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执事之鬼刻碑(下)

1

五百年前,扬州城,柳家。

“逆子!”柳淮义一掌将桌角拍断,目光冷厉看向面前的二儿子柳胥,怒斥道:“我柳家百年清誉,都被你这忤逆之子给毁了。”

“父亲,孩儿还是那句话,我要娶她为妻,望您成全。一切后果,由我一力承担。”

“放肆!”柳淮义抓起身旁的茶杯,狠狠的摔在柳胥脚下,狂吼道:“你要是执意要娶那青楼女子,除非是我死了!”茶杯被摔得粉碎,零星的茶水飞溅到柳胥脸上,身上。虽然还带着微热,可柳胥却遍体生寒。

“父亲息怒,弟弟他年纪尚幼,难免会一时糊涂。”柳胥的哥哥柳青见状,连忙起身,护在柳胥身前,一边向柳淮义求情,一边对柳胥使眼色。

柳母在旁边擦着眼泪,也劝道:“老爷,胥儿他年纪还小,你何必和孩子怄气呢?”

柳淮义转头怒训柳母:“你还有脸为他求情,要不是你平日对他一再纵容,他今天会这样无法无天吗?我柳淮义一生的清白,没有生过这等逆子!”柳母听完哭得更是厉害,柳胥见母亲伤心,心下一痛,脱口道:“父亲,您要骂就骂我好了,与母亲何干?”

柳淮义狠狠地瞪着柳胥,冷笑道:“好,我叫你死不悔改。来人,拿家法。”

柳母听到家法二字,吓得脸色顿时苍白,柳青转头冲柳胥急忙喊道:“弟弟,别再犯傻了,快向父亲认错,求他原谅。”

柳胥张了张嘴,随即又咬紧牙关:“我没错。”

“你没错,呵呵,好,我让你没错。来人,把这逆子给我绑起来。我的鞭子呢?”柳淮义大喝一声,几个仆人早已吓得浑身乱颤,不敢动弹。赵伯跟随柳淮义多年,对他的脾气甚是理解,忙去后堂找了条绳索拿来,路过柳胥身边时,偷偷在他耳畔小声道:“二公子,您就赶快认个错吧,老爷那鞭子可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

柳胥苦笑了一下,对他说道:“赵伯,您不必难做,绑吧,我受的住。”

“唉。”赵伯轻叹了口气,冲着几个发呆的仆人道:“把二公子绑起来。”

几个仆人回过神来,相互看了一眼,从赵伯手里接过绳子,一面捆绑着柳胥,一面小声说道:“二公子莫要怪小人,实在是人微言轻,迫不得已。”

柳胥苦笑:“知道了,你们放心绑吧。”

从始至终,柳淮义一直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柳胥受绑。当赵伯双手举着马鞭走过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那马鞭上,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柳淮义拿起马鞭,看向柳胥:“我再问你一次,你可知道错了。”

柳胥看着父亲,看着众人,看着眼前的一切,陌生而又熟悉。和柳淮义四目相对,柳胥缓缓道:“父亲,我与烟烟是真心相爱,我要娶她,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错?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一起,难道有错吗?”

“好,死不悔改,今天我就打到你认错为止!”话音刚落,柳淮义挥舞起马鞭,“啪”一声狠狠抽在柳胥肩上。一…火辣辣疼痛瞬间从肩头钻进心里,柳胥几乎想也不想就是一声惨叫,剧烈的疼痛从肉里到骨里再到心里,柳胥从没想过被鞭子抽打会那么的痛,仿佛是被千万根针扎到,根本来不及思考,眼前已经一片黑暗。

柳胥死死咬住牙关忍住疼痛,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肩头的衣衫已经被打烂了,血肉翻卷,一片模糊,不断有鲜血从里面流出来。

“我柳家从你先祖以来,世代为国效忠,一门清誉。而你,年少轻狂,每日纵酒玩乐,沉迷女色,不思功名,只知游山玩水!你还敢说你没有错?!如今你要娶一名青楼女子为妻,我柳家的脸面都被你这逆子给丢尽了!”柳淮义越说越怒,“啪啪啪啪”又连续挥出四鞭,狠狠地抽在柳胥身上,每打一鞭,柳胥就是一声惨叫,刚开始声音还是清脆,到最后已然嘶哑。剧烈的疼痛已远远超出柳胥能承受的极限,柳胥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断气了。

“说,你认不认错!?”柳淮义咆哮着抬起马鞭指着柳胥的鼻子问道。柳胥咽下一口从嘴唇溢出来的鲜血,强忍住疼痛道:“我没有做错,我不认!”

“畜生,我今天就打死你!”柳淮义飞起一脚踹在柳胥胸口上,柳胥跟着退后几步,摔倒在地。柳淮义疯了一样,左一鞭右一鞭,不断抽打在柳胥身上。十鞭,二十鞭,二十五鞭,三十鞭。鞭鞭皮开肉绽,鞭鞭抽进肉里,打到骨里,刺痛到心里。刚开始还知道哪里在痛,之后哪里都在痛,已分不清楚什么是痛。就在这时,柳青不顾一切地扑向柳胥,柳淮义一时收手不及,鞭子狠狠地抽在柳青背上。柳青痛呼一声,却仍死死的抱住柳胥,将自己的后背对向父亲。

柳淮义恼怒道:“你给我滚开!”

柳青抬头看着柳淮义,道:“父亲,弟弟他纵然有错,您这般打下去,会把他打死的。”

柳淮义怒火冲冲:“这等忤逆不孝的畜生,留在世上何用?滚开,否则我连你一块打!”

柳青眉头紧皱,万分心痛道:“父亲,我们都是您的亲生骨血,二十年来的父子之情,难道竟淡薄如此吗?若是父亲执意,孩儿愿与弟弟一同受罚。”

柳胥心下大急,奋起全身的力气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浑身好像要被生生撕裂开,眼前一片模糊,天旋地转。只有柳青的一双手牢牢地抱住他,保护着他。

“要罚....罚....我。”嘶哑的嗓音,干裂的声音,居然是从柳胥嘴里发出来的。

“弟弟....”还不等柳青把话说完,柳胥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硬把他撞开。柳淮义从来是说到做到,柳胥绝不能因为自己再让兄长也受到牵连。柳胥仰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道:“孩儿...生性淡泊,从...不慕荣华功名,只求...真爱,望...父亲成全...。”

柳淮义冷笑一声,道:“真爱?同一个青楼女子谈真爱,简直可笑至极。若是我不答应呢?”

“孩儿,情愿做一个平凡百姓。”柳胥话音刚落,柳淮义的怒火被再次点燃,咆哮道:“你这逆子情愿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自甘下贱,连父母兄弟也不肯认了?我一再给你机会,你却毫无悔意!来人,把这畜生给我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踏出房门半步。”

柳淮义说完,扭头又对赵伯继续道:“赵兴,立刻带人去‘百花楼’,将那贱人给我带回来,我倒要瞧瞧,把这畜生迷得神魂颠倒的贱人,长得什么模样。”

柳胥大惊失色:“我不许你伤害她!你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都可以,但是你不能伤害她。”

柳淮义狂吼道:“把这畜生给我拖出去,滚出去!”

柳胥唯恐父亲顾念父子之情,把怒火牵连到烟烟身上,不顾一切地挣脱开两个下人的手臂,跪倒在柳淮义面前:“父亲,我与烟烟两心相系...她若有事,我绝不会独活。若是父亲真要逼迫孩儿,那孩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为瓦全?畜生,你找死!”说完这句话,柳淮义一只大手已经死死掐住柳胥的脖子,柳胥感觉到一阵窒息,胸口闷涨难耐。所有人都是一片惊叫,可柳胥已经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眼前一片黑暗,头越来越重,渐渐的失去了所有知觉。

2

五日后,扬州城,百花楼。

时正逢烈日炎夏,通透的烈日,仿佛要将大地烤熟,蒸蒸热气,迎面扑来。整条街道上,一眼望去不见半个行人,只有吵闹的蝉鸣一直响个不停。

“热死了,这鬼天气几时才能凉快些?”百花楼前,一位身穿紫色罗裙,酥胸半露的妇人,正倚在门前,手帕轻煽,望着街道四处观望。

就在这时,远处渐渐走来一道身影,青衫羽冠,富家公子打扮。妇人立刻来了精神,急忙迎上去,还没等走近,就认出那人身份:“哟,这不是柳公子吗?您可是有日子没来我们百花楼。又是来找我们家烟烟吧,快请进。”

来人正是柳胥。

此时的柳胥脸色苍白,面容带有几分憔悴:“张妈妈,烟烟还在庭轩阁吗?”

那妇人是这百花楼的老鸨张妈妈。

听到柳胥发问,张妈妈笑道:“在呢,老奴知道柳公子对我们家烟烟的心意,哪舍得让她出来接客,快进去吧,烟烟可等了你好多天呢。”

“多谢张妈妈。”一听说王烟烟还在等着自己,柳胥顾不得客套,拱了拱手,直接就往楼里走去。

只是行走时的步伐有些古怪,像是两腿使不上力气。

张妈妈眼看他进了庭轩阁,自言自语道:“这个傻小子,莫非真想娶烟烟为妻不成?”

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红纱裹体,妖娆地从阁楼走下来,见到门口站着的张妈妈,奇怪道:“张妈妈,怎么了?”

张妈妈往庭轩阁的方向努努嘴:“烟烟的老相好,人刚进去。”

女子嘴角含笑,羡慕道:“烟烟倒是好福气,要是这柳家公子能替烟烟赎身,哪怕日后为奴为婢,也比混在青楼里强。”

张妈妈不以为然:“你懂什么,妈妈我在这青楼待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说替你赎身的,十个有九个是在花言巧语哄你开心,真正娶回家的,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等到玩腻了,再一脚踢开。混得人不人鬼不鬼,还不如继续留在青楼里自在。”

“我看这柳公子,对咱们烟烟倒像是动了真情,未必就是您说的那种人。”女子以前曾见过柳胥几面,对他的印象并不坏。

“你呀,还是太年轻了。”张妈妈毕竟是过来人,见多识广,“就算是他愿意,他家里会同意吗?想娶一个青楼女子过门,没你们想的那么容易。”

说罢,张妈妈一声叹息,继续倚在门前,手帕轻煽,望着街道发起呆来。

3

柳胥忍着后背的疼痛,艰难地走进庭轩阁。推开细纱帘子,一眼就望见坐在床头上,那道消瘦身影。

柳胥神情激动,颤巍巍地站在那儿,轻声唤道:“烟烟。”

王烟烟正低着头走神,倏然间听到熟悉的声音,全身顿时僵住。徐徐抬起头,顿时红了眼眶:“柳郎,我不是在做梦吧?我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说着,王烟烟起身就不顾一切地扑进柳胥的怀里,痛哭起来。

柳胥双臂紧紧揽住王烟烟的细腰,望着她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庞,心疼道:“傻瓜,我既然说好要娶你,又怎么会不来呢。”

“嗯,我就知道,柳郎你一定不会负烟烟的!”王烟烟紧紧抱住柳胥的肩膀,柳胥却一声惨叫,急忙把她推开。

“别,别碰那里!”

王烟烟吓了一跳,惊呼道:“柳郎,你怎么了?”

只见柳胥脸色苍白,满头冷汗,好像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王烟烟刚要上前,突然瞧见柳胥的后背,青衫上面鲜血淋漓。

王烟烟吓了一跳:“柳郎,你背上为什么会有血,你受伤了吗?”

“没事,一点皮外伤,过几天就好。”柳胥怕王烟烟担心,自然不会告诉他,这些伤口都是柳淮义拿鞭子抽的。

王烟烟冰雪聪明,又岂会猜不到:“是因为我吗?他们打你了?”

见事情被王烟烟识破,柳胥只好把经过简单说了一遍:“...烟烟,对不起。我没能说服他们。今天要不是大哥,趁着父亲出门,偷偷把我放出来,恐怕我们下次见面,不知还要等到何日!”

王烟烟听完,不由潸然泪下:“柳郎,你不用跟我道歉,我早就知道他们是不会同意的。烟烟身份下贱,配不上你,以前是我一直痴心妄想,反倒连累了你。”

“不,烟烟,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没用。”柳胥上前紧紧抱住王烟烟,难过又自责道:“既然我说服不了父亲,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我进京赶考,取得功名。到那时候,就算他们反对,谁也阻止不了。”

“什么,你想进京赶考!”王烟烟惊讶道。

柳胥语气坚定:“烟烟,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想过了,只要我取得功名,才能名正言顺地娶你。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我一定回来替你赎身。”

王烟烟看着柳胥,心中万分不舍:“柳郎,为了我,你不值得。”

柳胥笑着摇头:“傻瓜,为了你,哪怕是要我的性命,我也心甘情愿。”

说着,柳胥从怀里掏出在街头买的桂花糕,递给王烟烟:“这是我刚才买的,你最喜欢的桂花糕,还是热的,你赶紧吃吧。”

王烟烟接过还带有柳胥体温的桂花糕,眼圈顿时又红了,强忍住泪水:“柳郎我等你,我一定会等你,你一日不回来,我等你一日,一年不回来,我等你一年,哪怕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我也会等你回来娶我。”

柳胥轻轻抬起王烟烟的下巴,四目相对,情真意切道:“烟烟,我爱你。”

说完,柳胥低下头,用力吻在了王烟烟樱唇上。

这一吻,两人更是难舍难分,恨不得这一刻的温存,直到永远。

4

六个月后,柳胥病逝的消息从柳府传到百花楼。

张妈妈听到丫鬟的传话,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什么!你说柳公子他死了?!”

“我也不相信,可这是柳府传出来的消息,哪能作假。”丫鬟一脸可惜,想到王烟烟日渐憔悴的模样,更是心疼。

张妈妈疑惑道:“可他半年前身子不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丫鬟解释道:“据说是因为落榜,气急攻心,然后就一病不起,这才去了。”

柳胥去京城赶考的消息,张妈妈听王烟烟提起过。可没想到,这才刚过半年,人没等到,却等来了噩耗!

张妈妈可惜道:“唉,可怜的烟烟,她等了这么久,没想到最后却是阴阳两隔。”

“妈妈,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烟烟姐?我看她每日都在楼上北望,她要是知道柳公子已经去了,不得伤心死。”丫鬟有些举棋不定,只能让张妈妈给拿个主意。

张妈妈想了想,急忙摇头:“这件事,绝不能让烟烟知道!”

王烟烟和柳胥的事,张妈妈知之甚深。尤其是这半年来王烟烟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柳胥要是活着还好,可他这一死,岂不是断了王烟烟的念想?万一王烟烟再想不开...

“可是现在柳府上下,正在大张旗鼓的办丧事,咱们这的消息又传得快,烟烟姐她早晚都会知道。”

丫鬟的顾虑句句在理,张妈妈深思半天:“那就把她关起来,等外面风头过了,再放她出来吧。”

事到如今,张妈妈只希望这件事能够尽快过去,等时间来慢慢治愈一切伤口。可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等她察觉到时,后悔已经晚了。

5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两个月,百花楼楼前,张妈妈一如既往的身着紫色罗裙,酥胸半露,倚在门前,望着街道上的人群,招揽生意。

正在这时,一名身着锦衣的华丽男子走了过来。

“张妈妈,好久不见。”

张妈妈看着眼前的男子,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疑惑道:“您是?”

男子一脸温和,笑道:“怎么了张妈妈,这才半年多不见,就不认得我了?我是柳胥呀,我来替烟烟赎身!”

“柳胥?”名字有点耳熟?张妈妈想了想,“烟烟?你是柳胥,柳公子!!!”张妈妈倏然脸色大变,尖声叫了起来。

柳胥奇怪道:“张妈妈,你是怎么了?烟烟她在吗?”

见张妈妈不应,柳胥又解释道,“父亲他昨晚已经同意我们的婚事,我今日是来替烟烟赎身,娶她过门。”说完,掩饰不住内心的窃喜,柳胥开心地笑了起来。

张妈妈满脸震惊,并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你不是死了吗?”

“我死了?张妈妈,你在开什么玩笑?”

张妈妈看着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柳胥,满心疑惑:“这是怎么回事,两个月前,柳府上下举办的丧礼,难道不是为你?”

“丧礼?”柳胥低头沉思了半晌,恍然大悟:“哦,你是说两个月前的丧礼?那是我表姨娘不幸过世,暂借柳府给办的丧事。你们怎么会以为出事的是我?”

张妈妈听完,喃喃自语道:“不是你,居然不是你,怎么会这样...”

张妈妈只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往事一幕幕在脑中不停地回放,莫名地,一…寒气从脚底蔓延上心头:“柳老爷,您可真是好心机,您害我们家烟烟,害得好苦啊!”

听到张妈妈说起自己的父亲,又提到王烟烟,柳胥一下子就着急起来,连忙道:“我爹他怎么了?他对烟烟做了什么?!烟烟呢,她在哪?!”

张妈妈手捂心口,两眼垂泪道:“柳公子,你回来晚了。两个月前,柳府对外传出消息,说你在京城因为落榜,气急攻心就去了。柳府上下,大张旗鼓地为你办丧事,轰动了全城。可这件事,我们没敢告诉烟烟。为了不走漏风声,只好把她锁在房间里。可是这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她最后还是知道了。一个多月前,丫鬟早起送饭的时候发现,烟烟她已经……悬梁自尽了!”

柳胥神情恍惚,没等张妈妈把话说完,人早已冲进了百花楼里。

跌跌撞撞地跑进王烟烟的闺房,柳胥失声叫道:“烟烟,你快出来呀!你是不是气我回来晚了,所以才故意躲着我?烟烟!你出来呀!”

百花楼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被惊动了,无数人围观过来。

柳胥失魂落魄,抓住一人就问道:“你看到烟烟了吗?”见那人摇头,又去抓另一个人继续问道:“你知道烟烟在哪儿吗?”

张妈妈赶过来时,正见柳胥披头散发如同疯子一样,跌坐在地,嘴里还不住说道:“烟烟一定是在怪我,她一定是在怪我!”

张妈妈心痛道:“柳公子,烟烟她从未怪过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不!”柳胥大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抓住张妈妈的肩膀喊道:“你是骗我的对不对?这不可能,不会的!烟烟没有死!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两个月前,我才给家里写过信,说我高中榜首,让他们务必要善待烟烟,怎么会……烟烟又怎么会……”

“傻小子,傻烟烟,你们两个傻瓜都被算计了。”张妈妈又哭又笑道:“柳老爷他英明一世,又怎么会真的让你娶一名青楼女子过门?他用你的死,绝了烟烟的生路。又让烟烟的死,断了你的念想。可怜我的烟烟,日日等,夜夜盼,最终等来的,却是一条死路!”

“不!不!!!”柳胥仰天大叫,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鲜红色的血液,染红了张妈妈那身紫色罗裙。

三日后,柳府再次传来噩耗,柳家二公子柳胥病故。

6

五百年转瞬即逝,鬼执事所讲的故事已接近尾声:“柳胥死后,因他执念太重,始终不肯轮回。我找到他时,他只有一个要求,想再见王烟烟与她完婚。可那时候的王烟烟早已轮回。我答应过他,等他二人再世为人,就帮他们完婚。可没料到这一等,就过去了五百年。”

听完故事,李振宇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所以说,当年的王烟烟就是今天的徐欣怡,而柳胥,则变成徐欣怡的男朋友?”

“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徐欣怡不是服毒自杀吗,若是她不死,就可以和柳胥再续前缘了!”

黑袍人摇了摇头:“你莫要忘了,他们前世都是自杀,阴界自有阴界的规矩,对于自杀的人,十世轮回皆是畜牲道。到第十一世虽可再世为人,但是福缘浅薄,稍有不慎,就会同徐欣怡的下场一样。”

“等等。”李振宇急忙打断:“你说柳胥当年也是自杀?”

黑袍人解释道:“王烟烟一死,柳胥断了生念,当初他阳寿未尽,自然是属于自杀。”

李振宇气呼呼道:“你们阴界的规矩可真烦人,忘记前尘往事不说,苦苦等了那么多年,最后还是得不到一个好下场。”

黑袍人倒是没在意李振宇的抱怨,语气依旧毫无波澜:“若非前世他们执念太深,今生也不可能相遇相识。只可惜仍是有缘无分,造化弄人。”

李振宇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冷不丁看向黑袍人道:“说到他们执念太深,我却觉得你的执念更深,五百年前的事都还记得这么清楚,执事大人,你到底活了多少岁?”

黑袍人沉默,不去理他。

李振宇又往前黑袍人面前凑了凑,穷追不舍道:“喂,你别不说话呀,好歹大家也认识这么久了,说来听听。”

黑袍人扭过头,索性不看他。

李振宇死皮赖脸的架势一出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说大哥,你给徐欣怡冥婚这件事,我都替你兜下来,你就不意思一下?”

李振宇还没来得及对黑袍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黑袍人就已受不了他的啰嗦,语气生硬道:“不记得了。从女娲补天,重设三界六道开始,我就已经存在。之前活过多久,我也忘了。”

女娲补天!李振宇瞠目结舌,心道:“……果然是个老妖怪!”

“说正事吧。”黑袍人继续道:“徐欣怡头七之日,我会带她的魂魄入轮回。而在这之前,我要完成对柳胥的承诺,让他们冥婚。”

“好吧,既然他们情深不易,我也顺手来帮他们一把。”听完徐欣怡他们前世的故事,李振宇也不再反对这场冥婚,有些跃跃欲试起来:“这么喜庆的事,怎么少得了我,不如就让我来主持,你看怎么样?”

黑袍人颔首道:“既然你喜欢,那就随你。”

说完,黑袍人转身要走。李振宇急忙喊道:“哎,你不留下参加吗?”

黑袍人像是欲言又止:“有你足够了。”

7

河滨小区,304室。李振宇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低头自语道:“柳青,你要不要出来和他们相见,他可是你前世的弟弟。”

从李振宇心底突然出现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前尘往事,对我而言已是过眼云烟。何况当年是我愧对他们,不见也罢。”说完,那道苍老的声音再次沉默下去。

李振宇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敲响了门。

没一会功夫,从里面推门走出一位英俊的男子。男子看样子有些疲惫,不过目光倒是精神,眼角带笑。见到李振宇后,男子感激地握住他的手:“执卫大人,鬼执事大人已经把事情原委告诉我们了,请您帮我和烟烟主持冥婚,大恩大德,我们永世难忘。”

正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李振宇僵在原地,男子居然直呼他执卫大人,而且还称呼徐欣怡为烟烟?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难不成黑袍人一早就料到他会来,并且还会主动揽下这场冥婚?难怪黑袍人会好心给他讲故事,刚才又欲言又止,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让李振宇来主持这场冥婚!可是徐欣怡前世是烟烟这件事又怎么解释,难道他们轮回时没有喝孟婆汤?

李振宇犹豫问道:“你们两个...都想起来了?”

男子笑道:“您不用惊讶,鬼执事大人只是暂时恢复了我和烟烟前世的记忆。若非如此,我们不知还要浑浑噩噩错过多少次轮回。”

听到男子的解释,李振宇再次瞠目结舌,心道:“果然老子又被他摆了一道,连孟婆汤的药效都能抑制,这个老妖怪!”

“您请进。烟烟,执卫大人到了。”男子一边请李振宇进屋,一边朝屋子里面喊道。

当李振宇走进屋时,刚好见到之前墓碑照片上面的女孩,明眸皓齿,正是今世的徐欣怡,前世的王烟烟。徐欣怡走到李振宇面前,盈盈欠身施礼道:“烟烟见过执卫大人,大恩大德,铭记于心。”

李振宇满脸尴尬,连忙摆手,“徐姑娘太客气了...”话音刚落,李振宇顿时惊讶道:“你的肉身?”

眼前的徐欣怡并非鬼魂,而是一具活尸!也就是说,她的肉身虽然已死,却可以自由活动。

徐欣怡苦笑道:“执事大人说我的灵魂现在还很虚弱,需要继续留在肉身里,才能保证三魂七魄不散。所以执事大人特意从殡仪馆里将我的肉身带回来。”

“原来如此,所以他要带走你的尸体。”李振宇恍然大悟,转眼瞧到男子正在旁边急切地注视自己。李振宇失笑道:“看我,险些又把正事给忘了。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说完,李振宇走进客厅,站在男子和徐欣怡面前。双手合十,然后左手指尖朝天,右手指尖朝地,声如破竹道:“新郎……对了,我应该叫你前世的名字还是今生的?”

李振宇转头看向男子问道。

男子满脸严肃:“还是叫我柳胥吧!这是柳胥对烟烟的承诺。”说着,男子伸出左手,紧紧握住身边徐欣怡的右手。两人十指相扣,难舍难分。

李振宇继续道:“新郎柳胥!新娘王烟烟!今日我以阳界第一百三十七代影执卫的身份,为你们主持冥婚。跪!”

男子与徐欣怡同时跪在李振宇面前,此刻的李振宇,宛若神灵现世,身上照耀着五彩斑斓的光芒,两手指尖更是流光耀眼。

“一拜天地,谢阴阳。二拜众生,祭四方。夫妻对拜,续前缘。四拜轮回,勿相忘。礼成!”随着李振宇嘹亮的嗓音,男子与徐欣怡齐齐跪了四拜,直到李振宇说完礼成后,两人这才起身,四目相对,皆是掩饰不住地欣喜。

不管阴阳两界,所有的婚约都是三拜成礼,但李振宇身为阳界影执卫,有权利在他所管辖的阳间行使特权。四拜轮回勿相忘,虽然不能做到真的轮回不忘,但却可以让下一世多一些羁绊,这也正是黑袍人刚才欲言又止的原因。

见他们旁若无人的抱在一起,李振宇待的好是尴尬,急忙说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叨扰你们了,先走一步。”

男子回过神,急忙过来相送,边走边是感激道:“感谢执卫大人的大恩,我夫妻二人,愿来世结草衔环以报今日之情。”

李振宇笑了笑:“念君情深不易,我能帮你们的也就这么多,以后还是要靠你们自己。”说着,李振宇推门走了出去,男子还想再送,却被李振宇制止:“不用送了,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赶紧去陪陪她吧。”

男子点头,恭敬道:“恭送执卫大人。”

送走了李振宇,男子急忙转身。

“柳郎。”徐欣怡一声娇呼,人已扑进了男子的怀里。

男子眼眶一热,对眼前的一幕,恍如隔世。抚摸着徐欣怡的长发,感慨道:“烟烟,我们终于完婚了。”

徐欣怡激动道:“嗯,柳郎,我好开心。”

“我也是,烟烟。当初要不是我一厢情愿,以为只要有了功名在身,就能与你长相厮守,也不会害了你……”话没等说完,就被徐欣怡用手捂住。

“没关系的柳郎,都过去了。”徐欣怡紧紧抱住男子,生怕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再一次的失去。

“我现在好幸福,好幸福。”

8

李振宇走到楼下,发现黑袍人原来并没有走,反而倒像是一直站在这里等他。

“原来你还没走。”李振宇笑了。

“多谢。”黑袍人轻声道。

“你也会说谢?”李振宇掏了掏耳朵,生怕是自己方才听错了。

黑袍人一字一句道:“冥婚四拜,轮回勿忘!”

李振宇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知道你让我主持这场冥婚的含义,你也不忍心拆散他们。即便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所以你用不着替他们道谢。我只是希望这第四拜能够让他们在以后的轮回中,找到彼此,永不分离。说实在的,你讲的故事的能力真的不怎么样。”

黑袍人语气冷冰冰道:“故事的好与坏并不重要,你可知道柳胥今世的阳寿将尽?”

李振宇神情一下子呆滞住,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急忙问道:“他不会又要殉情吧?!”

黑袍人不置一词,选择默认。李振宇顿时大急:“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黑袍人冷漠道。

李振宇一时语塞,无奈道:“我有时真不知你是有情还是无情,明明不忍心拆散他们,却要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们!”

“天意如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执事也无权干涉。”

“什么叫无权干涉?你可以救活徐欣怡,柳胥今世也不用死,你却冷眼旁观不管不顾,这分明是在草菅人命...”李振宇话没等说完,那道苍老的声音再次从心底响起:“振宇,你错怪鬼执事了。天意如此,连他自己也身受天谴,如何还能帮得了旁人?唉,你就由柳胥自己选择吧,前世他们身不由己,今世他愿意为烟烟再死一次,也是他的执念...”

黑袍人目光突然看向李振宇,李振宇顿时心慌了,故作愤怒道“算了,你说不干涉就不干涉,老子不管了!”

黑袍人沉默地转过头,黑袍下隐藏的拳头,缓缓松开...

作者注:柳青的灵魂为什么会在李振宇体内?鬼执事又是否知情?以后会有一章专门来讲他们之间的故事,请大家不要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