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妙音楼里灯火辉煌，客如云来。大厅里搭着一个高台，上面垂着轻纱罗帐，四边摆着清香雅致的兰花，中间则放着一架古琴。

围着高台摆放着一张张桌子，此时几乎坐满了人。男人们一边和身边的青楼女子调笑，一边对着台上翘首以盼。

“素韵姑娘怎么还不出来？我就等她每晚这一曲呢。”一名手拿折扇的公子有点等不及了，用扇子敲着手心，站起来张望着。

旁边穿着鹅黄衫子的女子有些不高兴，抹着嫣红口脂的小嘴一撅，半真半假嗔道：“赵公子，合着你都是为素韵姑娘来的，那我走好了。”

赵公子忙拉住她哄道：“哪有啊，乖柳儿，素韵姑娘卖艺不卖身，我也就是听个曲子嘛。”

两人正在拉拉扯扯，只听周围一静，高台上袅袅婷婷走出一道倩影来，一袭湖蓝轻纱飘逸如仙，眼波流转间似有柔情万种，让人见之心醉。

素韵出场后，习惯性地向二楼的一个雅间望去，发现那里是空的之后，眼底掠过一丝失望。她姿态妙曼地对着台下行了一个万福礼，然后落座准备抚琴。

当那纤纤素手拨动琴弦那一刹那，空灵的琴音如淙淙清泉从她指下流泻而出，在场的人都沉浸在这美妙的音律中，如痴如醉。

这时有一人却不急不缓地走上楼去，看向素韵的目光充满玩味。

一曲终了，台下一片喝彩之声，各种打赏雨点似的抛到台上。

素韵淡淡行了谢礼，转身退下，退场之前，她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二楼那个位置，却发现心中所盼的那人，赫然正坐在那里对她微笑，还对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她原本有些失落的心顿时盈满欢喜，唇边的笑也愈发温柔起来。

“又是那个涯公子，也不知道什么来历，偏偏得了素韵姑娘的青眼。”赵公子颇有些嫉恨道。

“烟花场里装什么清高，还真以为自己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吗？”柳儿则对着那匆匆下台的背影冷笑道。

雅间里，素韵因走得有些急，正用手平定着起伏的胸口，如玉的脸上也浮现出两朵红晕来，显得人更加娇艳明媚。

涯公子赞叹地欣赏着眼前这个美人，眼神中赤裸裸的都是掠夺之意，如此直白的注视顿时让素韵羞红了脸。

“公子你……你为何如此看着奴家？”素韵低下头小声道。

涯公子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勾唇笑道：“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我真想永远拥有你的美。”

素韵含羞带怯地躲闪着目光，心中却是隐隐充满期待，她虽长在青楼，为人却是清高，拼死不肯卖笑接客，一心盼着有那么一天，一位英俊多金的公子可以赎她出苦海。

如今果然让她遇到了，这位涯公子长相俊美，出手阔绰，人还特别温柔体贴，可以与她在一起抚琴品书、谈诗论词，简直是完美人选。

柳儿边走边忿忿地扯着手中的帕子，那个赵公子听完素韵弹琴就找个借口鞋底抹油溜了，害她白白浪费了半天时间。

路过涯公子固定包下来的那个雅间，柳儿恨恨地瞪了两眼那透着着橘黄暖光的窗子，眼珠忽然一转，就悄悄地猫着腰贴在窗下偷听。

可奇怪的是，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说这一男一女，又是在这风月场所，好歹也得聊个天，弹个曲什么的啊，可任她耳朵伸老长，还是听不到任何声音。

柳儿心中纳闷，就用手轻轻推了推窗户，没想到竟真的推开了一个小缝。她顺着那窗缝一瞧，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背影站在床榻前面，正俯身好像要亲吻躺在上面的女子。

看着从榻上垂下来的湖蓝色轻纱，那女子必是素韵无疑。

柳儿心中暗暗鄙夷，不是说卖艺不卖身吗？这看到有钱的男人还不是乖乖爬上床了。

涯公子身形一动，微微侧过身来，手上似乎捧着什么东西，一团光芒笼罩着。

柳儿的目光不经意一扫，脸却一下子吓白了，她捂住自己的嘴，心脏狂跳着，想离开两条腿却不听使唤。

“咦，有人看到了吗？”一声轻笑低语，仿佛就在耳边。

柳儿惊恐抬头，涯公子的脸近在眼前，而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进到了房间里。

柳儿全身冰冷，牙齿打着颤，明明外面歌舞喧哗，可现在听起来却那么遥远。

有鬼，有鬼！她在心里拼命喊着，嘴上却发不出半分声音，她无比后悔自己刚才停下来偷看，这个涯公子根本不是人！

他方才手上捧着的，是素韵的脸……

不错，就是一张依旧美丽，楚楚动人的脸，眼睛是闭着的，周围笼着一层淡淡的白光，就那么诡异地悬浮在男人手上。

而床上躺着的女子，本该是脸的地方变得一片空白，不知是死是活。

“啧啧，不要害怕，你这张脸，爷还看不上。”涯公子掐着柳儿的下颚左右看了下，对于她脸上厚厚一层的脂粉很是嫌弃。

“不过你嘴唇上抹的这层胭脂倒不错。”涯公子目光一顿，还凑过鼻子仔细闻了闻，把柳儿吓得眼睛都快翻白了。

涯公子用手中的扇子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告诉我胭脂哪里买的，就放过你。”

城西新开了一家胭脂铺，店主是一名容色出众的女子，怀中经常抱着一只雪白的猫。那猫也十分漂亮，生有一双鸳鸯眼，特别吸引人的目光。

她的店小，招牌也不起眼，店名更是随便，直接便叫做“胭脂”。

所以对面凝露坊的主人苑娘一开始是不屑的，根本没把这个竞争对手放在眼里。凝露坊是城中最大的胭脂水粉铺子，上至官宦千金，下至平民女子，都以拥有一盒凝露坊的胭脂为荣。

可最近好像去那个小胭脂铺子的客人越来越多，凝露坊反而显得有些门庭冷落，这让苑娘感到十分纳闷。而且让她更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胭脂”的店主似乎根本不在意客多客少，一天只卖十盒胭脂，卖完就关门。

至于这十盒胭脂怎么卖，全凭店主心情，并不是你来得早，或者身份高，就可以买到。

苑娘觉得这个名叫璃若的胭脂店主脑子有毛病，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还故意弄出这些玄虚来。

她还就不信了，凝露坊那么多上等名贵的胭脂，比不过一家名不见传的小店出品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璃若将门口的红灯笼点亮，然后坐在桌前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一盒胭脂。

白猫跳上桌子，歪着脑袋看她，一脸不满的样子，看璃若不理它，便用爪子挠了一下她的头发。

“你是问为什么还不关门吗？”璃若百无聊赖地用胭脂盒子轻敲着桌面，懒懒道。

白猫：“喵！”

“因为还有一盒胭脂没有卖出去啊。”璃若叹口气。

她平时醉心于研制各种奇异的胭脂，时常有失败品，想想扔了可惜，就干脆来人间售卖。

说是失败品，但跟普通的胭脂比起来，那就是极品了，里面掺有韶颜花的花汁，可以让人肌肤紧致，光滑如玉，还有驻颜的功效。

璃若扭头看向白猫，“狐兮兮今天没找你玩吗？”

白猫半眯着眼睛，不高兴道：“喵呜——”

那只臭狐狸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个女人还不给它做饭，想饿死它吗？

“好吧，乖，等卖了这盒胭脂，给你做红烧灵水鱼。”璃若揉揉白猫的脑袋无奈道。

白猫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用头蹭蹭璃若的手。

“打扰了。”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婉转悦耳。

璃若看着走进来的一名披着斗篷的女子，站起来笑盈盈道：“姑娘可是要买胭脂？”

那名女子抿唇一笑，眼波灵动如水，端的是明媚照人。

“正是，不知贵店的十盒胭脂是否卖完了？”

“姑娘来得巧，今日这最后一盒胭脂算是找到买主了。”璃若将手上的胭脂盒托起，目光在女子身上一扫，“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素韵。”女子微笑答道，一双妙目却是紧盯着璃若不放。

“你长得好美，简直不似凡尘中人。”她赞叹道。

“过奖了。”璃若礼貌笑道，“素韵姑娘也很美。”

素韵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带着丝遗憾语气道：“是很美，不过那是在看到你之前。”

璃若蹙眉，这个叫素韵的女子怪怪的，不说买胭脂吗，总盯着她的脸做什么？

“一两银子。”璃若懒得多想，把胭脂盒放到桌上道。

素韵从荷包里摸出一枚碎银子，在放入璃若手中时，忽然反手一握，抓住了璃若的素手。

“店主的美，可否给在下收藏？”她轻柔的嗓音顷刻变作一个润朗的男声。

璃若只觉手上有一…暗力侵入，顺着手腕蜿蜒而上，酥酥麻麻的，像是有无数只蚂蚁爬过。

“找死！”璃若猛地甩开素韵的手，惊觉整个右胳膊竟然有些麻痹，若再迟一些，怕是全身都动弹不得了。

“果然不是凡人。”素韵脸上五官变幻，原本的美人脸化作一张俊美的男子脸庞。

璃若冷笑一声，道：“彼此彼此，你是个什么东西，不男不女的。”

男子手一拂，身体着装也完全变了样子，看起来就是一名翩翩公子。

“美人儿，你现在可以叫我无涯，名字嘛，一个代号而已，随你喜欢咯。”他目光轻佻，肆无忌惮地在璃若脸上流连。

璃若因为动怒，原本就灿若玫瑰的容颜更加美艳几分，看得他眼底一片火热，充满了势在必得。

“有趣，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遇见有人打我的主意。”璃若都被他气笑了，白猫则来了精神，蹲在旁边聚精会神看戏，尾巴甩得那叫一个悠然。

“不不不，我想你误会了，我对你并不感兴趣，我只是对你这张脸感兴趣，姑娘可否能割爱？”

割爱？这人是不是个疯子啊，脸又不是一个物件，还能拿来送人的？

“滚！”璃若拿起桌上的那盒胭脂，向无涯用力一掷。

无涯手中折扇一点，将那胭脂盒子击得粉碎，盒中的胭脂也变作了一团香粉雾在空中悠悠飘散。

“那便不要怪在下无礼了。”无涯出手如电，一把扣向璃若的肩膀。

这家伙邪门得很，一旦被他碰到，就有可能会被他的力量麻痹。璃若吃了一次暗亏，自然提高了警惕，脚下一错，便闪身躲开了这一击。

无涯扑了个空，顺势一个旋身，又去抓璃若的手臂，璃若拧身一脚踢开他不怀好意的手。

店内空间有限，两人你来我往，转眼过了几十招。璃若滑若游鱼，无涯愣是一片衣角没摸到她的。

“有两下子。”无涯刚想加快攻势，忽然脸色一变，捂着胸口停下来倒退了几步，神色惊疑不定，“你做了什么手脚？”

璃若一改刚才的恼怒之色，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裙道：“没做什么啊，只不过在那盒胭脂里掺了点东西而已。”

“锁魂香？”无涯暗道不好，咬牙转身想走。

眼前白影一闪，一只爪子快速向他面门抓来，无涯躲过定睛一瞧，却是那只一直默不作声蹲在旁边的白猫。此时正摆出一副攻击的姿态伏在地上，一双晶亮的鸳鸯眼紧紧盯着他。

去路被封，无涯只好转过头来面对璃若，苦笑道：“你是如何得知我会来，还提前设了局，你我好像并不认识吧？”

璃若拍拍手道：“没错，我是不认识你，不过你得罪的人太多了，自然就有阴沟里翻船的这一天，对不对？千面幻狸。”

无涯被叫破身份，反倒镇静下来，“那个人是谁？”

“是我。”随着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传来，一只三条尾巴的红色小狐狸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跳到白猫旁边，愤怒地看着无涯。

无涯纳闷道：“我不记得我对一只没化形的狐狸出过手啊。”

“是我姐姐，狐绮月！曾经的赤狐族第一美人，你个混蛋想起来了吗？”

“哦——”无涯恍然大悟，在脸上拂了下袖子，立刻便又换了张美人脸出来，眉眼妩媚，樱唇含笑，眼角一颗盈盈泪痣。

“是这张脸吗？”无涯爱惜地轻抚着脸蛋，嗓音也变作女子的娇柔。

“可恶，把我姐姐的脸还回来！”狐兮兮怒吼一声，腾身一跃，扑向无涯。

“兮兮不要冲动！”璃若忙出声喝止，无涯的美人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一把揪住了小狐狸的三条尾巴。

狐兮兮只感觉尾巴上一麻，然后全身都没了力气，动弹不得。

“把锁魂香的解药交出来，不然我把它皮剥了做围脖。”无涯倒提着小狐狸威胁道。

他一时大意中了这锁魂香，身上灵力被封住了十之八九，不然凭他的本事，早溜之大吉了。

璃若叹口气道：“没有解药，一个时辰以后锁魂香的效力就会自然散去，你把狐兮兮放下，我放你走就是了。”

无涯思忖了下，看着璃若道：“好，那在下告辞了。”

说着把手中的小狐狸向璃若一丢，身形同时向后疾退。

白猫“喵呜”一声就想跳起接住狐兮兮，璃若却抱着手臂倚在柜台上一动不动，嘴角还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果然，白猫一碰到狐兮兮，神情一下子变得很奇怪，然后一猫一狐扑通掉到地上，四脚朝天，灰头土脸。

那个千面幻狸太过狡猾，竟然还在狐兮兮身上做了手脚，谁碰到它，也会被麻痹到。

白猫僵在地上，哀怨地看着璃若，这个坏心眼的女人，她一定猜到了才没有动，还在旁边看它的好戏。

无涯早趁机跑得无影无踪了，璃若看着地上垂头丧气的两只小家伙，幸灾乐祸笑道：“怎么样，让你们不听我的话，现在被他跑掉了吧？”

狐兮兮都快哭了，她求了璃若好半天，璃若才答应帮她布这个局将千面幻狸引出来，都怪她一时按捺不住，让那个狡猾的家伙钻了空子。

“好了好了，他跑不掉的。”璃若看着小狐狸可怜兮兮的样子，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妙音楼到了晚上又是歌舞升平，照例到了素韵姑娘抚琴的时间，却迟迟不见人出来。

客人们躁动起来，嚷嚷着老鸨快让素韵姑娘上台。

听着外面的嘈杂，老鸨也是急得团团转，她今天一看到素韵的脸，感觉跟天塌了差不多。

说起来也真是邪门，明明五官还是那五官，却看起来呆滞苍白，死气沉沉，好像失去了活力和灵性……就，就跟张死人脸差不多。

这哪里还有半分绝代风华的影子？出去不吓死人都是好的了，要知道素韵可是妙音楼的招牌，也是她的摇钱树啊，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老鸨在那里捶胸顿足，素韵却像一根木头戳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管谁问什么都不理，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痴傻了一般。

“真是造孽啊，那个涯公子呢？素韵不是一直跟他在一起吗？这怎么跟撞了邪似的……哎呦，这可让我怎么办呦……”

老鸨正拍着大腿哭天抢地，忽然有个穿着嫩绿色衣裙的女子好整以暇地走进门来，声如银铃道：“妈妈不必着急，不如让我上台试试。”

老鸨闻言扭头一看，竟是一个水葱似的大美人站在那儿，看起来依稀还有几分熟悉。

“你是……”老鸨揉揉眼睛，有点不敢相信道，“你是柳儿？”

柳儿抿唇一笑道：“妈妈你忘了，当初我的琴艺也是尚可的。”

老鸨看看突然变得光彩照人的柳儿，再看看一旁黯淡无光的素韵，心道真是见了鬼了。

千呼万唤中，一道倩影莲步姗姗地走上台来，嫩绿色的轻纱掩映着女子窈窕的身段，像是春风中那摇曳多姿的柳枝。

她面上覆了面纱，只露出一双美目，秋波潋滟，让台下的客人看呆了眼。

这好像不是素韵姑娘，不过也好美啊……

琴音渺渺，婉转如诉，这位姑娘的琴声听起来虽不如素韵姑娘的高超，可胜在曲中含情，同样可以打动人心。

这妙音楼什么时候又来了这么一位佳人？客人们议论纷纷，倒是没有再坚持让素韵出来献艺。

一曲终了，有人起哄让女子摘下面纱，那女子倒也不怯场，依言取下了面纱，站起来对着台下灿然一笑。

“柳儿？”台下的赵公子起初被女子的容光所摄，惊艳过后却发现乃是旧识。

自此妙音楼的花魁便易了主，那位名动一时的素韵姑娘一夜之间销声匿迹，柳儿改名为“云柳”，代替了她的位置。

“那个千面幻狸到底是什么来头？他身上那种麻痹人的力量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呢。”

璃若给两个恢复过来的小家伙做了些吃的，蹲在地上看着它们狼吞虎咽。

狐兮兮用爪子抹抹嘴道：“幻狸族擅长变幻之术，但一般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而这个无涯却是个异数，他可以夺取他人的脸，然后变成自己的，这种邪术不同于幻术，很难被人识破。其实到现在连他到底是男是女都无法确定，他变化无常，没人知道他的本身是什么样子，所以称他为千面幻狸。”

狐兮兮的大姐狐绮月很早便化了人形，容貌娇美，被称为赤狐族第一美人。她爱慕者众多，偏偏喜欢上了千面幻狸变成的无涯公子，结果那个家伙的目的只是她那张美人脸，利用她的痴心一片，轻而易举便得了手。

狐绮月失去了美貌，又被所爱的人欺骗，顿时受到了重大打击，她变回狐狸的样子，整日躲起来哭泣，不肯见人，让狐兮兮一家人又着急又难过。

狐兮兮气不过，就求到璃若这里。璃若每天那十盒胭脂都是卖给美貌的女子，里面除了韶颜花的花汁，还混有她的一丝媚惑灵气作为诱饵，然后撒网捞鱼，果然把千面幻狸引来了。

“可惜又让他跑了。”狐兮兮耷拉着耳朵道。

璃若看看窗外的夜色，揉揉小狐狸的耳朵道：“我说了他跑不了，你和小白先去睡觉吧。”

转眼过去数日，云柳奏完一曲，款款走下台来，坐在自己专属的房间里不紧不慢地卸妆，旁边还有两个小丫头伺候着。

“柳儿……啊呸，云柳啊，赵公子给送了一对金累丝镶珠簪，想跟你一起喝会儿茶，聊会儿天，你看……”老鸨满脸堆笑地走进来，手中托着一个锦盒。

“妈妈，我累了，改天吧。”云柳抚着鬓角，对着镜子懒懒道。

现在来献殷勤，不是当初哄得她团团转的时候了，这个赵公子真恶心，曾经那么迷恋素韵，如今素韵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他问都不问，却跟苍蝇见了蜜糖似的黏上了变美的她。

对于自己这个新摇钱树，老鸨也不敢惹，将金簪放下便走了。

云柳打发其中一个小丫头去厨房端夜宵，房中只剩下她和一个穿着杏红衫子的小丫头。

“做花魁的感觉怎么样，很风光吧？”那个小丫头一改低眉顺眼的模样，挺直腰背坐到一张椅子上。

云柳则恭恭敬敬垂手站到一边道：“多谢公子成全。”

这个小丫头正是千面幻狸变化而成的，那日他闻到了柳儿唇上的胭脂并非凡品，从她口中问出是在一家新开的胭脂店买到的，便顶着才到手的素韵的脸前去一探究竟。

谁知一见胭脂店主的容貌，他立刻动了贪念，也正是这丝贪念差点让他栽个大跟头。

那个胭脂店主居然骗他，说什么一个时辰之后锁魂香便会失效，可他到现在都没完全恢复过来，只好又找到柳儿，与她做了个交易。

他暂且藏身在柳儿身边休养生息，作为交换条件，他会让她拥有一张比以前美十倍的美人脸，成为取代素韵的存在。

“哼，等着吧，我一定会把那个胭脂店主的脸弄到手。”无涯咬牙切齿道。

又到了妙音楼定期采购胭脂妆粉的日子，凝露坊派人将一批刚做好的精品胭脂送到了妙音楼。

云柳作为头牌自然要优先挑选，凝露坊的管事娘子将各种精致小巧的盒子，摆到云柳房间的桌子上，笑容满面地一一介绍。

“云柳姑娘请看，这种胭脂叫玉痕香，可以使人面泽如玉，唇畔留香。”

云柳神情一动问道：“我记得贵店对面新开了一家胭脂店，不知现在可还在？”

管事娘子怔了下笑道：“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云柳摆摆手，心不在焉道：“没什么，随便问问。杏儿，去把这几样收起来吧，我都要了。”

穿着杏红衫子的小丫头应了一声，走上前去，刚要伸手拿那胭脂盒子，忽然手一转，抓向管事娘子的手腕。

几乎是与此同时，管事娘子手中一扬，迎头一片花雾撒向杏儿。

“呵呵，原来你已经识破了呀，不愧是千面幻狸。”管事娘子轻轻巧巧地移了下步子，便躲开了“杏儿”的手。

“杏儿”倒是吃了一惊，他从管事娘子一进门就看破了她的变化之术，毕竟这种幻术是幻狸族的强项，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竟也看穿他的伪装。

管事娘子正是璃若所扮，她变回自己的模样，手中甩出一道月华绫，将千面幻狸缠了个结实。

要说无涯怎么那么老实束手就擒呢，因为他动不了了，璃若撒出的那片花雾加重了他体内的锁魂香，使他半分灵气也用不出了。

云柳被这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没等她做出反应，只见璃若手上一扯，与已经捆成粽子的无涯一起消失了。

凝露坊对面那家胭脂店不知什么时候又搬走了，苑娘看着手中的的一张胭脂配方笑开了花。她之前千方百计弄到一盒对面的胭脂，发现使用后效果让人惊叹。

于是她厚着脸皮上门去，想搞清楚其中用了什么秘方，璃若却很痛快地答应了，条件是让她假扮凝露坊的管事娘子去一趟妙音楼。

这简直太简单了，至于璃若去妙音楼有什么目的，苑娘才不想管呢。

后来不久妙音楼新晋的头牌云柳姑娘，容貌突然衰败，没风光几天又打回原形，疯疯癫癫地跑到凝露坊要找什么妖怪，被苑娘打了出去。

城外，一辆挂着青布帘子的破旧马车停在官道旁，一名戴着帷帽的素衣女子对着璃若郑重行了一礼。

“多谢姑娘的再造之恩。”

看她的容貌，赫然是莫名失踪的素韵，她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总算是恢复了正常。

她当初被无涯夺去了脸，又因为惊吓恐惧迷失了心神，老鸨看她也就比死人多口气，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干脆就把她扔了出去。

幸好璃若捡到了她，顺手帮了她一把。

璃若将一盒胭脂放到她手上道：“这个可以让你的脸色慢慢好起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素韵看了看不远处那座繁华锦绣的城池，淡然笑道：“这世上从此再无素韵这个人了，我也算因祸得福，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我会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璃若点点头，看着素韵上了马车，摇摇晃晃渐渐走远了。

其实她才来此地开店，第一盒胭脂就是卖给了素韵，那胭脂可以增加美色，作为引诱千面幻狸的诱饵。

说白了，素韵变成这样也是璃若间接害的，否则她才没那么多烂好心拿来用。

过了几天，狐兮兮一脸怪异的表情来找璃若。

那个千面幻狸被璃若抓住后，便交给了狐兮兮带回了赤狐族发落。

“他把你姐姐的脸还给她了吗？”璃若问。

狐兮兮点点头，欲言又止，小表情很纠结的样子。

“那你这是怎么了？”璃若好奇道。

“我姐姐……她居然不怪那个家伙，还说要嫁给他。”狐兮兮十分不解道，“你说她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璃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个无涯怎么说的？”

“他也挺吃惊的，跟我姐姐单独待了一会儿，再出来时，样子变成一个相貌很普通的男子，据说那是他的本身面目。他说他因为自己的长相从小就很自卑，族里的人都会嘲笑他，他喜欢的姑娘也对他不屑一顾，于是他才对长得好看的人又嫉妒又羡慕，最后萌生了要把他们的脸抢过来的念头。这么多年来，他几乎一直在顶着别人的脸，直到遇到了我姐姐，不在乎他的长相。”

小狐狸最后叹了口气道，“我还是觉得我姐姐脑子有问题。”

璃若联想到还在楼上沉睡的璃苏，赞同地点点头，大概是一遇到情之一事，女人的脑子都会出点问题。

不过这也算个好的结局吧。

编者注：欢迎点击阅读《胭脂》系列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