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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洛蕾丝穿过门厅朝他走来。

她目含怒意,伴着不知从房间何处,可能是厨房传来的平·克拉斯贝的《天堂东边》小调走过来,手中攥着一瓶空了的JTS Brown威士忌,喊道:“天哪,泰迪。我的老天啊!”是他的威士忌空瓶。泰迪接着意识到自己的一处藏酒地被她发现了。

“你清醒过吗?该死的你还能不能清醒过来?回答我!”

可泰迪做不到。他说不出话来。他甚至不知道身在何处。他能看见她,看见她一路穿过门厅走向他,可就是看不到自己的身体,甚至无法感知。多洛蕾丝身后门厅的另一端有面镜子,那里面根本没有他的影像。

多洛蕾丝左转进了起居室,背部有些烧焦了似的,还冒着烟。她手中的瓶子不见了,头发里冒出缕缕烟雾。

她在一扇窗前驻足,“哦,看啊。它们真漂亮,在漂浮呢。”

泰迪也来到窗边,站在她身旁。她不再是被烧焦的模样,而是浑身湿透。当他把手放在她肩头时,他能看见自己,自己垂落在她锁骨处的手指。接着她转过头,在他的手指上轻快地一吻。

“你干了什么?”他问道,可并不确定为何这样问。

“你看它们在那儿。”

“宝贝,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他急切地问,但她没有回答,不过他也不感到奇怪。

窗外的景色不是他期望的。那不是他们梧桐树大街公寓外的风景,而是一间他们只住过一晚的小木屋窗外的景色。外面有一个不大的池塘,上面漂浮着几根小木桩。泰迪注意到木桩表面十分光滑,在水中令人难以察觉地滚动着。月光下池水波光粼粼,一些地方转为白色。

“这个亭子真不错啊,”她说道,“是那么白。你能嗅到新刷上的油漆味道。”

“确实。”

“那么……”多洛蕾丝说道。

“打仗时杀了不少人吧。”

“你为什么喝酒?”

“也许吧。”

“她在这儿。”

“雷切尔?”

多洛蕾丝点点头,“她从未离开过。你差点就看到了。差一点点。”

“四的法则。”

“是密码。”

“当然,但那是什么密码?”

“她在这儿。你不能离开。”

他从后面抱住她,把头埋入她的颈窝。“我不打算离开。我爱你。我是这么爱你。”

她的腹部裂开一道口子,涌出的液体从他指间流过。

“我已经是盒子里的一堆骨头了,泰迪。”

“不,我不相信。”

“我是。你必须醒过来。”

“可你就在我面前啊。”

“我不在。你必须面对现实。她在这里。你在这里。他也在这里。你可以数一数床位。他的确在这儿。”

“你说谁在这儿?”

“利蒂斯。”

听到这个名字,仿佛有什么东西刺穿他的皮肤,爬上他的骨头。“不可能。”

“是真的。”她扭过头来仰视着他,“你早就知道。”

“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你没法离开这里。”

“你总是一副很紧张的样子。”他开始按摩她的肩膀,她发出一声略带惊讶的低吟,这让他感到一丝兴奋。

“我不会再紧张了,”她说,“我到家了。”

“这里不是家。”他说。

“这里当然是家。我的家。他在这儿,她也在这儿。”

“利蒂斯。”

“利蒂斯。”她接着说道,“我得走了。”

“不。”他哭了出来,“别走,留下来。”

“噢,我的老天。”她又倒向他怀中,“让我走,让我走吧。”

“求求你别走。”他的泪水滑过她的身体,和她腹部涌出的鲜血交汇在一起。“让我再抱你一会儿。就一会儿。求你了。”

她发出一串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半是叹息,一半是哀号,痛苦中透着绝望的美丽,然后吻了吻他的手背。

“好吧。抱紧我。用力抱。”

他把妻子揽入怀中,就这样一直抱着。

凌晨五点钟,雨滴敲打着整个世界。泰迪从上铺爬下来,掏出大衣口袋里的笔记本。他在之前打过扑克的桌子前坐下,把笔记本翻到记下雷切尔·索兰多“四的法则”那一页。

特雷和毕比继续伴着雨声打着震天响的呼噜。恰克则十分安静,一动不动趴在床上,一只手攥成拳头靠在耳旁,好像它们在窃窃私语。

泰迪低头看着那页纸。一旦掌握诀窍,读懂它不费吹灰之力。这其实是小孩子才会用的把戏。可是,这毕竟是密码,泰迪直到六点钟才破译完毕。

他抬起头,发现恰克用拳头支着下巴正从下铺看着他。

“我们要离开吗,头儿?”

泰迪摇了摇头。

“没人能在这种鬼天气离开。”特雷边说边从床铺上爬下来。他拉起窗帘,露出一片珍珠白的风雨凄迷的景色。“根本不可能。”

突然间,梦境难以保持,随着窗帘拉起,毕比一声干咳,特雷大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她的气味也蒸发不见。

泰迪怀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绝对不是——他怀疑时至今日自己是否已无力承受对她的那份思念。假如时光能倒转几年,回到发生火灾的那个上午,他愿用自己的身躯去代替她,他会这么做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多年以来他一直希望如此。随着时光流逝,对她的思念有增无减,对她的渴求成了他心头一道不会结疤的伤口,血流不止。

我刚才抱着她,他想告诉恰克、特雷和毕比。当平·克劳斯贝的低声吟唱从厨房的收音机里传出时,我抱着她。我能闻到她的味道,梧桐树大街公寓的味道,还有那年夏天一起去的湖泊,她的唇吻在了我的手指上。

我曾经抱住她。可这个世界不能提供我这个,只能让我回忆起失去的、永远无法得到的和短暂拥有的一切。

我们本来要厮守到老,多洛蕾丝。生孩子。在老树下携手散步。我想看着那一道道皱纹刻上你的皮肤,清楚地记得每一道何时出现。同生共死。

我刚才抱着她,他想说。如果我能确定,只要一死就能再次抱住她,那么我会迫不及待地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

恰克凝视着他,等待。

泰迪说道:“我破解了雷切尔的密码。”

“哦,”恰克说道,“就这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