。

外面的天亮了,爷爷听到外面,似乎有小贩嘈杂的声音,他急忙睁开眼,出人意料的是女人居然已经在等他了!

爷爷感觉有点不对劲,定睛一看,女人脸上的鳞片居然没有了,她的瞳孔也恢复了正常,她身上是最普通的乡下人打扮,但是藏不住骨子里的媚。

“跟我走吧。”女人撂下话就出去了,爷爷愣了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咬咬牙跟着走了出去,他一出门,顿时惊呆了。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外面的行人熙熙攘攘,脚夫挑着担子卖些货物,爷爷和女人出来,所有人都把目光看过来,却也只是一瞬间,他们又沉浸在了各自的生活中。

爷爷慢慢跟在女人后面,女人在前面走的路线很奇怪,似乎是一种法门。

慢慢地,爷爷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等他走出那个村子的时候,眼前的女人已经消失了。

女人消失得很诡异,爷爷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只记得女人脚落在石板上的声音,那种声音似乎有一种催眠功能,让人意识不能集中,等他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已经不知道何时离开的了。

爷爷回到了白味轩,他回来的时候二叔正在门口打瞌睡,爷爷一回来,二叔顿时惊醒,看到爷爷,吓得一激灵。

爷爷一看到二叔,顿时气又上来了,把二叔打了一顿才罢休。

当时二叔是跑到了五点市场,一回头才发现了爷爷不见了。他也回去找过爷爷,可爷爷好像是进入另一个时空一般,悄然不见人影。

二叔也是陷入了迷茫,等了一个时辰,便自己回来了,回到家才发现,原来爷爷根本没回来,他顿时慌了,也不知道怎么办,便坐在外面,等了爷爷一宿,谁知道爷爷一回来,二话没说,先打上了。

二叔满脸委屈,一扭头跑了,爷爷没有去追,他立刻去了书房,他碰上的这个东西绝不简单,尤其是人面蛇,这个东西他看到第一眼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其中隐藏的黑暗,不过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他还不知道,如果有关于这个东西的记载,那么最起码可以了解一下。

爷爷一头栽进了书房,二叔则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虽然不是莫名其妙被打了。不过二叔也是满肚子的气,毕竟是担心爷爷,谁知道回来之后就赶上这么一档子事,搁谁心里谁也不舒服。

二叔心里也是烦透了,当他走到一户人家门口的时候,突然从里面发出了一声巨响。二叔当时没注意,被吓了一跳,顿时有些骂骂咧咧的,他慢慢走到那户人家门口,往里面瞧的时候,却被眼前的事情吓住了。

4

沈城,张家。

张家在沈城很有名气,据说张家的祖宗在以前,可是给皇帝当差的,后来年纪大了,就告老还乡,回到家之后,买了大片大片的土地,顿时成了有名的土财主。

但是洋务运动时期,张家的势力开始分化,一部分人支持封建派,一部分人支持改良派,随着林则徐严复等人的书籍出版,改良派的支持者越来越多。

等到中日甲午战争的时候,张家的掌权人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全力支持改良派,张家还派出了五名学童分别去往东洋与西洋,这十人回来之后,都在朝廷里身居要职。

但再显赫的门第终究有衰落的一天,张家的势力经历了一件很诡异的事情之后,产生了急剧的缩水,张家就从男人掌权变成了女人掌权,而那个掌权的人当时被称为张老太太。

后来再提起张家,说的都是这个张老太太了。

但今天咱们要说的是张成泽。

张成泽是张家唯一的一个男性后代,他可是被张家老太太看在眼里长大的,不过五六岁,就随身带着价值不菲的双鱼玉佩。

这块玉佩从营口出土之后,便被张家老太太高调买下,当时国内很多走行货的听到这个消息,都是皱眉头,这块玉说起来很邪性,据说若是在明媚如水般的月色下,可以看到阴阳双鱼围着玉佩环绕。

此等物件,确实是有驱除邪灵的功效,张成泽也一直没有什么异常,但是就在他六岁即将要迈入七岁的时候,却出了一件怪事。

他发现他的双鱼玉佩不见了。

他很惊慌,毕竟这块玉佩是陪他从小长大的,肯定对他十分重要,再加上价值连城,让张成泽顿时有点慌,不过小孩也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只知道如果双鱼玉佩丢了,肯定得让老奶奶一顿骂,白天的时候,自己在外面玩,这东西啊,八成是掉在外面了。

张成泽打定了主意便出了门,一出门,发现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到处门上都挂上红灯笼,阴风阵阵,他有点慌。

可是一想到在家里要挨骂,便又硬着头皮顶了出去,这一出去,就碰上了一个醉鬼,那个醉鬼迷迷糊糊地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叫丽娘的阿姨,张成泽说没有,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二叔到张家门口的时候,正巧看到一个小孩从房子里跑出来,他浑浑噩噩的,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

他身体左摇右晃,像是喝醉了一般,隔着太远,二叔还有点好奇,可是接下来,二叔的笑容渐渐消失,逐渐变成了害怕,甚至说是恐惧!

他再定睛一看,那个小孩,居然是张成泽!

张成泽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穿着成年人大小的衣服,在冰冷的地面上爬,他的动作十分别扭,就像是被人囚禁了几十年,刚刚从冰冷阴暗的地窖爬出来一样。

而令人恐怖的是,他的身后聚集了大概十几个孩子,他们都穿着大人的衣服,像鬼一样从安静的内堂里爬出来。

二叔顿时被吓住了,倒退两步,紧接着就听到张家园子里面传出了一声巨响,这些孩子立刻东倒西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二叔惊呆了,又听里面人喊道:“不行啦,少爷昏过去了,快去请林先生!”

林先生?

这沈城能被称为林先生的,也就是爷爷了吧?

二叔一愣,就看到一个人开门,向着中街方向匆匆而去,然而刚才那个张成泽在地上爬的情景,却是在二叔的脑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很多年之后,二叔提起此事,仍是心有余悸。

爷爷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来的人很急,猛拍门板,爷爷在书房里叫了两声,没有人回应,只好自己去开门。

门一打开,张家的下人就急匆匆道:“林先生,张少爷得了怪病,看遍了医生都没用,快要不行了,您快去看看吧。”

爷爷顿时一惊,道:“怎会如此?我听闻前些日子不是还去北平见了……”

“不知道啊,前两个星期还好好的,唉,都是那面镜子,自从有了那面镜子,府里就频出怪事,到处都是蛇,有时候我都感觉人是披着人皮的蛇……”

下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即刻住嘴,“您快去吧,再晚一些时日,怕是少爷就要……就要不行了。”

爷爷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忙道:“我拿点东西,就随你去看你家少爷。”

说完爷爷就又钻进了书房,然而,就在这时,远处却出现了两个张家的下人,他们从远处一路跑过来,仔细看,他的身上还背着一个孩子。

“林先生,出人命啦!”下人一边跑一边喊。

爷爷急忙出来,可是刚一看到那个孩子,虽然所有的人都叫他张少爷,可是爷爷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戴着虎头帽,穿着大花袄,眼睛紧闭,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似乎在忍受什么痛苦。

爷爷急忙接过来,把手放在他的鼻子下面,孩子的呼吸很微弱,若有若无,他的身体也是十分冰冷。

爷爷把张成泽抬进店里,把他平放在桌子上,衣服解开,用手一摸,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孩子的身体居然已经凉透了。

这寒冬腊月的本来就冷,可是这孩子身上的感觉,却是阴冷得诡异,就像是在摸一具冻成冰棍的尸体。

爷爷把耳朵贴在他的身上,仔细听,似乎有一点点心跳。可是有心跳,孩子却没有反应,身体也没有一点体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爷爷围着孩子转了两圈,百思不得其解,就在他发愁之际,二叔回来了,他忧心忡忡地走到大厅,却被眼前的惹了被吓了一跳,指着张成泽说:“他怎么在这里?”

爷爷眼睛一亮,“你认识张家少爷?”

“蛇,他是蛇!”

二叔被吓个够呛,在爷爷的盘问下,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爷爷,最后又笃定地说他是蛇,这有心跳,体温低,这可不就是蛇类冬眠的特征吗?

可是,堂堂的张家少爷,怎么会变成蛇了呢?

爷爷将手放在桌子上,猛地想起那一夜碰到的人面蛇事情,吓得一哆嗦,知道那件事可能和这个孩子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外面一辆复古的老爷车停在了门口,从里面钻出一个穿着红底碎花绸子的老太太,她颤颤悠悠拄着拐棍从上面下来,嘴里不停地喊着:“孙子,我的宝贝孙子欸……”

爷爷知道张老太太来了,打算出门迎接,谁知老太进门就看到张成泽被扒了衣服晾在桌子上,张老太太顿时就气炸了,用拐杖驻地骂道:“林老头,我是给你祖宗面子才让你在这做生意,你今天要把我孙子弄出个好歹来,我不把你祖坟刨了去!”

爷爷皱了眉头,正要说什么,老太太身边一个长得颇有姿色的女子急忙打断:“林天师莫要怪罪啊,奶奶是关心小泽才对先生说那些话的,您要是有什么气话,都冲蝶儿来好了,蝶儿绝不会还一句嘴。”

这个叫蝶儿的女人甚是厉害,一句话把爷爷的路堵得死死的,爷爷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张成泽已经被张家的下人穿上衣服抱到二楼去了。

老太太也拄着拐上了二楼,叫蝶儿的女人也打算走,爷爷却是把她叫住了。

“蝶儿姑娘请留步。”

蝶儿一愣,停下脚步,转身道:“林天师,可是有事?”

爷爷说:“听说前两日,张家府里多了一面镜子,可有此事?”

蝶儿听闻此事,脸色一变,立刻摇了摇头,刚打算否决,谁知老太太却从二楼出来了,她看着爷爷道:“这和我的孙儿有什么关系?”

爷爷看着蝶儿,蝶儿脸色变幻莫测,过了一会道:“确实是有一面镜子出现过。”

5

这件事要从张家的大女儿说起。

张家的大女儿名做张芙,虽然模样生得俊俏,性子却是十分跋扈,也是跟张老太太从小的宠溺有关。

前些日子,张家从一个叫做丽娘的女子那里收购了一面镜子,张老太太的大女儿对这个镜子十分喜爱,几乎到了日日念叨的地步,张老太太觉得就一面镜子,也就随了她。

可没成想,是不是这面镜子收购的过程很不光彩,东西拿来之后,不好的事就频繁发生。

先是莫名其妙地丢东西,后来经常发现在各个地方都看到盘成一团的蛇,它分叉的舌头吐血红的信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张家所有的下人都惶惶不安,可是又不敢说,直到张家少爷都被吓到了,张老太太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命人把镜子丢到了人口多的村子,企图用人的阳气来冲散这把镜子的阴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张家小孩子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已经开始学蛇爬行了。

最后请了土地庙的神婆,神婆说张家少爷是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才这样,只要下次犯病的时候,在院子里放两个鞭炮就好了。

结果就出现了上面那一幕,爷爷说:“张少爷确实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可是这个不干净的东西并不会害人,那个鬼只是路过,真正的缘由,是那面镜子。”

原来这把镜子是女人陪嫁的嫁妆,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这个丽娘以前是花柳巷出生的,有一个一岁大的孩子,两个人孤儿寡母,本就生存维艰,张家却仗着自己人多势众,还把女人一岁大的孩子给扔到路上,这是逼着女人孩子镜子选一个。

女人为了追孩子,只能放弃了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镜子,张家扔了几个铜子就走了,可是孩子不行啊,被这么一折腾,患了大病,不多时日,就死去了。据说死的时候,有奇花绽放,五光十色,十分绚丽。

孩子走了不久,女人悲痛欲绝,也自杀了。

这件事都是张家的伙计在背地里偷偷做的,也没有上报,一年要发生很多件类似的事情,根本没必要。

爷爷听完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叹了口气,自然也知道了自己那一晚撞见的东西是什么了,怕是那个女子的冤魂,为了报复养出来的邪性东西。

爷爷说:“人死魂不灭,你们做了错事,总要有人受罚,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今天晚上我们去那个村子看看,能不能帮你们了断一下因果。”

爷爷问了地址,果然,那个地方就是爷爷碰到人脸蛇的地方,爷爷面色也凝重起来,准备充分后就出发了。

爷爷到了村子已经是后半夜了,这个地方二叔熟悉,二叔经常过来赌钱,他背着东西走在前面,后面是张家的人。

爷爷到了那,在东南方向做了贡台,点了香烛黄纸,然后慢慢等,张家一共来了五个人,有张老太太和蝶儿,还有三个负责人。

张老太太放心不下,说啥也要来,蝶儿只能跟着,三个下人都是那件事的始作俑者,爷爷知晓了全部的事情之后,算出那个女人和婴儿的鬼魂在身体死去之后,并没有去轮回,反而藏身进了镜子里,还在伺机报复。

她在等一个机会,带着所有的蛇冲进张家报仇,把那些人一寸一寸地咬碎。

唯一能解决的方法,就是找她谈谈,消了他的怨气,上一次在这里爷爷误入了蛇城,这一次也应该是在这里。

爷爷静静地等时辰,那三个下人贼眉鼠眼的,全没了往日的威风。

时辰一到,整个闹市口突然就安静下来,风吹落叶的声音都听得到,浓雾慢慢起来。

隐约间,可以听到沙沙声,紧接着,就听到有婴儿在啼哭,声音时有时无,很缥缈。

紧接着,眼前的浓雾里出现了一个轮廓,再弓着腰,手里拿着一个东西,爷爷和二叔对视一眼,二叔说:“有人扫地。”

其实在阳间扫地是有诸多忌讳的,某些日子不能扫,某些时辰也不能扫,比如半夜扫地,就是在……扫死人。

爷爷紧盯着浓雾,不多时,那个人面蛇身的女人,她的眼神看起来很冷,眼神死死地盯着爷爷。

过了半天,她漠然开口道:“我敬你是林天师的后代,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今日带他们来此,究竟是为何?”

爷爷说:“只是希望你能放过这个孩子。”

“我知道你怨气很重,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孩子是无辜的。”

女人冷冷地看着爷爷身后的那群人,“那他们有没有想过,我的孩子也是无辜的?”

一个这件事的负责人看到这个场景,吓得腿都软了,跪在女人面前,痛哭流涕,“我我我,我错了,我不该把他脱光了扔在地上,也不该拿水泼他,可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死啊!”

不知道是不是死这个字刺激到了女人,女人突然癫狂起来,闪电般冲到他面前,对着他一口吞了下去。

猩红的蛇口顿时充满了腥臊之气,场面顿时凝固,女人一口又将他吐出来,出人意料的是,那个人就算是身体变成了两半,却没有流血。

场面顿时陷入了恐慌,女人猩红的眼睛仿佛癫狂,“那你想到你今日会死吗?”

她的声音如雷,爷爷挡在众人身前,双手负在背后,目光如炬,“够了,你现在已经沦为下三道,若是再背人命,怕是要永坠地狱了。”

女人哈哈地大笑,“我还怕入地狱?”

女人指着张家的人,“他们都不怕,我怕什么?”

她凌空而起,又冲向了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一时场面居然无法控制,爷爷挡在她身前,却被她撞飞。

紧接着,巨大的破碎声从空中传来,仿佛空间破碎一般,从空中居然出现了一座同下面村子一模一样的倒影,里面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人面蛇。

原来是这样,爷爷看着空中的村子,心中了然,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这么神通广大,利用镜子的特性居然在里面复制了一个村子。

无数的人面蛇从里面跑出来,冲着张家人去了,宛若一道五彩的洪流,将张家人都淹没在里面,尸体被扯烂,最后只剩下了地上一摊鲜血,女人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里。

一阵风吹来,浓雾被驱散。

爷爷走到她面前,她低着头,哭得像个孩子。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爷爷说:“你解恨了吗?”

女人不说话,她看着爷爷,“他们都死了吗?”

爷爷说:“都死了。”

女人又开始笑,然后笑着笑着,又哭了。

最后,天边突然显出一道惊雷,硬生生地劈在了空中的村子之上的一个点处,在那里一面菱花镜子破碎跌落。

女人看着天上的乌云越聚越多,在乌云之上有金光绽放,仿佛怒相威严的神明降临一般,爷爷知道公职司曹快来了,只是不知道来的是哪位供坛上的神仙。

6

二叔把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我问二叔,张家的人真的死了吗?

二叔笑了笑说:“当然没有,那日只有我和你爷爷去了,当时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你爷爷一手操纵的幻象而已。”

我听闻此事,惊叹不已,以前就知道爷爷手段很高明,没想到居然通天到这种地步,细想之下,恐怖如斯。

我问起女人的下落,二叔说,她化身人面蛇,不过是因为属相是蛇而已。

人啊,凭借自己的喜怒哀乐就可以影响很多的事情,爷爷知道此事是张家做得不对,但是也不能放任女人的报复不管,故意设了局,消除了女人的怨恨,又帮她瞒了天道,现在她被养在柜台里的一个养魂罐中安眠。

二叔将铜镜放在手里反复把玩,我则是唏嘘不已,没想到新年的礼物居然是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虽然很惊悚,可是里面的内核却是悲剧,很多时候人都是不了解本质才恐惧鬼怪,殊不知,人心才是最恐怖的东西。

正在我浮想联翩之际,二叔却是发现了铜镜的柄似乎有什么机关,他一推一拉,柄就被卸下来了,在里面有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

“林先生,速来丹东,有要事相商。”

落款是苏少洛。

二叔一看名字,和我对视一眼,这个苏少洛的名头可是响当当的,人称黄金瞳苏少洛,是很厉害的一位奇人。

他的能耐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不过今日他居然以这种方式邀请二叔,二叔眉头一皱,思量了一下道:“去看看?”

我点点头,即刻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