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有鬼IV:婴灵杀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阴阳斋,通阴阳,叶老板一双慧眼辨人心,一纸黄符定乾坤。陈先生炼金身聚阴魂形神不灭,食恶鬼,踏阴关,鬼祟见之闻风丧胆。

1

余东卫托着疲惫的身躯掏出钥匙打开家门,里头黑漆漆的,没有开灯,窗户紧闭,家里散发着一…难闻的闷臭,正准备脱鞋,余东卫摸索着开关开了灯,家里乱糟糟的,桌上还是前一天吃剩的快餐垃圾,厨房的水池已经堆不下用过的碗筷盘子了,垃圾桶里的垃圾都满了出来,还淌出了散发着臭味的液体,地板、窗户到处都蒙着一层灰。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主卧的方向传来低低的哼声,是妻子小雯的声音,这哼声温柔,却令在外奔波了一天早已身心疲惫的余东卫猛地一下全身寒毛倒立,只觉得毛骨悚然,他连鞋都顾不得脱,丢了手里刚买回来的快餐袋子就急匆匆往主卧的方向跑。

果不其然……妻子正光着脚,披头散发坐在卧室的地板上,她的怀里轻轻摇晃着一个不足月的孩子,那孩子的肤色早已黑了,出现了腐烂,身上是湿漉漉的泥,那泥也连带着沾满了妻子小雯一身。

见余东卫回来了,小雯有了反应,抬起头来朝僵立在门口的丈夫看去,小雯朝他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小宝好不容易才睡着,你动作轻一点。”

余东卫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强忍着快要爆发的情绪,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又跑回老家了?”

余东卫和小雯的老家都在本市的乡镇小村里,距离市中心大概一小时的车程,为了工作方便,夫妻二人才在单位附近租了个房子出来住。

后来小雯怀孕,孩子也是在市里生的,余东卫的经济压力更大了,疲于生计,为了一个业务单子,时常喝得上吐下泻,他二人的双亲都已经不在了,家里也都靠小雯一个人照顾,就连月子也没坐好,孩子哭闹,也都是妻子一人在哄,余东卫没有更多的精力顾得上他们母子,他做梦也没有料到,平时温柔的妻子,为什么会突然发狂,用枕头闷死了小宝……

后来余东卫也查了,妻子很可能是患了产后抑郁,是他的疏忽,才导致了这一出悲剧。按照他们老家的规矩,小宝还没满月,名字都还没起,这种夭折是不吉利的,他们也只是在老家的自家地里挖了个坑,将小宝埋了,谁也不敢提起这件事。

眼下妻子并没有回答他,只像没听见他说话一般,依然轻声哼着歌谣,哄着怀里早已死去的孩子,妻子的脚底都是泥,泥混着血,余东卫无法想象,她是如何一个人光着脚走回了老家,又抱着从泥里挖出来的孩子回来的,他受够了,受够了妻子一次又一次,将小宝挖出来,带回家,当作他还活着一样抱着不撒手!

余东卫向前迈了一步,可没等他迈出第二步,妻子怀里的小宝,忽然睁开了眼,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孩子腐烂的脸上露出了笑,余东卫仿佛听到他在说:“我恨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够了,够了!你能不能不要再疯了!”余东卫受不了了,他猛然从妻子小雯的怀里夺过了那孩子,然后冲出了家,任由妻子发疯一样在后面哭闹着试图追出来夺回小宝,余东卫反身便将门从外头锁上,听着妻子在里头疯狂地锤门,余东卫说不出话来,终于狠下了心,冲进了这大雨滂沱的夜里。

2

余东卫身上的衣衫皱巴巴的,沾着早已干涸的泥渍,他脚下的皮鞋只剩下一只了,蓬头垢面如行尸走肉一般拖着身子走在路上,双手空空如也垂在身体两侧,眼神呆滞,偶尔从他身边经过的路人,都不禁皱起了眉,捂着鼻子离他远了些。

“为什么把我一个人埋在土里?”

又来了,这声音又来了……

余东卫的眼底终于有了些焦距,痛苦的神色随之溢出,他蹲下了身抱住了头,“不要再缠着我了,不要再缠着我了!”

“你怎么不看看我?爸爸,你回头看看我呀。”又是那声音,带着笑,让人的全部神经都随之紧张起来,“我要先杀了爸爸,再杀妈妈,一家人要在一起哦,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埋在土里,好冷啊……”

余东卫慌了,猛地站了起来,他仓皇地推开行人,像没头苍蝇一样飞快往前跑,忽然,余东卫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小手狠狠地推了一把,他整个人向前扑去,重重地扑倒在地。

砰的一声巨响,一个被摔得四分五裂的花盆就这样砸落在地,余东卫抬起头来,那花盆就在他鼻尖前方,近在咫尺的地方,从老旧的居民楼阳台坠下来的,险些要了他的命……

小宝要杀他……他确信,小宝说到做到,他真的要杀他!不止一次了,他不死,小宝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一定是怨恨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有照顾好他们母子,怨恨妻子小雯将他活生生闷死,怨恨他们夫妻二人将他一人孤零零地丢在老家的泥地里,连个名字都没有,那婴灵恨他们,所以才缠着余东卫不放。

“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余东卫早已受不了了,那孩子的到来,就是一切不幸的开始,“是你缠着我,我说过别缠着我的,别怪我,别怪我……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除掉你!我知道怎么除掉你,我知道……”

余东卫自地上爬了起来,他跑进了这个老旧的居民区,仰头望着那醒目的“阴阳斋”三字,他的呼吸急促,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猛地推开了阴阳斋的大门,跌跌撞撞地跑了进去,迎面便撞上一人,听得那女声哀嚎道:“哎哟,疼疼疼……”

3

叶苗没料到自己最近专招冒失鬼,一大早的,她打着呵欠还没完全醒过神来,里头的门栓也才刚拔下,便被人从外头用力推开,外头的人像一头牛一样冲了进来,迎面将叶苗撞翻,她一屁…跌坐在地,捂着鼻子红了眼眶喊疼,就连眼泪都飙出来了。

陈公虞自里间走出,见叶苗跌坐在地,微微皱了皱眉,探手要上前将叶苗自地上捞起。叶苗仍捂着鼻子飙泪,陈公虞在搀叶苗起来的这一瞬,神情一敛,视线微冷,忽然凉飕飕朝门外扫去。

门口是一阵小小的回旋风,是阴人,看身量是个小鬼,本要追着访客进来的,没料到竟被阴阳斋门口上方挂着的铜铃给挡了回去,它似还有些不死心,徘徊在阴阳斋外头不愿离去,此刻冷不丁对上了陈公虞冷厉的眸光,那外头的小鬼察觉到陈公虞的厉害,顿时害怕得瞬间消失,不敢再逗留。

今日的访客精神恍惚,蓬头垢面,身上还是业务员常穿的廉价西装和衬衫,衬衫淋了雨又沾了泥,皱巴巴的,胸前挂着已经快烂了的工作牌,名字勉强能看得清楚,叶苗飚着泪直接喊了他的名字,“余东卫,你身上阴气颇重,被鬼缠上了吧。”

叶苗虽然没明说,但刚才匆匆一瞥,好像也看到门口那想跟着余东卫进来却被挡在外头的小鬼,被陈公虞吓得一溜烟跑没影了。

“还是个小鬼,婴灵呢。”叶苗又补充了一句,通常只有未起名字早夭的小婴灵,因生死簿上还未记载它们的名字,便以生辰八字做标记,小婴灵脖子上会挂一个类似枷锁的小项圈,上面会显示它们的生辰八字,方便阴差辨认,将它们带离阳世。

叶苗这话一出,余东卫果然面色一白,身形一颤,“对,就是他,我要除掉他……你是行家,你可以帮我,是不是?”

叶苗微微皱眉,他们这一行,最忌喊打喊杀,若不是十恶不赦,轻易不把事情做绝的,此刻叶苗并未给出明确回应,只先向余东卫要了那小婴灵的生辰八字,然后给方不羁去了一通电话,使唤方少爷先将那逃跑的小鬼逮回来再说,末了,还不忘嘱咐了一句:“那小东西很机灵,别让它跑了。”

挂了电话,叶苗记恨着自己一早险见血光之灾,对那余东卫自然没好气道:“说吧,怎么回事。”

叶苗虽没仔细看刚才那小婴灵到底沾没沾过人命,但毕竟是小婴灵,比它再凶个十倍百倍的恶鬼都见过,叶苗也没当回事,还分了个心相当委屈地向陈公虞抱怨道:“我的鼻子是不是被撞歪了啊,呜,好痛……我的颜值还在吗?”

陈公虞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叶苗的脑袋,将没心没肺的她给安抚下,转而看向余东卫,神情微冷:“你既能报出那婴灵的生辰八字,必是血亲,何以要将其置之死地。”

余东卫下意识抬头,对上陈公虞的视线,见他面貌冷峻,且半面爬满诡异的红痕,浑身散发着一…冷意,余东卫不由得神情一怔,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一时竟有些失言。

陈公虞微微皱眉,余东卫毕竟是在外跑业务的,察言观色已成本能反应,他猛然回过神来,态度坚决道:“那孩子怨恨我与妻子,无数次想杀了我,这段时间我不敢回去,我知道,他说到做到,他已经开始动手了,若不是我命大,恐怕无法活着在这里向你们求助,一旦让他杀了我,下一个,就是孩子他妈了,他恨我们……我也是不得已,谁也不想的,可我们一家,已经被他逼得走投无路了啊!”

4

“这么凶的婴灵吗?”叶苗闻言,不由得有些警惕起来,若那小婴灵真是起了杀意,按余东卫的说法,他的妻子只怕会有危险,叶苗连忙随手带了些装备,吩咐余东卫道:“快,我们得跟你回你家看看。”

余东卫见叶苗这阵势,不由得有些慌了,关心则乱,“是不是,是不是我老婆出事了?”

“我不知道。”叶苗抓起车钥匙催促余东卫,还不忘简单解释了几句:“刚才你来的时候,后头一路跟着你的小鬼被挡在了阴阳斋外,碍于我们在场,它没法再纠缠着你,既然一时半会无法对你动手,我想,它很有可能会转向你的妻子。”

上了车,叶苗和陈公虞在前方,余东卫独自一人坐在后排,叶苗刚才的话让余东卫整个人看起来坐立不安,路上又刚好遇到堵车,余东卫看起来整个人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了,叶苗从后视镜扫了他一眼,安抚道:“你放心吧,我已经让我的朋友去逮那小鬼了,十有八九跑不掉。再说了,就算让它给跑了,我们不是正往你家赶吗,有我们在,它不敢胡来。”

“我知道,我知道……”余东卫嘴里应着,可手上却仍不断尝试拨通独自一人在家的妻子的电话,他拿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一次次拨通,又一次次挂断,始终没有人接,余东卫的精神状况已经有些不稳定了,“怎么会没人接,小雯是不是出事了……我不该将她一个人留在家,叶老板,能不能快点,再快点……”

叶苗知道多说无益,所幸熬过了这段拥堵路段,叶苗一脚踩下油门,速度快得飞起,以最快的速度往余东卫的家里赶。

到了余东卫家门口,余东卫顾不上招呼叶苗,迅速用钥匙打开了一圈圈的锁,开了门便第一时间冲往主卧找去。

叶苗和陈公虞是后面进来的,一进来,叶苗就被弥漫的一阵阵恶臭给逼得后退了几步,她捂着鼻子,呛得直咳嗽,“这是什么味道,比那鲱鱼罐头还……呕,陈公虞,我被熏得睁不开眼了,你快,快帮我看看……”

“没有阴物滞留。”陈公虞知道叶苗要问什么,言简意赅,叶苗正打算松一口气,陈公虞又冷不丁丢下了句,“但有尸体腐烂的味道。”

叶苗的面色更加难看了,肚子里阵阵反胃,但想到刚才急匆匆跑进去的余东卫到现在都没任何反应,安静得可怕,叶苗不由得皱了皱眉,强忍着恶心摸索进了余东卫刚才去的那间卧室。

只见余东卫恰好刚刚将地上的女人抱到了床上,小心翼翼地为她盖好被子,察觉到叶苗和陈公虞来了,余东卫抬头看向他们,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小声道:“小雯没事,她可能是太累了,睡着了,我们出去说吧?”

叶苗看了眼神色自然的余东卫,他不像是在说谎,而那床上叫小雯的女人,分明已经死了,那阵阵臭味就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从腐烂程度看,已经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这种肉眼可见的腐烂,余东卫没理由看不出来。

叶苗心中猛然一沉,觉得不对,与陈公虞相互看了一眼,二人达成共识,并没有立即戳穿余东卫,只恍若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配合余东卫一起默默退出了这间卧室。而余东卫的一言一行看起来不像是有所伪装,他小心翼翼地回头轻手轻脚把门带上了,又在客厅找到了小雯的手机,上头有无数未接来电,都是余东卫刚才一路上打的,“原来把手机丢在客厅了,难怪没听到我给她打电话,吓死我了,我以为她出事了……”

5

不多时,方不羁那里来消息了,叶苗给了他们地址,方不羁、方禾旋和小黄三人浩浩荡荡地来了,不必想也知道,必是方禾旋和小黄这俩闲的没事干,跟来凑热闹的。

叶苗直入了正题,“抓到了?”

方不羁点了点头,从袖兜中掏出了一颗已经粘得严严实实的阴斗,里头的小鬼还在挣扎,时不时可见阴斗被撑得变形,方不羁双指隔空画咒,将那阴斗中被困的小婴灵给放了出来。

小婴灵现了身,因被方不羁作法给缠住了,红绳加深,就算是被放出了阴斗,那小婴灵也跑不掉,见众人纷纷盯着它,那小婴灵挣扎道:“放开我,放开我!”

“是不是,小宝出来了?”余东卫看不见小婴灵,但看众人的反应,也敏感地猜到了。

“你不必怕,有些事,我想我们需要当面对质。”叶苗意味深长地安慰了余东卫一句,然后用手指沾了点瓶中的牛眼泪,弹向余东卫。

余东卫只觉得眼中一涩,下意识地闭眼,再睁眼时,果然看到了被叶苗他们围在中间的小婴灵,竟不似……他想象中那般面貌狰狞。

小婴灵除却身形灰白之外,和寻常孩子并没有什么两样,此刻因为被方不羁用红绳做法捆得严严实实,还有些委屈,泪眼花花的,十足的一个小可怜,沾过人命的小鬼,不可能在面貌上体现不出一点凶相的。

“小宝……”余东卫一见到它,不由得心底一软,可想到那不断纠缠着他的声音,他的神色又决绝下来,“不,是你先缠着我的,我是不得已……”

“爸爸能看到我了?”那小可怜见余东卫与它说话,竟欢喜得一下就不哭闹了。

反倒是余东卫的神情一怔,为什么……小宝说话的声音,和他往日听到的,不一样……

一大一小都不是个能将事情说明白的人,叶苗头疼地叹了口气,索性双手结印,点在那小婴灵额头,吟道:“过阴关,请判官,赏善罚恶,阴律查察。若啖食人命,罪当不赦,若含冤屈,不可不辨,叩请助我——是非断!”

话落,叶苗眼前是小婴灵死时的景象,憔悴的年轻母亲拖着疲惫的身躯爬起来,换尿布,冲奶粉,但床上未满月的孩子仍是哭个不停,家里空荡荡的,只有母子二人。

这年轻的母亲,恰是余东卫的妻子小雯。她的脸色不太好看,家里也是乱糟糟的,小雯正在冲奶粉,开水溅到小雯的手臂上,不知为何,这年轻的新手妈妈竟忽然崩溃了,猛地摔了手里的奶瓶,眼泪一滴一滴地往外掉,她迅速地冲回房间,看着那个从早哭到晚没有一刻停歇的孩子,鬼使神差地,她用手边的枕头盖住了孩子的脸,嘴里苦苦哀求道:“别哭了,我求求你别哭了,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枕头下,孩子的哭声果然渐渐停歇,小雯的身形一颤,猛然醒过神来,她慌忙撤开枕头,看到那早已全身青紫没了气息的孩子,她整个人都在颤抖,似乎完全记不起来自己都做了什么,她无助地抱起了孩子,慌手慌脚地跑向客厅,途中还踩上了被摔在地的奶瓶和水渍,狠狠摔了一跤,电话打不通,给丈夫拨去的电话,始终在通话中。

叶苗缓缓地收回了手,深吸了口气,看向神情茫然又无辜的小可怜,又看向几乎是同样茫然又无助的余东卫,“你的妻子失手害死孩子后无比后悔,始终不愿承认这个事实,早已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你们草草将孩子的后事处理了,但你的妻子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她一次又一次将孩子从土里挖出来,带回家,认为孩子还活着……”

余东卫的面色一白,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是,他的妻子是疯了,始终不愿意接受那个冰冷的现实,她一次又一次将一个早已腐烂的孩子挖出来,抱在怀里,余东卫终于受不了了,他将孩子从妻子手中夺走,冲出了家,他怕妻子不肯认清现实,依然跑出来,便将门反锁了……

他将孩子带回老家埋了,等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再一次回到这个家,看到的,是吊死在自己面前的妻子……她终于受不了这个打击,选择了结束生命。

6

“不,你们胡说,小雯还好好的呢。”余东卫红了眼眶,死死地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眼前的每一个人都是骗子,欺诈犯,企图让他接受这样一个荒唐的谎言,他想要证明一切,急匆匆往主卧跑去,开了门,向外头的众人指着,急促道:“你们看啊,快来看啊!小雯睡着了,她只是睡着了,她在这呢……”

“执迷不悟。”陈公虞淡淡地摇了摇头,劝了一句,“既已是亡人,理当入土为安。”

“爸爸,你不要做危险的事……”一直没敢说话的小婴灵可怜巴巴地恳求道。

余东卫身形猛然一颤,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该想起来的,他都想起来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小生命的到来,本该让一个家庭的幸福得以延续,他无法接受迎接自己的,却是家破人亡,妻子的死,让余东卫心底支撑着他的最后一根紧绷着的弦也彻底断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就这样失去了一切,失去了这个家,他将一切都归咎于无辜的小宝身上。

若家中的妻子真的还活着,他又为什么会不愿意回家,不愿意回到这个没有半点生机的家呢?他早已失了生志,他像行尸走肉一样走在外面,想着若是老天开眼,就该将他一并带走。车来车往汽车鸣笛,司机们从驾驶座探出头来咒骂,他本该死于车流之下,恍惚间,仿佛有一双小手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了车流。

他明明看到头顶那落下的花盆,可他依然无动于衷,也是那双小手,将他推倒,再一次救了他……

“婴灵已不能再滞留于世。”方不羁早在抓到这小婴灵时,就看出这小可怜并未沾过人命,相反,是他寸步不离地跟着余东卫,一次又一次拼尽全力将余东卫从生死线上拉回来,因而小婴灵才会比想象中更虚弱,“他无法再继续守着你,你的人生,到底还是要由自己负责。”

“是啊,你知道小家伙为了你,不管不顾出入盛阳的地方,差点就要飞灰湮灭好吧?”方禾旋嘟了嘟嘴,说的也是大实话,“再说了,你要想寻死,别在外面祸害别人啊,自己拿一根绳子找个没人的地方……”

叶苗没好气地瞪了方禾旋一眼,方禾旋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吐了吐舌头,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再多话,叶苗这才上前拍了拍余东卫的肩膀,安慰道:“逝者已矣,我知道多说无益,谁也无法与你感同身受。‘放下’二字,说来简单,嘴唇轻碰便是‘放下’,可做起来却极难。当初是你的妻子放不下,如今是你放不下。当初你是多么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够清醒一些,认清现实,现在,你的妻儿也就有多么希望你也能这么做。”

“爸爸,你放心,妈妈已经去了那边了,可她不放心你,我才偷偷从队伍中溜了出来。爸爸不是一个人的,小宝一直在陪着你,一直在你身边哦。”那小婴灵的身形已经变得灰白,十分虚弱,“可小宝不能再继续跟着爸爸了,妈妈很担心你,爸爸一定要振作起来啊,有你在,才会有人记得我们呢。”

有你在,才会有人记得我们呢……

终于,那始终强撑着站在那的七尺男儿,仿佛瞬间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般,跌坐了下来,伏地痛哭不止,此情此景,令人唏嘘。

7

“叶苗,不能耽搁了。”

众人尚沉浸在这样的伤感中,陈公虞适时地开口提醒了叶苗一句。

叶苗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让方不羁将小婴灵身上的红绳给撤去了,叶苗上前来到小婴灵跟前,微微俯下了身,脸上挤出了一个自认为最和蔼可亲的笑容,吩咐道:“小家伙,准备好过桥找妈妈了吗?”

这小可怜目光犹豫地看向痛哭不止的余东卫,又看向叶苗,欲言又止。

叶苗知道他是舍不得父亲,便温柔地笑了,安抚道:“乖,给你一分钟,向爸爸道个别吧。”

小家伙如得大赦,终于敢大胆地跑了过去,一下投进余东卫的怀里。事实上,他二人阴阳相隔,并不能相触,但小家伙还是极其满足地露出了天真稚气的一面,这是第一次,爸爸看得到他,也听得到他说话。

小婴灵很乖巧,叶苗给了他一分钟,虽心中仍是不舍,小婴灵还是松了手,起身,像个小大人一样隔空摸了摸余东卫的头,笑吟吟地歪着脑袋,像哄小朋友一样哄道:“以后,爸爸可要乖乖的啊!”

余东卫哽咽地点头,早已是泪眼模糊,却也知道眼下小宝是不得不离去了,他强忍着自己强烈翻滚的情绪,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代我向你妈妈问好,我会好好活着,记得你们,几十年,很快的,等等我……到时候,我再给你们讲故事,告诉你们,我在这世上都经历了什么。”

“好呀,爸爸拉钩,一言为定。”

此情此景,小家伙似乎才彻底放下了心来,向叶苗走去,乖巧地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姐姐,我会乖乖过桥的,爸爸已经答应我要做一个好孩子了。”

叶苗心中很是欣慰,点了点头,随即正色,掏出一张黄符,双手结印,黄符自燃,要请出殊途桥来。

可不知为何,这个她早已做过了千八百次的事情,本就烂熟于心了,唯独这一次出了岔子,那自燃的黄符慢慢地烧到了底,叶苗忽然觉得手上有一阵灼疼感,疼得她下意识地松了手,还好,问题不大,那黄符飘飘扬扬落地,白雾生起,雾气中架起一座殊途桥来。

小婴灵乖巧地踏上了殊途桥,大约是怕自己舍不得,又不想违背自己答应过叶苗的事,小家伙强迫自己没有回头,乖乖地踏进了殊途桥另一端。

浓雾消失,殊途桥也悄然不见,余东卫知道,小宝是彻底走了。

做完了这些,叶苗看了眼余东卫,想起里头还有一具尚未入土为安的尸体,也担心余东卫会干傻事,但眼下叶苗只觉得一阵阵疲乏感铺天盖地而来,是没有心力去管了,索性当了个甩手掌柜,“方少爷,小雯入殓的事,麻烦你寻人办吧,谢啦。”

没等方不羁答应,方禾旋那丫头便喜滋滋举手替他应下了,“放心吧叶苗姐,这事有我们呢!”

方不羁扶额叹气,若是超度一事便也罢了,入殓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叶苗又看向悄悄欲溜的小黄,“怎么着,看完热闹就想跑啊。余东卫交给你了,找个专家给做一做心理辅导,后面一段时间也盯着点,时不时拎点水果过来看看。”

“小叶,你过分了啊,我们又不是你的员工……”小黄对上叶苗的视线,怂了,缩了缩脑袋,“行行行,我为人民服务还不行!”

8

把余下的事情分派完了,叶苗这才放下心来,但她的神色看起来并没有了却一件事的轻松愉悦,反倒皱起了眉,神情困惑地抬起自己刚才险些被灼伤的那只手发愣。

黄符请火,燃妖邪,却不灼人,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陈公虞的手落在叶苗的脑袋上,察觉到了叶苗的不对劲。

叶苗猛然回过神来,做贼心虚一般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去,笑吟吟道:“没,没什么。啊,陈公虞,一早就光顾着忙活这件事,我都饿了。”

陈公虞闻言,这才记起,自己虽食香火,不知饥饿,但叶苗却是实打实的肉体凡胎,见叶苗无视在场众目睽睽,眨巴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陈公虞轻笑,眼底温柔,“好,去觅食吧。”

叶苗一听,乐了,喜滋滋地抱住了陈公虞的胳膊,抛下众人往外走去,堂而皇之嚷嚷道:“我突然好想吃火车上的盒饭啊……”

这倒是让陈公虞有些为难了,略微有些头疼道:“叶苗……”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方禾旋倒是一脸八卦捂嘴偷笑,方不羁是个严肃的人,虽觉得哪里不妥,但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未多说什么,倒是小黄终于忍不住了,待叶苗这土匪霸王终于走出了这间屋子,小黄这才雄赳赳气昂昂控诉道:“有没有搞错!使唤我们干活,不给工资,光给狗粮啊!我不吃!作为单身狗我也是有尊严的,我不吃啊啊啊!”

“但你可以抱住自己取暖啊。”方禾旋嘿嘿笑着,“夜半无人之时,你不是可以和你体内那位聊天嘛……”

“谁特么要跟他聊天!”小黄话才刚说话,整个人便一抖,被夺了舍,眼神都变了,不耐烦地丢下话道:“啰嗦!”

身后叽叽喳喳的声音,叶苗只如没听到一般,下了楼,取了车,掏出车钥匙,刚才还说着要去哪吃饭呢,叶苗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甩了甩头,视野才清晰了些,那疲惫感再一次铺天盖地而来,叶苗只好委屈地叹气,“一定是十台空调对着我吹,吹得内分泌失调了,对对对,一定是这样!”

陈公虞的眸光幽深,牵起叶苗的手,口吻虽淡漠,但眼神温柔,“不必开车了,散散步吧。”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IV》系列第九篇,本系列每周日早上八点更新。另外老白的新系列《三教九流》求关注,每月1、15号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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