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S.VS.S-1

侧身投球、初动。并进、释放、好球。

在那一瞬间,身体化作一颗螺丝钉。

无论击球手是谁,都不允许其碰触球身。

令人陶醉的骨肉和意志的圆滑配合。

因动作的过度重复而失去了人类特质的腰部和手肘构筑起尸骸之山。

这里是被欢呼声所灼烧的平底锅。

暗示着夺取桂冠的加油声此起彼伏。

热辣辣的天气。

炙烤着肺部的夏天味道。

如同上吊一般低垂着脑袋的女人身姿。

令人不寒而栗的、充满阴冷色调的无云蓝天。

球场化作了水蓝色宇宙,置身于其中心的我,今天也依然孤立。

但是,有人说那也已经要结束了。

令人惨不忍睹的误投。

无法挽回的暴投。

从旁观者来看简直是滑稽之至、甚至可以称之为“漂亮”的守场员选杀。(守场员在处理界内地滚球时,不传杀击跑员而传杀前位跑垒员出局的防守行为叫“守场员选杀”。)

把视线背对着根本不想听到的迟钝回响声。

那时候。

我第一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S.VS.S-1

0/

暑假的计划一下子就变成了白纸。

本来以为至少会排满到八月第一周的我们的战斗生活,偏偏在刚进入暑假的当天,完全出乎当初的预料,早早宣告了终结。

“——哎,还真是够出人意料。爽快到这个地步的话,反而让人觉得干脆利落,你们怎么认为?”

我回头向背后的两人发问,可是却没有得到回应。

次日,县立支仓第一高等学校。

到昨天为止都喧嚣不止的操场,如今却笼罩着一片静寂。

在夏日阳光烤炙下的茶色大地,让距离感变得毫无意义的、充满整个视野的蓝天。令人联想起地平线的、无论是运动员、球还是球网都全部消失了的平坦风景。

时间是七月二十一日。学校已经进入了暑假。

操场上没有学生的身影,说不定就连校舍里面都空无一人。即使是祭典刚过的会场,这种寂寥感也显得过于极端了。

而利用了这种极端来到这里的就是我们。

“……真是吃了一惊。为什么你会有后门钥匙那种东西啊,石杖学长。在决定要潜入的事后。我还以为要翻越围栏跳进来呢。哦,难道你打算在毕业后进行报复吗?”

“……不,没能回报你的期待实在抱歉。我也没有那么多空余时间,也不会准备得那么周到。只不过是一直保管在我手里,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奥的意义。对了,我还有社团活动室的钥匙,那边也要打开吗?”

“不,也没必要做到那个地步……可是,没想到连我们那些细心的家伙也看漏了眼。那种……怎么说好呢?是不是有什么可以让别人偏袒自己、或者是网开一面的要诀?”

“有啊。如果你真的想实践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没有那个必要吧。比起这个,不快点把那里的猴子抓起来可不行啊,雾栖。放着不管的话难保会闯进校舍里。”

雾栖弥一郎毫无干劲地应了一声“好嘞~”,然后就迈出了步子。

对,今天的我们是非法入侵者。如果只是到操场的话也算情有可原,但是进入校舍的话就说不上什么网开一面了。

“喂喂,那边的傻瓜!你别动啊——!”

巨汉雾栖摆着肩膀做出了前倾冲刺姿势。

他的目标正是打算光明正大地越过操场的第三个共犯,也就是这场入侵剧的策划者贯井未早。

“呜呵,大猩猩!你这成不了丧家犬的丧家猩竟然要直冲过来!?那么说就是你这只野兽在炎热暑气中终于因为我的魅力而发狂了吧!”

“呜哇,你快去死吧,猴子!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对你产生什么情欲的!”

就好像在看一场激烈的橄榄球赛一样。

雾栖以几乎能撞碎墙壁的势头正面撞上了贯井,两入骨碌碌地滚了好几圈,扬起一阵沙尘。毫无疑问,那是真的想要把对方杀死的一击。

“……唔……还真是年轻有魄力。在这么热的天气,亏你还能动起来。”

我可是光呼吸就已经觉得快死掉了。

我用左手擦了擦渗出额头的汗水,在可以瞭望到整个草场的树荫底下坐了下来。躲开了阳光直射之后,气温虽然算是好受了一点,但是操场上的热气却比午后还要浓密。也许是已经真正开始沙漠化了吧,甚至还冒出了类似海市蜃楼一般的阳炎。

另一方面,从正上方还传来让脑子发晕的“唧唧——唧唧唧”的超音波。不,是蝉叫。如果说它一直在有节奏地鸣叫着的话,虽然听起来很不错,但要是连一秒都不休息拼命工作下去的话也是违反劳动标准法的,所以我还是希望它能歇一歇。而且夏天还有那么长的时间,至少该考虑一下能率的分配,再考虑怎么去度过悠长而安稳的退休生活。

“……不,也不会想啦,毕竟人家都说‘热也只是热七天’嘛。那么说也就是活得那么急也没有损失了……啊,不行,这里怎么好像更热了。”

操场上,被雾栖推倒了的贯井不知什么时候滑溜了出来,并完成了一招逆十字压臂的摔跤动作。她之所以含着眼泪,大概是因为那件新衣服沾满了沙子的缘故吧。雾栖的撞身攻击竟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伤害,实在是可怕之极。

……说句题外话,那个没大脑的大小姐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直到所有事情都完结之后的2006年,我才知道她曾经认真热心学习过护身术。

那么遥远的事情就先不说吧,今天的最高气温是三十五度,降雨预测显示这一周里基本上没有下雨的可能性。虽然我已经彻底输给了那毫不留情面的盛夏太阳,但是只有贯井那精神饱满的样子跟往常毫无变化。

都市区域的夏天,其炼狱程度正在逐年增加。

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的高楼大厦挡住了大部分的风,再加上里面的人们到处安装空调而释放出大量的热气,建筑物的侧面也化作一面反射阳光的巨大镜子尽情烤灼着地面。对既不是能受惠于空调的公司职员、在经济上也没有宽裕到可以进入紧急避难地带(小餐厅)消磨时间的学生们来说,这也许可以说是一个很难度过的季节了。不,冬天也同样要为冷飕飕的寒风头疼,可以说一年四季都不怎么好受。

不过并非流浪汉的我们也还有自己安全的家,所以只要在家里悠哉游哉地过日就行了。不过怎么说好呢,年轻的青春并不允许我们这样子消磨时光,还有父母也不允许。

父亲会把毫无干劲在床上睡懒觉的儿子赶出外面,母亲也会狠狠地斥责窝在房里忘我地做着聊天和诗歌图画网页的女儿。

就这样被迫沦为街头难民的年轻人们,因为觉得一个人太没趣,于是就跟伙伴们会合在一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四处徘徊。我跟贯井她们碰上头,也都是因为这种没什么特别的缘由。

“哎呀,学长你也很空闲吗?”

“那是当然的啦,我本来以为到盛夏之前都要帮你们的忙。时间也已经预空了出来,正考虑着接下来是不是该去找份兼职呢。”

“真走运!那么我就把学长你的一天买下来吧!”

“啪”的一声,订金一万日元就被交到了我的手上。在苦恼的同时,我的头却由于这过于丰厚的利益还原率而不由自主地点了几下头。时间是上午十点。想起来,我才能的发挥也似乎太早了点。

就是这样,我被加入了闲人集团的一员,在贯的提议下来到了这样的学校。

“好厉害!蝉叫好厉害啊!这帮家伙怎么好像开始合唱起来了。喂,们至今为止到底躲在什么地方啊?难道是在地里面?该不会是丧尸吧?不管怎样,你们明明刚起来就开始叫个不停,就连海兵也会被吓坏的!好,我欣赏你们,你们就到我家来跟几个哥哥们耍几手吧!”

坐在树荫底下,一边抬头看着那些蝉一边大叫的贯井。

“喂,石杖学长,我想喝点水啊。不是水道水,而是矿泉水的那种。可不可以请你走进里面,利用学长的权限带一点过来啊?”

呈“大”字形横躺在同一棵树下,以毫无霸气的样子轻轻挥动着手的雾栖弥一郎。

实在是糟糕透顶。

简直是让人不堪入目的三人组。

在不久之前还怀抱着光辉耀眼的夏季计划的这几个人,没想到竟然在一天之内就彻底变成了无所事事的闲杂人等。所谓的命运还真是够残忍的。潜入了操场上的这些闲人们根本没事可做,只能遥望着天空上涌现出来的积雨云。

繁忙的日子结束了。

我们的计划也因为大人们敲着的如意算盘变成了一张白纸。

虽然是仅限于C县的事情,但是在一部分狂热爱好者中掀起了狂潮的天才对决,也在碌碌无为中化作了泡影。

“说起来,考拉的第四战好像是今天吧。”

“对啊。王牌的驹切、加上未来的超高校级投手铸车和弓夜都会出场。恐怕是不会有什么闪失的吧。可以说是拿定了地区冠军了。”

“呜呜,毕竟从考拉那里拿过分的就只有我们的全垒打而已啊。真不甘心,真是可惜。我真想看看我们学校的首次天才对决啊。”

“少说蠢话了。重击手的话,孔德院的权堂也亳不逊色啊。那家伙的变化球也不是一般的强,而且是本季度的最高打击率呢。虽然全垒打是比较少啦。”

“啊,权堂的确是个优秀的左击球手。虽然不怎么适合对付铸车的转角变化球。如果他的手脚像雾栖那么长的话,或许就能够得着了。”

“哼,我对那种单纯的击球手没有兴趣。我只喜欢那些全打席全垒打、全打席反投手、全打席不死三振、全打席死球之类的极端击球手。还有,雾栖的手脚这么长,还真象猴子呢,我到现在才察觉到。”

啪嗒!贯井从竖起膝盖的坐姿转换成了躺在地上的姿势。这家伙还是应该对自己是女孩子这件事注意一下。

“啊哈哈,很抱歉,我早就察觉到了啊,你这个女人是完全不值得敬爱的家伙。”

雾栖早就整个人躺在地上,虽然在听到贯井的那句多余话时暴现出青筋,但还是不作理会。

“…………”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野孩子啊?不过,光是自己坐着的话也有点那个,所以我也躺在了地上。

熟悉的泥土味道传进了鼻孔。

这里只不过是树荫底下,也没有长着草坪,只是平常的聊天场所。

在这个各自度过了接近三年时间的休息场所,我们茫茫然地仰望着天空。

操场上虽然无聊得直让人打瞌睡,但是内心的留恋却一直在烧灼着心胸。夏天实在太过炎热和漫长,以至于无法让人无所事事地等待时间经过。到昨天为止,这份炎热本来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对于享受着青春的我们来说,盛夏的天空就好像在为我们喝彩一样。

但是现在已经听不到喝彩声了。操场之所以空无一人,是因为故事已经落幕的缘故。现在正播放着片尾的演员表,无论是看得厌烦的观众,还是热烈鼓掌的观众,以及感动得流下了眼泪的观众,全部都走光光了。

存在于这里的就只有一个被遗忘在荒野中的小剧场。

只有被拿掉了胶片的放映机在喀啦喀啦地不断空转。

“要干的事,全都没有了啊。”

“嗯,的确。”

一边伸展着手臂,一边悠哉游哉地仰望着天空。

蝉的呜叫声正“唧唧——”地在耳中响起。

“好,那么我们干脆打棒球吧!”

没有人反对。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雾栖苦笑着从活动室里拿来了器具。

站在投手位置的是雾栖。

我放弃了当击球手……换成了捕手。

打席上是令人期待的新人贯井未早。

贯井似乎对自己站在击球手位置上感到很开心,露出了一张阳光笑脸,举起球棒面对着雾栖。

“嘿,我要让你们这些闲人知道,支仓其实还有第三个天才!来吧,你这个满脸皱纹的大叔!今天我一定要跟你分个高下,然后要你请我吃西点!”

“行啦行啦。”后辈一脸无奈的甩着手上的球棒。

雾栖的长手脚、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大身躯,以无比猛烈的气势将白球投出。

“哟,嘿呀——!”

高声叫出的吆喝声。

令人难以相信是女子的华丽一击。’

噢噢——三个闲人同时仰望天空。

——那是一个过于漫长苦闷的夏天。

是现在已经失去了的、水蓝色乐园的旧迹。

那么,就让我们来说说那个气温虽然热得难受、但内心却并非如此的青春时代的故事吧。

1/Slugger.(Top)

头盖骨被彻底击碎了。

胜负已决定于一瞬间。一边发出悲鸣一边逃走的目标对象的后脑,被一颗时速一百四十公里的魔弹准确命中。

让全身恢复热量的并非是杀人的禁忌,而是胜利的陶醉。有一种自己全身都在被太阳所烧灼的错觉。看到注视着散落在水泥地上的击球手的脑浆,他的意识逐渐被古老的断层所吞没。

最开始的时候,就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那种东西固执到那个地步。

母亲说过,我从懂事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握着球不放。但是我既没有那样的记忆,也不觉得有那样的道理。

本来我们家就没有购买棒球和手套的经济余力,就算是母亲也,应该没有接受过足以欣赏棒球的知识教育。

自己的家比其他家庭贫困得多,这一点我很早就发现了。虽然母亲很努力,但是一旦去到学校,差距就一目了然。即使是在通过发放同样教材来消除贫富差距的小学里,也无法把那明显的差距掩饰过去。……不,反而正是毫无恶意的孩子们,才会对贫穷作出极其敏感的反应,同时也能把这种事当作笑料吧。

幸好,我所就读的小学中也有相当部分的孩子是处于那种境遇之中的。富裕的人和贫穷的人,上下势力保持着一定的均衡性。攻击得到了分散,而且更幸运的是,从周围的人看来,我似乎并不是一个有趣的攻击对象,一般来说都会对我敬而远之。

只是,在没有人攻击的同时,也没有人对我提供援助。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朋友。

我从来没有把这一点当成是痛苦,也没有因为这种程度的事而感到不满的余力。因为我们家的经济状况的困难程度,实在是有点离谱。

能够大声喊叫“为什么我家会比别人家穷”的,都是那些虽然穷却依然留有相当余地的人家。极度的贫困将会把孩子的幼年期夺走,向母亲抱怨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甚至反而会觉得自己必须设法摆脱困境。然而对于一个刚满六岁的孩子来说,基本上是什么都不可能做到。在那样的环境里,到底为什么会迷上棒球这种花钱的游戏呢?

……事到如今回想起来,我宁愿其开端是一件极其微不足道的事,我不需要什么特别有意义的事件或者心理阴影之类的。最好是一种极其普通而健全的方式,就像是绕着砂糖转圈的蚂蚁一样,就像附近的小孩子一边笑一遍聚集在一起一样。

自己只是毫无理由地拿起球来玩——那样似乎更为纯粹。

对,虽然我不记得开端是什么,但还是记得小时候那种纯粹的玩球心情。

在能图的工业住宅区的广场上,我们每天都在玩着模仿棒球的游戏。

红色的晚霞。没有大人的封闭空间。只有投手、击球手和捕手的游戏。

“哟,对不起,让你久等了,Sinker。"

我每一天都等待着同样的两人,而他们一般都会比我迟一点过来。

当时我并不怎么擅长打球,身材也很矮小。

但是我们三个都生活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有时候说说“棒球选手一定要好好吸收营养才行哦”之类的话,露出一脸苦恼的表情,然后又笑着说“那也只有放弃啦”。

我们互相补充着本来并不出众的智慧,每天都在模仿着棒球训练的活动。一直玩到天黑。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脱离了常轨。

偶尔去观看了一次少年棒球团的比赛,遇到了一位和善的监督。听到他说明天也可以来玩,我们三人就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对于这过早来临的人生巅峰,我们都相信明天一定会光辉耀眼,以后也会非常顺利。那种纯粹的时间,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宣告了终结。

才能的差异,以及逐渐拉开的技术差距。原来明明是那么要好的重要朋友们,却开始对我露出怨恨的眼神……

也不知道是谁说过,如果你再继续变强的话,就会很没趣。不过,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棒球就是一切,根本不可能和别人统一步调。

而且,不想被别人抛离的焦虑,我也同样会有。为什么队友们却偏偏要对我说“不要变得更强”呢?

我既不愿意输。

也不希望我投的球被人击中。

所以——我才会许下了那样的愿望。

红色的晚霞,三人独自练习的工业住宅区的广场。向我们搭话的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以温柔的微笑,说出了“我可以实现你们的梦想”这种话。

“我想打出全打席全垒打!”

“那我就想当一个绝对不会被击中的投手!

戴着帽子的恶魔笑了。

黄金时代就此宣告结束。

因为从此以后,棒球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一种纯粹的东西……虽然到现在已经不会再回想起来了。人只要活着的话,也许就会萌生出数不尽的梦想,但是对我来说,有两个已经非常足够了。

而其中的一个,就因为我的一个浅陋的想法而永远丧失了。

散落在水泥地上的脑浆。

由于刚刚被杀掉的这个男人的血腥味,他终于恢复了正常意识。那令人忌讳的记忆回放似乎在一分钟后结束了。

深夜零时。为了进行康复运动而找来的第一个人,却是个连较量的价值都没有的冒牌货。

肥胖到极点的肉体,松弛到极点的精神,衰退到极点的技术。

能看得上眼的就只有那高价的球棒和运动鞋,穿着那些东西的本人却只是一个死死抱着过去的荣耀的残骸。

对于把哭着求饶的对方的头盖骨击碎这件事,他既没有感到愧疚,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受。反而是通过断绝了对方的呼吸,使他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精神状态。

驱除害虫什么的根本谈不上。

那虽然也是为了让植物生存下去而采取的措施,但从感情上来说是因为对虫感到厌恶而进行的处理。然而现在这种排除行为却不一样。驱使着他行动的是愤怒。他只是出于单纯的愤怒,而让手中的凶器炸裂于对方的头盖骨上。

——真是够糟糕的。他以干燥的嘴唇自嘲道。

从碎裂的头盖骨中捡起了白球。

由于发火现象,球表面的牛皮已经被烧掉,里面的毛线和棉线都露了出来。根据这种情况,他确认了能施加的变化次数仅限于两次,然后深呼吸了一下。

并不是因为疲惫。

他只不过是因为寒冷而舒了口气。

吐出来的气息是白色的。他抱紧了自己颤抖的身体,从男人的尸体上找到了一个金色的机器,并将其回收。虽说是来往的人比较稀少的国道,但是附近也有一些便利店。尸体恐怕会很快被发现吧。虽然对事件被目击这一点没有什么抵抗,但是从第一个人开始就闹出骚动的话,就会给以后的行动造成障碍。回收了白球之后,他就带着冰冷的身体消失在黑暗之中。

苦闷的热带之夜。

在街灯照耀下的道路上,只剩下一具手握球棒的惨死尸体。

一如往年,今年的夏天也是热得像熔炉一样。

气温连日来都达到了三十八度,下星期天气预报的预测,都全部被火红色的太阳标志填满了。热到极点的街道几乎要被融化,当然,在街上干活的人们也会被晒干。

2004年8月6日,C县支仓市。

在石杖所在从奥里加纪念医院出院的这个月里,支仓市的少年犯罪频频发生。

冒充石杖所在贩卖违法药物的少年集团——作为其中心人物的久织伸也的自杀;当初被误报为久织伸也杀害犯人的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久织卷菜的失踪;对市内法务体制提出异议的能图工业住宅区的居民间的摩擦;跟去年相比呈直线上升的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的犯罪率;由十五岁到二十岁的少年们进行街头表演的规模扩大,以及被推断为由此引起的杀人事件。

光是数起来就已经有这么大量的问题涌现出来。

但是,人们也总是以“那也没办法”的理由对这些事情左耳进右耳出,并不会加以重视。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光是呼吸就觉得内脏正在被灼烧的夏天。无论是大街上还是人们的内心,都欠缺着足够的滋润。

“咦?有岛君,你要回去了吗?”

这里也是其中的一角。

跟地狱般的白天相比,这是一个倦怠的温暖夜晚。

面向车站前通道,被勉强分割出来的一个小型公共广场。在被护栏所围绕的篮球比赛场上,充满了各种耀眼的灯光和大量的观众。

这个公园自建成之日算起,至今已经有两年了。别说是夜晚,就连白天也没有被怎么用过的这个绿色球场,如今却像是夏祭一样充满了各种笑声、喝彩声和谩骂声。

“喂喂,现在还只是十点而已嘛,我们就玩到电车的尾班车时间吧。而且今天的对手,对你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嘛。”

“抱歉,还是不行啊。现在我寄居的地方门限很严格,要是不在零时前回去的话就不能在那里过夜了。”,

听到虽轻浮却充满了友爱的同龄少女的声音,有岛将吾耸了耸肩膀回答道。

将吾是今年刚年满十九岁的无业者。身高183公分,体重95公斤。虽然有着不错的体格,但是因为身上的赘肉还没有减掉,所以与其说是身材高挑、倒不如说是一个大块头的青年。

虽说如此,他也并不是在饮食方面缺乏节制。先不说还没减掉的赘肉,脂肪的话他是故意留下来的。是一种重视内侧肌肉更甚于外侧肌肉的运动选手中常见的体格。

“为什么啊,今天的公园比平常还要多人耶。有岛君出场的话一定会很受欢迎的哦?就当是让那些第一次来的家伙开开眼界,你就露一手给他们看看吧?”

对少女来说,将吾是个很好的“凯子”。虽然少女对此亳不掩饰的粗线条风格让人头疼,不过将吾却觉得非常高兴。

虽然将吾由于魁梧的体格和冷淡的性格而给人一种态度强硬的印象,但是内心却是一个厌恶暴力的纯朴善良的人。虽然在同伴之间被评价为“锋利度不足”,但同时也是招惹人喜欢的典型气氛营造者。

基本来说,有岛将吾是跟集中在这个公园里的年轻人同类的人种。

在高中毕业后成了无业者,现在正暂时享受着那种自由。虽然也会被唤作人生输家或者落伍者什么的,但是以后的事,就让那些有余力的家伙随便争吵好了。作为一个放荡不羁的年轻入所欠下的债,以后我会好好偿还的,总之现在就先让我好好享受几杯高级美酒吧——这就是有岛将吾的信条。

从那样的他看来,眼前的少女和集中到公园里的少年们,全都是他的同伴。虽然其中也混入了性质恶劣的家伙,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说各位,反正呆在那里也是要消耗体力的,与其这样白自浪费能量,倒不如做些新鲜事吧?最好是那种不需要花什么工夫,同时有着适当乐趣的游戏。还有就是——嗯,这是最关键的一点,是同时也能滋润我们钱包的游戏啦。”

他们的领头人——对这一带的年轻人们来说是相当于“老大”的那个人物,就是这样向大家提出了这个游戏。

有趣,而且能赚钱。那就是作为游戏的正确存在方式。最近由于光是对“能赚钱”这一点显示出兴趣的人越来越多,所以无论是参加游戏的选手还是围观的观众,都多是那些性质恶劣的家伙。

但是游戏的本质并不会有什么大改变。这个赛场对将吾这类人来说已经可以算是乐园了。拥有这样一种古典气质的、身为选手的将吾,与其考虑眼前的利益,他更关心的是作为游戏的获胜率。

“不,今天我要老实回去啦。有时也要在意一下周围人的眼光啊。”

“……喂喂,你说真的?要是有岛君离开的话,下一场比赛就不知道谁赢了耶。那样太不公平了,我可不想把钱用在可能会输的赌博上啊。”

少女焦急地抓住了有岛将吾的手臂。

下一场比赛,如果他不出场的话,那么输赢的几率就基本持平。对这位少女来说,就连有可能输的状况也似乎觉得相当不满。

“我不是说过不行了吗?你放开手吧。明天我会早点来的,到时就看对手的情况来加入好了。比起那个,奈奈美你也偶尔认真观看一下比赛嘛,如果仔细看的话,也是很开心的啊。”

“啥——有岛你真扫兴耶。开什么玩笑,我用来玩耍的钱该怎么办嘛。而且啊,那种耍球游戏,要是跟钱无关的话我根本不会去看。我根本就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也不知道该说他们老长不大,还是说认真得像个傻瓜一样。”

“嗯,也对啦。棒球这种东西,现在已经是大人们的游戏了。”

将吾反过来把握住自己的手握了起来。大概是用力过度吧,将吾那粗壮的手指逐渐陷入了少女那纤细的手臂上。

“喂——喂喂,别这样嘛,好痛耶!”

“抱歉抱歉。不过啊,在这里说那种话是很危险的。这次登录在SVS上的家伙,是真正的棒球狂热分子。要是被人听到的话,可能会被人关在卡拉OK房里一个星期啊。”

“咦……啊,对不起。的、的确是那样,很糟糕呢。啊,啊哈哈,是我不好啦,你可别在意。”

少女一下子就煞白了脸。她虽然还是高中三年级生,但是也听说过那个传闻。

那几乎已经接近都市传说了。对这个游戏说坏话的人不知道被带到了哪个卡拉0K房里,在无入知晓的情况下接受着极其凄惨的教育指导。

“就是那么回事。那么,明天见。”

大概是本来就是没有恐吓少女的打算吧,有岛将吾以让人放心的口吻打了个招呼后,就把放有生意道具的包袱挂上肩膀,离开了公园。

穿过车站前店铺林立的大马路,来到了街灯稀疏的住宅街。

时间是晚上十点多。在通往支仓坡二街的平缓坡道上,并没有遇到任何从身边走过的人和汽车。

这里毕竟是半乡下地区的支仓坡,住的都是一些传统古板的人。过了深夜十点的话,市区巴士的密度就变成一小时两趟,所以一般的公司职员和学生们都会在十点前回家。

最重要的是,在如此炎热的晚上不会有人喜欢外出。

住宅区笼罩着一片寂静。

路面宽阔的车道,在这时候也只是多余的装饰而已。位于双行线的马路旁的街灯,也似乎明亮得有点浪费。就像是举行夜间比赛似的明亮白炽灯光,以及稍微有点倾斜的笔直道路,正如他们所说,是最适合作为一对一的最佳状况。

有岛将吾背着收有木制球棒的包袱,在路上默默地往前走。

虽然他对少女说了那样的话,但其实说心里话,将吾也是希望能参加一场的。不,门限也只是借口,可以的话他希望能每天都参加。SVS就是为了挽救将吾这种人的装置。自从开始参加那个游戏之后,已经过了半年时间。有岛将吾已经发生了很大改变,以至于对以前茫茫然地过着日子的自己也感到心寒。

虽然是经常听到的话,不过他的确认为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他开始恢复了跑步训练,把身体的健康状况维持在良好的水平上,在精神上也逐渐恢复到全盛时期。最近虽然流通着一些便宜的药物,但对将吾来说却是毫无意义的东西。因为能让脑袋兴奋的药物,他们早就掌握在手上了。

今天之所以辞退了游戏,也是因为不想让明天参战的强豪对手知道有关自己的情报。

今天,在夏季地区预选赛中,C县的冠军候补孔德院学园竟然出乎意料地败退了。不管是一年前还是今年,都是一个打乱了原有格局的夏季。

但是当事者们却不能因为那么简单的话语而放弃。在球场上的落败的比赛,是非常惨淡的。倾注了他们所有青春的时光,在某一天突然发生了崩溃——他们必须亲眼目睹这一幕。

体味过那种遗憾之后,恐怕是没人能干脆地洗手不干的吧。事实上,为了寻求他们提早结束的夏季延长战,有不少球员直接来到邻市的支仓市,观看他们至今为止虽然有兴趣、却无法参加的“游戏”。

“……引退之后就来玩火吗?名门学校的家伙们也真是没有节操呢。不过我们母校考拉在进入四强就宣告出局,也真够窝囊的。”

这次的SVS非常特别。大概是配合夏季甲子园的举行而扩大了规模吧,优胜奖金的数量跟之前简直是有着天壤之别。其魅力之高,似乎就连那些不屑于参加不良少年们的活动的名门高校的尊严,也轻而易举地为此而改变。

为了打败那些新来的参加者,将吾尽量避免进行暴露于众目睽睽下的野地比赛。

他所面对的比赛对手,仅仅是拥有附带手机号码的正规参加者而已。作为从这个游戏创立时开始就参与其中的一员,这次如果不能保住前三名的地位,他就没有脸去见前辈们。

“……不过,至少也要调整一下吧。啊~啊,别的地方到底有没有好的打击投手呢。”

贴在肌肤上的夜晚空气。有岛将吾没有理会光是走路就不断冒出来的汗水,回想起今天自己没有参加的那场游戏。

残留在耳边的是毫无素养地大喊大叫的同伴们的声音。还有在高楼街道的正中央圈出来的公园,和为了他们的游戏而准备的几盏照明灯。

大概是因为那个场面过于耀眼的关系吧。

对于每天都过得相当充实的他来说,跟精神的健全恢复相反,察觉危险的直觉却有所欠缺。

还有一点。就是对几天前开始流传的“某个谣言”缺乏谨慎的警惕。

如今已经失去的夏日梦想,从他身上彻底夺走了对热带之夜的不快感和对凶案的危机感。

他曾经说过总有一天会偿还那笔债。

而那个惩罚——

“——哟,我说你,是击球手吗?”

如同在阳炎中晃动的幽灵一般,在三米左右的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

惩罚的名字叫做Sinker。是在参加过好几次游戏之后,被冠以如此称呼的杀人狂。

让有岛将吾一时哑然的是,出现在眼前的人幕简直就是幽灵的代名词。

夏天是怪谈的季节。出现在取代了柳树的街灯之下的人,有着一身极其怪异的打扮。

沾满了汗水和污垢的体臭。到处磨得破破烂烂的衬衣和裤子。整条左臂露在外面,可是右臂却连手掌都包裹在长长的袖子里头。而且还戴着遮挡脸面的连衣风帽。在如此炎热的夜晚,恐怕没有比这更古怪的事情了。

“——我说啊,你应该是SVS的击球手吧。”

那是一个有点沙哑的低沉声音。

虽然藏在风帽里的脸完全看不清楚,但看样子应该是个男人。那低沉的声音虽然就像老人一样,但是从身材上看来,应该是跟有岛将吾同龄的人。

可是,比起眼前人物的异样姿态,他反而更在意那裸露出来的左臂。跟四个月来放弃了训练,变成跟普通人无异的自己的身体完全不一样。那男人的左臂,完全具备了一个历经干锤百炼的选手的特征。光这样看来,就已经可以推测到他的技术熟练度。

看起来像流浪汉的,就只有服装而已。

戴着风帽的男人是棒球选手,而且还是非常优秀的选手。在现役时代看过许多次的、把人体机能尽数倾注于击球和投球之上的“被选中的一流选手”的身体,现在就呈现在自己的眼前。

“……别一声不吭嘛,有岛将吾。我应该没有弄错人吧。虽然变得有点生疏,但是脚胫和背肌都正在向着击球手的状态恢复——也算是相当不错了。相对于一个废物来说,茬这几个月来,还真算是好好锻炼回来了。”

男人咳嗽似的笑了起来。

他吐出了白白的气息。

难以置信的是,男人竟然在发抖。在这种如同蒸气浴般的热气中,他竟然全身裹着厚厚的连帽外套,而且还一副想喊冷的模样。

“——怎么了,你这是?”

这就跟深更半夜到便利店买东西时,碰上了一个拿着菜刀的流浪汉一样。虽然察觉危险也有点太迟了,不过也并不是无法挽救的状况。幸好彼此间的距离还有三米。有岛将吾只要转身飞奔就行了。

“——等一下,我是来找你一决胜负的。如果你不先跟我较量一下的话就太没趣了。而且啊,你如果在这里就逃的话,我就只能把你杀掉。那样也毫无意义,也实在无趣。没错吧,三流击球手。反正要死的话,到不如跟我玩一局再死更好吧。”

从戴着风帽的男人声音中,缺少了名叫感情的东西。不,简直是缺少了表达感情的功能。

那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既像是兴奋、又像是感到由衷的喜悦。已经无法被别人所感知的感情波动。或者说,那也许是发自愤怒的声音?

将吾回想起自己一直没有加以重视的另一个谣言。

几天前,游戏的一名参加者的尸体被发现了。发现场所好像就是眼前这样的人迹罕至的国道。

死因是后头部遭受了强烈冲击,被棒球大小的东西粉碎了头盖骨的脑挫伤。据说还存活了两小时左右,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救援而死亡。到了早上才被居住在附近的一名男性发现。

……对,游戏的参加者,是被棒球大小的东西杀死了。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成为谣言了。

也许是豪华的奖金招致了犯罪吧,这一季的SVS存在着恶魔。是落后时代的咧嘴女人?还是红披风怪人呢?据说为了一直胜利到最后,那名选手被恶魔附身了。怪人在无声无息间出现在击球手的面前,提出以性命为赌注的较量。

拒绝的话就会被杀掉,被三振出局的话也同样会被杀掉。

得救的方法就只有一个,就是按照SVS的规则,把那个投手的球击回去——

“……你真的。就是传闻中的那个?”

将吾一边后退一边注视着眼前的怪人。令人意外的是,有岛将吾的声音并没有发抖。

对他来说,不管眼前的怪人是本人还是冒牌货,不管谣言说的是真话还是捏造的谎言,都根本没有关系。因为,无论是任何一方,都并不足以感到恐惧。正是将吾作为一名击球手的眼光,赋予了他这样的精神余力。

“……谣言……?”

“对啊,听说最近出现了一个杀人狂一样的投手。还说他因为恶魔附身而弄得精神不正常,会把三振出局的家伙杀掉什么的。虽然怎么样都无所谓。那么,你就是那个杀人狂吗?”

“……的确没错。如果说是跟恶魔交易过的话,那就不会有错了。那个杀人狂,一定就是指我。”

“是吗?”将吾回答了一句,然后放下了包袱。

他从盒子里取出了木制的球棒,仿佛举剑一样指向戴连衣帽的男人。

“那么,如果反过来说的话,就是只要把球击回,你就会老老实实回去吧?”

刚才的畏怯已经完全消失了。

在瞬间分析投手的战斗力,对击球手来说是一种必不可少的能力,而且在拿起球棒的时候,有岛将吾的精神已经变得跟面临战斗的士兵一模一样了。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因为他们击球手就是为了变成这样而坚持锻炼过来的。

“嘿——还真令人意外。我以为从第二个开始会出现一点麻烦。但是,你好像愿意老实接受挑战呢。”

“那当然了。明知道对方会杀人,我自然是不会主动送上门给你杀,而且我也不会被三振出局的。比起那个,你有手机没有?”

戴连衣帽的男人把一个银色的手机拿了出来。那是被分配给投手的正规登录证明。身为击球手的有岛将吾则拿着一个金色的手机。

他们的游戏。被称为SVS的单局决胜游戏,是一个互相夺取合计十八台手机的游戏。在决出胜负后,由战胜的一方夺走对方的手机。失去手机的人就算是出局,在投手或者击球手其中一方的手机被全部夺走的时候,比赛就结束了。

判断胜负的基准是哪一边的阵营拥有的手机数量最多。另外,拥有最多手机的人,将会被赠予最优秀奖(MVP)的称号。

每月一次的公开战。

如同生存竞争一般的个人竞技。

那就是这个城市的年轻人们所构筑起来的、为选手们而存在的乐园。

集中在公园里玩模拟赛的人们都相当于是后备队伍,只有在那种比赛中得到实力认可的选手,才能得到申请加入公开战的资格。

有岛将吾的手机是“金3”。戴连衣帽男人的手机是“银A”。虽然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但是眼前这个杀人犯,竟然光明正大地参加了SVS投手们的比赛,然后从他们手上夺来了这台手机。

……到底是因为其他投手并不知道这个投手是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还是在参加之后才被恶魔附身的呢?不过,这些事情都跟将吾毫无关系。大概是脱离社会框架,过着无规律生活的时间比较长吧,他对暴力和犯罪的厌恶感已经开始逐渐变得稀薄了。

在某种意义上——有岛将吾也是被SVS这个游戏的魅力深深吸引的受害者。

“——好。作为我的对手并没有任何不足。”

而且,将吾还有着胜利的确信。

带连衣帽的男人身高大约为170公分。那样的体格能投出的球速大约为每小时一百到二百公里。虽然身材矮小的话一般来说都会主要以变化球为主,但是根据只要打中就行的SVS的规则,他有着一击即中的自信。什么杀人狂投手根本就不足为惧。只要把球打回去把他淘汰掉就行了。

如果戴连衣帽的男人不遵守约定而动手行凶的话,到那时候再真正将他干掉就行了。毕竟体格上有这么大的差距,发展到打架的话将吾也没有会输的理由。更重要的是,他的手上还拿着球棒这种优秀的道具。

虽然被杀死的击球手的确很不幸,不过只要知道对方是杀人狂的话,就可以有很多种应对方法。有岛将吾并不是一个纤细的文学少年,而是经历过锻炼的运动员。他对自己的体力有自信,而且对方的凶器也是他所熟悉的白球。根本没有必要恐惧到那个地步。

“规则用普通的就可以了吧。因为照明对你有利,那我就得离开你十九米了。球有多少个?现在这里既没有捕手也没有裁判,不可能把球捡回来吧。”

从包袱中拿出手套,然后转动了一下肩膀。

这是类似于条件反射的运动。为了在这个仪式中让集中力达到顶点,他的身体已经被教会了必须那样做。

杀人的投手。虽然啊不知道那个谣言可信到什么程度,但是在这种状况下还能专心扮演“击球手”角色的有岛将吾,尽管有点脱离常规,但也是个值得称赞的击球手。

“——不错。还真是有点可惜呢,有岛。”

“嗯?”

戴连衣帽的男人很高兴似地说道。

跟刚才为止的无感情声音不一样,那是在这一瞬间,对眼前的状况感到无比愉快的感谢的声音。有岛将吾所具备的,身为优秀击球手的骄傲和尊严。对于他那种傲然不逊的心态,戴连衣帽的男人发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声。

白色的气息和颤抖的身体。

在连衣帽下露出的嘴唇显得异常干燥,而且还有一条纵向的凄惨切痕。

“——?”

那条痕迹虽然让有岛的记忆发生了动摇,但对他来说,那并不是值得在这时候回想起来的东西。

就像飞蛾扑火一样,他轻松地站到了人生最后的一次打席上。

异样的感觉,在彼此站好位置的时候达到了临界点。

拉着白线的击球区。

既没有投手板也没有土台的投球区。

站在那临时做成的简易舞台上的时候,有岛将吾的全身汗毛也倒竖了起来。

脖子后面出现了一种麻痹的感觉。”

那并不是夏季的火热空气。

而是前方十九米远的男人向自己投来的、如疯狂信徒般的、毫无虚伪的坚定杀意。那是不熟练的选手会马上吓得逃离击球手区域的视线。是男人身为名不虚传的杀人狂的证明。

愚蠢地站在了死刑台上的有岛将吾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的不安——

在一秒钟后,却被另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冲击完全驱散了。

在棒球中,速度快的球被称呼为烟球。

那是从“仿佛烟雾一样无法看清楚”的比喻中产生的棒球用语。现在就跟这个比喻一样。不管是怎样快的球,都绝对不会完全看不见的

有岛将吾,在这个晚上终于遇上了无法用视线捕捉的快球。

“咦…………怎么?”

他紧张得连肩膀都完全僵硬了。

本应马上移动身体、配合节奏迎接下一次投球的有岛将吾,身体却像石头一样僵住了。

他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离自己十九米远的投手的动作上。

不,他的呼吸越来越紊乱了,眼睛也感到一阵晕眩。脑袋也正在被某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漂成一片空白。

站在没有投手板的投球区的投手。

连合指皮手套也没戴,握住了清晰可见的白球的手。

对方并不是利用举起手臂挤出浑身力量的正面投球法,而是采取双手放在肚脐位置上的侧身投球法。从这一点看来,对方使用侧掷的方式已经是在将吾的预测范围内了。

那是典型的右方侧掷投球。

根据对方的身高,球速最多也只能达到一百二十公里。虽然从侧边飞起的球比起肩上投球要快十公里左右,但是那最多也是一百三十公里。并不是眼睛无法捕捉的速度。

虽然根据古典的传统规律,经常有人说“要好好看清楚初球”,但那只是对适应性较慢的击球手提出的建议。拥有扎实的击球技术和选球眼光的选手,只要从初球开始配合就可以了。比如,到一年前为止还身在支仓坡的天才击球手,就是从初球开始把球击到观众席上的重击手。

虽然及不上被称为超高校级的那个天才重击手,但是有岛将吾同样也是“只要用眼睛来配合就没问题”的优秀击球手。他的风格是从来不观察对方的状况,从第一球开始就要解决对手。

十九米远的投手做出了起始动作。抬起左脚,以一条右腿为轴心直立的姿态。将吾一直都是凭着观察这个动作来估计出投手实力的,如果光从眼光上来说的话,他也并不会输给那位天才的重击手。

那就是在现役时代把他推上了三号击球手的实力和自负——那神经验,正在向他发表宣言。

绝望吧。那个投手的投球,你就连一球也无法捕捉到。

“等——”

没有任何中断的机会。自从站在击球手位置上的时候开始,他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那是极其完美的连续动作。

挥起手,向前方踏出的左脚力量。

以直线对准击球手的膝盖和脚尖的敏锐程反,就好像是贯穿猎物的箭矢一样。

并非依靠脚部,而是以臀部推向前方的转身动作。

左脚并非以脚跟或者脚尖,而是以整只脚的脚掌稳稳踏在地面上。

把积聚的力量释放出来的体重移动。

从强韧的下半身产生的力量奔流,从脚踝传递到腰部,从腰部传递到肩膀,从肩膀传递到手腕,然后再传递到手指上——那不断加速的能量。

看起来就像一个人形的投石机一样。

从投手的右臂上,释放出了一个类似白球的东西。0.46秒的初击。球速大约为一百四十公里。释放出如此速度的侧掷球,就只有职业选手才能做到。但是,问题并不是在于那超越常识的球速。而是投手所释放出的白球,在这样的速度上“发生了变化”。

第一击是从侧边开始。

投手释放出的球是属于暴投。球从击球手的角度看来大大偏离到右方,向着身为左方击球手的他的死角——握着球棒的右手肩膀另一侧——消失之后,又沿着弧线的轨道落在了好球区内。从正上方的角度看的话,那就是一种“>”形的变化球。

那并不是用“不可能”这句话就能概括的情况。

虽然用球种类别来说,那的确是一种变化球,但是那让人联想起回旋飞镖的运动轨迹,已经完全超脱了变化球的领域。

根据球被扔出之后受到的空气抵抗力,调整旋转方向和旋转速度来避开空气抵抗,以达到改变轨道的目的。借助旋转所产生的气流和摩擦,球将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变化。然而即使如此,能沿着直角曲线变化的球,根本不是人类的投法能够投出来的球。既然如此,那就是——

“你啊,虽然也算是相当不错的击球手了。”

戴连衣帽的怪人从口袋里取出了第二个球。

被长袖藏起来的右臂,就好像另一种生物一样蠢动着。

有岛将吾并不知道。他以为所谓的恶魔附身只是一种精神疾病,脱离常态的就只有精神而已。不知道真正的恶魔附身的他,自然不会解到那种变化甚至会“波及人体”。

“所有的一切都太不着边际了。无论是身体、精神还是动作,都普通得让人想睡觉。真的——非常没趣啊,凡人。”

也就是说,投手所释放出的球并不是什么快速球和变化球,而是名副其实的“魔球”。

“等一下——刚才的算什么啊?”

这次,有岛将吾的声音终于颤抖了起来。

他的意识已经变得一片空白。

那毫无疑问就是预料到站在击球区上的自己面临的最终结局而产生的本能性恐惧。

如果打不中就会死。这个游戏的规则好像就是这样的吧……?

“等一下——我说,你给我等一下!”

戴连衣帽的怪人开始扭动身体。

第二球。所谓的变化球只是虚有名字的恶梦。

尽管觉得头晕目眩,但将吾还是顺应着投手的动作而摆正了球棒。

正如戴连衣帽的男人所说,有岛将吾是一个很好的击球手。

虽然球棒完全无法触碰到超过时速一百四十公里的变化球,但是想要捕捉到那从死角的外角飞来的变化球的姿态实在值得赞赏。

“可恶,到底是怎么回事——!”

相反,他的精神已经面临瓦解了。

从没见过的变化球。而且比第一球的球速还要快。那无法以视觉确认的球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对,即使对方是杀人犯,他也有自信看清楚对方的攻击性投球,所以对击向头部的死球也丝毫不觉得害怕。

但是这种球的话就不一样了。他一定不可能看见。要是被那种变化球瞄准脑袋的话,那就会在察觉到之前死掉。时速超过一百四十公里的硬球直接击中头部,简直是想也不敢想。在这个游戏中并没有准备头盔,那是多么骄傲自大的想法啊。那种类似运动的外表姿态是不会受到一般人的追捧的——说出这句话的并非别人,正是将吾自己。

“骗——骗人的吧?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吧……!?”

全身在一瞬间内沾满了汗水。

这是在长年的训练中能抵受炎热的身体。有岛将吾的冒汗并不是源自于炎热的天气,而是由阴冷的恐惧感产生的悲鸣。

“哼——真是太差劲了。”

将吾虽然把对方的沉吟声当成是辱骂自己的话语,但是却没有反驳的气势。压倒性的实力差。面对吐露出发自心底的辱骂之言的投手,

击球手就连感到愤怒也无法做到。

但是。现实却更为悲惨。

戴连衣帽的男人的那句话,并不是针对将吾而说的。在使出如此的变化球,释放出如此可怕的魔球之后,男人却竟然对自己大不如日前的投球嘲笑了起来。

他竟然说“太差劲了”。

也就是说自己过去的投球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魔球投手慢慢地握起了第三个球。

SVS中并没有时间约束。只要开始的话,就不能离开击球手的区域。一走出去的话,那就等于是宣告击球手的败北。规则上是这样定的。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怎么样呢?恐怕也是一样。在将吾逃出去的瞬间,那个魔球一定会击中自己毫无防备的后脑。啊啊,也就是被杀死前的那个击球手,是在决胜负的途中逃了出去吗——

“啊——不,可是,那也.是不行的……!”

无法逃避,就只有击球一条路可走。尽管有岛将吾的精神面临崩溃,十年来锻炼而成的身为击球手的精神也让他紧紧地握起了球棒。

打吧。只要打中就行了。无论是球速、球种,还是投手的动作,都看过了。仅仅是击中就可以了。不需要,光是击中的话,那是非常现实的做法——!.

“真是服你了。‘右边有墙壁’啊,有岛君。”

看到完全变了样的击球手姿势,魔球投手如此说道。他的右臂正慢慢蠢动着,就像滴落在新雪上一般,白球逐渐被染成了红色。

“——咦,啊?”

投手到底是什么时候受伤的呢?还是说,那是释放出如此超越常识的魔球的代价呢?魔球投手的右臂上正在流血。

……在投球中,对球施加任何改造都是犯规的。用锉子磨过的“滑球”,以及抹上唾液的唾液球,能够让手指产生的转速增加减少的各种方式,都是犯规的做法。

这种做法,可以说是对通过投手的握球方式来推测球种的击球手的背信行为,是就连为了金钱目的而参加的选手都尽量避忌的禁招。那么说,那个魔球就是犯规了?不——但是,血是不是包含在犯规里面呢?

而且那种被血染红的球,应该是不可能正常从手指中飞出来的。正如击球是通过多个关节传递力量一样,投球也是从踏前的脚掌一直传递到握球的手指的、不能缺少任何一个要素的运动。一点点的不和谐、节奏的紊乱,动作的偏差,就会让投球变成暴投,是一种异常精密的瞬间运动。手指的感觉应该是最纤细敏感的部分。

完全可以打赌,如果是“正常人”的话,在那种状态下就连直球也投不出来。

“啊一啊!”

所以,这是可以停止的。这并不是暂停,而是投手明显的犯规了。在把这些话挤到喉咙上的时候,有岛将吾的思考却完全陷入了一片空白。

受了伤的右臂,染着鲜血的球。曾经感受过好几次的、这种刺痛般的杀意。忘却的记忆逐渐被唤醒。那个,应该是——

“好嘞,第三球’。下一个打不中的话就要死了哦?”

投手摆出了侧投姿势。

已经不能喊停了,就只有击球这条路。现在就先把精神集中在击球之上吧。有岛将吾调整了一下呼吸。

戴风帽男人的投球动作已经把握住了。也可以配合对方的时间。剩下就只要让球棒配合着球的运动轨迹。

“——啊啊。”

可是,连这个也无法做到……

戴风帽男人的姿势发生了变化,位置比从侧身挥动手臂的侧掷还要低.是一个几乎接近地面的投球姿势。由于其难度过大,以及对肘关节的负担过高,所以很少人会选择这种投法。

低掷——没错。最后将会面临这样的局面,有岛将吾在一秒钟前就预测到了。因为他已经看到过无数次那种艺术般的投球。

极端低沉的出球位。从下面释放出来的白球一直飞起到击球手的喉咙那么高,然后——

“啊……!!!”

在击球手的面前猛然下沉。

无情地落空的球棒,如闪电般掠过的魔球。

变化球的种别为“快速下沉球(Sinker)”。是被作为侧掷投手的杀手锏之一的、从击球手的视野中消失的变化球。这种球还有一种优秀的特征。那就是从下方的投球——低掷所释放出来的球,拥有先上浮又再下沉的特殊轨迹。而现在那种球却被对方以一百五十公里的球速释放出来。那简直不是人类的动态视力可以捕捉到的速度。

“啊——”

保持着挥棒后的姿势,有岛将吾已经完全丧失了意志。

三振。对方既没有投出观察球,自己连击球也无法做到就要退场了。

等待着自己的是正如传闻中的结局……可是,那样的话似乎也不对劲。那戴风帽的男人什么都没做,也没有拿出第四个球来。如果是用最后的球来杀死自己的话,本来应该是用现在这个球来作为死球杀死击球手才对。但是,那个球却完全掠过了身体。正当有岛将吾认为那个谣言是纯粹地虚张声势而放心下来的瞬间——

“——咦?”

背后传来一阵飞溅着火花的声音。

从黑暗中以直角飞回来的、带有血迹斑点的白球。

喀沙!

他在临死前的一刻,听到了自己头盖骨碎裂的声音。

2/幕间

进入八月之后,气温也依然不知疲倦地直线上升。

虽然人们常说最炎热的日子是七月下半月到八月上旬这段时间,不过依照现状看来,今年的夏天大概会变得很漫长啊。——雾栖弥一郎仿佛事不关己地一边说,一边抬头仰望着天空。

八月九日,星期一,晴天。

时间是刚过正午。在这让人干脆想让自己融掉的炎热天气中,有某个可疑的集团正集中在一家颇为流行的小餐厅的停车场上。从店内享受着凉爽空调的人们看来,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大概都是同样的人种吧。不过实际上,他们却是分属于黑白两派的敌人,绝对不是为了在一起喝酒而集中起来的缺钱用的好朋友。

正确来说,应该是白方五人,黑方三人。

雾栖一郎就站在其中人数占优势的少年们后面,一脸没劲地仰望着天空。

“不,雾栖先生只要在场就行了,要是再给您添麻烦的话也实在不好意思。只不过是作为一个保险,或者是见证人之类的。完全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啊。而且不讲理的是他们那边,我们这边是完全没有错的。那些事情,我想是非分明的雾栖先生应该是能理解的吧——”

被这样的一番话拾了出来,在所谓的谈判开始了几分钟之后——大概是不由分说的骂言让双方的热血沸腾起来了吧,黑方的三人马上转移到了直接的交涉方式。

五个少年一边说“既然谈判也没效果就没办法了”,一边开始卷起衣袖,然后跟守在后面的老大行了个礼,说道“雾栖先生,拜托您了”。

“可恶,你们这帮家伙的手段还真够肮脏的!”

对方的说法的确很有道理。从身为第三者的雾栖看来,不合道理的明显是自己这一方。

三个少年通过肉体劳动赚来的血汗钱,被躲到雾栖身后的少年们以甜言蜜语骗了过来。听到他们说“绝对会有赚头”那种最不可信的台词,那三个少年就把花费前半个暑假打工得来的钱交到了他们手上。把钱拿到手的他们就把钱随意浪费掉了。先不说实际上对资金采取了什么样的运用方式,总之他们这次集中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在花光钱之后满脸笑容地把资金周转不灵的事情告诉对方,并加以道歉。当然,五个少年并没有还钱的打算。既然少年们拿了钱不还的话,那么发展成暴力事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道理上站不住脚的是自己这方。但是脑子不灵光的是对方。在雾栖看来,双方都可以说是同罪了。

所以这次也就一如往常,由雾栖进行了单方面的交涉。说白了就是通过暴力来镇压。接受这种暴力事件的解决委托,正是雾栖弥一郎现在的本行工作。

三个少年虽然身材高大气势凶狠,但还是远远不及雾栖。超过180公分的高大身材,像鞭子一样长的手脚。揍人的时候拳头就像岩石一样,而且那上面还被施加了近一百公斤的体重。要不是每天都在锻炼身体、而且专门从事这种暴力行为的人,根本不可能抵受得住。

他就这样揍了三人的脸部和腹部一下,让他们的身体弯成了“<”字形,直到他们心服口服为止的时间,大约还不足两分钟。在尽情显不了自己无比爽快的工作风格之后,雾栖又一次——这回是以唾弃般的态度仰望着蓝天。

“啊,您辛苦了。真抱歉,雾栖先生,这帮家伙真的很烦人。就算再怎么说他们也不肯听,我们都被他们烦透了。啊,要不要吃过午饭再走呢?我们请你哦。”

“那种糟糕的饭我才不吃。喂,你有没有驾驶照之类的?没有的话手机也行。快点,磨磨蹭蹭的话我就再给你来一捶。”

从捂着腹部蜷缩起身子的少年手里没收了手机之后,雾栖就背对着少年们准备离开了。

“那我走了。还有,被我揍过的你们几个,今天一整天都不要吃饭。否则一定会吐出来的。”

“呀啊,好可怕!我还真不想尝试那种滋味呢!啊,不过雾栖先生。手机你打算怎么用?用来做坏事?呜哇,这个人真的是邪魔外道啊!”

“那当然了,要是过后被暗算的话就麻烦了嘛。虽然要花点工夫。不过我会好好把你们套在框框里的。”

背对着皱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的少年们,雾栖弥一郎连手也没有挥,就离开了小餐厅的停车场。

虽然是最糟糕的工作,不过用来提神也不错。

在这之后,还有更糟糕的谈判在等待着雾栖。小孩子的那些鸡毛蒜皮的摩擦,跟那个相比的话也就跟清凉饮料差不多。

八坂代是支仓市中人口比较多的街道。

在可以从车站徒步到达的距离范围内,有两所高等学校和一所大学,车站前都挤满了大量的学生。而且近年来通往市中心的新路线也被开辟了,所以出入八坂代的人数一直有增无减。

于是,大马路充满了活力,繁华市区也日渐变得杂乱。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坐落在这里的古老建筑物。跟逐年增加的高楼大厦混在一起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凹凸不平的拼图一般。五层建筑的小型楼房,以及新建的二十层高楼,还有仿佛睥睨着这一切似的耸立在车站前的四十层大酒店。

洋溢着活力和青春,同时也存在着无法掩藏的猥亵和杂乱的街道。

去年刚刚高中毕业的雾栖弥一郎之所以居住在这里,也是因为喜欢上了那种有着不夜城味道的喧嚣气氛。

雾栖的父母已经离开了支仓市。由于长期的转任工作已经结束,因此就配合着他毕业的时间回到了父亲那边的老家去,但是雾栖却选择了留在支仓。善良的父母完全信任着儿子,于是也允许他过着自由自在的独居生活。

高中毕业之后,雾栖弥一郎既没有升学也没有就职。从旁人看来,他完全就是一个无业人员,许多人都为他浪费了青春的才华和时光而感到叹息。

不过,在那种健全人类的背后,也有一些支持着雾栖独立的大人。

雾栖的才能,不必多说,自然是他的身体了。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大体格,肌肉隆隆的壮硕身体。令人无法相信他只有十九岁的、极富男人味的容貌。虽然不喜欢染发和装饰品之类的东西,不过光是从那双清秀眼眸中射出来的锐利目光,就已经拥有令见者发抖的威力了。再加上对暴力行为的胆量和手段,以及不怎么能适应社会的那些后辈向他投来的羡慕眼神,和从高中时代开始创造出来的身为无法者的各种传说。简直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不良集团的头领级人物。

事实上,雾栖弥一郎从去年秋天就开始插手那一类的暴力事件,不到半年就成了八坂代的不良分子中的权威人物了。目前他已经成为走投无路的年轻人们的咨询者和顾问。按照情况需要,他甚至会庇护被警察追捕的犯罪少年和离家出走的少女等各种各样的人。如果是以前的话恐怕已经当上暴走族的头领了。

“昴宿星Pleiades”——被起了这么一个似乎很有味道又有点不对劲的名字的咖啡厅,就是他们会合的场所。

这是一个客人稀疏的下午。

被百叶窗帘所遮盖的窗户和微弱的照明光。店内呈现出一片昏暗的气氛,是一个适合进行黑道密谈的好地方。

约好见面的对象虽然希望在雾栖的个人房间进行谈话,但是雾栖却顽固地拒绝了。虽然他不想被人看到,但是如果完全没人看到的话也会觉得不妥。他接下来会面的人就是那一类人。

在店内的一角。位于角落里的桌子旁,正坐着一个身穿黑西装的男人,看样子似乎很不高兴。男人的桌子上虽然摆着好几碟料理,但是他似乎根本没有动过。为此付账的人是雾栖。虽然大摇大摆地点了菜,但是这种小店做的东西却不合口味——摆出这样的大人物架子,大概也算是一种故意刁难的做法吧。

年纪大约三十五岁以上,虽然不及雾栖,但也算得上是高大壮硕的身材。那个剃得干干净净的光头,以及令人联想到鸟类的小圆眼,十分强烈地宣示着他并不是一个正经人。对于他这种露骨到极点的打扮,雾栖不由得产生一种类似“代沟”的感觉,不过那恐怕也是必要的举措吧。对他们来说,光是坐在那里就能压倒对方的暴力,是绝对不可或缺的东西。

“你好,让你久等了,西野先生。”

“噢,你先坐吧,弥一。”

西野晴墨是以C县委根据地的广域暴力团——胜田一家的底层人物。同时,正如他本人所说,也算是雾栖的大哥。

西野是在支仓市活动的胜田一家·七濑第七代的若众,也是负责管理八坂代一带的接待业店相关事务的成员。

正如名字一样,身为暴力团成员的他们,是以暴力为资本的营利团体。一般来说,称呼为“极道”或者“黑道”可能会更通俗一点,但是暴力团这个称呼却是被法律正式采用的称呼。国家已经承认了他们是以暴力构成的组织,事实上,他们对社会来说也并非完全没有必要存在的组织。比如说这个男人——西野晴墨,的确是很喜欢基于理性的暴力。除了震慑和儆戒目的以外,他基本上不会使用暴力,在负责管理风俗店的同时,也不允许风纪的混乱超越某个程度。少量的毒将会成为刺激。因为不知分寸的正经人难免会沉溺于那种刺激,所以必须由熟悉毒的人来进行管理……这似乎是他们的信念。

暴力是无法根除掉的。既然如此,那么问题就在于怎么样进行管理和操作了。他做的事情其实跟雾栖一样。只不过对他们来说,规模就变成了县级别和国家级别而已。

“你那么忙,很不错嘛。没关系的,因为忙就意味着你依然还活着。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弥一。”

虽然口吻很亲切,但是西野的眼神中并不合有笑意。虽然所谓的大哥听起来好像不错,但是这个男人明显是讨厌雾栖的。从西野看来,不足二十岁的雾栖跟自己面对面谈话,这种事就已经令他极其不快了。

对作为成员奋斗了二十年才终于登上若众这个地位的西野来说,雾栖的才能并不是能令他毫无妒忌心地由衷感到高兴的东西。

“是,这个月的钱已经入账了。请您确认一下吧。”

上缴金在上个星期已经支付了。但是,当然也不能直接说“我应该已经支付了上缴金”之类的话。既然是自己的大哥,那么就必须尽可能给西野面子才行。所有的错误都是自己的问题,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上头蒙受耻辱。那就是他们的做事方式。

“噢噢,那个嘛。自从你开始管治起那些小鬼头之后,我就轻松多了。本来在每个月的这个时候,我都要把舍弟们踢出去集钱啊。嗯,的确很好。你办事那么利落,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哦,谢谢。其他还有什么事吗?”

“噢。组长说要我关照一下你啊。你已经负责管理那些小鬼头一年了吧。组长说要我请你吃些好东西,让你心情好一点呢!”

西野虽然发出了豪爽的笑声,但是眼睛却没有任何笑意。

雾栖被他们七濑组看上,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得到了后辈们和前辈们的信赖,在充当着他们的咨询者和插手暴力事件的过程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被推上了头领的地位,建立起了一个小有规模的组织。本来,他们的工作是庇护那些失去了容身之所的青年。雾栖被七濑组视为眼中钉,在被他们绑架去接受训教之前,却突然得到了七濑组组长的赏识,也算是九死一生了。说什么到时候就在我们这里就职、到我们这里来住、甚至还说来当我们的过门女婿什么的,闹得沸沸扬扬。

对方还把色纸和笔交给了他,但是他因为不知道什么意思,所以就拒绝了。

另一方面,七濑组的的若头和若众们自然是心里不好受了。突然冒出来的碍事者竟然成了组长钦点的新成员,也不能狠狠教训他来出气,但是到他成为成员的时候,他们自己的立场就会岌岌可危,所以作为一个暂时性方案,就先把他作为西野晴墨的小弟来对待了。

……不过,西野和雾栖在那之前也是互相认识的。

“谢谢您。光是这份心意我就已经非常感激了,请您替我向社长道个谢吧。”

“包在我身上。组长一说起你就高兴得不得了啊,我也觉得很轻松。哦,我想起来了,下个星期理事长的儿子要结婚啊。虽然想准备一点贺礼,抱歉啦,你就帮我准备一捆那么多吧。”

“——是在这个星期内吗?”

“是明天之内。你要把现金拿到我这里来。”

一捆就是一百万。那是上星期的上缴金的两倍金额。对即使是每月五十万都面临赤字危机的雾栖来说,那并不是能轻易答应下来的金额。

“……真对不起,因为集金上个星期已经收过了,一下子收集一百万还是有点——”

“你是傻瓜吗?我才不管你那边有什么苦衷呢。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西野狠狠地盯着雾栖说道。

所谓的小弟,就是这么回事。对西野来说,雾栖只会是个有利于己的存在,而对雾栖来说,西野给自己带来的就只有负面因素。虽然从原则上来说,如果雾栖有什么事的话,西野就必须要保护他。不过到时候,恐怕第一个来找他算账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吧。对西野晴墨来说,雾栖弥一郎只是一个碍眼的存在,同时也是一个方便的钱包。

即使如此——雾栖回想了一瞬间。即使如此,跟曾经身为这个男人的大哥的那个人相比的话,他已经算是相当好的人了。

“啊,还有那个。上个月收拾掉的那帮小鬼们,怎么样了?”

“那个的话已经解决了。因为主谋已经自杀,东西也就不会进来。过一个月的话大概就会彻底销声匿迹了。”

“那就好,不过啊,弥一。若头说自杀什么的是不是有点过于巧合了——你,应该还是遵守着道义的吧?”

“……请别这样啦,那个真的跟我们没有关系。而且西野先生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毕竟警察里面也有熟人啊。”

“哈,没什么,开玩笑的。因为你办事总是那么周密,所以才想吓唬一下你啦。”

当然。那并不是什么玩笑。对西野来说,小弟这种东西如果太蠢的话也很困扰,但是太聪明的话也不行。

到上个月为止,支仓里流行着一些廉价的兴奋剂。根据目前的形势,虽然对现在的七濑组来说药物并不是主流,但是那也毫无疑问会扰乱他们地盘的秩序。如果对方继续扩张势力的话,他们也就不得不采取行动了。在这样的状况下,把由十五岁以上的少年们构成的那个贩卖集团摧垮的人,正是在同代人中有着相当威信的雾栖弥一郎。那就意味着在七濑组中……或者应该说是在七濑组组长的心目中,雾栖的身价又有了相当的提升。

“我不会做那些危险事情的。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一定会跟西野先生你商量。”

“那也是一个谦虚的心态。哼,那我就看在那个份上,给你一个忠告吧。我说弥一,你这家伙负责管理的那个东西,已经有点烤焦了啊。”

烤焦——也就是说,警察已经准备着手调查了。

“——”

令人联想到鸟类的西野那双小圆眼,如今却放射出鹰一般敏锐的光芒观察着雾栖的脸色。那并不是终于找到了小弟的漏洞而加以告发的卑鄙眼神。对西野来说,雾栖如果是违背极道的仁义自贬身价的话他自然是无人欢迎的。但是招惹上警察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要避免的。因为.那样很容易会把埋下去的地雷也挖出来。

“——哼,看来你也没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嘛。那就好,你快去好好看管好下面吧,现在麻烦可大了。”

“明白了。谢谢您的指导。”

“噢,如果局面无法收拾的话,就逃遁吧。我可以帮你安排的。”

“啊哈哈——真是的。如果是由西野大哥你安排的话,那我逃遁之后不就不能再回来了吗?”

“少废话。虽然我很想这么做,不过那样的话我是会被组长杀掉的。总之你就小心点吧,如果有什么线索的话就尽快收拾掉。”

在最后显示出有大哥风范的关怀后,西野晴墨就站起了身子。平时的话西野都会带着两三个舍弟,但是在跟雾栖谈话的时候就会一个人来。虽然对雾栖来说是个最差劲的男人,但是看来他也有着身为大哥的最低限度的心态。

“……不过啊,弥一。若头却说小鬼头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够嚣张,不管他们做什么都不用理会呢。不过在年轻时候,还是尽量不要见血的好。你那种夸张的管理方式,最近看来也很不错。嗯,那的确很有趣。那个构思还真是够创新的。所谓的赌场,当然最好是保持健全状态了。”

“啊,那么依照一直以来的方针就可以了吗?危险药物和打劫之类的都不必干了?”

“嗯,毕竟现在还很顺利,也没必要一定要迎合若头的喜好。但是弥一,你必须要贯彻道义。如果被扰乱地盘的话就必须回敬对方,对那些坏小鬼没必要手下留情。也就是不要轻易违背昨天的约定。”

贯彻道义。这就是西野的口头禅。

绝对不会向正经人下手的暴力团,只对轻视自己的对手暴露獠牙的极道尊严。反过来说,在面对轻视自己的对手时就施以血的制裁,那就是男子汉之道。

“啊……不过,我没有打算成为极道人物。”

“这跟组里面没关系,是作为一个男人的原则。”

听了眼前这个戴着墨镜的光头这么说,雾栖弥一郎也还是不怎么明白。

“——啊,对了,西野大哥。请问您在债权方面又没有多余的人手呢?”

“怎么突然问这种事啊?唔,虽然我是可以帮你带句话啦。”

“不,没什么。只是有些青少年中了个愚蠢的诈骗圈套而已。所以我就想能不能请您介绍一下,找个长得凶一点的、能毫不留情地从那种愚蠢的小鬼头那里把钱收回来的人。”

“……那当然是没问题。不过那个怎么了?难道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虽然是没有啦。不过正像大哥您所说的那样,道义还是要贯彻一下的。毕竟让受害者白白蒙受损失还是有点过意不去嘛。”

跟西野道别后,雾栖就从车站前向着繁华市区走去。虽然又被套上了一个无理难题,不过麻烦事总算是结束了,接下来就只要慢慢熬过这段安稳的郁闷时间。毕竟现在也没有心情随便找个女人出去玩,所以他还是决定躲进正好为这种时候准备的隐匿之地。

这里先回头说明一下,实际上西野晴墨的眼光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

“弥一,你这家伙负责管理的那个东西,已经有点烤焦了啊。”

什么你这家伙,想耍帅气就先去弄个平头再跟我说——雾栖其实很想这样子狠狠反驳他一句的。根本不需要西野提醒,雾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地盘里发生了刑事案件。刚才被西野盯着看的时候,雾栖是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当作自己不知道。他的情报也太慢了。若是要摆架子把这当作人情的话,至少也该提个建议,而不是光说什么忠告——

“对不起,可以等一下吗?请让我们为您祈求幸福吧。”

“………………”

实在是不走运,竟然还被莫名其妙的劝诱活动拦住了。雾栖摆摆手,说了句“不需要”之后,就拐弯走进了着繁华街的小巷。

那里是一条自古延续至今的商店街。由于JR铁路的开通,车站前建成了百货商店之后,这里就很少客人光顾,已经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幽灵街了。

写着友爱路的拱门经历了无数次雨水的洗刷,已经看不出原状了。整整齐齐地挤在道路两旁的小店,大部分已经拉下了铁闸,没有开门。

就好像西部剧的舞台布景一样,在那条仿佛随时会扬起烟尘的路上走了两分钟左右,就来到了一座小小的电影院。虽然已经很陈旧了,不过气氛还是不错的。令人联想起洋馆的外观,在只能同时让两三个人通过的狭窄入口里面,还可以看到漂亮的螺旋形阶梯。

与其说是电影院,倒不如说是影片馆吧,这是电影还高居娱乐顶点时的遗物。是赋予了来访者梦想,让他们忘记了现实的、虽贫穷却光芒四射的那个时代的余韵。

“哟,老大爷,我可以进去里面吗?”

售票窗的老人正悠哉游哉地轲着瞌睡。雾栖把一千曰元的纸币塞进窗口,然后就穿过了古旧的入口。沿着只有那么一圈的螺旋阶梯走了上去,打开了二楼剧场的门扉。虽然偶尔也会有像雾栖这种好事者在场,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由他独自包场。今天也不例外,客人就只有雾栖一个。

“啊,怎么又是法国恋爱片,老大爷还真喜欢这个。”

雾栖把他那高大的身体倚靠在椅子上。根本不可能有人打理的椅子自然是沾满了灰尘。

不足五十席的剧场。

不断传出嘎哒嘎哒响声的放映机。

不断传出爆音的喇叭声音,还有偏茶色的糟糕银幕。

全都跟雾栖小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

“——”

雾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要把自己埋藏于过去的残骸中似的,让脊背深深陷入了椅子中。

——每天都很有趣。

雾栖弥一郎打从心底里喜欢着现在的生活。

本来他就是性格适合当黑道人物的浮萍般的存在。只要有适度的娱乐和适度的刺激,以及能互相谈笑说话的朋友在,他就没有任何不满了。就算在十年后要死在路边,他也觉得那样没什么问题,完全是个社会不适应者。

而且,为了将来而牺牲现在的那种想法,雾栖根本就不会有。并不是不明白,而是不会有。如果说有什么责任、的话,就只有自己必须留下几个孩子这一点而已了。只要完成繁殖义务的话,其他的就让我随心所欲好了——这就是雾栖弥一郎的生存方式。

“虽然是这样,不过好像会变得很无聊啊,真是的。我说,这电影真是看多少遍都是那么无聊!”

没有字幕的外国片。

零零碎碎地进入脑海的内容。

善良的恋人们面对坏人的诱惑,虽然有所迷惘,但最后还是成功将其克服——实在是一部典型的浪漫爱情片。雾栖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毫不厌倦地看着这样的电影。雾栖并不是沉浸在电影中,而是沉浸在这座电影院里。小孩子的时候,他时不时都会跟要好的两个朋友来这里玩耍。从那时候开始,老大爷就开始老糊涂,所以他们经常可以溜进去看个够。

“——这傻瓜,干什么会受那种露骨到极点的诱惑啊!”

他不由自主地唾骂着荧幕上的主人公。

那坏人说道:

“以你的重要东西为代价,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那简直就跟诈骗没什么分别,雾栖咂舌道。

不管有什么样的愿望,如果要以重要东西为代价的话,那结果根本就没有分别。

小时候,出现在那片红色住宅区广场上的大人,就曾经以这样的台词诱惑过雾栖等人。年幼的他也察觉到了那句话中所暗藏的机关。所以他摇头拒绝了。他当时就说,我才不相信那么假的东西。

但是,那实际上只是因为雾栖本人觉得满足而已。对于本来就没有重要东西的人来说,那是一个难以抗拒的契约。

面对着那郁闷的电影,睡魔开始向他袭来。

昏暗的剧场。

听不懂的外国语。

刺耳的大音量喇叭,还有从荧幕中映照出来的撞车事故,被挤扁的车前盖,四散的螺丝,脱落的轮胎,向恋人跑去的女主角,被击飞的黑道追债者的脑袋,在路上留下一条条痕迹的鲜红血液。

对于其中那种“喀唰”的效果音——

回想起被自己亲手粉碎过的、那无数人的头盖骨的触感。

雾栖的睡意消失了。他一边忍耐着呕吐的冲动,一边向自己暗示着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恋人们正在互相拥抱,电影画面上已经播放着演员表,在喇叭传出掌声的同时,帷幕也逐渐降落下来,宣告了电影的结束。

“……真是老掉牙了。这个时代根本不流行落幕这种东西啊,老大爷。”

这是不是也算是古典呢?

以前,在雾栖还是小孩的时候,朋友曾经想要拉开那块帷幕。大概是想看看电影结局之后的发展吧。他一定是以为那个故事还有后续情节,只要拉开那张帷幕,就能看到以后续情节发展吧。

雾栖则不一样。他知道那块帷幕根本就和电影没关系,对电影本身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对于已经结束的东西,他是能乐意接受其已经结束这个事实的人。所以,对于自己在高中时代引发了不祥事而封闭了前路,结果因为无法欺骗自己而放弃了棒球的事,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伤害。

虽然有所后悔,但并没有留恋。

就跟这部电影一样。

只不过已经到了结束上映的时间而已。

“……真是的。而且落幕的话,马上离开座席才是观众应有的礼仪吧。”

得出了一个非常干脆的结论,雾栖就像自己所说的话那样,马上站起身子离开了剧场。

大概是在剧场的短暂休息起了作用吧,雾栖以一脸开朗的表情回到了繁华街。

“可以等一下吗?请让我们为您——”

那怪异的劝诱活动依然在继续。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中,女性一直面带笑容,热心地向路上的行人搭着话。

雾栖在佩服的同时,在心底怀着“难道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的疑问向她瞥了一眼。

“——咦,等一下,刚才的。”

就好像在大白天看到了幽灵似的,他茫然地站住了脚步。在雾栖弥一郎的视线前方,是一个不良打扮的青年。仔细一看,那是一个有着不可思议特征的外形、确实是带有一点不良味道的青年。

时间为2004年,8月9日

不必多说,那悠哉游哉地在街闲逛的独臂青年,就是刚从奥里加纪念医院出院的石杖所在了。

3/S.VS.S-1

(8/4)

“所在,你还是暂时别留在公团这里好啊。以前关于所在你的一些麻烦事,听说好像到现在还没有解决掉。你也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年少气盛,说不定会一时冲动闯进你家里抢东西的。

从快乐的奥里加纪念医院出院之后,迎接我的却是盛夏和人世间的惊涛骇浪,还有住在附近的新岛给我的亲切忠告。

“哎,是不是会遭到夜袭啊?”。

“多半会啦。以前所在你不是经常有这样的事吗?而且你的房间在三楼吧。就算有什么事我也不能赶去帮忙,也很麻烦嘛。”

今天也穿着夏威夷长衫、作了浓艳化妆的三十岁男人——新岛,也还是一如往常的亲切。偶尔会把真心话说出来也是他的可爱之处。在“尽量避免跟邻居发生关联”为宗旨的这个公团里,即使光是在话语上为自己担心也是一件非常值得感谢的事情。

对于恶魔附身患者——感染了类激化物质异常症的病人们,支仓市里有着非常充实的福利设施。这个第十三号福利设施也是其中之一。原来虽然是为残疾人和低收入者建造的住宅区,但是从今年开始就专门接纳像我这样从奥里加医院出来的人。

那是六层建筑的纵长形钢筋混凝土构造的住宅楼。这里并没有任何阳台,走廊都全部在建筑物里面。甚至可以说,这里是为了不让外面的人看到里面的生活,同时也不让里面的人看到外面的世界而建起来的巨大监狱。

正如新岛所说,石杖所在的房间正处于四楼的边角位置。要是遭到袭击的话,就连从窗户跳下去逃跑也无法做到。而且,这里本来就为防止跳窗而安装了窗户铁栏。

“所在,你听到没有?我有没有别的住处呀?如果没有的话,来我的房间也可以哦?”

当然,新岛是没有任何特殊用心的。这一类的人都非常有绅士风度。面对没有那个意思的同性,他们都会当作朋友相待,这就是他们的绅士力量。啊,不,是淑女力量。

“嗯,那我在收拾搬家行李的期间,就把这里和老家分开用吧。幸好到9月为止我的家都还在,我就看当天的心情住在这里或者老家吧。”

这的确是让人难以安心的事,被人趁夜偷袭可不是开玩笑的。本来在立场上就已经处于弱势的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的相关者,如果再引起什么多余的骚动的话,大概就会传到身为监察官的户马大姐那边去。

“那样就好啦。对了对了,工作找到了吗?虽然以前的所在对那方面都很拿手,不过现在的所在就不一样了吧?”

虽然很感激他的各种亲切关怀,不过职业的话昨天已经决定了。而且还是非常好的待遇。不过从各种意义上说,那也不是随处可见的工作场所。

在支仓市,虽然皿铁路车站附近的近代化程度正逐年增长,但是如果离开车站两三公里的话,却会看到一大片宽阔的旱田和山丘。虽然空港和通往市中心的直通车的开通什么的搞得热闹非凡,但是撕开外皮一看,也不过是作为C县的一个地方都市的乡下地方。本来空港什么的就是因为太多没人住的地方才能那么快就建起来。

在那种说不上是陆上孤岛的陆上田野里,分布着零零星星的森林地带。其中的一个,就是我新的就职场所。

在没有人会靠近的森林中。

同样没有人知晓的紧急贮水库。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骗人一样,不过在那里的地下,却有着一个装饰着各种古典摆设的地下室。那简直可以说是拿到哪个拍卖会去都不用担心丢脸的秘密藏匿之地。正常的市民是不会来到那样的地方的。完全从尘世中被隔离开来,同时也拒绝着外界的小宇宙。那就是支仓坡郊外、本来属于迦辽家私有地的一带。

不过,那个小宇宙每天也会迎来十个左右的来访者。也不知道是偶然还是故意弄出来的,在森林的附近有一个市营巴士的巴士站,巴士就像从一个星球来到另一个星球一样停在森林前面,然后又向着城里开去。

那布满锈迹的巴士站时刻表上,还残留着表示地名的快要被磨掉的文字——“鸟之笼”。

离开巴士站,向森林里面走上几分钟。视野突然变得开阔,来到了水库所在的广场。只有一盏的路灯,仿佛用汤匙捞起来那么丁点大的广场,以混凝土建造而成的巨大立方体建筑。

今天明明已经是第二次看见了,但还是没什么现实感。

虽然以后不知道还要来这里多少次,不过我想直到最后也不会习惯这样的风景吧。

头上是盛夏的太阳。在烈日照耀下蒸发出来的植物气味让我感到头晕,我慢慢地打开了水库的门扉。

——门扉里面。

通往地下的阶梯是一片漆黑的空间。

虽然我说是小宇宙,但这里却是没有光芒的黑暗星云。光是看着这片黑暗我就会,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有什么怪物已经偷偷潜伏在自己背后一样。

我挥走了寒意——当然,我因为害怕而没有回头看向背后一然后慢慢走了进去,关上了门扉。

外界的光亮已经完全被遮断,黑暗中只响起走下楼梯的脚步声。我摸着走过了石造的道路,打开了最里头的门扉。

“哟,欢迎你,石杖君。”

——对于那过于清洁的环境,我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头上是一片蔚蓝色的水天。

水库的底部,对这个世界来说就相当于天花板。从镶嵌着玻璃的天花板中,射进了烤炙着地面夏日阳光。

那毫不留情的三十六度高温,在深度超过十米的蓝色水池的阻挡下,化作了不断摇曳的美丽阳光,照亮了这个地下室。

房间的中央,是一张附带顶盖的豪华大床,以及横躺在那里的、跟人偶一样的存在。

年龄大约为十四岁左右。

宛如绢丝般的黑色长发,看上去有一种深邃的感觉、却能深深吸引人目光的柔和面容。也不知道混入了哪个国家的血脉,有着一双令人联想到银色的透明眼眸。

作为人类来说,那大概是可以称之为理想的容姿了。

在人体上存在着巨大缺陷的少年。

那就是这个房间的主人,也是我现在的雇主。

四肢全部都是义肢、说要在今天为石杖所在提供合适义手的、名为迦辽海江的少年。

郊外的森林里居住着恶魔。

听说这个传闻是在更晚一点的时候,也就是我开始到外面出差,专门为那些明明患病却纵是主动引发事件的、精神十足的恶魔附身者们善后的那个时候。

所以在这个时候,对石杖所在来说,迦辽海江还只是一个身份不明、悠然自得地沉迷在自己的爱好之中、还给自己提供了舒适的工作和罕见义肢的雇主而已。某个富豪家庭的儿子因为不幸在事故中失去了手脚,于是在远离人烟的避暑地过着养生的生活——如果要猜想的话也最多是这样的背景。

——照料手脚不自由的孩子。

真是轻松的工作,对只有一根手臂的自己来说,也同样能做得来。

——不过问雇主的经历和现状的雇用条件。

实在让我感动得掉泪。雇用刚从奥里加纪念医院出来的人,这是何等宽宏的度量啊。只能认为对方是有强烈的自杀欲望。

——而且是拥有众多义肢的收藏家。

就算是要帮我的忙也有个限度吧。大概是出于迦辽海江本人的需要,收集各种各样的义肢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至于居住地点的怪异,以及“这家伙到底至今为止是怎么生活过来的?”之类的疑问,在这个特别优待面前,都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担心而已。

于是,石杖所在就这样碰上了本来绝对不应该去碰的东西。

那就是地下室的恶魔——最后必须要以利刃刺在那毫无抵抗地敞开在眼前的胸口上才能加以制止的、也许正是祸根源头的朋友。

用一句话来概括,迦辽是一个理想的雇主。

为人率直又容易亲近,从来不欠缺笑容。每小时都会令人涌现一次“要是这家伙是女人的话我就真的会迷上了”这种想法的美丽容貌。虽然感到在意的是他偶尔会说一些坏心眼和富有成熟感的台词,不过那些也都可以看作是可爱之处了。在照料他吃完午饭之后,我就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上了“迦辽,希望能长久交往下去”的字样。那是不含任何恭维的、极其纯粹的真心话。因为这样理想的雇主,一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遇上一次。

“嗯?石杖,你好像经常会记笔记呢?那个难道是习惯吗?”

“不,也不算是习惯,或者应该说是必修科目吧。我这个人,是会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全部忘掉的。而且是忘记得不留任何痕迹,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如果不把一些该记住的事情写在笔记本里的话,就会很麻烦了。”

啊?迦辽的眼珠惊讶得变成了两个小圆点。

“——那还真是吃了一惊呢。是类似前向性健忘症之类的东西吗?就是只能保持一段短时间记忆的那种。”

“不,在白天的时候,我是什么都不会忘记的。既不是失去记忆之前……嗯,是叫记忆丧失吧?就是没有了以前的记忆,连自己名字也记不起来的那种夸张症状,也跟过去的记忆依然保留在头脑中,只有发病以后的事情记不起来的那一类前向性失忆有所不同。

我只是单纯地在太阳下山的时候忘记了白天的事情而已。就好像每天来一次复位一样。所以重要的事情,牵涉到明天的事情,我都要记在笔记上,那样的话就基本没问题了。只要在晚上确认一遍就能好好记住,所以这一点就请你放心吧。”

“那是每天吗?听说那一类健忘症有不少病例是一天就可以恢复的啊?”

的确,大多数的前向性健忘症就算真的发病,都一般认为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恢复正常。引发前向性健忘症的主要原因,就是有关认知方面的脑机能……接近耳朵、拥有第一次听觉野等等的侧头叶血流量低下。如果脑部本身没有受到损伤的话,就应该可以随着身体状况好转而恢复正常。像我这样,每天都基于特定固定的周期失去白天的记忆这种状况,是不能称之为前向性健忘症的。

“啊,不过也不是别人想的那么严重啦。只要把握诀窍的话就完全没问题。我明天会证明给你看,请你好好期待吧。不过毕竟是个罕见的症状,觉得惊讶也是理所当然的。"

“哦,那明天还真让人期待呢……在这种情况下,值得惊讶的反而不是你的症状,而是能说出这种话的石杖你本人啊……啊,对了。也就是说对石杖你来说,就算不能在头脑中回放出白天发生的事,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黑发的美人呵呵地笑了起来。

“……?”

这次反而轮到我的双眼变成小圆点了。那是怎么了?刚才那是值得露出那种诡异笑容的地方吗?

“嗯,那么我就把这个义肢借给石杖你吧。”

迦辽用他的黑色右手义肢,把摘除下来的黑色左手义肢递了出来。

那是模仿肩膀到手肘间位置的形状而做成的人造手臂。

一般来说,手脚如果从关节的相连部位开始没有了的话,就称为离断,而像骨折那样欠缺了骨头中间部分的话就称为切断。也就是骨头从关节中脱落,和从骨头的中间位置丧失了肉体的区别。

而我的情况是从上臂被切断,所以迦辽递给我的义手,也当然是切断用的义手。

第一印象就是女人的雕像。

没有任何连接用的部分,就像石膏一样光滑的表面。虽然很美,但却无法期待它作为义手会发挥任何功能,看起来就只是单纯给人一种,“作为人类应有轮廓”的、装饰用的义手。

“好,请你不要客气,装上来看看吧。”

黑发雇主正面露微笑。

怎么说呢,就算在知道性别后也会一个不小心就被迷上的那张美貌,正以充满期待的眼神抬头望着我。

……虽然人家常说如花般美丽的笑容,但是世界上却竟然还有让花也羞愧得低头的笑容。

我一边皱着眉头,一边接过了那怪异的义手。

连接肉体和义手的切断面也同样是黑色的。就连跟人体结合用的部位也没有。上臂部分还有硬生生地套上去的两条皮带,把这东西套在肩膀上,然后就像石膏一样固定下来——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对不起,迦辽。这个,你是要让我扮作装上了义手的样子吗?”

迦辽满面笑容地无视了我的反驳。他的意思似乎是要我别管那么多,只管装上去。

……不过,即使是我也没有在自己的切断面上装上用来套住义肢的人造部位。实际上,像塑料模型一样把零件贴在零件上的方式,对我来说反而更为方便。

我的左臂在一年半前的某个晚上失去了。这是因为——深夜里醒来之后,才发现钻进了我床上的妹妹把我的手臂吃掉了——这么一个奇特的状况造成的。然后,不知是不是因为经过的奇异导致了伤口的奇异,被切断的手臂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是那样似的,从上臂的中间开始“不见了”。本来的话,应该是可以看到被咬断的肌肉断面,传递剧痛的神经,碎掉的骨头等等……这样的状况,即使由于大量的出血而死亡也毫不奇怪。但是伤口的切断面却奇迹般地被封住了,就这样极其光滑地……就像被溶接起来一样。

令人丝毫感觉不到伤痕的肉体断面,以及仿佛放弃了作为义手的功能似的雕像般的义肢,也许也可以说是命中注定的组合——

“——啊。”

当本来完全属于异物的两条手臂完全结合起来的瞬间,我不由得感到脊背上涌起了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咦……啊,这个——”

视野开始闪烁,脑内被一阵光芒所笼罩,仿佛有一根巨大的、漆黑而纤长的手指在抚摸着我的全身一样的恶寒——

“咦?是不是舒服得站不稳了?那么就坐在那边的沙发上吧——嗯,虽然我也觉得会很适合你,但还真没想到会敏感到那个地步。真是让人心动呢……真的,石杖你真是越来越美味了。”

包含着肆虐意味的声音……仿佛面对着青蛙的蛇、或者说应该是只有捕捉到了羽虱的蜘蛛才会露出的皈依微笑。

过于美丽的存在一定会寄居着魔性。正常人的话一定会感应到他就是那一类东西吧。然而不幸的是,我在失去左臂的同时,也丧失了警戒心。这恐怕可以说是丧失了左手的事件中留下的最大后遗症了,自从一年半前的夜晚开始,我就对危险的东西、危险的事情丧失了“感觉到威胁”的功能。这种状况,在奥里加医院被判断为失去了左臂造成的精神性障碍,目前完全无法治疗。

所以,虽然眼前的小鬼毫无疑问不是人类,但是也没有从眼睛里射出怪光线,也不像某个大小姐那样是个能嘻嘻哈哈地把自己的家拆掉的超人,那自然也没必要逃跑,于是我就把整个身体放松在沙发上。

“…………真令人难以置信,世界上竟然会有坐起来这么舒服的东西。”

也许是陶醉在黑色义手的毒气之中了吧。

在茫茫然之间发出了愚蠢的感想,我就什么都不管的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小羊们马上以光的速度问我飞来,我的意识也逐渐沉浸在沙发之中了。

“咦……?等、等一下,不管怎么说,这也太欠缺防备了吧!?虽然醉酒是很好玩的事,但是你不跟我聊天的话怎么行啊!”

……轻轻地甩动着长长的头发,迦辽很想挣扎着从床上走下来。但是可悲的是,他一个人什么也不能做,那美丽的东西只能在床上不断挣扎。

“不行,那样还真是有点讨厌啊!啊啊真是的,石杖你振作一点嘛!快起来,请你快点起来——!虽、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是第一天出勤就睡着的话,作为一个人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迦辽喜欢人类似乎是真的。对于自己久候的聊天对象快要睡下去的状况,他是真的一边耍脾气一边慌了起来。但是,我已经无法抗拒从全国前来拜访我的小羊们了。

就这样,在跟地下室的恶魔以每月二十万日元的薪金签订了契约的第二天,我一边体验着跟丧失的左臂异常相配的世所罕见的义手,一边沉浸于宁静草原的睡梦之中。

醒过来的时候,地下室的样子已经完全发生了变化。头顶上一片黑暗,天空看起来相当深沉。缓缓晃动的水流就像拥有质量的黑暗一般沉淀了下来。就好像无底的黑暗在卷着漩涡一样。

在漩涡中隐约射进来的月光。从这里基本上看不到星光,唯独只有月光照耀着这个落后于时代的西式房间。

“啊——呜。”

在那静寂而神圣的空间里,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音。全身的汗毛也倒竖了起来。忘记了威协的我,被“留在这里就会很糟糕”的第六感踢醒了。

仔细一看,天花板的黑暗中有一条巨大的鱼影正在游动。

沙发底下,那丧失了双眼的黑犬正呼呼地咬着人家的裤子。

最后的致命一击,是从附带顶盖的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这边看的雇主。

“啊,呀噢。那个,早上好。”

我本想轻松地举起手来“哟”地问候一句,可是却失败了。

因为那样太令人讨厌。迦辽的眼睛就像是黑暗中发光的宝石一样。如同把月亮沿水平方向切成了一半似的,他半眯着眼,仿佛左眼球上浮现出“你”、右眼上浮现出“被炒了”这种美妙文字一般,一看就知道已经不高兴到极点了。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过程才让那位美人生气到那个地步?我充分调动自己的理论性思维,得出了一个应该不会有错的结论。

“——那个,我没有睡觉,我真的没有睡。”

“……真糟糕。到底你至今为止受的是什么样的教育啊,石杖。”

Bingo!没错了,我果然是从第一天工作就开始打起瞌睡来了!

“……我己经没有申辩的余地了。那么,真的很抱歉,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整个经过呢。啊,我的记忆上的问题,有没有告诉过你呢”

“……那个我已经听说了。你好像会忘记白天发生的事吧。另外,石杖你是从下午一点开始在那里休息的,而现在是晚上九点,在这段时间里,我就真如你看到的这样一直等着。”

迦辽露出了如恶魔般的微笑。刚才为止袭向全身的恶寒,这时候才终于完全消散了。

“……真的非常抱歉……从明天开始,我一定会诚心诚意地努力工作,确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已经不用了。我想这样的事以后也会频繁发生的,如果每次都要你这样子的话,那反而变成该由我来道歉了。看在他的份上,我就姑且对石杖你的那些方面宽大处理吧。”

“他?”

我低下了头,只见脚下是一只黑犬。所谓的他,似乎是指这个家伙。我说你别吃裤子好不好,那是我的裤子啊。

“那、那么就不会把我炒鱿鱼了……?”

“不会。只不过是改变应对方式而已。在这半天里,我已经知道石杖你是什么样的人了。

——嗯,对像石杖这样的人装乖巧也只会累人,而且对不懂事的狗是不能宠坏的。我以后必须严格而不留情面……要像套着项圈一样尽情使唤你哦,石杖。”

最后说到石杖的时候,眼睛闪着精光的权力者稍微抬高了语调。那别有深意地翘起来的嘴角,就跟一个正在考虑怎样教育自己的狗的顶级饲养员一样。

“…………”

我不由得重新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笔记,只见上面写着一连串的“迦辽是个好人”的字句。真是的,白天的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8/5)

大体上,我的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在迟早都要成为我真正居所的十三号公寓、下个月就要被卖掉的石杖家和郊外的森林之间来来回回。虽然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是不怎么想外出的,但是为了活下去,不管怎样也要到街上去才行。能过多在地下室里过着舒适生活的就只有一部分被老天选中的资产家而已。

跟我个人的事情毫无关系,我离开了一年半的支仓市街道,正如新岛所说,总让人感觉有一种火药味。

也不知道是时代的潮流,还是比睡觉有趣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多,在夜晚街道上游荡的年轻人们明显比以前多了不少,而且他们的举止也显得堂而皇之。我当学生的时候,晚上去散步什么的都会抱有一种提心吊胆的负罪心理,所以都不会太张扬,可是现在似乎大部分的活动都似乎得到了公认。也许因为现在的辅导宗旨是“只要不发生暴力事件,就没必要把孩子管住”的缘故吧。

“咦?石杖学长?”

在深夜的便利店里,我遇到了一个令人怀念的面孔。

“呜噢,好厉害的脱色!难道是参加了什么乐队吗?骗人吧,学长你根本不是那种性格啊……咦!?学长、手、手臂没有了!为什么!?怎么会这样?等一下,身为支仓坡至宝的你,为什么随便把手臂弄丢了啊……!!”

那是一个大块头的男人。看样子就像刚从高中毕业出来的无业人员,购物篮里放着一些蔬菜果汁之类的东西。

“……我说,那是该由我说的台词好不好。你才应该不是这样的性格吧。还有,你说话的声音要小一点才行,现在可不是参加社团活动的那个时候。”

考虑到对周围客人造成的不快影响,我向这个大个子的后辈责备道。

“啊,对不起。的、的确是这样,一定是经历了很复杂的事情吧。对不起,我明明已经毕业了,但还是好像没长大。”

后辈老实地向我道了歉。不知是不是带有体育系的那种尊重长辈的气质,他有一种面对前辈就会变得激动的习惯。明现有一年半……不,应该比那更长的空白期啊,该怎么说呢——

“——真是的,一点也没有成长。”

我一边感到无奈一边先把东西买好了。

“啊,学长,等一下,请你等一下啊——”

后辈一边大声叫喊一边在付款台结账。

又遇到麻烦的家伙了,我不禁叹气。不过,明明是这样,映照在便利店的玻璃窗上的表情却似乎很高兴似的露出了笑意。

我正在回去支仓坡的石杖家,而后辈则说刚刚没能赶上尾班电车。

作为必然的结果——

“一楼的房间你可以随便用。啊,你懂得做饭吗?”

“是的,我会做咖喱饭。还可以做出很厉害的饭团哦。

“呜哇,你到底是哪个古老人家的当家人啊?”

无抵抗地发展到了“既然这样就到我家过夜吧”的地步。

“学长,最近很少看到你啊,到底去哪里了?”

“我住了一年半医院,所以就弄得连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你呢?考拉去年究竟冲到哪个阶段了?前年的话好像是在地区预选决赛中输掉了。”

“呜呜,那个还是请你别问了。去年虽然是进入了决赛……啊啊,那种惨败局面还真是让人产生心理阴影啊。”

“惨败?那个阵容吗?你明明是因为仓高赢不了考拉才转学过来的。”

“嗯,那的确是我人生的最大失败。我去年也一直是以为考拉是最强的……啊,可恶,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要是和观能再合群一点的话——”

考拉丘是支仓市的一个高校名称,跟支仓第一高等学校——通称仓高——是互为竞争校的关系。双方都非常热衷于棒球的活动,进攻的仓高,防守的考拉——懂行的人就肯定会知道。

“嗯,岛沼,最后是几号啊?有没有拿到你最想要的四号?”(注:珊瑚版中“岛沼”翻译为了上文中出场过的“有岛将吾”)

“不。我按照学长你的建议,选择了三号。虽然我是被选为了四号击球手,不过我还是不太适合长打。”

“蠢货,去了那边之后你才终于醒悟过来吗?……真是的,如果有你在的话,我们这边的击球手阵容简直就是无懈可击。就算有个再怎么厉害的四号击球手在也没用,棒球可不是靠一个人就能赢的。”

“啊哈哈,其他学校的家伙,已经完全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了。二年级春天选拔的时候特别糟糕。到处都不敢跟学长你们较量啊。我看过考拉那帮家伙跟仓高的比赛,那还真够糟糕的。”

“就是嘛,简直就是吓得腿软了,听说支仓那些喜欢棒球的老头子还专门跑去抗议呢。所以到了夏天就开始能认真较量了。不过也只限于跑者还没出现的时候。”

令人怀念的话题一直在持续。结果,我们谈到了天亮,从诡异传闻多多的石杖家里不断传出笑声。附近的各位大概会想“糟糕,那个杀人鬼的哥哥回来了”什么的,恐怕提心吊胆得连晚上都睡不着了吧。不过今天的话还是希望他们能原谅我。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尘世间。如果连这样的快乐都没有的话,人生就没法活下去了。

“学长,我一直都很感激你啊。”

在仿佛时光倒流到三年前似的夜晚的最后,我们都喝得酩酊大醉。

正打算关灯睡觉的时候,突然传出了一句丝毫感觉不到感激之情的话语。

“啊?为什么?”

“当然了,我之所以离开仓高,还有一个原因是被教练讨厌了啊。那家伙整天摆出一些大道理。说什么要摆好姿势,步子要小一点,肩膀位置要固定下来,用毫无多余的动作和最短距离来击球什么的,烦得要死。”

“啊,说起来我们的教练,的确是那样的人。那又怎样?”

“那时候,学长你不是跟我说过吗?击球最重要的并不是姿势,而是动作。没有必要刻意改变对自己的自然动作。这一点,我到考拉之后才真切体会到。”

还真是个守礼的家伙,那种建议根本就没有任何力量。能获得成功,自然是本人的意志和努力的结果。

“……那是你的才能啊,虽然自那以后我也没看过你的击球,所以也不能说些什么。”

“啊,既然这样,学长你知道什么是SVS吗?”

“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什么,难道是击球练习中心还是别的什么?那样的话我去陪你也无所谓啊。”

“真的!?太好了,那么就明天——啊……不,没什么了,真的非常抱歉。”

岛沼以饱含歉意的声音说道。是吗?他似乎事到如今才醒悟到,自己所尊敬的前辈击球手、一直崇拜着的石杖所在,已经不能再握起球棒了。

“对了,关于那个教练,你知道他二年级春天的时候辞任了吗?”

“呜啊?那个该死的老头吗!?明明整天说到死的那天为止都不会引退,看样子就算被杀也死不掉的啊!?”

“不,那个嘛。在春天选拔赛之后,发生了一次叛变。当时他踌躇满志地说夏季一定要冲到甲子园去,已经快变成铁血老头子了。说什么我要横下心变成恶鬼,为了那个目的,我会把所有不需要的东西都舍弃之类的,然后又开始对一年级生又揍又踢又骂的,成了个名副其实的糟糕教练。”

“呜哇,那家伙还真做得出啊……不过,那样又为什么?”

“嗯,听到他的话之后,我们的经理就大步大步地走过去拿起了球棒,就这样在监督的屁…上挥了一棒。监督马上怒骂说‘你搞什么鬼’,然后回答就是‘我觉得最不需要的东西应该是教练了’。”

“好厉害——!经理太厉害了——!”

后辈嘻嘻哈哈地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唔,幸好这件事还有着作为笑话的效果。说真的,当时身在现场的我们都马上变得一脸苍白,根本没法笑出来。

(8/9)

第十三号福利设施前面有一家名叫Marion的咖啡馆。毕竟座落在这样的地方,自然也不可能大受欢迎,不过它有着丰富的菜单和不错的味道,是一家不为人知的名店。客人最多的时候也不足10人,搞不好会变成独自包场的这家店,那种宁静的环境也非常值得评价。

在这家健全的一般市民从来不会踏足的Marion中,一位让见者不禁为之一震的美女正坐在窗边的一张最佳位置的桌子旁。

年龄大约是二十五岁出头。长相有点西欧风格,身高一百七十公分的高挑身材,完全是无可挑剔的模特体型。就像用细笔“唰”地画了下去似的眉毛显得威凛无比,亳不逊色于眉毛的冷淡眼眸,虽显细长却略带鹅卵形,散发出女性特有的温柔目光。

然后,还佩戴着虽引人注目却不显得俗气的装饰品,仔细一看,在腹部附近的枪袋里还隆起了危险的凹凸轮廓。一直延伸到脊背的长发被束起在脖子附近的位置,显得非常性感。

“那么所在,你真的打算去照顾那个小孩吗?”

简直就像“美女”这个词语的代言人一般的这位户马大姐,却竞然一大早就点了一份脊肉牛扒,而且还毫无停顿地一下子吃光了。

那完美的用餐礼仪,在这种咖啡馆里表露出来也实在显得过于浪费。可是那完美华丽而迅速、如同暴力般的刀叉挥动手法,却让跟她面对面的我丧失了旺盛的食欲。

“户马大姐,你不赞成吗?”

“当然了。要是跟那种家伙拉上关系的话,你也知道最后结果只有死路一条了吧。真是服你了。你的生命本能难道已经低下到比在奥里加的时候还要糟糕吗?……真是的,自慰也适可而止吧,不然就会丧失功能的。”

“————”

就是这样,四天一次的定期联络——这是从奥里加医院出院的其中一个条件。负责“确认是否能够适应社会”的石杖所在专属的监察官,今天的话锋也似乎显得有点过于辛辣。

户马的。

在奥里加纪念医院就打扮成穿白衣的医生,在外界则打扮成一个身穿名牌西装的女强人——这样的一位美女。

可是实际上,她却是为国家权力效劳的大姐。听说还是特意从总警察厅下派到C县的、专门负责类激化药物异常症患者的搜查总部的最高首脑。

……在坐上这个职位之前听说是公安那边的人啊——Dr.Roman虽然曾经这样向我透露过秘密,但是除此以外就全是谜团,是个单纯的暴力巡佐。顺便一提,巡佐这个头衔听说是派遣到这边来的时候获得的,所以她毫无疑问是有着国家公务员资格的人。

“怎么了,你不吃吗,所在?”

户马大姐完全没察觉我的心情,注视着我还没碰过的排骨香肠。这个肉食兽很讨厌人家吃剩东西,整天说准备好的东西一定要全部吃光,实在是个有教养的大小姐。

“你不吃的话我就拿过来了哦。……可恶,真失败,完全不够分量。早知道该多要两百克才行。”

还没等我回答,户马大姐就连着碟子一把把我的早餐夺了过去。虽然教养很不错,但是在举止方面也不知道能不能称得上好。

“……那个,虽然你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可是把海江介绍给我的人可是户马大姐你啊。作为一个知道社会福利的重要性的人,看到那样的情况还怎么能放着不管嘛?”

“我先问清楚你,你是说真的吗?”’

“对不起,我是骗人的。我的目的只不过是义手而已。海江的义手,那说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也没有那种所谓的逆幻肢痛,而且还会依照我的意志动起来啊。”

“哦,虽然我知道会动,你的左臂没有发痛吗?”

大概是被话题吸引了吧,她停下了伸向排骨香肠的手,命令我详细说明情况。

“不,虽然我还只装上过两次,所以也不能怎么详细说明。首先,那种’装上义手就会觉得本来已经没有的左臂会发疼’的症状完全没有出现。”

石杖所在的左臂,在一年半前就失去了。由于在性命上没有任何危险,而且也觉得就算没有也能生活下去,所以并没有怎么在意。不过没有了一只手这一点,还是会让周围的人对自己诸多留意。

为了补充缺少的四肢而使用的义手义足,不仅能在生活上提供支持.在精神上也同样用得上。不管怎样,只要装上义手的话,周围的人们也应该不会用那么痛切的眼神看着自己。但是那种装上去只会有利无害的义肢,却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如何也装不到我身上。

实在很不可思议,明明没有装义手的时候一点都不疼,可是装上义手的瞬间,我就感到失去的左臂开始发痛了。

发生了缺损的四肢,产生本来应该不存在的痛楚,就称为幻肢痛。但是我这种情况却恰好完全相反。

大部分的幻肢痛,在医学上都被解释为神经本身的固有构造所引起的。但是其中还有一种是来自精神上的负担。所以也就是有得出“我的痛楚大概也是那一类的东西”这个结论。说白了,就是比精神性的幻肢痛还要性质恶劣。

“运作呢?那孩子的义手能灵活到什么程度?”

“所有的普通工作都能完成,而且不是通过电流判断手臂末梢神经的肌肉运动来工作的。方便得让我感到恐惧……不过毕竟是户马大姐介绍的,难道那东西,是恶魔附身的研究成果?”

“研究成果啊,很遗憾我只能回答你,NO。医学上还没有能够适用到临床上的进展。奥里加的那些家伙似乎对你的妹妹寄予厚望,不过最近希望破灭了。现在对她无计可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她,但也无法下手杀她。”

那么,现在暂且无视最后那一段令人不安的词句,先来说明一下“恶魔附身”吧。

那并不是神秘学上的东西,而是从大约二十年前开始被确诊的一种感染症。

正式名称是类计划物质异常综合征。它被认为是一种脑部肿瘤,在外界一般被认识为“急躁犹豫变化激烈的自律神经失调症”。

的确,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的初期症状和精神疾病十分相似。自我意识的增大或减少,跟周围的摩擦,以及对个人的执着。无法靠一个人承受过来的脑波暴走。

被逼到绝境的化学反应将会导致分泌出异常的神经传导物质,化成了有毒的类激化物质,给脑部的容纳体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容纳体是决定人类的生命活动和人体运营方针的脑部。通过向这里不断输送“痛苦”的毒素,容纳体就会为了解决其原因而展开新的人体运营。

如果痛苦的话,就创造出一个不会痛的身体。

如果想变回兽类的话,就创造出和野兽一样的身体机能。

其变化虽然存在个体差异,但基本上都不会维持在正常人类的人体运营框架之中。

那是为了防止精神的崩溃,由肉体试图解决而产生的最终变化。这种变态现象,简直就只能称之为被肮脏的东西附身了。所以恶魔附身就成了它的俗称。

这种分泌出刺激容纳体的类激化物质的原因就被称为患部。

而接受刺激的容纳体所创造出来的“为解决问题的功能”就称为新器官。

奥里加纪念医院,就是为了这种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而建造的特别医院。由户马大姐这样的监察宫所保护的患者就被送到奥里加,在完全治好之前都不会走出社会。

那就像监狱一样的奥里加纪念医院,据说今年跟人权保护团体战了一个回合,于是在原则上也不得不弄出几个出院者。

获得社会复归承认诊断的,就是石杖所在和久织卷菜的两名患者。虽然我本来就不是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只是因为亲人被判定为D级重度恶魔附身,所以才会受到牵连,被眼前这位大姐盯着不放。

“算了,妹妹的事就先别说吧。那么,有关义手的事,户马大姐你什么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看了也不明白的东西我是不会去碰的。那个孩子也跟你的妹妹一样啊。虽然那个并不是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但是怎么说呢——”

根本不是什么恶魔附身。

简直就像真正的恶魔。户马大姐差点就说出了这种一点也不像她风格的话。因为我也不怎么想考虑那种事情,所以也没有加以追问。

“不过海江他好像很讨厌恶魔附身呢。我的笔记本里写了一句‘不要提及恶魔附身的话题’。”

“——啊。因为那家伙很讨厌冒牌货。可是明明如此,患部和新器官对那家伙来说却是贵重的营养源。所在,你有没有察觉那孩子总是维持着空腹状态?”

晤……说起来,海江那家伙,即使在吃了晚饭之后,肚子也好像经常咕咕叫啊……?

“是这样吗?不,到了晚上回去之前,我就听到他肚子咕估叫了。然后我问他是不是肚子饿,他就很害羞地用句‘不用在意’掩饰了过去。是吗,那家伙是那么能吃的人啊……”

真糟糕。我还以为他人小就一定吃不了多少啊,从今天开始要做多点饭才行。

“………………”

这时候。

我抬起头,却看见了皱着眉头拿起了排骨香肠的户马大姐。

“刚才你说了很重要的话啊。怎么啦,你就那么喜欢迦辽海江?”

“咦……怎么说呢,海江本人也是不需要怎么操心照顾的人……啊,等一下,他从根本上是扭曲起来的。从那家伙的性格中,我感觉到某种跟户马大姐你差不多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有薪水和义手的事,我是不怎么想接近的。啊,不过跟他在一起也不是那么痛苦的事啦。就算没有对话也可以彼此轻松相处,或者说习惯之后就算陪着他也不感到难受。”

“…………说起来,你的称呼也变了啊,以前在电话里,你不是叫他迦辽的吗?”

“咦?不,因为是海江叫我这么称呼他的。”

“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回事,给我说清楚点。”户马大姐以冷淡的眼光向我命令道。大概是那一年半的教育的功效吧,我的身体完全不受自己的意志控制,做出了反射性的反应。毕竟支配人类的并不是理性,而是肉体。

“啊……嗯,那是昨天回来的时候发生的事啦。”

“对了,石杖,你叫我迦辽感觉很不舒服,以后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啊。”

雇主躺在床上,脸上露出了天使般的笑容。虽然我不记得,但昨天我的工作也许是做得非常成功吧。

“那还真帮了我大忙了,那么明天开始就这样叫吧。”

说真的,如果用尊称来称呼的话,就会容易发生许多误会,这样子正好。如果能直呼海江的话,那就不会因为一时糊涂而产生“这家伙实际上应该是女人吧?”之类的错乱想法。因为到下班时间的晚上七点还差一会儿,所以我就躺在沙发上消磨着时间。

虽然地下室里笼罩着一种有点尴尬的沉默,但是在这张舒适的沙发面前,那也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问题。

“…………我说啊,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来说不是应该回答‘既然这样,你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之类的话吗?”

我听了他那无精打采的声音,不禁歪起了脑袋。

“是这样的吗?”

“当然是这样了。”

嗯……我随便应了一声.对话就此结束。

在一段提心吊胆的沉默之后。

黑发的雇主从蚊帐后面稍微探出了身子,以罕见的可爱声音——

“所在,你不肯对我说嘛……?”

说出了这样的台词。

“嗯,就是发生了这样的事。”

“…………”

户马大姐的眼神刺痛着我。不知道是基于什么样的物理法则,回想中的那种尴尬的沉默,现在却转移到了这张桌子上来了。

“那么,你跟他说了吗?”

“不,在那时候他已经开始直呼我名字了,所以也已经不用说了吧?”

以后,我就把迦辽唤作海江,而海江也把石杖的称呼改成了所在。

“看来你们变得很要好嘛。”

喀啦!户马大姐一口就把排骨香肠咬掉了一半。

“不,我觉得也很普通吧。”

“看来你们变得很要好嘛。”

喀啦!仅仅是两口,那排骨香肠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拿起了第二根香肠的户马大姐,也不知道有什么不满,继续以更快的速度消灭了香肠。这简直不是尴尬的沉默,已经接近恐怖的领域了。

“难、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不过是知道你早就已经失去功能而已。如果在那个地下室里也感觉不到危机感的话,你就快活不长了。……不过那样的话,麻烦的监视对象就少了一个,也不是太糟糕的事情啦。”

“请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啊。我也知道那个地下室很危险,而且也只是把海江看成是给我钱的雇主啦。遇到危险的话我肯定会马上求助户马大姐的。”

“嗯?为什么是我?”

“把海江介绍给我的人是户马大姐你啊,至少也有个推荐的责任吧?”

“那应该是自己主动留在虎穴里的所在你的责任吧,根本不应该由我来负。算了,如果有的话也只不过是介绍给你的义务啦。”

不知道是不是在吃东西的过程中恢复了心情,户马大姐的表情似乎开朗了起来。而且,我还真没想到她竟然会对我感到有义务。

“嗯。那具体来说是……?”

“毕竟我们有着在同一张餐桌上吃早餐的交情,验尸的话我也是会主动担当的。”

这原来是以死亡为前提的义务。

“……明白了,我会尽量打醒十二分精神工作的。那样就行了吧?”

“唔,你的话光是活着就已经是个麻烦,只要不忘记这一点就行了。”

最后吃完香肠之后,她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日理万机的户马大姐就去工作,而我今天则是休息天。

“对了,户马大姐,你的肚子不疼吗?”

就算是厉鬼一样的户马大姐,那么多的骨头,应该是不能轻易消化的吧。

“嗯?不,这点东西当然不成问题,现在还只是八成饱。离吃得动不了的状态还差很远。”

那我走了——留下这么一句话,户马的就结了自己的那份账,然后转身离开了。就算户马家的家训是“料理必须吃得一点不剩”。她的那种吃法也应该不止这种程度吧。

刚从Marion出来,我就感到一阵猛烈的晕眩。

从照料迦辽海江的工作中解放出来的星期一下午。八月也迎来了第二周,毫不留情的三十七度的直射阳光,把路人们的活动意欲都彻底蒸发掉了。

就连呼吸也感到难受的盛夏热气。

文明的恩惠实在是非常残酷,一旦没有了空调,就会体验到如同被从悬崖上推了下去一样的绝望。

虽说如此,这毕竟也是夏天的特色。毕竟在迟早会直接射下来的有害紫外线的面前,就连大声喊好热这种事也无法做到。那么一想的话,即使是这种灼热感也令人觉得感慨万分。

能毫无顾虑地沐浴在难以睁开眼睛的强烈阳光下,也是一种奢侈。熬过精神上的痛楚和郁苦的诀窍,就是要从中找出它的价值。这是奥里加纪念医院的医生很可能会说出口的安慰之言。

就是这样,我来到隔了两个车站的八坂代。

由于是平日的白昼,电车都空荡荡的。

向独臂白发的青年投以注视的乘客也不多,从电车窗户掠过的街道景色也跟一年半前无异,我不由得感到内心涌起了一…暖意。

“——可是,这里还真的一点都没变啊。”

一年半前每天都要走的上学道路,八坂代的车站前风景依然如记忆中一般,喧嚣中带有一点肮脏,实在是无法称之为有品位的学生街道。

购物归来的主妇们,闲得慌的年轻人们,在站前环状通道前等候客人的出租车行列,派传单的大姐,还有散乱在路面上的传单草原。

面对令人怀念的日常风景,我本来是应该感到放心才对。然而不巧的是,没有发生变化的仅仅是街道,我的事情就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跟电车里面完全不一样。光是从车站前向着繁华街走去,就可以切实感受到周围跟自己之间的温度差了。

总的来说就是——

“请多多关照。请……啊,这位是学生吗?请多多关照!”

被这样明显地当作透明人也让我感到困扰。

“请让我们为您祈求幸——啊。”

在发现我的瞬间马上转换方向也好像不大对劲。

“我说啊,下个星期五要上早班——通宵?通宵可不行啊,至少也要在头班车——”

明明说得那么开心,一看到我就沉默起来的话我也会不好意思。

“——我说,你不觉得痛苦吗?”

到了这个地步的话,就已经是多管闲事了。

“你不觉得痛苦吗?”

听到这样的低语声,我停住了脚步。

那没礼貌的声音是从我背后传来的。我心想到底是谁?回头一看——有一个既像见过也好像没见过、就算真的见过也不想回忆起来的那一类的、光是样子就充满危险味道的少年正站在那里。

“——喂.我说你不觉得痛苦吗?不是很奇怪吗?为什么还能那么自然地走来走去?”

虽然他继续说着一些失礼的话语,但是因为少年的服装过于有趣,所以我也当作没听到算了。

在这热得冒火的天气中,少年披着一件厚身的外套,头上用风帽深深盖过脸面。左臂裸露了出来,可是右臂却包着长长的衣袖。个子大约比我矮一点点的他,正以挑战般的声音和视线,从风帽下面注视着我。

“你,难道是认识我的?”

石杖所在因为会丧失白天的记忆,所以这句台词已经是例行公事了。

“……嗯。虽然这样子直接见面是第一次,不过我早就知道你的事了。你难道连我的样子也不记得吗?”

那是一个耍脾气般的声音。大概是感冒了吧,声音里也带有一点嘶哑,也不怎么容易听。

“抱歉,我有点记忆障碍,不过也算是初次见面吧?毕竟你也说是第一次见。”

风帽的男人点了点头。

他说“我早就知道你的事”。就好像被寒气吹得发冷一样,他一边用左手抱着右臂,一边低声说着。

“……真是奇怪的事,不过我也不是在责备你啦。为什么许多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都会这样子亳不客气地跟我说话呢?”

“因为你是有名人啊?在我们的时代不认识你的人,基本上是不存在的吧?”

戴风帽的他似乎并没有恶意。虽然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原因,但是事实似乎是这样的。

“不过算了,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少年。”

“跟我较量一下吧。你的技艺,应该没有生疏吧?”

如利箭一般的视线,在一瞬间里令我差点忘记了盛夏的阳光。

戴风帽的他,在声音里甚至灌注了杀意。同时还包含着我在奥里加纪念医院中曾经见到过几次的、那种“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只要让我杀了这家伙就行”的悲壮而真切的渴望。

“——不,很抱歉,那个……”

能够在面对那种东西的时候也依然保持冷静,是由于我已经失去了危机感知能力,以及——

“拜托你,跟我较量吧。如果不是你这种程度的话,我就——”

从风帽中散发出来的杀气,是由恳求般的真挚感所构成的缘故。

不过很可惜,我无法回应他的期望。

“那个,就因为这样……已经不是生疏不生疏的问题了。”

我让他看了看左臂。不知道是从风帽里看出来的视野狭窄而没看见,还是他明明看见了也当作没有察觉到。总之他看着没有左臂的石杖所在,茫然地呆站在那里。

“——咦?”

不过等一下。这么说来,他刚开始的问题到底——

“……怎么回事?简直是过分的背叛。你难道不是我同类吗?真是难以置信。我们在立场和实质上都应该几乎完全相同的啊。”

我听到他牙齿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戴着风帽的他,接着又以令人难以正视的丑恶杀意抬头注视着我。

“可恶——我真是太失望了,学长。我还以为能跟你成为同伴的啊。”

他很不甘心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干脆地转过身去。

蹒跚的步伐。

在盛夏的阳光下逐渐变得模糊的外套身影。如同沉溺于危险药品的中毒者一样的危险感。

我刚想把逐渐消失在巷子里的背影记在笔记上,但是又马上放弃了。毕竟我没能回应他的期待,如果不是碰上极其巧合的偶然情况的话,我应该是不会再跟他发生关联了。

在迅速转换心情、突击性地到大学里溜了一圈后,得到的感觉实在相当微妙。

虽然跟街道相比的话,疏远感要相对稀薄一点,但是却对这种“表面上很自由,但大家都过着遵守规矩的生活”的气氛感到有点头晕。校园生活这个让人感觉到清新而正统的未来的词语,对现在的我来说却有点说不出口。

虽然石杖所在目前是作为休学处理,想要复学也是随我的意愿,不过现在的体质却会让白天的讲义变成空虚无比的东西。就好像在面临涨潮的时刻拼命地在沙滩上用沙子画画一样。如果真的想要学点学问的话,就必须上夜校才行。

“——唔,可能性的话,也还是有的吧。”

总之结论还是暂时保留。反正已经溜了一圈,在遇到老相识之前尽快离开吧。我一边想一边横穿过那宽阔的校内区域。

生机勃勃地承受着夏日阳光的草坪,偶尔跟我擦身而过的、如同一年半前的自己一样的学生们。在以红砖砌成的人行道上,不停地快步前行。

“呜——呜噢噢噢噢噢噢噢!?”

从远处传来的、听起来就可疑到极点的叫声。

我回头循着那似曾相识的声音望去。周围虽然没有人影,但是在相隔百米之远的、在就学时代曾经光顾过的生活协会饭堂里——在窗边座位上吃着让我怀念的金枪鱼盖饭的某个学生,突然间站了起来发出了怪异的声音。

当作没看到吧,我加快速度向着正门走去。

从后面“哒哒哒哒”地踩着草坪向我冲过来的一名少女。

“等一下——!那个跟所在学长很像的人,请马上停下来!”

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三点。如果现在回去的话,应该可以在日落前回到石杖家。不,已经没有人在那里寄住了,从今天开始真正转换到公寓生活也不错。

“还有请你别无视我!你是学长吧!那一眼看上去是草食动物、实际本性是冷血动物般的态度,毫无疑问就是所在学长!”

伴随着沙沙的声音,以一记漂亮的漂移身法挡住了我去路的,是一个穿着短裤、留着短发的大小姐。

“……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在我们的大学里?你不是说要考工业地带之类的女子大学吗?难道脑子不好落榜了?”

“呜呜……!可、可是听到你那辛辣的口吻,我真是松了口气。啊,还有为了我的名誉问题,先声明一下,我确实稳当地考上了当初的目标大学了啊。不过如果要问我为什么会在别的大学里的话……”

“如果要问的话?”

“是的,那就是学长你一直引以为豪的金枪鱼盖饭,现在已经成了我的主食……”

到底是什么样的因果关系呢……我所熟悉的后辈正搔着脑袋思考了起来。

随心所欲的外星人——贯井未早登场了。

在大学遇到的贯井一直把我拖到晚上十点,回到第十三号公寓的时候,迎接我的正是一脸复杂的新岛。

“所在,房间,有人来了呀。”

在三楼的楼梯平台上等着我的新岛之说了这么一句,就回到了自己房间。虽然会提出忠告,但决不会插手帮忙,这就是她——不,是他的原则。这种信条我还真有点想学一下。

我走上四楼,以极其自然的步伐向着位于走廊最边的石杖所在的房间走去。

如果有谁拿着刀子的人站在那里的话,我就干脆逃跑——怀着这样的决心,我打开了房门。如果对方的凶器是现代兵器的话,我就认命算了。

我扭开门把,穿过了大门。直接穿着鞋毛过厨房,进入了客厅。在行李乱七八糟的室内,有一个无可挑剔的非法入侵者的身影呈现在我眼前。

……到底是哪里的肌肉人闯了进来呢?我几乎怀疑自己有没有看错。那只猩猩,竟然在人家房间的正中央用双手握起哑铃进行着肌肉强化锻炼。

“哦,你好!打扰你啦,石杖学长。”

那高大的男人毫无愧疚地向我打了个招呼。

面对那张比学生时代显得更成熟的面容,我不禁感到一阵泄气。今天的星座走势难道是会碰上以前的朋友?

时隔一年半后重逢的高中时代的后辈。明明是二年级生,看起来却比任何一个三年级生都要年长的雾栖弥一郎,正如当年的石杖所在的预料,成了个名副其实的混混。

“好久不见,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当然是开门进来了。虽然擅自进来的我这么说有点那个,不过这里的门锁也太糟糕了吧。你明天最好去换个好点的门锁。”

“……嗯,跑到这样的公团里盗窃的好事者也很少见,防范对策大概已经超越了马虎的程度,简直是漏洞百出。而且听说一楼的那个管理员老婆婆也不怎么会做事。”

算了,先坐下吧——我随便指了一下纸箱说道。两人坐在塞满行李的纸箱上,然后再“哟”地互相打了一次招呼。

“那么,找我什么事?是不是实际上你就住在旁边,所以今天弄错了房间?”

“……还真是像以前一样嘴上不饶人啊。不,只不过是来解决点事情,因为事情有点复杂。虽然本来是跟石杖学长没关系的事啦。”

雾栖开始一点点地说出了非法入侵的理由。

听说支仓上个月出现了一个不守业界仁义道德的卖药者。这个青年是个只希望散布药品而不顾利益的麻烦人物,于是很快就在目无法纪地在年轻人之间成为大受欢迎的领头人,最终发展为拥有多个手下的集团组织。这样一来,从以前开始就开展着地域结合型生意的人们自然就无法忍受了。根据枪打出头鸟的原则,这个新锐集团马上就被摧垮了。

虽然事件和平收场是很不错,但是听说那领头的卖药者,却自称为石杖所在。

“等一下,同姓同名的太多了。”

要是连外表都一样的话还真不是开玩笑的。

不过按照通常的说法,一模一样的人最多不过三个,所以我在心里也祈求着不要再继续量产了。

“……啊,那家伙是假冒的吧?”

“那当然了。虽然我也没有直接看过,但是从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开始,也确信了绝对不是石杖学长你本人。所以,我就跟认识的人说那只不过是冒名顶替的家伙。因为你肯定不会去干那种麻烦事吧?”

“还真够一矢中的呢,雾栖。”

实在太好了,值得依赖果然是理解自己的朋友。不,如果太多的话也会很麻烦。

“从事情的来龙去脉看来,你就是把那帮家伙摧垮的那方其中一人吧。你来这里是为了善后的?”

“算是吧。虽然我知道这是跟石杖学长没关系的事,但别人是不会那么了解内情的。所以还是要做个样子。就当是来这里把身为骚动源头的石杖所在收拾掉算了。你还是该感谢我啊,要是拜托其他那些血气方刚的家伙来的话,学长你就会在这里被群殴了。”

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

虽然在不知道的地方被入弄得名声扫地,不过也同样有朋友在不知道的地方为自己解决问题。

“那还真是谢谢了,不过啊,雾栖——”

你难道正在做那些类似黑道人物的事吗?——我刚想这么问,但话到嘴边又马上吞了下去。

这家伙从高中时开始就跟那些不良少年打交道,不管本人性格如何,他在那种暴力行为方面就是有着无可比拟的才能。而且棒球部的教练也经常斥责他,说无论体格怎么好.如果不能认真去打的话,我就不承认你是队员什么的。

不过本人既然喜欢那么做,而且也干得很好的话,那我也没有必要插嘴吧。

“不,抱歉,你忘记好了。因为刚才跟一个不停释放着负离子的家伙碰了面,所以精神稍微有点松弛了……那么,那件事已经解决了吗?

那个石杖某某人被抓了?还是失踪到哪里去了?”

“嗯,虽然……也不是被抓了,不过冒名顶替的事情已经完全解决了。那家伙已经不会再冒充石杖学长你了。虽然周围的人还有点争执。不过我看很快就会淡化了。”

既然解决了的话,那我也不会深入追究。

那个先不说,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脊背有种痒痒的感觉。

“我说雾栖,别叫我学长了吧?现在也已经不是学生了。”

不过那外星人必须特殊对待。那种完美的好人和我这样的人种,为了以后不会引起麻烦,还是用指代非特定多数人的“学长”比较合适。

“还真是够突然的啊。学长,你以前好像不是对这种事斤斤计较的人吧?”

“没有,只是因为最近遇到了类似的事情啦。所以就觉得朋友对我用敬称或者学长之类的称呼好像有点麻烦。如果很难叫的话你就别管好了。”

“不,也无所谓吧?那么,以后我就轻松点,称呼你为所在好了。”

就是这样,他实在是个爽快的男人。

面对那在一秒钟内就能把积累了三年的事情抛开的豪气,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自己的青春时代。

……那好像是跟雾栖认识了没多久之后的事情。

在我接到了“请加入棒球部”的邀请的几天之后,由于我的加入,三年级的正选队员就从击球手阵容中被拉了下来。由于被突然冒出来的二年级生夺走了正选地位的打击,那位高年级生就主动申请了退部。看到在夕阳背景下哭着离去的高年级生,一年级的雾栖毫不顾虑气氛,嘴里说了旬“真不明白,也不至于为了那种事而离开吧”,同时还很不可思议似的抱着脑袋想了起来。

体格上有着天生优势的雾栖是不会明白高年级生的痛苦的。与常人无异的软弱性,被后辈超过的焦躁感,所剩无几的高中生的时光,围绕着自己的各种不安。那一类的东西,几乎跟这个百无聊赖的汉子是绝缘的。

当时我听了雾栖的这句话,就亳不客气地反问道:

“要不要我分点给你?”

不明白的东西。正因为那是他不可能有的东西,所以在我看来,这位气势嚣张的一年级生似乎感到很羡慕。

“我才不要,而且好像很贵重啊。”

“你说贵重?你明明不明白也这么说,真是个失礼的家伙。”

“虽然的确是一点也不明白啦。”

他一脸惋惜地注视着那个逐渐走远的学长,过了好一会儿。

“不过,那个再怎么说也不便宜吧。”

仿佛理所当然似的,雾栖弥一郎回答道。

以后,我跟雾栖都很合得来,一直留在了棒球部。虽然原来约好是到夏天的甲子园为止的,但是后来不仅延续到来年春天,甚至还一直留到了最后的夏天。

实在是令人怀念的事。那是发生在比现在炎热好几倍的夏天的、没什么特别的青春时代的故事。

“转个话题吧,所在,你知道SVS是什么吗?”

罕见地沉浸于积极性思维的回想中的意识,被似曾相识的某个字眼拉回到现实当中。

“SVS——是不是之前在游戏中心流行过的那种操纵装置?”

“那个是MVS啊。不过,名字也是从那里套用过来的,说你直觉敏锐的话也的确没错。虽然你最近才回来这里,不过我想你也应该会见到过几次吧。在晚上有很多人集中在一些比较光亮的大马路和公园的场面,你没见过吗?”

说起来,晚上的街道确实比一年半前要喧闹得多。而其中最闹得厉害的,就是以集中在车站前公园的那些十几岁的年轻人为中心的喧嚣声。

“虽然在远处看过几眼,难道那就是名叫SVS的东西?”

“没错,那是简单的单局决胜游戏,现在已经逐渐成为经典的赌博比赛了。简单来说就是经过简略化的棒球。”

SVS。听说那是应用了棒球规则的一对一游戏。棒球虽然是以九人队伍进行的比赛,不过这个游戏似乎是光由投手和击球手进行的比赛。

内容是只有一打席的正式较量。如果让对方三振出局的话就算是投手的胜利,如果成功命中并打出击球级别的球就算是击球手的胜利。

如果快的话连两分钟都不用,就算是慢一点也最多六分钟就能决出胜负,是一种可以轻松参与的“运动游戏”。

只要击中就是击球手的胜利,只要让对方三振就是投手的胜利。这样一来,对没打过棒球的人来说也算是非常浅显易懂的宣传文句。的确,那样的话,作为一种消遣而前往观看的人也应该不少。

“……又搞这些逆时代潮流的活动。那就相当于击球练习中心的人肉版吗?”

“对。本来就是为了让那些棒球部的落伍者泄泄气而搞起来的东西。三年里都泡在棒球里,毕业后既不就职也不升学的那些年轻人实在空有力没处可用啊,所以自从开始了这个之后就变得相当受欢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周围观看的家伙也开始打赌谁胜谁负,于是慢慢地就发展成了一个大游戏。现在还分成了正式和非正式的两种比赛。车站前公园每天都在举行的那个就是纯赌博性质的非正式比赛。”

过去曾经属于棒球部的学生们正在寻求目的地。那并不是什么不健全的事情,只不过是希望在毕业之后也能轻松享受棒球的乐趣,基于这个欲望而诞生的活动。

有光亮自然就会有影子。在耗费了三年时间的战斗中,能抓住荣耀的就只有极少数的选手们。就算在那时候干脆地洗手不干的人,也不会连“喜欢棒球”的心意同时舍弃掉吧。

“……嗯,那么说非正式的就单纯是赌博性的比赛。那么正式的SVS呢?到底是怎么一种方式?难道不是赌博比赛吗?”

“不,赌博比赛的性质还是没有改变,但是这边的选手就会得到奖金。首先是选拔出九名投手和九名击球手。这是从上一轮的比赛、或者是在非正式SVS比赛中博得人气以及成绩优秀的人之中挑选出来的。基本上来说,双方阵营的拉锯战就是SVS的妙趣所在。三振出局的击球手,以及被击中的投手,就必须立即退场。”

……唔,假借了棒球之名的生存竞争吗。以一对一单挑的形式进行的投球决胜负,没有了棒球那种细致的战略和团体配合的原始耍球游戏。不管细节过程如何,总之残留到最后一刻就是胜利吗。

……真低俗。虽然没有比这更低俗更幼稚的游戏了,不过,怎么说呢——

“——哟,是不是觉得好像有点兴趣啊,所在?”

雾栖很高兴似的笑了起来。说起来,雾栖本人似乎也对那名叫SVS的游戏有点情有独钟。

“嗯,如果组织者能善加宣传和管理的话,的确是很容易流行开来。

不过,那个比赛是固定了日期的吗?还有会场也是?”

“不,那是由选手们自己定的。擅长打快速球,或者喜欢变化球,左投或是右投,以及左击和右击等等,有许多组合上的问题。其中也有取胜几率低于一成的对手,同样也有相反的情况。所以,基本上都是通过互相联络来决定会场,把裁判和观众叫来再展开比赛——”

“……有的人会一直躲到自己不善应付的对手退场为止才出来?”(我怎么嗅到了一丝圣杯战争的气息……)

“对。在正式的SVS比赛中,前半部分是情报战,站在击球区和投手土台上的实力较量就是后半部分。十八个选手一将从组织者那里拿到一个专用的手机,他们就是用这东西来进行联络。然后,在比赛中输掉的话,就必须把自己的手机交给胜利者。不管是击球手还是投手,总之到最后一个人败退的时候,那一轮的SVS就宣告结束。”

“原来如此,那么收集来的手机呢?如果胜负是以队伍为单位的话,那么手机也会成为得分点吗?”

“问得好。胜利者阵营将会被发放奖金,在那一轮中收集到最多手机的选手将会获得追加奖金。更重要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这已经成了选手的最大报酬了,如果取得MVP称号的话,就会成为受欢迎的人啊。”

也就是会成为年轻人之间的权威者吗?

只要一个游戏广泛普及开来的话,明星选手自然就会吸引人们的视线。既会出现毫无他意的纯粹支持者,也会出现一些为了沾光而绕在身边团团转的拥护者。原来如此,虽然有点变了样,但是这样也可以称之为一个职业球队。

“可是,到底是谁推广这种游戏的?如果没有相当发言权的话,是不可能实现的吧?在小鬼头们之间拥有权威,同时也对棒球的趣味性和纯粹性有一定了解,还要有善于诱导周围人的商业才能,更重要的是如果不能作为组织者君临众人之上的话,就很难办到。我说雾栖,到底是哪里的哪个家伙开始搞这种蠢活动的?”

“……还真是糟糕啊,今天变得比前几天还要热。啊,这里没有空调之类的吗?”

“……那就算了。那么裁判呢?是不是还有专门充当裁判的人员呢?”

“有虽然是有啦,不过也不是每次都有。因为也有可能刚碰面就突然开始的情况。那种时候,裁判就只能依靠击球手和投手自身的尊严了。还有就是观众。最近也有很多自认为是精通此道的观众,所以关于好球区的争执也基本上没有了。”

“……还真够极端的。那么捕手呢?”

“就让当时在场的人来充当,最好还可以兼当裁判。如果没有的话,那球扔了就算,到比赛结束之后再进行回收。击球手方必须随时携带球棒,而投手方至少要随身携带六个球以上,这是基本的规矩。”

“那么击球手区和投手土台呢?”

“基本上都会遵守正式规定的的距离。不过区域线和投手板的位置关系也不一定要正面,只要双方同意的话,增加一点距离也没有问题。因为制造一些微妙的变化会更受观众欢迎。

不过,实际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出令人满意的投手土台,所以如果真的要好好确定位置关系的话,开始游戏前就要花很多时间。毕竟这是观众参加型的赌博活动,太磨蹭的话就会引起不满。不过正式比赛的最终战还是会做好投手土台的。”

“……死球呢?犯规方面到底囊括到什么程度?”

“攻击性的死球,唔……击中对方就算投手输。如果击球手避开了的话,也可以按照现场上的倾向来决定。”

“投手犯规呢?如果没裁判的话,就连暂停也喊不了啊?”

“那方面就只能依靠彼此对棒球的热忱了。按照原则,投球开始之后就不能喊暂停了。不过毕竟挑选的时候,都是会选一些能够做到公平竞争的选手。另一方面,在比赛开始之后,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都绝对不能从投球区和击球区离开。在某些场所,就算被当作胆小鬼而围殴也没有辩驳的余地。”

“还真是够暴力的……那击球的判定呢?”

“因为基本上都是一对一,所以打出越过内野的击球就算是赢。内野高飞球作废,内野滚球就算作界外球。这也是会根据场所不同而附加某些特殊规则的。因为偶尔也会在室内进行比赛。非正式比赛的话,只要球在无弹地的情况下直接飞过投手身后就算赢,这种规则也开始逐渐得到承认。对了,球棒一定要用木制的。容易飞出来的金属制不能用。这是对比较有利的击球手方施加的负面条件。”

“……嗯,虽然我想大概不可能做到,不过要是投手努力接住了本应算是成功的击球的话,又怎么样?”

“那当然就算击球无效了。其中还有专攻这方面的选手。那简直就是猴子啊。”

“………………”

大体上的规则已经明白了。

虽然.应该还有其他许多细节规定,不过这还真是相当清晰明了的规则。更重要的是“被选中的十八人”这种字句,也会让参加者产生一种为其打气的意欲。

“很厉害吧?发展到这个地步可是花了半年的时间啊。这个月因为配合夏季甲子园的预选赛,游戏还会变得更加激烈。来,所在选手。”

他随手就丢过来一台金色的手机。

在那有点恶心的金灿灿的表面上写着“4”——真是个不吉利的编号。

“——这是什么?”

“就是刚才说的击球手方的手机啊。我把这个给你,明天我们一起去看吧。然后,你就代替我参加。”

“啊?”

我的眼睛马上变成了两个圆点。

难道这家伙实际上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为什么?我的样子看起来真的那么喜欢棒球吗?”

“虽然不是啦。刚才我不是说过那个冒牌石杖所在的事吗?我希望你把这个当作善后工作参加一下。”

“那才是不合道理吧?为什么要我去?而直那卖药者跟SVS什么的没关系吧?”

“吵死了,这是规定的问题。石杖所在跟雾栖弥一郎已经达成协议。同时作为证据而参加了SVS。然后,你在公开场合输掉的话,不知道冒牌货的家伙也会明白过来,认为石杖所在的集团输掉之后彻底解散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吧?至少以后关于卖药的问题对你心怀怨恨的愚蠢家伙也会减少嘛。”

“………………”

虽然,在道理上的确是讲得通。

“你不是傻瓜吧,我怎么可能作为击球手参加?我连左手也没有啊?”

“我知道,我并不是要你恢复以前的状态,而是随便装上义手,站在那里当个稻草人就行了。”

由于是为了输球而出场,所以连挥棒也没必要,是这么会是事吧。

“……真没有办法,球棒和手套就由你来准备吧。因为我现在什么也没有。”

“——还真是吓我一跳。你明明是那么么珍惜的啊?”

嗯。因为被户马的差点杀死的某个杀人狂,一边说说什么“你的来来就像这样子彻底粉碎”,一边把过去是球棒的一堆粉末送到了我的病房。简直是开玩笑。奥里加的医生老是对她百般照顾,恐怕是偷偷把现场证物送了给她吧。

“那么明天,晚上八点正在车站前等吧。可别迟到啊,义手可以由你那边准备吧?”

“……真没办法。我把事情说消楚,想办法让对方允许我带到外面一天吧。”

“那就这样定了。虽然说这说那,但你还是答应得这么爽快,真的帮我大忙了。”

雾栖从纸箱上站了起来,慢慢向门口走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把哑铃放在那里不动。

“——我说,虽然明知不可能,但还是要问一下。”

雾栖背着脸说出了一句多余话。

“那个,真的无法恢复了吗?最近的义手性能不是越来越高了吗?”

真的没有办法。

在瞬间加速到接近一百四十公里,产生出几百公斤冲击力的击球运动,在现代医疗工学中还没有能承受得起的精密义手。如果有的话,那恐怕只能称之为恶魔的产物了。

(8/10)

平缓延续的绿色丘陵。

湿润而芳香的泥土和绿草味道。

在盛夏的阳光照耀下,展开着微风吹拂的一片大自然景色。

在如同绘画中看到的田园风景中,市区巴士正悠然自得地向着森林的车站驶去。

雾栖登场后的第二天,八月十日,星期二。

在这个星期以来一直都由我独占空车的巴士上,除了我之外,还坐着一个脸色苍白、身穿西服的男性。

年纪是四十出头,看样子不高不矮,面容稍显瘦削。

西装虽然是灰色的平淡色调,但是对名牌不怎么熟悉的我,也抱有“噢,看起来很凉爽,也很柔软啊”的感想,应该是一件高级品。虽然脸色不佳,但是相貌端庄,有一种约翰.布尔式的氛围。(注:出自苏格兰的一本政治讽刺小说《约翰。布尔的历史》,书中的主人公约翰.布尔是一位保守的乡村绅士。)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像是在平目的上午十点乘巴士的人种。

穿西装的男性不管怎么看都是一脸疲惫的样子。肩膀下垂,眼神没有活力,整体上没有一点霸气。是不是因为身体不适而回家呢?还是说,因为情况太糟糕而前往疗养院呢?不管是哪一样,这辆巴士也要在森林的巴士站那里掉头折返。这一带并没有民房,虽然田园风光给人一种开放的感觉,但也并不是适合郊游的休息场所。

“………………”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尽管是感觉不到危险的我,从状况上来考虑的话,也很容易预测到“将会看到不好的东西”。

结果。中年男性真的就在“鸟之笼”车站下车了。

虽然我打算隔一段时间再跟着他下车,但是那个男性本来就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于是,我也马上走下了巴士,向着森林走去。那身穿灰色西装的男性就走在前面离我五米的地方。

“……可恶,真的是朝着水库走啊,那浪漫灰西装的大叔。”

虽然无法察觉危险,但是对于麻烦事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说不定他是迦辽家的重要客人,如果打扰的话也不太好,所以我就停住了脚步。

中年男性打开了水库的门扉,消失在地下阶梯中。

我一边躲在大树后面,一边观察着水库的情况,就这样等了三十分钟。

过了很久也没有任何变化。中年男性一直没有出来。头上的太阳也开始逐渐升温了。额头和脊背都沾满了汗水,很不舒服。……对,说起不舒服,那个中年男性的脸……在打开门扉看到通往地下的一片漆黑的通道时,他好像打从心底感到高兴似的两眼发光——蕴含着理性的玻璃珠般的眼睛,就像鸟眼一样让人看见就不舒服。

“——我也差不多该去了,而且那家伙还说过如果迟到就要减我的工资呢。”

……这毕竟也是工作。而且为了今晚的事情,我还要向他借来义手,当然也不能就这样逃出去。什么都没看到,我迟了三十分钟,真的什么也没看到。我一边这样向自己暗示,一边打开了门扉。

我在黑暗的通道中一直往前走,从离我几步远的门扉另一侧,已经听不到任何对话声了。

穿过黑暗,来到了海江的房间——呈立方体状的西式房间。虽然四面墙壁都有一道厚重的大门,但我只曾经打开过作为出入口的南侧门扉。

房间里有着我熟悉的床铺,迦辽海江也一如既往地以微笑迎接着来客。

“早上好,所在。今天好像有点迟呢。”

“————”

房间里完全没有变化,地下室也跟往常无异。看不见黑犬和鱼的踪影。海江的四肢已经装上了黑色的义肢,好像不用我动手了。

所以,那样子实在是异常得令人害怕。

“我说,有没有谁先我一步进来过?”

“嗯,不久前有一个人来过呢。他说被附身了,希望我把他解放出来。”

心满意足地露出笑容的人影。弯成了新月形的嘴角,看起来就像是一幅会笑的影子画。

……呜哇……就连迟钝到极点的我,也害怕得不敢跟他对上视线,这不是很糟糕吗……?

“是、是那样的吗?那家伙去哪里了?”

“谁知道?既然‘没有’了身影,那就是说已经‘不在’了吧?”

黑发美人面露微笑地向我征求同意。仔细一看,他的脸色似乎比平时要好,充满了生气,嘴唇也很有润泽。

“是……吗?那么就是说,已经不在这个房间里了吧。”

我以僵硬的步伐掩饰着不断颤抖的双脚,勉强向着沙发走去。

“那还不知道呢。虽然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但也许还在这个房间里哦。”

黑色的右手,以让人联想起仙鹤的柔软动作,在覆盖着蓝色睡衣的腹部上抚摸了下去。正好停在了胃部附近的指尖实在让人感到无比恐怖。

“等一下——”

我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这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好像是被毒蛇盯着的活供品一样,寒气强烈得眼睛都抽搐起来了!

“对了,为什么你偏偏在今天迟到了呢,所在?”

“——!”

呜——我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喉咙。可是我完全不觉得羞愧。因为在这种沉重压力下,仅仅是没有发出“咕咕”的声音就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不,那个……其实是我亲戚的伯母过世了……”

我反射性的用上了那种“啊,今天已经不想去上班了”的时候常用的手段。亲戚的伯母和伯父简直是要多少有多少。只要良心允许的话,就算让一打这样的人遇上不幸来为我争取休假也是可以的。那简直是空想大虐杀。面对说出这种勉强借口的我,雇主却投来了清新爽朗的眼神。

“哦,是那样的吗。不过,你那个伯母还真是关照外甥呢,恰恰在这种时候去世。所谓的挺身救人就是这么回事。嗯,我和所在也得救了。”

“……得救……也就是说?”

“因为——如果被看到的话,就会连你一起——了哦。”

蓝色的人影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呜,要是光看那里的话,简直就是一个毒辣妇人的形象啊。一瞬间,陶醉感甚至超越了内心的恐惧。

蜘蛛杀死猎物时的神经毒,也许就是这样的东西吧。

“开玩笑就到这里吧。所在,你从冰箱里拿些饮料过来吧,我喉咙渴死了。”

至于他口渴的原因,我还是先别问了吧。

我振作起麻痹的双脚,从冰箱里拿出瓶装的果汁。

“不过还真是不可思议的体质呢。基本上来说明明是属于倒霉的一类,可是偏偏在决定性的场面遇上好运。啊,这是不是该叫做恶运呢。”

大概是碰到笑穴了吧,床上的雇主不断地发出笑声,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为什么运气好,那自然是不用说了。

目击了杀人现场的普通人,其命运必然是凄惨的。在水库前面躲藏了三十分钟,可以说是一个明智的判断。不过,虽然我有自信能每天在这种悬崖边上保持着平衡活下去,不过虎口整天在我面前一张一合的话,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太阳已经下山,一天的出勤时间迎来了终点。

我说出了想把义手借出去用的请求后,海江就以仅限一天为前提答应了下来。

“本来是希望在有真正目的的时候给你使用,慢慢习惯下来的。不过无所谓了,今天我心情很好,就允许你这一次。希望你能尽量爱惜,尽量用在危险的事情上吧。”

他到底想说什么,我实在完全不明白。难道是说不要弄伤义手,但是我本人就要突破极限吗?

我不经意地看了看笔记,只见上面写着“下次要去买护身用具,户马大姐的话可能是真的”这么一句话。而且还写得很小。仿佛因为一直都被雇主监视,于是躲在洗手间里匆匆写下来似的,是给人以紧张感的歪扭文字。

“……虽然我不想再去细想白天的事情……”

看来很快就到极限了。虽然我一直轻轻松松地不断忘记日常发生的事情生活到现在,不过看来也要好好想一下怎样跟那小孩子相处了。

“哇,那是什么?还真是够夸张的义手啊。”

支仓车站前东出口。

准时在晚上八点等着我的雾栖,看到我的样子后马上皱起了眉头。

我也理解你的心情。毕竟现在是夏天,如果不是有什么坚强信念的话,是不可能穿上长袖衣服的。而我正好是没有那方面的信念。结果,左手就从薄质的短袖衬衣中露了出来,诡异到极点的纯黑义手就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唔,虽然我也料到会有人感到害怕,不过如果连雾栖也背过脸去的话还真是要重新考虑一下了……是不是述是用长袖衣服裹住左臂好一点?”

“——不,那还是不要了。别在意,就当是新型的刺青宣传,说不定还会受欢迎呢。接住!”

雾栖说完就把装着球棒的盒子抛了过来。我差点就想用义手去接,但马上又反射性地换回了右手。

这个时间,在支仓的站前公园就成了SVS的专用地盘。

公园内的热闹气氛就跟小型集会差不多,在以竿子区分开来的赛场上,围在最前列观看的大约有四十人左右。也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好座位,还是仅仅是想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中,坐在从远处眺望赛场的长椅上和路边聊天的也同样有四十人左右。再加上照亮了赛场的照明灯,实在难以想像这是平日夜晚的光景。

“这个,难道没有巡警来查问吗?”

“最开始的时候也来过,但是我们也取得了使用公园的许可。巡警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般的劳动者,要是连日连夜去给一百多个青少年进行辅导的话,那一定就会过劳死吧。”

而且,听说会场并不仅限于这里。那样的话,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决定性事故的话,警察也不会认真插手去管。

“不过今天我已经特意减少了啊?因为在一个小时前我才发出了SVS手机持有者之间的比赛通知。本来的话,正式战将会在半天前发出通报,然后大肆热闹一番的。”

原来如此。因为今天是早就安排好的戏码,所以人太多的话也会很,困扰。目前在场的人,都是一些每天为了金钱和享受兴奋的目的而来的,闲得慌的好事年轻人吗?

赛场上正在进行着类似比赛的游戏。

投手和击球手,彼此都是大约十八岁左右的面相和体格。

大概他们是互相认识的人吧,从远处看去也可以看到正在互相估算时机,的确很有趣。互相知道对方套路的击球手和投手之间的交流,对喜欢棒球的人来说有一种无法抵挡的吸引力。

在最前列观看的观众们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不,大概是正因为知道才会抢占了击球手斜后方的特等席吧。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气的选手,占领了特等席的都全是女孩子。她们的手里都拿着像赌马券一样的赌球券。看来他们对于当拥护者和赌钱是分开来看待的。

采用肩上投球法的右投手挥起了手臂。在没有跑者的SVS中,基本上用正面投球就OK了,但是直到刚才为止他都使用着非正面投球。

他带着“最后决胜负”的气势,意图打破击球手之前把握的时间平衡。他的手正以食指和中指叉开成V字形夹着棒球。这样的话,不用观察他手指离球的动作,就可以明显看出是什么种类的球了。分指投球法。旋转速度控制在每秒十转的变化球,在击球手的面前突然减速下落。这个游戏,虽然说总之能击中就算是击球手的胜利,但是赛场上的大部分区域都以“×”标志来显示出失败落点。也就是说落在内野的击球等于无效吧。投手的目的是并不是空棒三振,而是令对方打偏以至于无法让球飞远。

但是旋转的减速控制不太得当。大概分指投球法对投手来说是一种新兵器吧。白球没有产生足以瞒骗击球手眼光的落差,伴随着响亮的击球声,消失在三游间之中(注:三游间,三垒手和游击手位置中间的区域)。

特等席上传出了失望的声音。受女孩子们欢迎的,似乎是刚才被击中球的那个投手。

“走吧,差不多该上场了。”

在雾栖的带领下,我走近了赛场。

在橙色竿子前面是刚才的观众们。

其中,有一个单手握着赌球券的内行人般的赌徒。

“怎么这么糟糕!就是因为这样,那些帅哥型的投手才信不过……而且那个人不该在关键时刻使用自己不熟悉的分指投球法嘛——啊,怎么,学长?”

虽然我很想当作没看到,不过视线完全对上了,所以也没办法。

向集中起来的年轻人们展示出财力差距,身上穿着看似简素、实质高价的休闲服装。因为跟周围的反差过大,反而成了防止被搭讪的防御壁的大小姐式的赌徒。不必多说,那正是兴高采烈地投入于赌博游戏中的贯井未早小姐了。

“……唔——不管怎样,我想说的话还有很多。”

贯井鼓起两颊,交替地注视着我和雾栖的样子。她似乎是对我们两人走在一起感到很气愤。

“烦死了,我们这边可是有正经事要做。跟在赌博比赛里玩耍的笨女人没关系。”

“我当然也是很正经的。而且雾栖,面对隔了一年没见的朋友,你却突然就叫人家笨女人,我看你已经快老得不成样子了吧?你那公鸡一样的脑袋,已经变得像百岁老人那样滑溜溜了吧。”

“嘿。不过你还真是一点没变!……要不是有别人看着的话,我真想给你一脚。不愧是贯井,果然是我第一个甘拜下风的苯女人。”

两入一边哈哈哈呵呵呵地互相发着笑,一边狠狠地互相盯着对方。在高中时代,雾栅和贯井经常陂入说是被下了“一辈子互相谩骂”诅咒的两人。虽然这个诅咒到现在还没有解开,不过两人好像从高中毕业之后就完全没见过面。

“那么我去了,雾栖。”

“啊,哦,拜托你按照计划进行吧。”

投手土台上的茶发小伙子已经等得十分焦急了。

明明听说是正式比赛而精神振奋地来到这里,可是对手却是代替雾栖上场的新手,而且还跟身为观众的女孩子谈得起劲,那么感到焦躁不耐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呜啊!?学长你要出场吗!?”

“唔,总之我先去三振了再说吧。”

“什么……!”

贯井的眼睛突然发光。

虽然不明白事情原由,但大概是看到我跟雾栖在一起就领悟到其中的不轨图谋了吧,贯井马上径直奔向赌球券的贩卖所,买下了大把的赌球券。我则用右手愈着球棒,向击球手待机区走去。

贯井立刻奔回了特等席——

“学长,虽然我不明白个中缘由,不过拜托了!请你丧气地来一次……吧!”

我也懒得去想那“……”的部分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了。

我在击球手待机区伸了伸腰,然后用左手贴在球棒上。雾栖和贯井都“哦~”地发出了佩服的感叹声,还惊讶地说“最近的义手原来还能做到这种地步”。为了向周围人做个样子,我挥动了几下球棒,然后走到了击球手的方框区域。也许是看到了刚才的挥棒,察觉到这个击球手不是自己对手吧,那个茶发的投手从满脸焦急变化成了窃笑的表情。

于是,游戏开始。

比赛在三球之后就干脆地结束了。

茶发青年是个典型的右掷型肩上投球的投手。所谓肩上投球就是把手臂挥到上方再把球投出去,是大部分投手的投球形式。这种投法适合于快速球和纵向变化球,也同时被称为正式投法。

茶发青年也不例外,是一个擅长快速球的投手。毕竟是被挑选为参加正式比赛的选手,在球速上的确有他的惊人之处,已经轻而易举的超过了130公里。恐怕最高时速可以达到140公里吧。由于这样的自信,他并没有投出观察性的投球,连续两球都落在了好球区内。

第三球,他摆出非正面投球的姿势,暗带笑意的立起了一条腿。作为轴心的另一条腿没有任何晃动,这就是他经历了认真训练的证明。作为轴心的体干没有丝毫动摇,作为投球关键的腰部——腰肌也似乎锻炼的很出色。

嗯,的确是很了不起。

抬起来的脚向前踏出,在扭动着横起来的身体的同时向里收拢,力量从脚踝传到了指尖。人体的所有机能都浓缩在直径七厘米的球体之内。

非常精妙。第一球、第二球……那毫无偏差的动作,完全没有任何犹豫的投球。充满了自信和力量的低外角高速直球。茶发青年的投球轨道,是只要成功投出就不会被击中的理想轨道。

“————”

配合着球的释放而踏步并进,然后轻松地把重心向后移动。

可是,我还是想请他等一下。以0.5秒掠过的快速球的确足以作为决定性投球,可是你毕竟并不是击球练习中心的机器,每一球都这么不加修饰地投出来,那么就算被打到也不能怨别人了吧。

“唔——嘿哟!”

就像这样,到了第三球,我就能勉强对上轨道了。

锵的一声,球棒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于是,胜负就在第三球被决定了下来。

看到自己的直球被击了回来而一脸愕然的茶发青年。

发出“噢噢——”的惊叹声的观众。

“——好球!这实在是无比沉痛的一击啊,学长!”

扔掉了一大堆押错宝的赌球券,发出了谜样惨叫的收场担当员。

“总是这样子!所在学长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辜负大家的期待!”

场所转移到附近的酒吧。

我们正在名为“星云”的酒吧里,为今晚的壮举开庆祝会。

“不,抱歉抱歉。怎么说呢,可能是因为看到了对方太笨拙而不由自主地动了手,或者说本性难移……我似乎小看了自己一直培养起来的条件反射了——啊,小姐,可以给我换杯乌龙茶吗?还有这里的意大利风味猪肉冷面有没有放番茄的?没有?啊,那么给我一个——我说贯井,刚才只不过是事故,我完全没有打算要陷害你什么的啊。”

“骗人的。明明雾栖那边是赌了击球手赢嘛。”

“唔?是这样的吗?雾栖?”

“嗯?啊,因为立场关系,也要那样做了。我想如果在代替我出场的击球手上下赌注的话,应该会有更大一点的说服力了吧。”

“…………是吗。不过,既然没有人损失的话,那就算了吧。”

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既然贯井在这里,也没办法继续深究了。

“有人啊——这里有一个蒙受了极大损害的牺牲者。我希望你能安慰一下,而且是以金钱方面的内容为主。那个,我真的把这个月的零花钱全部投资在刚才的那场比赛里了……”

好像越说越伤心似的,贯井无力地垂下了脑袋。虽然是自作自受.但我觉得自己可能也有点责任,但又觉得好像没有……

“雾栖,能不能给她介绍个可以打工的地方?”

“没有。这个女人从高中开始就是个不打工的家伙吧?不过,要是把这样的家伙放到社会里的话,那个店子恐怕会被烧掉,所以我想这样正好啦。”

“真是失礼,只不过是我们家规矩严格不允许打工而已。我才不希罕呢,最多我预借以后的零花钱,不会接受像雾栖这样的不良分子顾的。”

……虽然有传说认为那个预借已经达到了未来十年之远的地步,不过是真是假至今还没有定论。也不知道是贯井粗线条还是父母过分宠溺……大概是两者兼有吧,嗯。

“那么所在学长你呢?是不是在打工?没有的话我来给你介绍吧。”

“如果是你的家庭教师的话,我已经受够了,你就放过我吧。而且,我的工作地点已经定下来了。”

“噢噢——”

……糟糕。由于回想起那恶梦般的贯井家大屋软禁事件,反射性地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是怎么样的工作?在哪里?支仓市内?薪水高吗?星期六日有没有休息?”

还有更糟糕的是,贯井已经对我工作地点产生了兴趣。这样一来的话,直到这家伙喝醉为止都一定会咬着我不放。

“……从支仓坡向机场走的途中,不是有一大片田地吗?就在那附近。职种是看护,还有什么问题吗?”

“哎呀。是看护吗?嗯——是这样呀。学长你也会做这种关心体贴别人的工作呢……………………是女的吗?”

我正打算以超高速回答一句“哪有可能”,可是转念一想又停了下来——等一下,实际上该怎么说才好啊。我明明自己也难以率直地认同那是个男人,而且我还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人类。

“——呵呵呵。”

贯井的眼睛陡然一亮。其实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发光了。这家伙难道是妖怪?

“那下次还真是务必要请你介绍我认识呢。不过学长,你还能挥起球棒呢。虽然已经完全没有了过去的影子。”

“就是啊,我也吃了一惊。昨天你不是说不行的吗?”

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我的义手上。毕竟也不能说真话,所以就只能含糊的答了一句“嗯,一次的话还可以勉勉强强”。实际上,就连我自己也根本对这只义手毫不了解。

“先别说我的事吧。对了,雾栖。去年夏天考拉为什么会惨败?我听说在地区预选决赛中被拉开了十分距离啊。”

我把话题转移到上个星期听说的事情上来。

据我所知,去年的仓高棒球部被誉为是历代最强的阵容。考拉丘甚至新建了棒球部员的专用宿舍,应该是狠下了一番力气才对。

“怎么啦,所在。难道你没看去年的比赛?”

“电视在医院里受欢迎得很,我没有能独占过来啊。虽然也没打算那么做。那么,到底是怎样,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道,我可不了解别校的事情。只知道上场成员发生了改变。”

“是王牌球员突然退阵了啊,在比赛那天。所以就换成了一个二年级的上场,不过就连续被人家击中。”

“二年级,也就是我那时候的一年级吧。好像是叫做濑仓弓夜……没错吧?”

“啊,就是那个了,濑仓家的少爷。那孩子其实也是个好投手呢,不过被突然从候援投手调动为首阵出场选手的话,状态调整不过来也是没办法的事。”

“嗯~”我和雾栖随便应了一下。

自那以来,考拉丘的棒球部就一直萎靡不振,今年也只是进入到四强就出局了。

另一方面,作为我们母校的仓高则非常安定,现在也恢复到了像过去一样悠哉游哉地享受棒球的活动形式。在一名天才球员的率领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了。

“————”

说起了母校的事,大概各自都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了吧。

在一段沉默之后,贯井自言自语似的以平静的声音问道:

“虽然我一直都没有问过,但是学长,你为什么要退出棒球部?”

“不,我没有退出,只不过是变得不能继续打而已。而且,实际上到毕业之后就没有机会了吧。”

“虽然是那样,不过你没有考虑过成为职业球员什么的吗?”

“那当然是没有了。我们那帮人都不是这样的人种。我说雾栖,你是为了成为职业球员而打棒球的吗?”

“不是。嗯,当然不是。”

雾栖不断点头。

我和雾栖虽然都喜欢棒球,但在那方面的意欲却几乎等于零。尤其是雾栖的想法非常彻底,也经常因此跟那铁血教练发生冲突。

“对运动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是不是一场好比赛’吧?明明是这样,却把胜负摆在更优先的位置,我实在是搞不明白这一点。”

留在在操场上练习到最后,雾栖似乎有点不满地说出了这句话。

我们只要能打棒球就满足了,胜负根本就是次要的——正因为雾栖弥一郎抱着这种观念,所以当时的石杖所在才会握起球棒。

“那么棒球就是到高中生为止吗?雾栖你也是?”

“是啊。在那以后要打棒球也好像很难有机会。而且,在这种环境下也不能整天喊着棒球棒球的吧。其他还有很多好玩的事嘛。”

“……虽然是这样,但是,你们当时不都觉得很开心吗?”

贯井一直都说得很对。就算有所褪色,过去曾经投入的日子也是无法抹去的。

认为“其他的娱乐还有很多”的雾栖,学生时代也并不是固为没有其他好玩的东西才投入到棒球中来的。虽然没有足以成为职业球员的才能,但这家伙毕竟是打心底里喜欢着棒球,所以才把其他的娱乐全部抛开,把自己的青春灌注在棒球之中。

“但是啊,不管怎样,梦想已经终结了。”

拿得起放得下,那就是雾栖弥一郎的优点之一。

实在是爽快而干脆,让人不禁抱有“小小年纪就把事情看得这么开,也太不对劲了吧”的想法的、有着成熟外表的十九岁青年。

我和雾栖把贯井送到工业地带的入口,然后就折回到车站前。我准备回去公团的公寓,而雾栖之后似乎还有事情要办。不管怎么说,刚才贯井的问题也的确刺中了我们各自的要害。

“——我说,雾栖。”

“怎么了,石杖学长。我可不想听没趣的话啊。”

“你还真是感觉敏锐呢,我都说要你别叫学长了。我也想问你一下啦,你也很干脆地放弃棒球了吗?”

“————”

在雾栖高中的最后一个夏季,我正身在奥里加纪念医院。刚才说出“梦想已经终结”这句话的朋友的最后结果,我还没有亲眼看到。

“我退出了啊。的确正如那笨蛋女人所说,我每天都觉得很开心。虽然没有成为职业球员的打算,也没有那样的才能,但是我觉得如果能继续下去的话,那样子也是不错的。

……不过呢,我跟周围的人也有点错位啦。我明知道棒球最多也只能玩到高中……也明白那已经是能这样混下去的最后极限了。”

“是吗。不过,现在不是有SVS吗?”

“虽然有啦,其实我已经决定了不再参加。今天虽然是来了一次突然性的代打,不过我请人代打是经常有的事。从高三的夏天开始,我就没有再站到击球手的白框之上了。”

对自己来说,棒球就到高中为止吗。

这简直是彻底到病态的地步了。

“有什么特别理由吗?是不是因为本来是棒球部员,所以不想参加赌博比赛之类的?”

“不是那回事啦……说真的,其实在高二的秋天,我的棒球就已经结束了。之所以能够坚持到三年级的夏天,现在回想起来,也只是我的任性而已。”

…………听他说到这个地步,我也无法继续深入追问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来到Marion的前面。在第十三号福利设施的公寓前,我们停下了脚步。

“啊,不过你就不一样了。今天既然打了一球,也就是意味着正式入围了。至于上次那个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你可以不用在意,继续享受你的选手生活吧。金色四号的击球手是王者的证明。被挑战的话是不能拒绝的。为了随时可以进行比赛,你可要随身带着那根球棒啊。”

“啊,说起来的确是这样。不过你把球棒交给我保管,没问题吗?”

“球棒什么的要多少有多少。而且,我不是说过已经对我没用了吗?这一轮的投手还剩下三个。虽然王牌球员行踪不明,不过迟早都会出现的吧。嗯,反正要打的话,你就拿个冠军吧,重击手。”

留下一句“我走了”,雾栖弥一郎就转身离去了。

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交给我保管的球棒套子。虽然他说是已经不需要的东西,但看起来却是一根被细心使用过一段时间的球棒。

八月的第一周平安无事地过去了,第二周也安安稳稳地过去了一半。但是,事态却完全无视了这一切,正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点一点地向前推进。明明事不关己却突然飞来横祸的命运之星似乎依然也对我青睐有加。石杖所在总是在这种方面特别状态良好。

4/Sinker.(Top)

在超过了三十度的酷暑之中。

那一天,他也依然在刺痛肌肤的寒意中醒来。

呼吸已经紊乱得不成样子。就好像因缺氧而呻吟的病人一样,站起来又倒了下去,为了维系着浑浊不堪的意识,他紧紧地用左手在胸口上猛抓。

挖肉般的痛楚,把煤焦油一样贴附在身上的睡意剥离了开来。

在某个市民公园里,一片没有经过任何打理的树林中。在人们不屑于正视的、流浪汉们的肮脏地铺中,他终于恢复了意识。

以仰面朝天的姿势注视着的天空,今天也依然蔚蓝晴朗得令人目眩。八月的天空,光是被照到就好像要蒸发掉似的白炽阳光。默默注视着的话就会失去距离感、伸出手来的话仿佛就能触碰到的水蓝色帐幕。

在这种象征着夏天的光辉面前,他却因为寒冷而扭动着身体。

呼出来的气息很急促,呼吸也非常不安定。在投球的时候上升得那么厉害的体温,现在却低下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简直就像是极寒的地狱。但是,那也不是现在才开始出现的现象。对他来说,八月的天空在变成这样之前,就已经呈现出冷得让人打颤的冰蓝色了。

“——太大意了。可恶,要快点、回家去才行。”

这样嘀咕了一句,他就拼命地开始回想着到底该回到哪里去。刚醒来的他并没有任何个人情报。如果想不起该回去的地方,那就连自己的名字也难以断定。

只是,有一种冷冷地熏烤着内心的怒火。那精神错乱的意识,就跟麻药中毒者一样。他连自己是谁、以及该做什么也不知道。

能够确信的就只是自己对投球的狂热。

刚醒过来的他,脑海中想的并不是作为人类积累至今的人生记忆,而是自己训练至今的、作为选手的人体。以外旋运动和内旋运动操纵白球的活机械。他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认为自己不是人类,而是一种运动。

——对,他亳不厌倦地一直持续着锻炼。

不仅没有过像个人类样子的时光,即使是用于生存的机能,他也亳不吝啬地倾注于其中。

扭动、积蓄、解放——把生命寄托于白球之中。

因动作的过度重复而失去了人类特质的腰部和手肘,手腕和手指,构筑起一座尸骸之山。

骨肉和意志的圆滑配合。

歌颂荣耀的欢呼声,化作无法知觉的某种声音,让自己的全身沸腾起来。

在强制获取胜利的、极寒的地狱之中。

在覆盖着整个天空的欢呼声面前,他削减了自我意识,怀着杀意投出了球。

所以,如果被人问自己是什么人的话——

他就会骄傲地笑着回答说,我是一枚螺丝钉。

“——下一个。谁都可以,快点,下一个。”

过去的倔强,给他的冰冻身体赋予了足以站起来的热量。即使是这种异样的寒冷,也会在面对击球手的瞬间彻底消失。头上那万里无云的冰冷蓝天,一点也没有改变。从失去了各种东西的一年前开始,一点也没变。

夏天依然在持续。

即使失去了,夏天也依然在持续。

“——还有六人。再干掉六人之后,我就能回家了——”

重新把风帽戴好,往外套中塞进了尽可能多的白球,魔球手又再次恢复了心跳。

他在获得Sinker这个称号之前,总共耗费了四个牺牲者。

第一个和第二个的时候,并没有实际上目睹了他的魔球的人。到了第三个的时候,则有裁判员同时在场。她亲眼目睹了最后一球将击球手的脑袋击碎的“事故”,于是把事情的始末详细地散播了开去。听说了这件事的人都对那加油添醋的说法一笑了之,但不管怎样,杀人狂投手的传闻已经被改名为低手投球的魔球手而流传开来。

然后到了现在,第四名的击球手则召集了几个同伴,对Sinker的挑战作出了回应。

“嘿,没想到你就是传闻中那个低手投球的家伙。干得还真够夸张的嘛。不过真的没问题吗?我没有拿到手机啊?就算赢了我也没什么好处的。”

Sinker所挑选的击球手并不是SVS正式赛的击球手,而是以赌博比赛为目的的击球手。不过,其实力丝毫不逊于正式赛的选手。只不过是因为他的日常所为不适合成为正式赛选手,所以才从选拔中落选了。

“好啊,毕竟跟你有过旧交情,就跟你玩玩好了。你就让我看看那传说中的直角转弯球吧。”

之所以答应挑战,是因为他那种粗暴的性格,以及戴风帽少年的寒酸样子。让三个击球手死于事故的魔球手就跟流浪汉没什么区别,而且还像是在害怕一样手脚打颤。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传闻中所说的那个杀人狂。

第四个击球手到底对那个传闻相信到哪个地步呢?在夜路上被Sinker叫住了的他,选择了附近的一个生活用品商店的停车场作为赛场。

足以容纳近乎一百辆小汽车的停车场,深夜十一点。在只有明亮街灯的街道死角处,已经有六个观众在等候了。

“虽然我也不是相信那个传闻啦,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观众还是有必要的吧?”

击球手和观众们发出了卑猥的笑声。

六人都是跟击球手认识的伙伴,是在转移场所的时候召集过来的人。

由七人包围着一名少年,随时可以上前围殴的状况。无论是赢还是输,这都是对击球手极其有利的条件。寻求目标而出现的杀人狂,现在反而陷入了圈套。因为没有任何遮蔽物,停车场的风势比较强。在随风飘舞的风帽之下,Sinker从口袋里取出了第一个球。

“?”

观众们感到困惑了。

本来,他们应该察觉到——尽管被七个男人包围在内,Sinker并没有显示出丝毫畏怯。反而刚才看起来相当滑稽的手脚颤抖现象,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

比赛在男人们的笑声中开始,胜负则在第五球决出。

不,本来的话,在第三球已经结束了。连低手投球也没必要使用,以侧掷投出的魔球已经让击球手三振出局了。但是观众们却笑着判定为擦棒球,接下来的第四球也是这样。

所谓擦棒球,就是球棒虽然碰到了球,但是却输给了球速,或者没能成功击返而使球飞过了身后。虽然通常都应该作为好球看待,但是从第二次好球开始,就不能继续数下去了。也就是说,只要擦棒球持续下去,击球手就算不上是三振。

接下来的第四球,球棒明明连碰都没碰到白球,可是观众们却同声大喊擦棒球。

然后就是第五球。

“啊啊——你原来是想这样死吧。”

呈直角拐弯的变化球,正如他们所主张的那样,在击球手正侧方发生了直角变化。

球棒挥空,白球没有被擦到。球仿佛在向里挖掘似的深深陷入了击球手的胸口,彻底粉碎了他的选手生命。

瘫倒在地上的击球手。

茫然呆立的观众们。

在一阵静寂之后,男人们仿佛冒火似的发出了怒吼,向Sinker飞扑了过去。

围殴开始了。

Sinker为了脱离包围圈,保持着面向前方的姿势向后方迈出一步,在落地瞬间投出一球。

传来了两声悲鸣。大概是因为姿势的关系,球速降低到一百公里左右。但是硬球却带着充分的威力,在反弹于两个男人之间。球并非瞄准了脑袋,而是以下颚为目标,毫不留情地破坏了颈部的骨头。两个男人忍不住弯下膝盖,从喉咙中发出了痛苦的悲鸣声,同时以双手拼命地捂着低垂的下颚。并非是被撞击了下颚产生的脑震荡,而是因为骨头脱落的痛楚,以及不用手捂住的话下颚的肌肉就会被拉伸,于是都丧失了战意。

Sinker对包围在背后的两人作了如此处理,现在还剩下四人。从击球手方跑过来的人,在魔球手眼里只不过是愚蠢的目标而已。利用人体进行反弹的弹珠台式运动,最多只能发挥出时速十公里的人类,根本不可能战胜超过一百公里的魔球速度。

总共三球。六个男人就是这样被三球击倒,魔球手缓缓地吐出了白色的气息。

“——简直是无能得要命。明明是三流的家伙,还让我浪费那么多时间。都怪你们害得我迟了回家。”

抱着颤抖的手脚,戴风帽的杀人狂消失在盛夏的夜幕之中。

停车场上只留下一些发出不成声音的悲鸣,并不断在地上打滚的男人们。

八月的第二周。在进入了盛夏季节的支仓市内,发生了好几起死亡事件。

上班时的拥挤引起的摔死,驾驶中的疏忽导致的撞死,某个食品公司的乳制品引起的细菌性中毒死,家庭内暴力引起的衰弱死,蔓延于部分地域的煽动行为引起的大量自杀。

仔细一数的话,死亡事故正以平均每天一人的比例发生。由Sinker引起的杀人事件在其中被作为特殊案件来处理,而从昨天发生的支仓坡生活用品店的暴力事件开始,就被作为不良少年们引起的伤害事件看待。但是,这依然还没有被看作是必须成立搜查本部进行解决的案件。

第四名牺牲者的少年A虽然勉强保住一命,但是却因重伤而昏迷不醒。同行的青年们也受了颈部被击碎的重伤,在后来的查问中提供证言,指出全部是由同时在场的少年B的罪行。

被认为是加害者的B身份不明,同时在场的少年们还指证说A和B是互相认识的,所以决定等待A恢复意识后再进行详细盘查。

八月十二日。生活安全少年育成课决定以严重过失致伤罪,对少年B展开搜索和拘束的行动。同时,也发出了请本人主动自首的要求。

“……真是混账,把骚动弄得这么大。”

雾栖弥一郎是在十二日午后知道这个消息的。那就是跟警察口中的少年A的拥护者们听说了情况,堵住他们嘴巴的第二天。也是警察署开始着手调查的前一天。

雾栖向值得信赖的同伴们说明了状况,让他们分头进行杀人犯的探索、防止比赛会场流传无益谣言以及通过情报网流出捏造传闻。雾栖本人则在经常光顾的电影院里稍事休息之后,如今正走在夜幕下的繁华街中。

从决定性事件发生后经过了一天。人的嘴巴是堵不住的,路过的不良少年们都频繁地把“Sinker”这个字眼挂在嘴边。经历了第三个和第四个牺牲者的比赛后,他们似乎对杀人犯抱有兴趣和尊敬之情,于是以“Sinker”这个外号把事情传播了开来。

戴着深深盏过脸面的风帽的魔球手。

直角转弯的变化球,发生隔次变化的一百四十公里的变化球。被他挑战的击球手,不是在三振后被杀死,就是逃跑之后被杀死。幸存者就只有能击返其魔球的人——

真是的,全都是亳无可信性的天方夜谭。雾栖一边想一边吐了一口唾沫。但是作为话题的确是很有吸引力。在支仓的夏日怪谈中,又多出了一个新的角色,本来是应该为此而高兴的吧。如果雾栖弥一郎不是被这个杀人狂捣乱的赌场的管理责任者的话。

“明天恐怕西野大哥就会来给我瞥告了吧,混蛋。”

不过,目前还没有严重到被要求马上解散SVS这个游戏的程度。

作为健全而新型的赌搏活动,上头对雾栖的办事利落还是很有印象的。西野晴墨也不会勉强加以摧垮。他所担心的是雾栖弥一郎跟刑事案件发生关联这一点。不管赌场是否存续,也不管小鬼头被杀掉多少个,他都没有兴趣理会。

“——可是,也没必要偏偏要用棒球来杀人吧。”

搞不好会杀人的棒球选手。

……过去曾经拥有过这种异名的天才选手,在支仓市里有两个。

考拉丘高等学校中的一名投手。

以及支仓第一高等学校的一名击球手。

这个“搞不好会杀人”的评价,只是在选手们之间流传的传闻。比如考拉的投手虽然被称为天才,但是从观众的角度来说的话,恐怕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厉害的投手吧。知道考拉丘的投手的厉害程度的人,就只有站在击球区上的击球手而已。

虽然实际上并不能像杀人狂Sinker那样能拐直角弯的地步,但是对击球手来说,那却是只能产生这种感想的气势凶猛的变化球。准确地超出击球手的意料,偶尔也在估计出对方意图的基础上故意无视的无畏胆力。

还有——对击球手来说应该是最厌恶的、释放出人体攻击球的错觉。

考拉丘的天才投手,在正式比赛中明明没有投过一次死球,但是与其相对的击球手却都冒着冷汗,产生了“还以为会被杀掉”的感想。在选手们之间,也流传着“那家伙简直是怀着杀死击球手的打算”的传说。有的击球手一边笑着说“那又不是漫画”一边站上击球区,可是在三振之后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停地在长椅上发抖。这种事也并不少见。

……这个投手的使用的姿势是侧掷。跟坊间传说中的Sinker有着同样身材。只要是当时热爱棒球的选手,一听到Sinker这个名字,都应该会无一例外地联想起那位投手吧。

现在还不知道警察会不会去向他了解情况。被Sinker击中了胸口的少年A还没有恢复意识,而雾栖对于和少年A走在一起的那群青年的闭口令,也以半日之差勉强赶上了。

关于Sinker的事,必须由雾栖他们来做个了断。因为不希望他落在警察手上,必须要把他是怎样一个投手的情报隐瞒起来——对Sinker怀恨在心的他们也同意了雾栖等人的意见,现在也在向警察们散布着迷烟。

虽然,就算他们说出了Sinker的特征,搜查的方针也不会改变。

“……也对啦,警察也不是傻瓜,也不可能有那个判断吧。……不,至少也会把他作为参考人来问话吧……”

那位天才投手,自从在去年八月作为三年级生挑战夏季大赛的期间退阵以来,就没有握起过棒球。据说原因是肘部出了问题。大概是因为他从小学少年联赛的时代开始就经常使用变化球,所以肘部关节消耗过度了吧。听说知情的人都为他的才能感到惋惜,还发出过“果然是弄坏了肘部啊”的感叹。从棒球界消失后的天才投手,之后就没有任何下文了。已经彻底从棒球界引退——这就是当时业界人士的见解。

“……………………”

直到出现问题为止都一直投着球的天才投手。

不知道那种宁愿忍受着伤势也要当一个投手的精神是不是罕有的东西。

还是说拥有着能对肉体施加超越常识的负担的投球技术。

不管怎样,宁愿受那样的苦也要继续打棒球这种想法,雾栖实在无法理解。实在令人可悲,他完全没有对那种想法抱有一丁点的共鸣。

对雾栖弥一郎来说,棒球只是为了享受而存在的东西。

在疲劳到极点的时候倒下来也是享受的内容之一,对自己跟队友的人际关系感到气愤也是其中的妙趣。棒球既然是多人进行的游戏,那么个人的乐趣和集体的乐趣就是无法分离开来的东西。就连组织行动特有的约束,雾栖也把它作为棒球的乐趣之一欣然接受。

但是痛楚却不一样。雾栖并不认为运动是忍耐着伤势也要继续坚持的东西。那样的话就已经成了格斗技了。如果想打架的话,从正面用拳头攻击还更简单,而且更能方便快捷地解决问题。

……恐怕,那一类选手是有什么比享受乐趣更优先的东西吧。把自己的一切都倾注于竞技的理由,那大多数都是为了自己。雾栖也认为那样更轻松,也更健全。但是其中还有为他人而奔走的选手。考拉丘的天才投手就是那一类的人。

……真是的,背负的责任也太多了。如果打棒球的理由只是为了自己的话,就应该会轻松很多吧。就在脑海里想着这些没意义的事的时候,雾栖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目的地。

那是跟八坂代的车站前广场稍微有一段距离的十层高的大楼。把整座建筑物都作为卡拉0K厅开放的这座不夜城的四楼,是雾栖他们专用的“鉴别所”。

卡拉0K房是透明而暖昧的密室。

表面上给人开放的印象,但实质上却是封闭式的存在。虽然从走廊可以窥视到室内的情况,但是对其他房间的事情不加过问是这里的不成文规定。雾栖包起了这座建筑的四楼,把它作为酒店来使用。一层楼总共有二十个房间。其中也有一些专门用于藏匿离家出走的少年少女、或者因某种原因必须隐藏行踪的匿名人物的房间。

在一楼的前台露了脸之后,他就乘电梯移动到了四楼。眼前是卡拉OK房特有的狭长密闭的唯一通道。沿着通道从建筑物外侧绕了一圈。拐过三个弯角后来到了最里面的房间。

“——濑仓,是我。我进来了。”

雾栖不等里面的人回答,就走进了室内。

十人用的大房间因为调暗了照明而显得一片昏暗,里面空调温度也低得令人发抖。

桌子上散乱地摆放着被用过的料理碟子。

在房间一角,有一个抱着膝盖蜷缩着身子的、用风帽盖着脸面的十几岁少年的一身姿。

“……好,你也有好好吃饭吧。喂,也别把空调开得那么冷啊,既然我收了钱,如果让你死在这里的话,是会影响我的信用度的。”

雾栖把照明强度调高,收拾了一下散乱的餐桌。这时候,少年也依然不停地颤抖着身体,仿佛冷得快要冻僵似的抱着身体。

少年的名字是濑仓弓夜。他是私立考拉丘高校的三年级生,担任着棒球部的主将,也是侧投手的王牌球员。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濑仓,快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点。”

“……我没听到,我、没有听说过,那种事。没有听说过啊。只是说让恶魔依附在我身上,我就说,那样就依附在手臂上,因为我不想输给那家伙,可是却没听说过,被打回来就会死什么的,我没有听说过那种话……!”

“————”

雾栖把视线投向位于房间角落里的少年。藏在风帽下的濑仓弓夜的容貌,实在是相当夸张。

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没有水气。肌肤已经干燥到极点,从脖子到脸颊的血管浮现了出来,充血的眼球诉说着他这几天都没有睡过觉,用毛毯藏起来的左臂正不由自主地不停痉挛。

濑仓弓夜的手臂有着第三个关节,而且还会蠕动似的不停伸缩,这一点雾栖也是知道的。那就是接受濑仓弓夜的委托,让他藏匿在这里的当日听他说明过的“症状”。

通常,人类的肌肉就只能“松弛”和“收缩”。虽然也具有伸长的功能,但如果没有外力作用的话是不可能做到的。也就是说虽然可以被拉长,但绝对不会自动伸长。这位少年的手臂,却实现了那种不可能做到的事。

希望投出没有人能擦碰到的变化球——就是这个愿望而诞生出来的奇特肉体。超脱了人体机能“新部位”,现在也仿佛等待着解放似的蠢蠢欲动。

濑仓弓夜和雾栖,是介乎于陌生人和朋友之间的关系。虽然彼此知道对方的事情,但却又不可思议的没有互相认识。

雾栖是企划SVS这个方案的其中一人,而濑仓则是在SVS上了轨道后,更进一步推广到一般阶层的指导者一般的存在。

虽然濑仓弓夜的朋友们把SVS看作赌博活动而投入其中,但濑仓本人则喜爱其作为游戏的一面。

事实上,比起本职的考拉丘棒球部,濑仓更把重心放在SVS上。在SVS上作为最强的投手,建立超半年来的不败神话,在本季度的正式战中,他也作为王牌证明被授予了银色一号的手机。

无论是出身家庭环境还是才能都得天独厚的少年,不存在任何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的濑仓弓夜,现在却成了一个躲避世间目光的逃亡者。

“我被恶魔附身了。”

濑仓弓夜在电话里这样子请求帮助的时挟。雾栖并没有相信。

“……喂,你说真的?郡种东西。可不是你这种人会得的病啊。”

对轻度的恶魔附身……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音有所了解的雾栖,把这当成是开玩笑而拒绝了。

“死了,我杀了人。因为我的球,已经死了好几个。”

听到了濑仓弓夜紧张万分的语气,雾栖才接受了这件麻烦的工作。让濑仓藏匿在这里,已经过了一个里鞫。在雾栖的安排下逃到这个房间的濑仓弓夜,只是不断地说着断断摸摸的奇怪话语。

决定这一季的SVS投手阵容的集会。在拖工停滞的租用商品楼建设用地举行。在那里,有一个奇怪的男人飘忽地出现在眼前,向他们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好像很有趣啊。可不可以也让叔叔参加呢?”

据说那是一个没什么特征的中老年男人。

男人自称恶魔。

“——如果让我参加的话,我就帮你们实现愿望吧。”

还说出了这种戏剧般的台词。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濑仓弓夜并没有说。

只是说了一句自己被恶魔附了身,就逃到了这里。

“——濑仓,关于那个自称恶魔的男人,到底名字叫什么?”

“……那种事我怎么知道……我不记得了,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名字——啊啊,可恶,被击中就会死是每么回事啊。跟性命一样,什么叫做跟性命一样——!”

濑仓弓夜不停地在左臂上抓了起来。

虽然精神错乱,但还是保留着理性。不,本来这位少年就没有受什么会造成自我崩溃的伤害。折磨着濑仓弓夜的,是跟恶魔订立的契约。据说那个自称恶魔的人曾经这么说过:那么就给你一个美好的新器官吧,不过你要小心哦,以后你要是被人击中一球就会死掉。打败击球手的那条手臂,将会把你自身啃食殆尽——

就这样,濑仓弓夜的手臂获得了新生。

那超脱现实的左臂,已经证实了那超脱现实的恶魔所说的话。

“……可恶——这样子的话我连家也不能回——而且被打中就会死什么的,不就等于叫我别再投球了吗——!”

对前一天还被唤作王牌选手的少年来说,不能投球这种事简直跟。拷问没有区别。不,如果是“这样做的话一定会死”的诅咒,那也许还能放弃。但是少年的手臂却寄居了能够战胜任何人的魔球。绝对不会失败,不可能会被打中。

但是万一……

那种“万一”的风险,让少年的全身都蜷缩了起来。就是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境,把濑仓弓夜逼到了绝路。

“啊啊,不过把全部……把全部都——的话,他说就会帮我治好——全部、全部人——一个不剩,杀死——不过要是被打中了?打中的话,我就会……?”

濑仓弓夜的自言自语,最后还是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个自称恶魔的人,已经完全掌握了濑仓弓夜的精神世界。

“……实现愿望的恶魔吗……我说濑仓,那家伙有没有戴着帽子?”

“咦——啊?是……不过,为什么你知道?”

“……我以前,也曾经见过那家伙。否则的话,我怎么会相信你说的这种蠢话。”

“那、那么你也,跟那家伙……?”

“傻瓜,才不会呢,我还没有愚蠢到那个地步。可是我的朋友,就在我眼前说出了那所谓的愿望。说什么全打席三振和全垒打啊。真是愚蠢的家伙。要是更现实点说些防御率或者打击率的话不就好了,而结果——”

就是那诅咒般的下场。

被打中就会死。被三振就会死。

那样的棒球根本就毫无乐趣可言。在面对关系性命的条件也要打棒球的精神状态,雾栖实在无法理解。

“啊,不过你也算是好多了,毕竟是等价交换啊。以前并不是那么好的东西。”

只有夺取。在雾栖记忆中的那个自称恶魔的大人,是一个只会夺走他们重要东西的不成熟的恶魔。

“……雾栖,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谁知道。人只要活着,就总有一天会死掉。比起那个,你到底有没有从这里溜出去?两天前,荻原死掉了啊。你们好像是认识的吧?”

“——”

濑仓弓夜的脸露出了卑猥的笑容。在明白了那张脸的意义后,雾栖也并没有追究。

“也算了。这里也不能维持多久,合约就到这个星期为止,还有四天你就要离开这里了。在那之后,不管你是被警察抓走还是横尸街头,都随你的便好了。”

“——怎么?其、其他地方呢?对了,能图呢?传闻说,那里就是恶魔附身的藏匿之地啊。”

“怎么会,那妄想之地只不过是怪谈而已。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是真的。这是我作为朋友给你的忠告,你还是别那么顽固,好好回家去吧。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是不可能逃到县外去的。这样的话你的处境就只会逐步恶化下去。”

雾栖弥一郎调低了照明亮度,然后无情地离开了房间。

“……可恶……简直是开玩笑,为什么只有我……不,没事的,还有办法补救。我还可以得救——对了——只要把全部人、把全部人杀掉的话——”

昏暗阴沉的房间里,冷得浑身僵硬的一个恶魔附身者,正病态地重复着那句已经说过无数遍的台词。

5/S.VS.S-2

(8/13)

“噢,早上好——”

八月的第二周即将迎来终点,现在是上午十点。

一如往常地来到森林的地下室上班的石杖所在——也就是我。正面对着一个莫名其妙用彩色丝带包装起来的存在。

……怎么说呢,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进入房间的瞬间就碰上了离爆炸还差一分钟的定时炸弹一样。在黑白相间的地面瓷砖上,正放着一个六十厘米宽度的包裹。

“啊,你终于来啦。快点,快帮我装上义肢吧,所在。我已经从昨天晚上一直等到现在了啊。”

另一方面,黑色人影的眼睛则闪着精光,明明没有手脚却在床上手舞足蹈似的不停喊着快点快点。沙发下可以看到黑犬,天花板上也可以看到优雅地游着泳的鱼影。

……这个房间,虽然我每天来这里打开门都会觉得一阵郁闷,但是今天这个空间又到底怎么了?

“————”

不管怎样,我还是照他的吩咐装上了义肢,完成了早上的工作。接下来就随便听从海江的要求,在太阳下山之后就把义肢拿开,然后回去。这就是我工作的过程了。

“真是的,别在那里发愣嘛,快打开来看看。你一定会吃惊的,所在。我花了很大工夫才终于让人送来了哦。”

海江就好像是终于有人带他去游乐场玩的小孩一样静不下来。我看到他那副模样,不由得感到一阵宽慰,但马上又摇着脑袋提起十二分精神。

“……我有不祥的预感啊。这东西该不会是刚割下来的人头之类的吧……”

我战战兢兢地打开了包裹。

“啊,怎、怎么可能,这是……!?”

我像傻瓜一样怀疑着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这是什么样的奇迹?在包裹里面,正沉睡着一个在现代已经很难发现的、不怎么有趣的失落文明的史前遗物……!

“…………你们在干什么啊?”

然后。

自那以后大约经过了一个小时,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多。连门也没敲就来到了地下室的户马的,以仿佛看着家畜或是奴隶的冷漠而无奈的眼神,向在床上狂热地沉浸于某种活动的我们骂道。

“哇,户户户户户马大姐!?有没有搞错,就算怎样神出鬼没,也不要在这种时候非法入侵啊!”

面对这过于突然的袭击,我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变了调。

因为回头看到的户马大姐实在非常威武,而且态度还很可怕。

把上衣搭在脖子上,挺直了腰身……或者说,她几乎是以挺起胸膛俯视着我们这边的支配者姿势,释放出快要刺瞎人家眼睛的精英式威光,作为低额纳税人的话,光是这样也许就马上会上前拜服在地了。

狗和鱼也似乎被户马大姐吓破了胆,在沙发下午睡中的黑犬躲到了别的东西后面,鱼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头上那盛夏的水天宫马上减少了四成的光辉。

“啊。哟,早上好,户马小姐。你这样子来这里见我还真是少见呢。嗯?怎么,你好像又胖了一点吧?身体的线条也比上次宽了一些。真没办法,明明一把年纪了,不控制饮食的话可不行啊。”

另一方面,面对户马大姐的那种无敌气势,我的超人雇主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一如往常地以微笑相待。这可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事。

“——啊,早上好。你好像还是老样子啊,迦辽。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恶心的房间和恶心的打扮。那个蠢货也似乎遵守了我的忠告,那就好。

——那么,你们从刚才开始到底在干什么啊?好像很热闹的样子。”

“没什么,就是这个啦。户马小姐,难道不知道?”

海江把展开在床上的失落文明遗产展现给户马大姐看。

面对明显一脸不高兴的户马大姐,海江以非但不顾虑气氛、甚至是完全无视的姿态作出迎击。糟糕,这实在是太可靠了。

“咦……这是什么?……是棒球球场的……塑料膜型之类的……?”

“呜哇,所在你听到没有?那个人没有常识也该有个限度吧。真是的,怎么行嘛,户马小姐。你是七十年代出生的人,至少也该知道棒球盘这种东西吧。”

海江一脸无奈地摇着头。

户马巡佐沉默不语,更进一步皱起了眉头。

本来已经是属于魔界的地下室,现在已经跨越了大的级别、直接升级为超魔界了。希望有一天能达到“极”的地步。

“……不,怎么说好呢,我说海江,过分刺激户马大姐的话也好像有点那个……”

“也对呢,要是整天让她站在那里的话也会分散精神。户马小姐,请你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吧?啊,沙发是所在专用的,请你还是找别的地方吧。嗯,好啦,下一次是我海江的攻击。第六次攻击回合,迦辽Divas队,现在替换投手!”

那兴奋样子好像马上就要“呀——!”地大喊出来似的。

户马大姐无言地关上了门扉,在注视了一下除沙发外适合坐下的地方——也就是地板——之后,在稍作犹豫之后坐到了沙发上。是不是我看错了呢?这位番茄大姐刚才一瞬间露出了“啊,会不会被骂?”似的、像小狗一样的表情。

“真是的,所在你要集中精神!我说,刚才不是告诉你如果赢了的话就会给你临时奖金吗?这样子的话你到最后就不能逆转了哦?”

“……说的也是。为了我过上更好的衣食生活,必须要把不知道棒球规则的门外汉打得落花流水才行。海江,候援投手最多只能用六次消失魔球,可别弄错了啊。”

户马大姐背靠在沙发上,以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脸,另一只手搭在沙发背上。要是一直看着她的话说不定会开枪,所以我就把视线从这位大姐身上挪开,继续进行游戏。

那么,我们先把话题转移到棒球盘上来。

海江说花了很大工夫才买来的这个豪华的棒球盘,是棒球盘这种文化正趋于灭亡的现代所创造的最后一线辉煌。

正如棒球盘的名字那样,其中一人作为投手扔出银球,另一人则作为击球手打击银球,就是这样一种骗小孩用的棒球游戏。不过为了跟当时开始兴起的家庭电脑游戏对抗,还导入了一些数字式的功能模块。

捕捉击球手击出的银球的外场手位置会随机发生变化,击球手挥动球棒的力度也会因选手而有所差异。而且棒球盘还被输入了七支队伍的数据,每一队都被设定了某些特色特点,还真是讲究得有点多余。

海江所选择的队伍是投手队伍丰富的守备型队伍,而我选的队伍里有一个富有领导力的挽救危机型的击球手,只要投入这家伙的话,光凭着一个打席就能以高概率夺得全垒打,是个一点突破型的队伍。

“咦?还不把代打请出来吗?接下来就是下位阵容了啊。代打的话不就是在这时候吗?至少也该尽量追回分数吧。”

“……你真是不懂啊。把能确实拿分的重击手用在这种地方有什么用啊。上位阵容就是为了活用四号击球手而存在的阵容。所谓的棒球,并不是投手只要拿下三振,或者击球手打出全垒打就能赢的原始游戏。而是利用三振之前的攻击时间,一点一点地把棋子往前推的游戏。嘿哟!”

锵!击球手打中了银球。

海江很不满似的“唔唔”地撅起了嘴巴。

这家伙以为棒球的攻击和防御就是三振和全垒打。尤其是投球方面很糟糕,他完全误会了坏球就是纯粹浪费投球数的出界球。投球的时候,虽然会为了不让击球手打中而施加一点外角和内角变化,但是最后也还是打算让球进入好球区。这简直是怎么样都能打中。之所以到现在我还保持着低于他的分数,都只不过是为了提高赌博的赔率而已。

“就算是坏球也是有意义的,不管是什么最佳的轨道,如果不能破坏击球手的体势,就一定会被打中。所谓的坏球,就是为了让击球手的眼睛和估算偏离真正必杀投球的迷雾,绝对不是因为控制失误而脱离了好球区的‘出界球’啊。不,虽然其中也有一些是纯粹的控制失误啦。”

锵!锵!这时候我连续打出了几次擦棒球。

目前的计击球数为好球两个坏球三个。再来一个好球的话就出局,而再来一个坏球的话就可以进一垒,也就是所谓的“FullCount”。

“————”

投手迦辽,一脸轻松地投出了球。

直接向着好球区——不过棒球盘的球大部分都会是好球——飞来的银球,正当“如果立刻挥棒就能击中”的瞬间,银球却“咔咔”地消失到地面之中。

在距今三十年前的黄金时期——70年代。

棒球盘中出现了一种划时代的发明。在本来光会打出直飞的银球的棒球盘上,出现了再现下坠球的功能——也就是所谓的会消失的魔球了。

那就是通过一个按钮来把投出来的银球沉到盘底下去的绝招,如果吃了这招的话,击球手方就无论如何也无法击中银球,挥出空棒而被对方获得好球,实在是极端卑鄙的功能。不过,因为那是不会进入捕手手套的明显坏球,所以如果不作理会的话,就算是击球手方的胜利了。

“好啦,坏球。击球手进入一垒。嘻嘻嘻,太明显了啊,海江君。”

“……所在你这个小气鬼。我还期待着你就算这么明显也会为了关照我而挥棒的嘛。而且消失的魔球为什么算是坏球?难道下坠球本来是不进入好球区的吗?”

“……你啊,真的一点都不懂棒球……下坠球的确是从好球轨道转向坏球轨道的关键投球,但也不是一定会变成坏球。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投球基本上是要想办法超出击球手的意料。无论是变化球还是直球,光是那样是无法打败击球手的啊。”

连眼睛也无法捕捉到的超速球,没错,那的确是令人惊异的武器吧。可是单一的杀手锏将会在早期被攻克。

无论是怎么样的击球和投球,说到底都是“人体可能做到的动作”。两者就好像面对面的镜子一样。人类投出来的球,一定会跟人类的打法相吻合。变化球就是为了错开其同一性焦点而存在的东西。

“……嗯。那么,其他的变化球,也基本上是进入好球区的吗。”

“那当然了。而且就算是直球,实际上也是变化球。因为球肯定是会往下掉的。通过逆旋球产生磨擦,以提高球下方的空气压力。也就是让球发生跟前进方向相反的旋转,使其产生上浮的力量。以球的旋转使这种上浮的力量发生变化,向任意方向扭曲的就是其他的变化球了。

你看,虽然这个银球上面没有,不过实际上用的球是有缝线的吧。因为有那样的东西,所以棒球并不能称为完全的球体。投手就是利用那微妙的缝线和凹凸的表面,来跟空气抵抗进行战斗的。”

在说着这些深奥道理的期间,比赛也依然在持续。进入了笫八局.石杖StayDogmens队顺利地积累着分数。

“嗯……不过,变化球也有很多种类吧?比如曲球和喷射球,横向变化和纵向变化又怎么样?”

“纯粹的横向变化是不存在的。我不是说过吗?球基本上都是向下坠的。无论什么人都无法脱离这个法则的束缚。

曲球虽然是自由度高的变化球,但却是一边下落一边弯曲的球。

喷射球,如果是右投手的话,就会逐渐向着右击球手低内角弯曲而去,因为肩上投球方式很难投出这种球,所以是侧投手的得意绝技。

滑球就刚好相反,是从直线向左方滑去。因为球速也接近直球,所以是一种干脆利落地解决对手的必杀球。这也是适合侧投手的球种啦。”

“……好像全都是侧投呢。我听说投手的王道就是肩上投球。啊,那么肩上投球的投手就会有更快的球速吗?是不是适合直球的投法?”

“对,从球速上来说,肩上投球的投手要更胜一筹。海江你刚才不停地用着的下坠球也是肩上投球投手的卖点之一。还有就是SFF和Cutter。”

“Cutter?怎么听起来不太像棒球的用词……那个,碰到的话就会被割伤吗……?”

“————”

我拼命忍耐着已经升到了喉咙顶的笑意。怎么说呢,这种想法还真够可爱的。

“不会割伤啦。啊,不,这是因为以切削手法投出的变化球,所以才被称呼为Cutter,不过正确来说应该是切球(CutFastball)。因为是类似直球的滑球,所以还有一种有趣的别名是‘直滑’呢。”

虽然变化球多种多样,但是以手肘、手腕和手指的联动来投出这一点是不会变的。尤其是手肘和手腕上的负担特别大,所以变化球投手很容易弄伤手肘的部位。

“哦,还有这么多呢。我还以为只有拐弯球和下落球啊。不过,有这么多选择的话,投手不是相当有利吗?击球手也基本上只能被动接受啊。”

“如果光是以球种为对手的话就是这样。但是投手也是人。通过投球的姿势和手指的握法,在投球释放之前都基本上可以判断出球种。握球的方式虽然存在个人差异,但基本上也有固定的形式,先不说球的轨道,球种一般是无法加以隐瞒的。

从投手方的角度来说,曲球和喷射球是要扭动手指,而下坠球就是松开手指。然后,刚才我说的切球和滑球就是切削的感觉。

还有就是——对了,是魔球。”

“咦?魔球,那种东西真的有吗?”。

“有啊。一般来说,弹指球就被称为魔球。那是一种尽量抑制旋转速度的投球,会左右晃动变化的。令人吃惊的是它每秒转动两圈,跟每秒三十转的其他变化球相比的话,你就知道空气抵抗有多强了吧。当然,球速也会相应减慢,不过那却是一种连投手也难以预测会出现什么变化,是一种‘难打’的可恶球种。与此相反拥有速度的变化球是滑球和喷射球——啊,还有一个重要的忘记说了。”

侧投手的杀手锏。

肩上投手无法实现的、在纵向产生两种变化的球种。

“刚才我说过弹指球是魔球,不过那只是变化不规则而相对难打,但却是容易‘看得见’的魔球。那并不是像这个棒球盘上的必杀球那样突然消失的球。但是在棒球中,还存在着被称为‘实际上会消失的魔球’的某种变化球。”

……我想起了高中时代,曾经在球场上看到过几次的某个投手的投球。仿佛擦地而过的低手投球,从摩擦着投手土台的位置释放出来的、如同飞鱼一般的魔法之球。

“那就是Sinker(下沉球)——正如其名字一样,是会向下沉的球。那是在如同喷射球般旋转瞬间浮起之后,在击球手的手边位置落下的变化球,厉害的家伙还真是可以做到从视野中消失的啊。”

喀哒!背后的沙发上传出了声音。至今为止都一直很舒服似的默言不语的户马大姐,这时候突然坐起了身子。

“哦,还有那样的球啊。不过Sinker这个名字似乎听起来不错呢。就好像怪人的名字一样。”

海江仿佛觉得很有趣似的眼睛一亮。

我作为曾经有一段时期沉浸于棒球中的过来人,看到这样的反应实在难以忍耐内心的兴奋。

“不对不对,海江君,Sinker这个还算是一般般的名字。你知道不?这个Sinker如果是左投手的话,就会被称为Screw(螺旋桨)了啊。”

“……!真、真是难以置信,又是Cutter又是Screw的,那不是太帅气了吗?那么击球手呢?击球手也是不是有断头台或者电锯什么的打法?”

“……那个嘛,很可惜,是没有什么可以记载在教科书上的体系性打法啦。最然每个人的打法都有别名,但那也不是必杀技的感觉。投手真好啊,可以直接被唤作Screw或者TheCutter之类的名字啊,真不知道那是从哪儿来的改造人。”

最然在抱怨,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

我和海江把棒球盘放在一边,眼睛中闪烁出了光芒。

……虽然海江的脑海里也许在上演着三米高的投手一边嘻嘻地笑着一边爽快地把投手干掉的场面,不过他既然为此而高兴,那我也自然会觉得高兴了。

“………………”

二十五岁出头的大姐姐,则以冷冷的目光望着童心未泯的我扪两个。

“那个,户马大姐也要玩吗?虽然这种小东东可能不讨你喜欢,不过这个也有它的乐趣峨?”

“——不玩。那种东西我不擅长。完了的话你就我说一声吧。”

嗯?这样也太那个了吧?这东西基本上只是按下投球按钮和击球按钮就能玩的游戏啊?

“不是的。所在。户马小姐是受不了这些在家玩的东西。因为她总会弄坏的嘛。”

黑发少年似乎觉得开心得不得了似的露出了笑容。户马的也没有加以反驳,仿佛被压倒了似的把视线从床上移开。

“对了,所在你为什么这么熟悉棒球呢?而且也变得比以前受说话了。、≮难道你是那种狂热的棒球受好者?”

“……呜。”

“不,也不是什么棒球爱好者,只不过是从人家口头听说……”

“那家伙本来是棒球部的成员啊。在高中时代,直到三年级都怍为代打员参加比键。虽然同时也兼顾了其池活动。”

这个,难道是对刚才一直被当作不存在的报复反击吗?户马的从沙发上探出身子,说出了这些我宁愿一辈子都别说出来的事。

“哦,所在,你原来是棒球部的部员吗。可是还兼顾别的活动,也真够不上不下的。那样子也能好好打下去吗?高中的棒球可不是那么轻松的吧?”

“嗯,一点也不轻松。不过,只要认真去干的话,就算练习时间不多也可以坐上代打员的位置啦。因为练习量多并不就意味着力量强吧。”

虽然也不是说受不了那种一心向着运动的想法,不过还是不能把全部青春倾注在上面。而且也有时间的问题。

“那也是错的。练习量多就是等于力量强啊,蠢货。不在成长期镑炼身体怎么行?效率高的练习?哼,那种东西就等你脑子长成了再说吧。

你听着吧,所在。对你这种连自己事都不懂的人,就必须毫不留情、直到呕吐为止、就算是死也不能就此放过、怀着要让你身心都完全变得服服帖帖的打算,狠狠地折磨上几万遣才是最有效率的训练。如果用脑袋记不住的话,那就让你的身体来记住好了。”

“啊。”

“呜哇。”

床上的软弱者们不由得异白同声地发出了呻吟。

……我是不是该感谢自己的幸运呢。要是这个人当上了仓高的教师,我和雾栖毫无疑问是会在球场上殉职的吧。

“——不过户马大姐,那可是过度劳累啊。弄坏了身体就连本钱都没有了,用身体来记住什么的根本就是强调得过了头的唯毅力论吧。”

“那可不是毫无根据的话。真是的……这种事,我觉得应该是运动选手之间的共识了。看来你就是那种连根基也没打好就成功了的不像样的选手吧。

你听好了,所在。运动技术的领悟是需要反复的。通过不断进行反复的运动,使控制肌肉的中枢神经和末梢神经学习那种脉冲信号。那就像找到一条新的捷径后,为了让自己以后更好走一点而对其进行重新铺装一祥。通过反复来调整神经系统,提高传达效率,结果就会在本人思考之前,自己就能在无意识中进行那种运动了。

在学生运动当中,作为知识来把握技术体系的人,只要有指导者一个就移了。选手并非是用脑袋,而是用神经来学习技术。用身体记住,这种说法,是名副其实的让肉体进行学习的方式啊。”

“……原、原来如此,不过户马大蛆。那样与其说是运动选手,则不如说是巴甫洛夫之(犬)——”

“——怎么了?难道你有什么意见?”

“不,没什么了。是吗……那些专攻某项技术的精英人才,原来都是通过铁血训练产生的啊。也就是说无论是谁,只要让他训练到快死的程度,也可以产生条件反射……”

好可怕。说不定户马大姐的部下,都已经被训练成发出一个信号就会飞扑上去当户马大姐的挡箭牌了。

“不,很可惜,也并不是说任何人都可以。大脑的显著发展期大概在十岁前后,所以刚才说的基本运动技术如果不在那之前掌握的话,就会出现个体性差异了。虽然反复很有效,但真正有效的期间却早已过去了。也就是说,如果想成为精英的话,就必须在十岁之前创造好神经基础。反过来说,那些不努力而成功的选手,就算被叫做不像样的选手也没有意见了吧?”

她仿佛在问“说得没错吧”似的狠狠瞪着我。从刚才开始,户马大姐的攻击对象就只针对着我二个。

“咦,不过那样的话,铁血训练不是更没必要了吗?那种让人光想就害怕的特训,在十岁左右也基本上成形了吧?”

“……为什么你老是把事情想到那种休息、放松的方面去?那只不过是意味着从十岁开始锻炼的东西有所不同而已。虽然顺序反了过来,但是在技术之后将会把重心放在筋力的成长上。因为相对于神经系统的发达,掌管身体的其他组织将会在青春期之后急剧发达起来。为了培养力量强度而进行的训练,一般都是在这时候进行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从中学到大学这段时间里,身体的成长率要比精神来得高吧?”

唔,的确是正如她说的那样。说白了,也就是必须在十几岁之前打下作为运动员的基础。

说些题外话,除了神经系统、普通组织之外,剩下的生殖系统将会从十四岁到二十岁,也就是在青春期出现显著的成长。在这段时间里陷入的心理阴影很难驱除,也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如果过于强烈的话,就会发展成家庭内暴力或者家庭内惨杀、家庭内暴食之类的,所以必须加以注意。虽然,就算注意了也不可能找到应付的对策啦。

在那之后,白热化的棒球盘比赛还没有迎来第九场防守战就宣告结束了。在第八场防守战中,被石杖SrayDogmen队逆转了比分的迦辽Divas队最终也没有能扳回差距,在得分板上被划上了一个屈辱性的X号。

“呼……我口渴了。所在,你弄些饮料来吧。在厨房里有混合榨汁机。”

好嘞——我反应迅速地回了一句,就走到了舆洗室旁的厨房。在对从天上掉下来的临时奖金心动不已的同时,也冷静地审视了一下现实——通过游戏从一个外表比自己年纪小的孩子手里捞钱的自己,到底算什么啊?

“那么,户马小姐有什么事呢?”

另一方面,虽然输了球,但是那一小时里却玩碍很开心的海江。则悠哉游哉地把身体靠在床上,向户马大姐说道。

“我来这里的理由就只有一个吧。当然是有人委托你除魔了。”

在沙发上前倾着身体,很严肃似的互绕着双手的手指,户马的说出了一个怪异的词语。

除魔。虽然不是经常会听到的字眼,不过也不是太奇怪的词语。

奇怪的是身为恶魔附身专家的户马的。恶魔附身——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是无法治好的。那是一年半来都在奥里加纪念医院里度过的我所得出的唯一结论,而且不也同时是户马的曾经说出口的答案吗?

“是由谁发出的?是基于正式手续的协助邀请吗?”

“不,纯粹是个人性质,是非合法的委托。因为委托内容是要求消灭犯罪者的证据。”

“————”

我切着苹果的右手马上停了下来。骗人吧,户马大姐难道不是为国家权力的忠犬吗!?

“难道是跟本人老家相关的?”

“嗯,是他的祖父拜托我们去问清楚他。一你知道这两周里在支仓附近发生的杀人狂事件吗?”

“我听说了。好像是已经有四个人被杀死。那个犯人是恶魔附身吗?”

“可能性非常高。我们假设这家伙是少年A吧。这个少年参加了一种名叫SVS的……利用公共道路举行的街头活动——怎么了,所在?突然发出那样的怪声,难道苹果里进虫子了吗?”

“真是失礼,那种东西当然没有了。食物的管理我是做得很好的,虫类也很久以前就绝灭了。户马大姐,你继续说吧。”

“啊,嗯。这个少年A的父母,向祖父拜托说‘那看样子是跟我们的儿子有关,最好在事件曝光之前把他带回家’,这样。”

听说那少年A从杀人事件发生之前开始就没有回过家。他们刚打算提出离家出走的搜索请求,却听说了杀人狂的报道,于是就明白过来了。”

“————”

虽然听说了杀人狂的事会想到“我们家儿子就是犯人啊”的父母也有点那个,不过大概是发现了足以产生这种想法的一致性条件吧。

这跟我完全没有关系。我把切出来的苹果和天然水进行恶魔式合体之后,就像酒店侍应一样送到了雇主的面前。

“来吧,海江,让你久等了。那么户马大姐,再见了。听起来好像是很重要的事,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咦——没关系啦。反正你也会忘记的,你就留在这里嘛,所在。”

“啊啊,所在,你别晃来晃去的。而且出去外面的话也不知道你会溜到哪里去。对了,你应该知道SVS是什么东西吧?”

户马大姐狠狠地盯着我看……果然,刚才的怪叫,我就算是用苹果塞住嘴巴也应该忍耐下来的。从户马大姐口中听到SVS这个词的时候,那种万一露馅的话不知道会被怎样对待的恐惧感,让我不由自主地“哇啊”地松弛了一下喉咙。

“……啊,算是吧。所谓的SVS,是‘一种类似简易棒球的东西啦。”

“嗯,调查书里是这么写的。那杀人狂是参加了这个游戏的投手,在看准了身为参加者的击球手独自一人的时候向其挑战,结果就杀掉了对手。警察方面目前还没弄清楚身份,目击证人也很少。通称Sinker。听说还故意让击球手三振之后再杀害。……真是怪异的爱好。”

太兜圈子了!——户马大姐吐出了这么一句话。这个人是一旦决定干掉对方就不会使用多余子弹的人,自然就没有先把对方打败之后再杀死的想法了。

“嗯……奇怪的爱好呢。不过任何人都应该至少有一个不能对人明言的癖好吧?”

对吧,户马小姐?——海江提出了一个为世人所恐惧的话题。在我身处户马大姐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时,我还是希望你别说那样的话。

不过,嗯——

“作为一个问题,也的确很有趣。要说户马大姐隐藏起来的癖好,难道是嗜虐爱好什么的?”

“啊?”

番茄大姐仿佛看着什么意外的东西似的瞪大了眼睛。

“什么嘛,说得这么难听。那种事我根本就没有隐藏起来。”

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隐藏起来比较好。

“总而言之,因为这家伙的出现,现在SVS已经变成了死亡游戏。好象是叫作正式赛吧。因为那个所谓的Sinker基本上是以参加正式赛的九位击球手为目标,听说剩下的那些参赛击球手晚上也睡不着觉。

那么,所在,你还隐瞒着其他的什么事没有?”

“不,也没有隐瞒什么啦……怎么说好呢,我不知不觉地也好像参加了那正式赛……”

两人的视线刺痛着我的肌肤。他们的表情,是对石杖所在的不幸体质感到无奈的同时,也同时表示理解的神情。“这家伙还真是明明没关系也会闯进漩涡里面去”——就是这样一种充满无奈的眼神。

“好,那边的可怜小哥哥就先别管吧。户马小姐,那个Sinker——A君的父母,到底想把对儿子怎样?”

“委托内容是比警察先一步确保儿子,如果发现他身体异常的话希望能为他治疗。同时,在明白感染原因的情况下也希望能帮他切除。真是的,那应该叫做糊涂父母吧。他们述说儿子是绝对不会主动变成恶魔附身的,一定是有人感染了他,所以也必须要让那个人负起责任什么的。”

从户马大姐看来的话,那简直就是糊涂父母的意见吧。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是不会在人和人之间传染的。因为身边有恶魔附身的人而变成恶魔附身,这种现象是不存在的。

……那个先不说吧。可是这两人都在以“能治好”这个前提下谈着话呢。

“我说,户马大姐。恶魔附身现在已经能治好了吗?”

“没有啊。那么,怎么样,迦辽?有兴趣没有?”

“如果对方是冒牌货的话随时都有兴趣,不过我是不能亲自前往的。也就是说,如果户马大姐把那孩子带过来的话,就没问题。”

“那我可做不到。虽然知道他的潜伏地点,但毕竟会引人注目。如果我去的话之后就会有很多麻烦。最好是由能够除魔的人亲自前往,然后当场进行治疗。”

“是吗?那就由代理人去好了。对吧,所在?”

“拜托你啦。”——那是一个轻松而且充满信赖的声音。

“也对,偶尔也让他发挥点作用吧。所在,刚才的话都听见了吧?”

“拜托了。”——那是一个随意而富有威压感的声音。L

“等、等一下,我简直是莫名其妙啊!从刚才听到现在,我好像根本就没有插手的余地吧!?”

“不用担心的,所在你只要装上义手,然后直接去见那个人就行了。如果谈不妥的话,那就什么都不干直接回来好了。户马小姐,那个委托会有多少谢礼呢?”

“嗯?啊,大概是这么多。”

户马大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支票。

——早知道我就不看了。什么突如其来的充当代理人的要求、去跟杀人犯少年A见面的危险之类的,都在这张支票面前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嗯,虽然我也不需要,不过我们对半分了吧,所在?户马小姐,完了之后可以请你帮忙换成现金吗?”

“当然了。这样的支票,你可别给除我之外的人看啊。”

呜……唔……对半分,虽然对这个说法感到一种生理性的抗拒感,不过在金额上完全是可接受的范围。

“还有,如果这一次干得顺利的话,我就可以信任所在,把义手交给你保管吧。以后也没必要老是征求带出去的许可,也没必要还回来了。如果你完全可以作为我的使者发挥机能的话——虽然只是暂定,不过这个左臂就是你的了。”

黑色人影露出了无比温柔的微笑。

足够三年生活用的金额,以及早就渴望得到的黑色义手。——啊啊,真的很可能会后悔,即使明确地知道面临着死亡危机,现在的自己也还是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从海江手里接过了义手,勇敢地装到了左手上。

“——你就去吧。这是你第一次散步,尽量不要勉强自己,只要轻松了结事情就行了。”

在雇主的目送下,我离开了地下室。

被盛夏的阳光照耀着的水库前面,可以看到先一步来到外面的户马大姐的身影。

在我答应成为代理人之后,她就把工作的大致内容告诉了我。少年A所潜伏的建筑物和住所都已经知道了。我的工作就是跟少年A发生接触,转达一句“你的父母正在叫你回去”就行了。虽然我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既然说这样的话就行,那我当然就会照办,然后拿到我该拿的东西了。

“所在,关于刚才的事。那个向旁边拐弯的球真的是不存在的吗?”

户马大姐说的不是工作,而是提起了在地下室里大大讨论了一番的棒球。

“没有啦,虽然向旁拐弯或者直角弯曲之类的表达方式经常听到,但是无论怎样施加旋转,也不可能让球发生那样的拐弯。”

“是吗。那么拐了一次弯的球再次转化为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这也是不可能的吧?”

“——要是问到那种程度的话,就甚至已经超出门外汉的领域了,户马大姐。虽然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我也不想说,不过那个叫Sinker的家伙,难道能投出‘那样的球’吗?”

那已经不是棒球的投球了。

简直是被恶魔附身的投球法。,

“嗯。听说是在掠过了企图逃走的击球手身边之后,经过两次拐弯,又折返回来击碎了后脑。从正上方看的话,那就像是描绘出一个正三角形一样。有没有一点参考作用?”

“那简直荒唐得不怎么想拿来参考啊……还有其他别的夸张特征吗?”

“这个……因为不是由我保管,所以详细事情并不清楚。不过陷进了牺牲者身体里的球,似乎被烧破了,还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

因为是旋转到能让球着火的程度,所以就拐出了直角弯?不,那也是不可能的。更重要的是,就算有某种未知指法可以让球拐直角弯,也不可能成为二段变化的理由。在释放球之后的中途改变了旋转方向,从纵向变成横向?那已经是科幻小说中的念动力了。

恶魔附身是让人体发生变化的东西。那种让离开自己身体的东西发生物理性移动的功能是不存在的。虽说也可以用影响精神的办法来实现,于是就通过欺骗的手法来让人产生这种认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但是既然有第三者的目击。这个可能性也很小吧。

“……不过反正场所是室内,应该不会发生突然把球扔过来的状况吧。比起这个,户马大姐。SVS这样子就发生问题了吧?警察难道不抓他们吗?”

“虽然很想那么做,但是令人恼火的是,那帮家伙并不是犯了法。他们不但提出了申报,而且我们也完全没收到任何妨碍交通的投诉。”

那的确是没辙。那样最多就是进行深夜辅导而已啦。

“唔……等一下。根本不需要阻止,只要摧垮他们就行了吧。我说所在,我可不可以作为投手来加入?即使是我也有相当的技术——”

“不行啊。而且户马大姐你放出来的不是球而是子弹吧。”

我以光速作出了反驳。

唔……户马大姐很可惜似的沉默了下来。这个人经常会说些可爱的话,还真让人头疼。

“啊,不过那个游戏对击球手来说有着压倒性的优势,所以像户马大姐这样的杀手级投手也是有必要的。而且听说投手的人数很少。”

“唔?为什么击球手比较有利?”

“因为击球手拿着武器啊,到了干架的时候当然是球棒更强了。开玩笑的,因为跟击球相比,投球要难得多啊,而且也需要练习。因为击球手比较容易提高,所以人数也很多。”

我说了句“我走了”,就向着巴士站走去。

虽然也可以叫户马大姐让我坐上她的梅塞德斯——AMG的SL55,不过现在也没有那个心情。

“总之如果谈完之后我会给你联络的,请你就在附近待机吧。户马大姐,你经常会在执行职务期间去兜风吧?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可别说什么我在老鼠国之类的话啊,拜托了。”

“——我说你啊,那样的地方我可没有勇气一个人去。来,你拿着这个吧。万一遇到什么事的话你不用犹豫,我会当你是正当防卫的。”

户马的从车尾箱拿出了一把看样子很危险的小刀,然后硬塞到了我手上。

“…………”

虽然她的关怀我很感激,不过同时也让我重新认识到这是有可能用到这种凶器的危险工作。

“糟糕,决定得太快了吗……”

虽然嘴巴上是这么说,但本来就没有任何危机感,所以就连一滴冷汗也没冒出来。我随便瞥了一眼金色手机确认时间,现在正好是正午时分。至于日期嘛,是我很不愿意看到的十三日。而且,今天是星期五。

从八坂代车站出来后,走了几分钟。我来到了这次的目的地——某座十层建筑的大厦。

从远处看的话是一座没什么特别的办公楼。

走进一看的话,发现一楼大堂是类似酒店一样的前台构造。

但其实体,却是最近开始成为主流的卡拉0K房的化身。因为这整栋楼都是为了卡拉0K而建造的人工乐园。这里是最大能容纳八百多人、无一例外地让所有人握起麦克风的惊异空间。如果不称之为歌曲的化身,那还能怎么叫呢?

据说,少年A就潜伏在这座大厦的四楼,房间号码是20。还说以这个房间为基地,已经差不多过了三个星期。

大厦的一楼是无论男女老少都无任欢迎的状态。我先重复一遍。这里是自甘堕落的人工乐园。是那些嘴里说出“今天可是工作日啊”之类的正经人绝对不能踏人的世界。

面对正以这样一种欢快的声音和气氛招揽客人的前台小姐,我以极其自然的姿态走了过去。

欢迎光临,请问是一个人吗?不不,我跟人约好了。那么就请慢走。是的,谢谢。

两部电梯安装在店子的里面。我进去之后先随手按下了八楼,等门关闭之后才按下了四楼。本来还担心会没反应,不过四楼的按钮还是老实地亮了起来。虽说这里是那些放荡的年轻们的藏身处,可是防卫措施似乎很疏漏。

如此的爽快实在让我抱有好感。说真的,那些喜欢暗号或者卡片验证这种秘密基地组织的不良少年,比起普通的不良少年会更难交流,同时他们也更暴力。

几秒之后就到了四楼。这里的照明比其他楼层更暗淡,有线广播也被切断了。

道路很狭窄,也很长。从电梯以漩涡状的方式延伸出去,完全是单向型的道路。就好像本来以为那是起跑线跟终点线重叠在一起的圆形赛道,可是在终点之前却有一道墙壁而无法跑上一圈的感觉。实在是一条让人头疼的人生死胡同般的回廊。

电梯所处的入口位于南侧的正中央,通道从这里向西边延伸,在走到尽头后又转向北,到尽头又转向东,再走到尽头又转向南,最后转向西边才能到达最里头的房间。到20号房间去就必须整整转上一圈。

通道的地板上被铺上了红色的地毯,墙纸都是清一色的黑色。这种诡异的气氛,恐怕第一次来的人是不敢向前迈步的吧。我在这条昏暗得像游乐场里的鬼屋一样的道路上慢慢往前走。

虽然我知道里面藏着的是一个杀人狂,可是这种程度的诡异感在支仓市也只能算是小儿科而已。石杖所在完全没有察觉危险的感应能力,而且要是连这样的环境也害怕的话,那么在海江的地下室里午睡什么的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我拐过了第一个转角。

左手边的墙壁上排列着贴有遮光纸的窗户,右手边则排列着卡拉OK房的门口。没有任何使用者。还真够安静的……我一边想一边走过了七个门扉。

我拐过了第二个转角。

在拐过去的走廊上,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凶恶杀人犯i

喀唰——

“喂喂,这也太危险了吧——!”、

我“哇啊”地发出悲鸣,转身向后逃了起来。

真是毫不留情。站在拐角处另一边的凶恶杀人犯……这样说也有点过分,所以就改为凶恶的无业蜂蜜熊——它正不由分说地向我揍过来!

对准了毫无防备地拐过转角的第三者的脸和腹部,使出了势如猛火的三连直击。

还有,那蜂蜜熊是雾栖弥一郎。

“喂喂,为什么能躲开!?”

明明是自己先揍人,还发起火来了。

大概那是狗熊必杀的偷袭吧。在目标从角落里走出来的同时,向脸面使出两击令其失去抵抗力,之后再向身体发动恐怕会把胃袋击出体外的超级重拳。

但是,这些招数却因为目标的愚蠢举动而尽数落空了。

“谁知道!不,虽然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在白天不断遇到了比这厉害得多的暴行吧!”

配合雾栖的激昂情绪,我也试着发起火来。不,是单纯地因为理性而后退了起来。

就好像在路上转过弯后看到眼前几厘米的地方有一辆猛冲过来的运油车那样,在无意识中回避了死亡瞬间的人都会变得激动起来。

于是,我们彼此都没有想到“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或者“毕竟我们是老相识,就先谈一谈”之类的选择,于是默默地对峙了起来。

雾栖摆出了登上擂台后的摔角手姿态,我则把右手伸向前方,摆出“等一下,我们有话好好说”的架势。

“………………”

“………………”

互相瞪视了好几秒。雾栖一脸晦涩地收敛了动作,一边说“算了算了”一边率先举手投降。

“怎么?难道这种架势还挺管用的吗?”

和平主义万岁,果然理性才是力量啊。

“……哪有那个可能。摆出那种软弱的姿态的话,实际上只会让对方更加得意。再有下次的话你就别这样了。”

在这么说的同时,雾栖也完全丧失了战斗意欲。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不会因为对方是认识的人而放手的人,他的投降还真是有点难以理解。

“……真不像你。你难道真的是雾栖?”

“毕竟……搞不好会把你杀掉啊。”

“虽然就算搞得好也不想被你杀掉……不过你怎么了,这一年半来你已经驯服到这个地步了吗?”

“……要问有什么东西可怕的话,一本正经地把这种事拿出来问的你才真的可怕呢。你啊,如果我没有停手的话,你也自然会配合我的方针采取行动吧。那样的话事态不就越变越糟了吗?虽然说不准谁会先被干掉,但是不管怎么说,也太划不来了吧。所以我就不干了。算了,毕竟我对得起他付我的钱。”

既然单方面的偷袭失败,那么让对方受伤或是让自己受伤都太麻烦——看来这就是雾栖的主张。这种生存方式还真值得学习。

“……那么,你找里面的客人有事吗?”

“啊,只是受人委托。只是为了说服他,告诉他‘家里的人没生气,你回来吧’之类的话。因为根据对方的指示,必须要面对面跟他说清楚啦。

怎么说呢,关于你为什么在这里的事.我就不多问了。那么可以让我过去吗?”

“——啊。可以啊,行啦行啦你就去吧。我也该回去了,接下来就随你喜欢吧。”

雾栖自暴自弃似的说着的同时就干脆利落地退场了。

在远处传来电梯到达的咚的响声。

虽然因为什么样的经过和缘由向来访者发起攻击这一点,我也,可以推测得到。不过既然雾栖无条件离开,那就意味着他已经放弃对这件事的干预了。工作已经完成了八成。剩下就只有跟对方谈话而已。

“哇,太好啦!”——正当我放心地拐过第三个转角——

“——啊?”

就连举起手也来不及了。

猛烈地撞上了脑袋的、时速一百三十公里的白色凶器。

在走廊上是一个左侧投的投手身影。

被唤作“潜水艇投法”的、由紧擦着地面手臂释放出来的、向上飘起来的白球轨道。

可是那并不是变化球。球并没有下沉,而是仿佛被吸引着似的直接击中了我的头盖骨。

这下还没等说出什么用来休战的借口,石杖所在就昏倒在红色的地毯之上。

无法用话语来形容苏醒时的痛楚。

那是人类知觉范围外的体验.也是绝对不属于人类知觉范围内的现实——那完全不是能够轻易接受下来的东西。在野兽的吼叫声和脑髓破裂的痛楚刺激下,我醒了过来。当然,这只是比喻。脑部并没有痛觉。只不过是脑部把肉体捕捉到的伤害度转换为数值而已。

痛楚的大部分,都是从左臂产生出来的。

支配左半身的右脑发出了吱嘎响声。

不存在的“无”传来痛楚的矛盾,使人的认识发出悲鸣。

还活着,还活着,还活着。

已经死去的东西还活着。

所谓的痛楚就是实际存在的证明,从那不自由的感觉中,获得一种引发呕吐的快感。

肉体的有无让人错觉为全能。

神正因为不存在而全能。

魔正因为实际存在而属于无能的废物。

真品产生伪物,伪物创造出真品,真品将伪物吞没。

本来已被魔攻陷的头盖骨,正由于“无”而被改写为现实的真理。

苏醒的瞬间。

我看到了发出悲鸣的黑色憎恶的凝聚体。

从左臂的断面到头部,被插进了一根火钩子,我醒了过来。那当然是比喻,是由于一种不会造成实际伤害的痛楚醒了过来。

身体仰面朝天地倒在了红色地毯上。

以痛楚强调着自身存在的左臂,化成了溶解的地表。

这当然是事实。依附在左臂上的义手,在血液咕噜咕噜地流动起来的同时,向着几十米远的地方延伸而去。前面有某只看不清形状的类似怪物的东西,那是看起来很美味的……的确是很美味的,拥有手脚和胴体的有形物——正从紧咬着的牙齿两端流出纤细而肮脏的泡沫,一边哭泣一边闷哼——再过几秒钟就会变成一团很美味的肉块……

啊啊——那类似狗的物体,正在啃食着类似人类的物体。

“————…………!!”

类似人类的物体一边挣扎喊叫一边左右晃动着脑袋。砰砰咚咚地在地板上反弹的头部。在即将成为美味的午饭之前,恐怕会因为抵抗而砸碎自己的头。

类似人类的物体虽然拼命想要挣脱类似狗的物体的束缚,但是他已经没有左臂。他的身体,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简直就是被搅混在一起的炖肉一样。

问题就在于,那类似狗的物体,正是从我的左臂上延伸出来的东西。

“咦——,不,等一下。”

在那类似狗的物体完全吃掉之前的几秒钟。

虽然那东西吃的是属于他的东西,但是吃剩的东西也会积聚在我这边。那些没有消化价值的残渣,正通过手臂侵蚀着石杖所在的肉体。

“喂、等一下,你给我等一下!”

喀嗤喀嗤喀嗤!我们家的小狗实在淘气得让人头痛。完全不听我的命令。

“快停下来啊,脑袋、脑袋咬上去的话是会死的,是会死的吧?”

那类似狗的物体并没有停止。

实体不明的义手变成了实体不明的怪物,正随心所欲地胡乱闹腾。

面对这样的光景,我一点也没有慌张。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吗……在理性的深层,我把握了目前的状况。怪不得那么适合自己。这只手臂就是那样的东西啊。我甚至感到佩服了。

“不,还是等一下,狗狗,那个一定是——”

一定是很糟糕的,绝对不可以吃掉。

“——对了,小刀。”

我用户马大姐给我的小刀按在左手的上臂部分,然后用力刺了下去。

那样就结束了。暂时性的全能感马上被剥离。头脑中理解的义手结构逐渐消灭。黑色的熔岩收缩到类似狗的物体上,同时在瞬间内消灭了。类似人类的物体从马赛克的朦胧中被解放出来,恢复成没有受伤的人体。

“——!”

然后我马上呕吐了起来。明明想着反正是义手而切断了左臂,可是那种应该不存在的感觉却把切断的痛楚传递到了我的脑髓里。

“好……痛——”

感受着那不可能存在的左臂痛楚和塞在胸口的郁闷感,令我全身开始冒汗。

仿佛很担心饲主代理人似的,黑犬快步地走了过来,把鼻子凑到我跟前。不,我要订正一下,这家伙并没有担心我。看样子只是被那美味的味道吸引而来罢了。说起来,海江那里的狗好像是没有眼睛的。

“喂,死狗,你这家伙——”

我抬起头一看。

那里已经没有了生物的气息,躺在地毯上的,就只有被摘下来的迦辽海江的义手而已。

把硬球投掷到我头部的少年,正是被拜托说服的少年A本人。

濑仓弓夜。考拉丘高等学校的三年级生,是今年夏天的担任棒球部王牌队员的人物。

卡拉0K大厦前面,停着两辆警车和救护车。

虽然还残留有意识,但完全对别人的呼叫声没有反应的濑仓弓夜,被救护车送走了。巡警由于要进行调查和善后工作,看来还要暂时留在卡拉OK大厦。

“辛苦了,也算是按照对方要求完成了吧。不过,虽然只是做到一半啦。”

然后,我和户马大姐就在快要把人晒溶的夏日蓝天下,喝着名为Evian的矿泉水。(录入者:奢侈……)

在卡拉0K大厦旁边有一家生活用品商店。我们正在那里的立体停车场屋顶,眺望着发生事件的卡拉0K大厦。

在那之后,我在忍耐着左臂的痛楚和亲眼目睹的诡异光景的同时,迅速把呕吐出来的污秽物清理干净,然后在确认了少年A的呼吸后给户马大姐发去了联络。“我派辖区的巡警在三十分钟后到你那边去,在那之前你就马上移动到生活用品店的屋顶”——户马大姐给了我这样的指示,然后在一小时后跟我在这里会合了。

户马大姐正坐在梅塞德斯的车前盖上,我则坐在停车场的停车位上。眼前的水泥地面上,放着一只纯黑色的义手。

“濑仓弓夜怎么样了?因为我只确认了他是不是有呼吸。会不会脉搏很糟糕呢?”

“性命没有危险。虽然手臂很糟糕,不过也只是跟被压机压过差不多。虽然损伤程度已经达到了不能再用的地步,不过作为人体来说并不存在任何异常部位。实在是健全的人类重伤患者。”

“哦……虽然我只看见了一瞬间,不过那家伙,左臂好像伸长了出来啊。”

“是吗?但是,那样的痕迹完全没有发现。我不是说过已经照委托办妥了吗。患部的切除已经完成,性命没有危险。虽然以后能不能作为濑仓弓夜生存下去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

在奥里加纪念医院里,对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进行切除患部的手术是很少会做的。

必须对应每个患者进行全新的手术验证和实验。就算诞生了完美的理论,也没有足以实现的技术和器材。

切除等于死亡的末期患者,并没有任何挽救的方法。讽刺的是,放弃治疗在医院里度过一生,对他们来说甚至是一种救赎。虽然好几次对轻度——B级的患者尝试过手术,但是他们在手术之后却完全对外界的事物失去了反应。也就是成了废人,大半部分都是脑机能不全。

作为例外,也曾经有过一个除掉了附身之物而恢复正常意识的女性,但是在那之后,她就因为无法忍耐自己犯下的罪孽而自我封闭了起来。不过那也是极其罕见的案例。关于她的事,也不是可以轻易回想起来的事。

“你不用愧疚的,所在。比起送到奥里加医院去,还是用暴力治疗法让他退化到幼儿状态更好吧。而且也不是没有康复的希望。”

“没有,反正我都会忘记的,所以也不会在意啦。”

没错。我并不是那种会为少年A——恶魔附身的杀人狂。濑仓弓夜变成废人这件事产生责任感的善人。比起这个,我还有必须问清楚的问题。

“那个,户马大姐知道?”

我看着放在地面上的义手。

治疗了类激化物质异常症的东西。从恶魔附身者身上名副其实地把恶魔除掉了的、实体不明的黑色义手。

“……算是吧。我很清楚那个孩子并不是人类。也曾经好几次见过那只义手变成莫名其妙的东西……那东西,会把那个吃掉吧。”

“是的,吃掉了。户马大姐你在Marion说过的话,原来完全不是什么比喻呢。”

真是彻底服了。以未知技术动起来的义手——那可不仅仅是这种程度的东西啊。

“郊外的森林里有一个专门杀死恶魔附身的恶魔。”

虽然我好像曾经听说过这样的传闻,不过却没听说过恶魔附身会被吃掉。现在已经不是“迦辽海江虽然身份不明,但却是个对人温柔的雇主”那样的状况了。

离头脑复位的时间还剩下差不多五小时。如果这样什么都不做的话,从明天开始就可以过着一如往常的生活——那么……

“对了,所在。除了濑仓弓夜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人在?不,我是觉得有点不对劲。新器官已经发挥功能的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无论怎么想都不应该平静到这个地步的。”

“……你是说有人帮助他藏起来?”

“笨蛋,那当然是有啦。就算错乱状态比较轻微,濑仓弓夜也不可能光凭一个人躲起来的。不过,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就算了,我可以放过你。就当是好好完成了任务的奖励吧。而且我也会放弃对那方面的追究。”

“什么!”

好、好美丽!闪闪发光的户马大姐降临了!怎么会……虽说是夏天,但这个人难道是刚从泳池或是泉水中游过泳才来的吗!?

“只不过是因为取缔少年犯罪并不是我的工作而已。跟小孩子打交道。光你一个就够了。”

“的确是呢!毫无来由地变得温柔的户马大姐也不是户马大姐了嘛!太好了,我终于放心了!”

“…………你真是喜欢多说一些多余话啊。我刚才问的是濑仓弓夜作为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的状态。如果说在附有新器官的状态下维持着正常意识的话,也许身边会有个专家在。”

“啊,是这A回事吗?的确,如果没有专门医师的话,一般都应该会在一两周内跑出来胡闹的吧……唔,说起来……那个,虽然是毫无根据的话,但我可以说出来吗?户马监察医生。”

“可以,我允许你发言。虽然你的意见完全靠不住,但直觉方面却不容忽视。”

“哼,反正我就是靠感觉来活着的。不过,用那种感觉来说的话,濑仓弓夜同学的气氛好像跟奥里加那儿的患者有点不一样。从一眼看去的印象来说,与其说是‘被人逼到绝路’,倒不如说是‘要把别人逼到绝路’的感觉……也就是并非接近于被害妄想,而是接近于夸大妄想。”

户马大姐“哦……”地沉思了起来。一年半来,在奥里加纪念医院接触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的功绩和经验,使得户马大姐把石杖所在的模糊直觉印象作为验证对象来考虑。

“那就是说从你的角度看来,那并不是过于病态的表现了?”

……对户马的来说,从石杖所在角度看来的病态印象,这个基准似乎是很重要的。她的语气已经变成了穿白衣的时候那种严肃的口吻。

“嗯,也可以这么说啦。也就是那种焦躁程度好像有点不足似的。如果那种程度也能出现新器官的话,恶魔附身就应该会变得更多了。对了,说不定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的数量正在逐年增加吧?”

“那是不可能的。能引发类激化物质异常症的病原体总数已经知道了。它们是不会增加的。虽然是什么都有可能做得出来的乱七八糟的家伙,但是只有这个是从一开始就是固定不变的。”。

“不是吧,数量已经知道了吗?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有多少人?”那样的话在新器官发作之前进行保护不就好了吗?比如我们家的“那个”,趁还没给其他人添麻烦之前用钛做的电缆线狠狠捆起来什么的!

“……虽然我很想这么做,不过知道的也只是数字而已。至于谁将会发展成什么样的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现在也还不知道。

病原体的消灭已经在90年代结束了。就算当时有可能感染过的人有二十万,其中有可能会发病的也只是一小部分人而已。其数量已经通过统计得出了结果。即使有发病的可能性,也最多只有五千人。就是说,只会比这个数字少,而不会超过这个数字。”

……最多有五千人。

顺便一提,现在被发现的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大约为四千人,其中已经死亡的患者为三干人左右。在奥里加医院里住院的大约为六百人。就算有死亡者和在被暗中送进奥里加的患者,也的确该告一段落了。

“不,但是恶魔附身是疾病吧。所以由第一世代产生第二世代什么的,病原体自身不也有可能进行繁殖吗?”

“所以我说,在类激化物质异常症中,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估计这种病原体的扩大程度,总共有三个基准。

在被人体摄取进去之前能够存活多久——这个是耐久力;被摄取之后能在如何短的期间内发挥效力——这个是感染力;最后,病原体单体能持续增长多少、能把感染扩大到哪个程度——这个是繁殖力。根据奥里加的研究成果,被认为是类激化物质异常症的发病原因的病原体,听说在繁殖能力方面有着致命性的缺陷。明明潜伏于外界的耐久力、以及给人体造成影响的感染力,都比现存的任何病原体强,可是只有繁殖力相当于C以下的最低等级。”

恶魔附身不能自行增加。

如果发病者比前年多的话,那就是本来有可能性的带菌者突然发病,导致了数量超出统计范畴。户马大姐之所以问有没有专家在,就是这样的意思。

可是户马大姐,你这么说的话,类激化物质异常症听起来好像不是自然发生的疾病啊。

“……算了,也就是说恶魔附身有一个无法自动增加数量的壁垒,所以虽然难于发现,但还是可以管理。是这么回事吧?啊,所谓的统计,是不是以县为单位计算的?”

“嗯,C县是最多的?90年之后,县边界之所以被那样子封锁起来,也都是其中的一环。因为虽然说过类激化物质异常症不会传染,但还没有对外公开说不会再增加。虽然也许还有其他理由,不过大概是作为借口加以利用了吧。那也许是类激化物质异常症对国家产生的唯一有利影响了。”

结果,现在前往邻县的途径就只剩下高速公路和JR铁路了。听说,目前还没有恶魔附身能依靠自身跨越县边界的情况出现……虽然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话,不过现在还有某个说法是那一带成了地雷平原。也不知道到底未来会变成怎么样。

那么——

世界上有许多绝对不能知道的事情。

关于贯井的脑袋里到底和平到哪个地步,Sinker在成为恶魔附身之前究竟是被谁所逼,不管怎么说也太脱离常人水平的户马大姐的精神、肉体两方面的强大秘密……等等这些东西,为了自己的安全,还是对其视而不见比较明智。

迦辽海江到底是什么人这一点,也同样是属于这种情况。而且反而应该把这个放到最前头才对。在推理小说中,察觉到杀人狂的真正身份的善良一般市民,明明没有被列入处刑名单中,也还是会作为眼中钉而被杀人狂杀掉。就是因为这样,名侦探的推理才会因为意料之外的死亡而陷入迷宫,或者是在天上滑翔甚至以超空间航行法发生空间跳跃。光是明明没关系也被杀死就已经够例霉了,在死了之后还给人家添麻烦也实在不太好。

所以,这件事还是当作没看到算了。

不记在笔记本上,以若无其事的态度把少年A——濑仓弓夜的前因后果告诉雇主之后就完了。

本来我的确是打算就这样了结的。

我径直回到了地下室,刚进门就把义手扔到了正在抿着嘴巴偷笑的雇主的床上,然后摆出一副吵架般的态度狠狠地瞪着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差点就把他杀掉了。”

“什么嘛,所在你真是善良呀,还是勉强让他活下来了吗?”

美貌的人影似乎很失望似的摇了摇头。

所谓的治疗只不过是光有名堂的处理方式……不,是处死方式才对。海江心目中并没有丝毫要挽救少年A、或者帮助有困难的人之类的想法。虽然,他的确是很轻松地接下了委托,也没有对少年A的背景表现出什么兴趣,所以那种态度也很明显啦。

“你好像很不高兴哦,所在。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回答你哟?”

呜!恶魔的诱惑,不过我一定要忍耐!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只义手到底是什么东西,这都是不能问的问题。那些是知道的话就会被杀掉的秘密。

如果能推迟的话,还是尽量推迟一点的好。

所以,只能以接近禁忌的擦边球式的问题来平息一下我现在的焦躁心情。

“——那么我就问一个。你是怀着杀死少年A的打算才让我前往的吗?你认为恶魔附身的人被杀死是理所当然的事?”

“嗯——怎么说呢。虽然没有好意,但也没有杀意啦……因为所在,你对料理也不会有杀意吧?”

海江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作出了这个回答。那张脸就像一个不知污秽的纯洁少女一样。

“嗯,对了。那并不是杀还是不杀之类的事情,而是无法容忍而已。因为那是冒牌货,是假的东西啊。要是那样的东西到处昂首阔步的话,那真货不就会觉得困扰了吗?”

对被附身的人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像故事一样,享受着发生崩溃的人类的结局。那就像是糖果一样。被这只义手吃掉的恶魔附身者,在被舌尖舔弄品尝过味道之后,就在无声无息中溶化消失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带有相当程度的博爱主义的家伙呢。”

黑发恶魔眨着眼睛打量着我的脸。

“真是奇怪的误会呀。很可惜,那样说就太抬举我了。我自从出生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过为人做什么事的想法。”

最麻烦的就是,这家伙还喜欢着人类。但光是喜欢也有各种各样的感情,也并不是说因为有好感什么的就爱着那种东西。

明明对人类这种东西没有丝毫留恋,可是却非常喜欢看着人类的某种存在。

明明知道人的悲哀,却将其作为欢乐而露出微笑的怪物。

我终于深切体会到了。这个混账小子的性质,毫无疑问就是真正的恶魔。

“————”

……可是,我也并不是受骗了。因为“这家伙是那一类的怪物,这个事实,自从在那个月明之夜看上第一眼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

“好,我理解了。因为理解了,我打算回家。今天就让我早退吧,拜托了。”

仿佛吃了一惊的样子。这次似乎真的打从心底里感到吃惊似的,迦辽海江注视着我的脸。大概是因为紧张吧,他连脊背都挺得笔直。

“——所在,你还会继续为我工作吗?”

“那当然会继续了。这么好的待遇我都不知该上哪里去找。不过今天是不行了,明天的话应该就没问题,所以今天你就让我早退吧。”

“——嗯,要把义手拿去吗?”

“今天还是免了,不过到我忘记的时候一定会想要的。”

我留下一句“那么明天见”,就离开了地下室。

那样的义手我怎么可能再用!说不出这样的话,还真是挺难受的。我还真是踩中了不少地雷。因为,说真的,那东西还真是很舒服啊。

趁着现在还没忘记,我一边把今天发生的事记录在笔记本上,一边等待着能把我心中那种难以言喻的烦闷感重新复位的日落时分。

明明保持沉默就好了,可是为什么我偏偏要特意向海江提出了质问呢?在听了海江的回答之后,那种类似愤怒的焦躁感却变成了类似不满的烦闷感,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要是把这些感情流动化作言语的话,恐怕会带来更不愉快的结果,所以我找了个电影院来消磨时间。

支仓车站前百货公司的那种全国性规模的电影院,因为每看一场都要收入场费,所以不在选择范围内。于是,我就在八坂代残存下来的、一旦进场就可以留到关门时刻的古旧电影院里消磨了八个小时。在关门时刻回到外面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我没有用电车,而是徒步走回了支仓。虽然只不过是四公里的距离,但也可以算是轻微的运动吧。

在途中,我走进快餐店打包了一些毫无营养的速食食品作为晚饭兼夜宵。

因为那炸土豆要是冷了的话就不好吃了,所以我一边啃着东西一边走在夜幕下的街道上。

沿线的道路虽然昏暗,但也是安全的。因为已经过了十点,行人也的确很稀少,不过每五分钟经过一趟的电车灯光就会帮忙把犯罪者赶走。

来到八坂代和支仓中间附近的时候,传来了“当!”的一声熟悉的金属音。在声音的引导下,我从线路上走了出来,发现有二十个左右的少年们正集中在那里。那就是雾栖所说的非正式SVS了。

在繁华街的里侧,一个可以算是大楼死角的施工现场。投手的背后是十层建筑的高楼侧面,发挥了挡球网的作用。那样的话,就算是打出全垒打也不会让球飞到马路或者民居里面去。实际上在玩着游戏的有六人,围在前面的观众大约有十个。

虽然我没有去当观众的热情,不过作为消闲活动的兴趣还是有的所以我就决定从远处观望着游戏的进行。

我随便在砖砌围墙上找了个位置坐下。仔细一看,似乎还有其他跟我一样从远处观战的人影。

于是,我就一边咬着那快冷掉的炸土豆,一边欣赏着眼前的赌博游戏。这时候——

“还真是没用啊,那个青年!快打啊,那样的慢球应该能打中吧!”却跟一个在附近发出奇怪叫声的小哥对上了视线。

“——呜哇。”

一句话,就是脑子有问题的小哥。

首先是在这种热得要命的天气中穿着纯黑色的长大衣,接着就是敞开的衣领下面没穿衣服,而且下半身还穿着紧绷绷的皮革紧身薄。这个人难道不觉得热吗?不,应该很热吧,快脱掉啊。这种打扮实在是让人产生一种无言抗议的冲动。再加上那留长到脊背的脱色长发。那种热得难受的感觉几乎能让看到的人体温升高两度。

丝毫不逊色于那给人添麻烦的服装.那小哥的容浣也很育味道。比如那完全不像是日本人的深邃轮廓(是个美男子),脸上戴着镜面型的墨镜(难道不觉得暗吗?),仔细一看那手背上还残留着粗粗的刀痕(好可怕)。实在是显眼到了极点。

也不知道他是哪个公演回来的乐队成员,还是对尽些视觉系杂志的模特。眼这个施工现场格格不入的美男小哥,却以流氓式蹲姿坐在那里嘴巴不停地说着其名其妙的活.完全糟瀚了他的外表。

因为观察着他,所以理所当然的,就跟那样的小哥对上了视线。

就这样对上了视线。

“——————”

“——————”

黑大衣的小哥灵巧地保持着流氓式蹲姿的状态向我靠了过来。是螃蟹?难道是螃蟹吗?另一方面,少年们的比赛正在轻松和平地进行中,现在投手已经成功连挫三人了。

“那是什么?刚才的是好球?”

他向我搭话了。

“是啊。虽然已经贴到了外角边缘了。”

“那已经是出界了吧,那样的球,就算勉强打中也最多是内野滚球嘛。”

“也不是那样的游戏啦。而且,如果严格来说的话,那全都是坏球。”

“啊,是吗?”

“不过,那个当裁判的人,把好球区定得偏大了一点。”

好球区应该是以从击球手的膝盖上方,到腰带和肩膀的中间点——大概是到击球手的手肘位置——为止的高低区域,并以铺在地面的本垒为平面区域。

那个裁判似乎是把“看上去”擦到本垒边缘的球全部判断为好球。因为就算是正式赛,那些细微的误差也是因裁判而异,所以这应该算是没能把握裁判偏好的击球手的责任了。

“噢,下个击球手,摆出了很极端的姿势啊,少年。那样的话,好球区就会变得很窄了吧?”

“不会变的。因为好球区是由击球手的体格决定的。就算把身体缩起来,损失的也是击球手啊。”

“噢,原来不能像漫画那样啊。就算拼命向前倾也是没意义的吗。那么说,那个击球手就——”

“只是单纯的傻瓜而已。还是最好快点被三振赶下场的好。还有,请你到别处去吧。”

我摆了摆手示意让他离开。可是,也不知道刚才的对话哪里吸引了他的兴趣,那长大衣男人把原本已经上翘的嘴唇弯成了新月形。

“少年,你好像很有趣嘛。你住在这附近吗?真好啊,一个人住?大学生?啊,还没上?真是越来越觉得不错,你的头发是染的?哎呀,真是可怕,太自然了。为什么那只手臂没了?但是身体还真是不错呢。运动员?……喂,别那么露骨地无视别人嘛,人家会寂寞的。这也是一种缘份,我们就和平相处吧!”

明明已经很糟糕,可是我又被人缠上身了。

“你还真是个够酷的人。少年,你名字怎么称呼?啊,难道比我年长?”

“——无论从哪里怎么看都是你更年长啊。还有,我从来不会把自己的身份告诉素不相识的人。”

“噢,也就是问人家名字的时候要先自报姓名的那个原则吗?啊——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人正常交往过了,所以都忘了这回事啦。我叫日守秋星。怎么样,这下你告诉我名字也没问题了吧?”

“日守……?”

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的名字。

不管如何,既然对方报了姓名,那我也说出名字好了。

“噢,写出来是‘所在’,读音是ARIKA吗!很不错,真是个年轻的名字啊,少年!……嗯,等一下,这不是好像有点怪吗?那样的话——咦?没所谓吗?搞不明白,我的脑子真差劲。不过算了,而且多半是你那边的问题!”

“…………”

虽然是个令人头疼的家伙,不过用年轻来形容我名字的人还真少见。大概是因为秋星这个名字有点古老感的关系吧,说不定会觉得现今的这种勉强套读音的名字有点新鲜。

“我说啊,少年。看你的样子好像对棒球很熟悉,所以我想问问你。这个城市,听说在两年前左右有过一个很厉害的投手和一个很厉害的击球手,是不是真的?听说是什么‘看样子似乎会杀人’,而且令人感到‘仿佛要被杀’的两个人啦。”

“……嗯,是有过。还说是什么天才的两个选手。那又怎么样?”

“不,一般来说都会很在意吧,听了那种事迹的话。比如‘用棒球来杀人是怎么回事’之类的感想。怎么样?难道那投手是专门投死球,然后击球手就专门把球击回到投手身上?”

“那就已经不是天才选手,而是犯规选手了。虽然并没有实际上对阵过,不过听说那个投手是怀着杀人般的气势来投球,而击球手一看到对方投一些差劲的球就好像要杀人一样。”

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在支仓市中,有两个被高校球员们嫉妒为“真正天才”的选手。

其中的一个,击球手的一方是仓高的四号击球手。

虽然本来已经是为人所惧的选手,但从某个时期开始,跟他对阵的投手就纷纷开始说出“不想再跟他交手”之类的话。虽然不怎么清楚,不过听说是球被击中的瞬间,某种重要的东西仿佛被折断了什么的。

“……虽然现在已经不在了。但是,能杀人的投手和击球手到底算什么呢。棒球也不是那样的游戏——喂,你这家伙在吃什么啊!”

“嗯?怎么了,少年~”

那脑子有问题的帅哥一边满嘴嚼着烤汉堡,一边慢慢抬起了头。也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拿走了我的纸袋,他竟然一脸不好吃的样子大口大口地把人家的晚饭兼夜宵塞进嘴里。

“那是我的!你难道是新来的乞丐吗!”

“咦——可是你一直没有吃嘛,所以我就想吃了也没关系啦。不过不行啊,所在君。要是吃这样的东西就会降低身体性能的。这种没营养的食品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要你多管闲事。我决定了到死为止都要吃杂食过活的。”

“嗯?无营养食品和杂食是不同的哦?算了,来,请吃吧。”

他一边说着“给你吧”一边把吃了一半的汉堡递回给我。这实在是个超级脑子有问题的帅哥。

“我不要,你全吃了吧。”

“咦~我们对半分嘛。”

“我拒绝。分成两边什么的我是最讨厌的。那个就给你算了,请你快到别处去吧。”

“嘿.那是原则吗?还是宗旨?啊,好像都一样。唔,难道是心理阴影?”

一边说,一边用两口就把剩下的汉堡包干掉了。

日守秋星虽然看上去是个文雅俊男,但实际上仔细一看的话,却似乎是个武道家的模样。

拿着汉堡包的手显得很大,大概是不断修炼的结果吧,跟人一种岩石般坚硬的质感。人家经常说实战剑道家的手在比武较量中会不断受伤,从而肿起到跟身体不成比例的程度。而这个男人的手和指头都给人这样的感觉。

无论是在几秒钟内吃掉汉堡包的大胃口,还是在张开的嘴巴里排列着的如鲨鱼般参差不齐的牙齿,都显示出他经过相当的锻炼——等一下,刚才不是有点不太像人类的特征吗?

“什么?别那么凶神恶煞的嘛,我们交个朋友啦。看,我们不是很投契吗?就算不投契也要变得投契起来啦。再多给点东西我吃吧!”

“——————”

……不,不对。简直是完全不对。这个人只不过是单纯的傻瓜,毫无疑问。

“差不多到时间,我也该回去了。剩下的我全都给你,请你绝对不要跟着我来啊。”

“咦……唔,既然回去就没办法了。不,我是刚回到这边来的,现在正苦恼着呢。以前的朋友都全部搬走了,我也没有了可以依靠的地方。阔别十年的故乡,还真是够冷漠的啊。”

……看来日守他也是支仓的人。

十年前的话,也就是九五年左右吧。假设他二十岁离开这里,那现在大概就是三十岁了?

“我在街上游荡也是为了找人啦。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好像是叫矶嗤里矶嗤里……不对,葛兹里葛兹里……也不对,总之看样子就像是拟声词的读法。啊——好像应该是次吉里次吉里呢。总之我本来以为少年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不过好像弄错了,毕竟石杖所在根本就不像拟声词。”

黑大衣男人解除了流氓式蹲姿站了起来……哦,长得还挺高的。我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他。因为没有像雾栖那样的横向宽度,看起来就好像在暗夜中飘荡的幽鬼一样。

“那么,我们有缘再聚吧。夜里要小心啊,少年。不管怎么说,这个城市也太多杀人犯了。”

他挥着手离去了。光看着背影的话,实在是一个无可挑剔的英雄身影。虽然我是说如果他手里没拿着那个装着食物的纸袋的话。

我没有回到支仓坡的石杖家,而是回到了福利设施的石杖家。大概是因为在途中耽搁了一下吧,时间已经快接近零时了。

让从盛夏的夜路中走回来的身体享受了沐浴之后,我就像浑身瘫软一样倒在了床上。

也许因为这是漫长的一天吧,即使在蒸气浴场一样的房间里,我的身体也还是自然而然地陷入了睡眠之中。

闭上眼睛,让脑海变得一片空白。这时候,刚才遇到的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回响了起来。还真是个吵闹多话的小哥,而且时不时说出一些剌耳的台词。如果是在白天遇到他的话就好了。

“可是……能杀死人的天才投手吗……”

虽然开始打棒球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但是回想起来,高中时代的记忆大部分都被操场上的练习风景所占据了。

令人怀念的、耀眼的青春时代。至于是不是真的那么耀眼,到现在也是个疑问。那种事我基本上是不会怎么在意的。对白天的事毫不关心,应该是那时候的石杖所在的原则才对。

即使如此,棒球这种团体竞技运动也应该是相当重要的东西吧。自己刚才之所以观看了SVS的比赛,今天完成了笔记里写的那件工作,不也都因为那是跟“重要的”棒球相关的事情吗?

“……怎么说呢。大概是随着当时的心情去做的吧,那毕竟是我啊。”

我中断了安稳的微睡,拿出今天的笔记来确认。

笔记上写了被唤作Sinker的杀人狂的情报,以及少年A,也就是濑仓弓夜的特征……恶魔附身,左手侧投,手臂会伸长……等等的备忘录,最后还写了一些关于迦辽海江的。

关于海江的事情,我好像还写了一大篇累赘长文,可是好像在中途觉得没有意思,于是把三页的说明文都完全涂掉了,然后简洁地写了“臭小子,真是恶魔,小心甜蜜的话语,吃人不吐骨头,必须想个办法”这样的总结性文字。

“……真是让人头疼。我还真是的,为什么每次都在记录上这么偷工减料……”

最后的感想什么的实在莫名其妙,我还真想向那时候的我发几句牢骚。

不管怎样,扰乱SVS的杀人狂投手已经由户马大姐确保了,同时也可以叫做逮捕。在笔记里还写着雾栖帮助濑仓弓夜藏了起来,所以我还要找时间去问问他事情经过。

以SVS的选手为目标的杀人狂Sinker就这样不明不自从舞台上退场了。

“——嗯?”

我不禁对笔记的矛盾之处感到不解。等一下,如果那样的人外号叫做Sinker的话,不是明显有问题吗?

(8/14)

次日,上午十点二十七分。

我在支仓市警察署的待机室沙发上,正一脸倦意地坐在那里。

我一大早就被户马大姐吵醒,现在正是刚接受完两小时左右的情况盘问的时候。

盘问的内容非常简单。昨晚的上午零点到两点之间发生的一宗新的路上杀人事件。我不得不来这里提供有关昨天已经被逮捕的杀人狂Sinker的第六次犯罪行动的情报。

“都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了。这简直就跟我没关系嘛,世间的眼光还真够严厉的。”

少年A-濑仓弓夜虽然听说有相当的罪状,不过跟Sinker却完全是另一宗案件。再加上从牺牲者身上依附的血迹来看,Sinker是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的可能性很高,于是刚从奥里加出院的石杖所在就作为重要参考入被传召过来,然后就一直到现在了。

“……真郁闷啊。今后是不是每当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干了些什么事,我都要这样子被唤来呢——”

“哟,你也来了吗?一大早就被叫来,还真是灾难啊。”

咚的一声,身旁坐下了一个熟悉的脸孔。

除我之外的参考人……作为SVS的重要参考人,雾栖弥一郎也被叫来了。

明明大家都已经-从两小时的情况盘问中解放了出来,却依然悠哉游哉地躺在这里,其实都是为了捞回本钱。作为一大清早就被赶起来的代价,至少也要在警察署里享受一下空调才顺气。

“你听说了吗?雾栖。昨晚被Sinker干掉的,好像是权堂君啊。”

“真的?权堂……就是孔德院那个权堂?”

“嗯,明明听说已经决定进入职业球队了,可是因为手肘被破坏而提前退休。说是凄惨的话,还真是够凄惨的。因为对他来说,手肘几乎就等于是性命啊。”

……不,原来如此。所以才要了他的命吗?

不管怎样,被破坏了手肘的权堂君也几乎跟死差不多了。也就是说那所谓的Sinker的破坏基准没有任何例外吗……

“你知不知道,那叫Sinker的家伙的变化球。听说会转两次弯呢。”

“好像是这样,那简直不是人类能打中的球。”

雾栖喃喃地说道。声音中似乎没有了平常的爽朗。

“……嗯~难道有映像可以看吗?”

“偶然而已啦。在八坂代的商店街有一个防止盗窃用的摄像头,你知不知道?就残留在那儿的录像里。虽然录影质量很差看不清楚,不过,还真是够凄惨的。”

所谓的凄惨,应该是指对棒球选手来说很凄惨吧。要是目睹了几乎呈直角拐弯、而且是经过两阶段变化的球的话,那自然是郁闷到极点了。

“对了,雾栖,你知道濑仓弓夜不是那个路上杀人狂了吧?”

“算是吧。濑仓是左投手,Screw投手是不会被唤作Sinker的。”

“说得没错。那么你对真正的Sinker有什么线索没有?”

“……为什么要问那种事?昨天也是,你难道在干什么危险的事吗?”

“是工作啦,工作。虽然是不请不楚地接下来的啦。昨天是被濑仓弓夜的父母拜托的。说什么儿子好像患上了糟糕的疾病,说想要在被警察知道之前帮他治好。可是能治好他的家伙却不肯离开房间,所以我就只好作为代理去找他了。”

“——等一下,恶魔附身能治得好吗!?”

他瞪大了眼睛抓住了我的肩膀。

糟糕了。刚才什么都没想就说了出来。一定是空调的魔力,真是可怕的文明利器……舒适到如此地步的冷气。不过笔记里也没有写着必须保守秘密,海江也应该不会为这个而生气吧。

“不,没有啦,实际上也不知道是怎么样。而且治好的人也不是我。不过,你先冷静下来吧,雾栖君。”

“——怎么冷静啊。濑仓那家伙,你刚才说已经变成了不是恶魔附身了吧?你在那之后到底干了些什么……!?”

“什么……不,那到底是什么呢……?”

雾栖丝毫没有放松追问的意思。

……真让人头疼,因为不记得的东西是不可能想起来的,所以我无法给够栖任何善意的回答。

“……这么一来的话,就只能那样做了。我说雾栖,你真的想知道?”

“那还用问!”就像江户人一样干脆地回答的男子汉。

……那样就没办法了。

反正我也不是没有把朋友带进邪恶之道的打算,那么现在就尽管让知道事情始末的大人物来说服他好了。

那一天,地下室的气氛一片混浊。

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库的水被弄脏了,烧灼着外界的夏天阳光,变成了像冬天一样的铅灰色。

“————”

我可以感觉到,踏入地下室后的雾栖弥一郎,在几秒钟内完全失去了意识。那并不是指他晕了过去。只不过是因为世界上有一种光是看到就会完全停止思考的风景而已。

至于是把它作为美景而陶醉其中,还是感到毛骨悚然而畏怯不已。就因人而异了。对雾栖来说,这个地下室的印象似乎是属于后者。

我已经向地下室的主人知会了将要带客人来的事情。

我本来还以为会被拒绝,谁知道稍微说明了一下缘由之后,他就马上说0K了。

“竟然会主动帮我带谈话的伙伴来,所在也偶尔会有点用处呢。”

那实在是以很开心的口吻说出来的感想。虽然“谈话的伙伴”这个名词也好像可以替换成“新鲜的猎物”,不过还是暂且别说了吧。

问侯非常简洁。

海江只是以社交性的口吻发话,雾栖连自己名字都没有说出口。

或者说连嘴巴也没有张开。因为我也明白他的心情,所以就发挥朋友本色,用“这位是雾栖弥一郎先生”这句话来为他介绍了一下。

雾栖紧张得僵住了身体,几乎已经冻结起来了。于是对话完全没有进展,床上的人影对于雾栖的这副模样也似乎没有什么不满,只是平静而安稳地像往常一样——

“——是吗。雾栖先生,你是有个想让我除掉的恶魔附身的人吧。”

用这种恶辣无比的话语切入了正题。

“————”

冷冻食品终于解冻了。

大概是在海江的话中发现了无法忽视的东西吧,雾栖终于恢复成人类了。

“……我不是在说那种事。我是听说你能治好恶魔附身,所以才特意——”

“才特意来到这个没人会走近的森林里来吧。你有这份心意我很高兴。

不过治好恶魔附身——这个就有点不对了。实在很抱歉,雾栖先生你在最基本的地方产生了误会。”

海江向我这边投来了责难般的眼神。

“所在,昨天在笔记上的记录,你偷工减料了吧?”

……原来如此。雾栖的误会,原来是因为我的转达有问题的缘故吗?

“不过关于恶魔附身的事,好像是没有弄错呢。我再问你一次,雾栖先生你是不是认识恶魔附身的人?”

“……不,我还没有确认那家伙是不是真的恶魔附身。不过,怎么说呢,我知道世间所流传的恶魔附身,跟真正的恶魔附身是不一样的。”

雾栖为濑仓弓夜提供了藏匿地。他也亲眼目睹了那条左臂发生变形的样子。

“是吗。雾栖先生你看到过实际上发生了变化的人呢。那个人有多大的变化?看起来像人类吗?”

“……我可没见过看起来不像人类的恶魔附身,也不想看见。我看到的只是濑仓这一例而已。他的左臂就像染上毒一样肿了起来。”

“……嗯,濑仓的球原本并没有达到能杀死人的地步。但是后来的确是达到了那样的领域。所谓的恶魔附身,就是会变成那样子的东西吗?”

“——是的,达到本人非常渴望却不可能到达的高度的功能,为压倒性的能力不足作补充的变态现象。那就是恶魔附身的恩惠了。虽然那纯粹是非可逆的、无法回头的自伤行为。”

“………………”

雾栖的表情悲痛地扭曲了起来。

不想听到的答案。

他沉重地问出了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既然这样,比如说引退后的投手——损坏了手肘和手指、变得连球也无法抓住的人,也可以重新回来吗?保持着被破坏之前的、全盛期的姿态——”

“嗯,能让这种事变成可能的,就是恶魔附身了。”

不过,回来的那个人即使保持着全盛期的力量,他的姿态也不会像以前一样。被称为恶魔附身的人就是重度的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

作为重新取得过去的技术和力量的代价,他将会损伤自己的形体和内心。

“——喂,我再问一次,恶魔附身能不能治好?”

“当然可以,如果你指的是让人体恢复正常的话。但是要让其恢复为正常人的话,那就不在我的专长范围内了。因为那种心理性的治疗是由正常人类去做的工作。不过,实际上——”

能够达成这种奇迹的人类,并不存在于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你真的是会说一些滑稽而可爱的话呢。治好恶魔附身这种做梦一样的话——虽然说出来的人也有他的过错,不过老实相信的人也有问题啊,大哥哥。”

美丽的黑色人影“呵呵”地嘲笑着雾栖的一丝苦恼。

“————”

雾栖咬紧了牙关转过了身。他一边以无言表明了“来这里是一个错误”,一边离开了地下室。太阳已经升到了中天,地下室中一下子恢复了夏日的光明。床上的人影别有深意地目送着雾栖的背影——

“真厉害呢。那个人,已经用球棒杀死了几十个人了,所在。”

发表了这种凶恶到极点的感想。

“……我说,虽然你对那种连招呼也不打的客人感到生气也是很自然的,作为朋友我也觉得有点问题。不过把人家当作杀人狂好像也太那个了吧。说起来,Sinker是这样,我家的妹妹也是这样,这个城市难道是杀人狂天国吗?”

“我明白,这只是比喻而已啦。Sinker和雾栖先生是正好相反的。雾栖先生是更有人类风格的附身,跟被那些冒牌货附身的杀人狂根本就是不同级别的。啊,不过雾栖先生所认识的恶魔附身,应该是Sinker吧。所在你知道吗?那个Sinker是谁?”

“……嗯,因为就是这样才把雾栖带来这里的啊。如果雾栖认识的话,那大概就是我也会有一定了解的人了。刚才从雾栖的问题中,我想起了一点线索。如果包括引退的人在内的话,有一个是能够直接杀人的投手。”

根本不需要变成恶魔附身。

两年前,在考拉丘的棒球部有一个二年级生。

在一年前的夏季地区预选决赛中以受伤为由退阵,自那以来就引退了的名副其实的天才投手。

“——铸车和观。在他受伤的时候,一部分的指导者对他的才能感到惋惜,而大部分的选手都松了口气。是个传闻多多的选手。”

“啊,这个我也知道。是过去支仓的天才选手之一吧?考拉丘的铸车,支仓的——咦,名字是什么来着?所在你知道吗?”

“嗯?刚才不就在这里吗?”

“啊?”

“所以我说就是刚才呆站着这里的流氓。通算打击率为四成半,诞生于仓高的罕见四号击球手,雾栖弥一郎啊。”

S.VS.S-2

同步并进、就位。移步、蓄力、击中。

在那一瞬间,我将化作一颗螺丝钉。

无论是任何球种,都会被彻底粉碎。

遵循人体规律的、腰身和肩膀的旋转运动。

把负荷压抑到最低限度的挥棒,将会在0的缝隙间发生加速。

作为终端的球棒捕捉到以40米秒速飞来的、直径7厘米的白球。

不断积累的漫长岁月,在仅仅一秒的击球中燃烧殆尽。

只为击球而强化的肉体,为自己的证明而欢呼。

这里是现代的斗技场。

是不会失去血和肉的炎暑天中的圆形剧场。

奉献的东西只有对运动的执着。吞没了无数欢呼声的盛夏乐园。

为了守护这一切,而冒渎了自己的一切。

击返失败的打球。

无力地击出的普通击球。

时间仿佛停止下来一般的、飞往三游间的三重杀。

面对觉悟的感触而茫然呆立。

那时侯。

我第一次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S.VS.S-2

6/Slugger.(bottom)

“真厉害啊,这孩子,真想让他留在我们家呐。”

在雾栖弥一郎六岁的时候,身为战前野地选手的祖父好像说过这么一句话。

事实上,那就成了契机。明明家境并不富裕,但父母还是为他买来了球棒,还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说“如果弥一郎你真的喜欢上棒球的话,那就开始认真去打吧”。

性格和善、同时也并没有特别突出的才能,不过也是足以挺起胸膛为之自豪的父母。

正如他的父母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条件也不愿意把儿子让出来一样,弥一郎也没有受周围声音的影响而投身于棒球之中。

幼年期,尽管祖父感到十分惋惜,但他还是度过了跟棒球无缘的时间。

尽管会跟小学的朋友打草地棒球,但他并不会为此而练习。虽然买来的球棒看起来就像宝物一样,于是就经常带在身上,但是那并不是作为棒球的道具,只是因为看起来像是刺激着孩子心的冒险象征而已。

雾栖弥一郎真正开始打棒球,是在两年之后。他每天认真地进行挥动球棒的练习,是从小学二年级的秋天、跟一位朋友相识之后开始的。

那一天,为了寻求新的玩耍场地而来到了能图工业住宅区的他,找到了一个对着墙壁玩投球的、比他低一年级的少年。

那小个子的少年不断地向墙壁投着球。

从天空变红之前开始,一直持续到太阳下山的瞬间。

少年虽然很集中精神,但却不是很热心。

虽然每一球都灌注了力量,可是绝对不像是开心的样子,反而是很厌恶似的在那里练习。没有被任何入强迫,他一直不停地投球,最后还说“早知道就不干这种事”,然后叹着气踏上了归家之路。在连续几天都看到了这一幕光景之后,他不经意地向那位少年搭了话。

“我可以加入吗?因为,如果我当击球手的话,不就可以打棒球了吗?”

为什么会主动跟他搭话呢?本来应该是有什么理由的,但是他的记忆中却失去了这一部分……现在的他已经无法回想起来了。恐怕,那虽然可能只是一时间的心血来潮,不过应该也有着绝对无法忽视的理由吧。

“——什么嘛,你。”

少年虽然对握着球棒的高年级生感到惊讶,不过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赶走渗透全身的疲劳,于是接受了手持球棒的高年级生。

从那一天开始,他——雾栖弥一郎的棒球就开始了。

少年的名字叫做铸车和观。他是跟雾栖就读着不同小学的一年级生,是在能图相当有名的、没有父亲的孩子。

“怎么啦,弥一。你开始打起了以前那么讨厌的棒球了吗?”

温和的父亲在为儿子的干劲感到欣慰的同时,也为了不让他过于紧张而温柔地推了推他的脊背。

这时候,祖父虽然放弃了收养弥一郎的想法,但是母亲却受到了那种魅力的影响,开始对儿子的才能抱有一丝期待。如果要打棒球的话,不如就加入少年棒球团吧?——虽然听到这样的建议,但弥一郎还是以一句“没有兴趣”而回绝了。就算混在不认识的小孩们和自以为是的大人们中间,也没什么意思。对他来说,棒球只是跟知心朋友们互相竞争的特殊游戏而已。

“哟,让你久等啦,铸车。我带来了新球哦。”

在能图工业住宅区中的一个没有人气的楼栋公园里,他们两人会合了。

由于平平无奇的契机而开始的两人间的棒球游戏,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就成了每天必做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和观的投球量超越常人,还是雾栖的击球才能超越常人,在连棒球的规则都不知道的单纯投球和击球的游戏中,他们的技术正一天一天地提高,追求的难度也越来越高了。

如果有人看见的话,恐怕会不敢相信这是小学低年级的棒球吧。技术自不用说,两人的集中力已经远远超越了小学生的范畴,已经演变成了不容许一切妥协的认真较量了。

“我爷爷说要是没有捕手的话就不是棒球,还说击球就相当于击球手跟投手和捕手的较量,光是以投手一人为对手的话完全是不值一提什么的。”

过于成熟的两人的棒球游戏,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开始变得没趣起来了。为了要进行更正式的游戏,就必须有捕手在场。虽然雾栖内心不怎么愿意,但是跟他的预料相反,和观却欢迎着第三位朋友。

“好,如果是雾栖你带来的话,就值得信赖。而且,最近我输得也太多了。如果不清理一下头脑的话,就不能赢你。”

投手寻求着优秀的捕手。

为这位待人不太和善的朋友信赖着自己而感到高兴,雾栖就细心地寻找起愿意成为伙伴的捕手来。附近的草地棒球的朋友答应成为第三个伙伴的候补。本人虽然喜欢棒球,但家里却不允许他加入少年棒球团,所以就对雾栖他们的棒球游戏产生了兴趣。

“毕竟喜欢棒球的全去了少年棒球团嘛,现在这里每天都可以捕球打球吧?我还想主动拜托你们呢。”

第三个少年,是个正好处于雾栖与和观之间的孩子。无论是技术、性格还是家庭环境,都处在两人之间。三人之间保持着平衡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就这样,只有投手、捕手和击球手的微型棒球游戏,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雾栖五年级的时候。

在团体竞技中,只要有一个突出的选手的话,队伍的整体实力就会产生飞跃性的提高。

在近处观察优秀选手的动作,跟那位选手多次展开竞争,或者是对那位选手寄以绝对的信赖,认为”如果能留在跟这个选手同一个队伍中,将来就没有任何不安”,对未来抱有希望。

带有确实希望的队伍,其成长是非常显著而迅速的。那大概是因为队友们没有任何迷惘和不安,能够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队伍中来的缘故吧。

被才能所牵动,就是这么回事。

集中在住宅区死角的公园里的三人,各自都是突出的选手。身体上有着天生的优越条件,环境所培养出来的精神上的坚强,以及被那样的两人所信任的、孩子特有的纯粹心。

他们有着提高技术的最低限度所必需的东西,在没有大人介入的封闭世界里,他们做出了相当大的努力。互相补充着本来并不出众的智慧,在自己几个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学习作为选手的知识,并互相实践尝试。

“听说棒球选手最重要的是…关节,壮实的基础就能孕育出优秀的头球和挥棒……不过…关节什么的到底该怎么锻炼呢?”

雾栖弥一郎的祖父是在缺乏指导者的时代获得成功的选手,从祖父口中听说的教诲与其说是知识,倒不如说是更近似于感觉的东西。

幸运的是,对幼小的他们来说,比起那些复杂的理论和精神论,那种基于实际体验的教导方式的确非常合适。

“还有,比起身体的外表,更应该注重锻炼内侧——也就是体轴。祖父说投手和击球手都像一颗螺丝钉一样,如果下面的基础不扎实,那么就会白费工夫。嗯,具体来说好像是这样做可以锻炼内筋什么的……”

他们从祖父听来的,就是关于被称为体干的身体轴心的锻炼方法。

一般认为,如果在这个时期没有指导者教会他们投球姿势和击球姿势的话,那么将来就会出现无法矫正的坏习惯。但是,那些运动并不是在指导之下创造的东西,本来就是人体的自然动作。

仅仅依靠抬起脚向前踏出、以及身体的旋转运动,来投出超过一百公里时速的球。

在不足一秒的时间内,以一百公里以上的时速,挥动着作为末端部位的手臂和球棒。

这一系列的运动,是从狩猎时代开始就存在于人体中的、作为生物的“为了生存下来”的运动。那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只要是人类的话,这种运动就可以由任何人体现出来。

击球和投球,说得极端一点就是配合肩膀和腰部的旋转,让手臂发生自然性伸直的动作。在这样子让各人的身体记忆住适合自己的自然姿势后,消除本人没有察觉到的赘肉,升华到最适合其个体的动作,就是被唤作技术指导的东西了。对这时候的他们来说,还是不必要的东西。

基本姿势是可以通过各人自己摸索出来的。就算不特意去让身体记住从过去的教训中总结出来的“完全共通的打法和投法”,只要有追求准确姿势的精神和眼光的话,在这个时期就算没有那一类指导者在,也可以提高投球和打击的技术。

他们所摸索的只是那一类的个人技术而已。毕竟那是只有三人的棒球。就连为了让队伍取得胜利的“战术”也没有必要学会。

“我想尝试一下侧投。虽然球速会被体格所左右,但是变化球的话是可以通过练习解决的吧。”

铸车和观感觉到自己的肩上投球面临着极限,转向侧投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钻研的只是个人技术。在这样的棒球中,如果只有一个人实力有差距的话,就不能成为游戏了。

变得无法跟上击球手水平的投手,实在是非常拼命地练习着——

为了不被挽救了自己的朋友抛在后头。不仅仅是侧投、就连作为杀手锏的低手投球也纳入了练习范围。

那并不是因为迷上了投球的魅力,而是由不想失去朋友的恐惧心所产生的东西……雾栖弥一郎直到最后也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实在非常残酷。

比起咬紧牙关的朋友所感到的焦躁,他反而对能够打上至今为止没尝试过的变化球感到喜悦,同时也沉醉于其中。

雾栖弥一郎虽然交友范围很广,但是能称之为好友的就只有在住宅区空地里打棒球的两人。

对他来说,那只能认为是偶然的产物。虽然跟其他同学们交流的气氛也很快乐,但是因为在公园打棒球实在太快乐了,所以他醒悟过来的时候,能称为好友的就只有和观他们两个。

另一方面,铸车和观之所以孤身一人,却是源自于周围的客观原因。

而且那还是包含着恶意的意图。然而下手者却并非个人,而是社会,那是无论和观还是雾栖,或是其他的任何人都不可能解决的问题。

铸车和观没有父亲。在和观刚出生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母亲是一个没有任何特长和学历的女性,因此也无法就职。不,她本来就是对就职这种事也不习惯的人。铸车和观的生活环境从出生时开始就陷入了贫穷,可以说,和观甚至没有对此感到疑问的余力。

即使如此,铸车和观也没有憎恨社会,那是因为母亲一直都很努力地尽自己所能养育着儿子的缘故。虽然不能像普通人一样找到正式的职业,但是即使是一些低贱的工作,她也非常努力去做。眼看着为了保护儿子而疲累不堪、不知世间喜悦为何物、迅速变得衰老起来的母亲,他完全无法去羡慕别人。

只不过,他的周围就只有敌人。

社会不会向弱者伸出援手。不但不伸出援手,而且还不惜对打乱他们秩序的人发起攻击。并非作为单纯的软弱存在,也不是作为不值得同情的存在,而是作为“软弱而丑陋的东西”,这个母子家庭,对他们来说就成为了可以进行攻击的对象。

近邻的大人们对和观抱有蔑视的态度,孩子们也模仿父母把他当作取笑的对象。就算跟不在乎这些的孩子们成为朋友,没过多久那些孩子的父母就会阻止他们的交往。即使是以平等为口号的义务教育,也由于膳食费和教材费的滞纳而放弃了把和观作为学生看待。因为在学校看来,他们根本没必要庇护不遵守规矩的家庭的孩子,而且也没有大人提出抗议。

和观班上的那个有洁癖的班主任,对自己教室里的碍眼污点抱有憎恨之心,心想既然污点不消失的话,就至少该进行有效的利用。

那简直是随手拿起的便利活供品。班主任的女教师,采取了将一名弱者变成公认的迫害对象来抑制全体不满的方针。

每天早上的班会课,在互相讲述昨天放学后行动的小型审判会上,和观没有一天是不曾遭到攻击的。

“老师,和观同学又到学区外面玩耍去了。”

那明明是因为要帮母亲干活才去的,不仅是同学们,就连班主任也应该知道这件事。

正当他想要说出理由的瞬间,脸颊上挨了一巴掌。

教室里传出了一阵窃笑声。作为让孩子们消除郁闷的上课时间的表演,班主任以碰到他也觉得肮脏的表情,唾弃般地命令他回到座位上。

“老师,和观同学根本就没有反省。我想是老师对和观同学太手软了。”

“说了也不听的孩子,我也没有办法。XX同学,就这样放过他吧。”

一阵从心底里感到开心的笑声,在教室里回响起来。本来应该是负责阻止迫害的人,却认同着迫害的行为。和观的班主任是个正义感强的女性,根本没有任何恶意。对她和大人们来说,弱者恐怕看起来就像犯罪者一样吧。对铸车和观来说,小学就是一个折磨自己的巨大监狱。

在这样的环境下,铸车和观所得到的好友是何等重要的存在,年幼的伙伴们根本无法察知。

……雾栖弥一郎察觉到这件事,是在他们的棒球游戏即将迎来终点的时刻。在没有什么特别的日常生活中,他深深体会到了自己的轻率和朋友的贫困。

周末,在比赛之后,雾栖把和观招待到了家里吃饭,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对雾栖来说,跟朋友一起吃晚饭是很开心的事,对和观来说,雾栖的妈妈亲手做的饭菜也让他感到很高兴。

对就连学校食堂的饭菜也不能好好吃上的和观来说,每周在雾栖家吃的晚饭虽然让他感觉过意不去,但同时也是他一直盼望到来的时刻。

只是,在那里出现了一个小误会而已。

对铸车和观来说,别人家的孩子请自己吃饭,是一种特别的活动。大概是为了保护自身而培养出来的深思熟虑的性格,令他认为那是人家父母为了显示体面的行动吧。每次周末为客人准备的晚饭,和观都认为是一餐特别的饭菜。在高兴的同时,也为自己受到对方这种欢迎而感到了内疚。

所以,他才能承受住餐桌上摆满的灿烂耀眼的料理。

因为那是特别的东西,和观才能将其作为特别的光景来承受。

那一天,并不是周末,而是一个平常的日子。雾栖把和观招待到自己家里来。母亲对意料之外的来客感到惊讶,笑着对和观说“对不起,今天只有一些粗茶淡饭。”不一会儿,看到那没什么特别的餐桌,铸车和观才终于醒悟到——

对自己来说就像开完会一样的餐桌。本来以为要是没有自己这个客人的话,就应该会变得朴素一点的一般家庭的饭菜。

通过这件事,他终于理解到了那对普通孩子来讲是理所应当的光景。

“啊啊——是吗,原来这个,就是普通的饭菜啊。”

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悲伤。他只不过是平静地接收了这个现实。只是,对于好几年以来都尽量不去想的,自己家的贫困程度,眼眶不禁流出了泪水。

雾栖看到了他那张脸。

就像能乐面具一样的面容——在看到充满温暖的幸福时体会到绝望的孩子的面容,雾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雾栖的家虽然也不是那么富裕,但自那以后,他对自己的家境没有了任何一丝抱怨。

因为要是那样的话,就会玷污他所尊敬的主人公。

不管周围人怎么看自己,雾栖弥一郎都认为自己是一个平凡的人。

他相信自己不会成为“故事”的主人公。出生于平凡的家庭,有着平凡的性格,度过跟身份相应的一生。绝对不可能成为“英雄”。

自己并没有真正的强大力量。与生俱来的体格什么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力量。他认为自己不像故事中的主角那样,他并不拥有“足以在逆境中战斗的超越常人的强大力量。”

对漠然地理解了这一切的雾栖弥一郎来说,铸车和观的强大力量是超越现实的。铸车和观正是值得他尊敬的主人公。

就连主人公的痛楚他也能感觉到。

“哟,让你久等了,Sinker。”

自从铸车和观变更为侧投手之后,雾栖就开始以Sinker来称呼他。面对在自己无法选择的道路上前进的、对他来说就像主人公一样的好友,他倾注了最大的尊敬和友情。

三人的棒球游戏逐渐开始发展成将棋之中的“千日手”状态。(千日手:同一局面连续重复四次即算和棋,不可长将的规则。)

彼此之间已经是进行过几千次投球和击球的好友了。在进入投手圈时的脚步迟缓,或者是站在击球区时的右肩的异常等等,光是从这这些小事就可以看出对方当天的状态。战绩不断重复着一胜一负的过程。不,在天赋上虽然是雾栖弥一郎更占优势,但是因为投手和捕手互相联合来防守的关系,胜负的天平才维持在势均力敌的局面。

但是,只有和观的决定性投球是另当别论的。

以低手投出,向着低外角边缘飞来的魔球。

从贴近地面的右手中释放出来的球一直延伸到上方,然后借助施加于球上的旋转,在击球手面前向着低外角落下。

这是以后被称为“从击球位看去就隙呈直角下落”的、和观的必胜投球——快速下沉球(Sinker)。如果能把这种球送进最佳轨道的话,就连雾栖也最多只能打出普通击球的成绩。

两人还没有决出胜负。虽然最终胜率是雾栖占优势,但是到最后,这种球也一直没有找到攻破的办法,两人就面临分开的时刻了。

“我说,可以让我们也一起玩吗?光是三人的话就算不上棒球了吧?”

持续打了三年以上的棒球,传闻也自然会不翼而飞。

三人的游戏不知什么时候传进了喜好棒球的人们耳中,队伴也一点一点地多了起来。

雾栖跟和观也多了许多新的朋友。虽然是以棒球为前提,但对和观来说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没有任何人会责备他,至今为止光是站在那里都会被人责备的少年,第一次获得了作为普通的个人混在大群伙伴之中的权利。

“那个,你们加入了哪个少年棒球团吗?”

于是,最后出现的就是棒球团的监督。那和善的监督听说三人都没有加入球团,就热心地劝他们加入自己的球团。

……正如众多的运动那样,棒球也是一种花钱的运动。贫穷的国家不流行棒球也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入会费和月费,还有制服费。那不管怎么说也不是小孩子能准备的金额,同时也不能向父母要。虽然雾栖可以这样做,但其他两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实现的梦想。

“没问题。你们如果加入的话,金钱方面栽可以优待你们。还有其他需要的东西吗?”

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美妙梦想。

在那之后的一年里,对雾栖来说是最巅峰的时刻。比起在少年球团里的活跃,比起学习新知识逐渐变得技术精湛,他对能三人一起跟大伙儿打棒球这件事更感到开心。

“雾栖,你明年就要上中学了吧。那样的话,我们一定就要分属不同的队伍了。”

跟新伙伴们一起进行的真正的棒球。有观众参与的比赛的宏大气氛,以及跟投手进行正式较量的紧张感。

尤其是让全员都倒吞口水的、第九防守局的逆转打席为最。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投手区和击球区之上,那种连带性的一体感。无论是敌方还是己方、敌方阵营还是己方阵营,都同时跟一个球的去向相同步的那个瞬间,他是最喜欢的。

恐怕和观也应该是这样吧。所以——

“我说,你别笑我啊。我打算成为绝对不会被你之外的人击中的投手,所以你也要成为绝对不输给除我之外的投手的击球手啊。

然后,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们要在最大的舞台上决一胜负。

仿佛在讲述无法实现的梦想一般,和观一边搔着脸颊一边说道。

那幼稚的梦想,是雾栖一直怀抱着的梦想。从两人单独开始玩着模仿棒球游戏的时候开始,他就希望能让更多的人看到铸车和观的投球了。加入少年棒球团也将会为此打下基础。和观作为投手得到认同,他就像自己的事一样感到无比高兴。

……所以,名声和喝彩什么都是次要的东西,雾栖弥一郎无论如何也不想得到天才之类的评价。

“谢谢你,雾栖。这都是多亏了你。,”

进入少年棒球团后的半年。

和观说出了发自心底的感谢之言。

面容消瘦、肩部和肘部都因为连日来的训练而疲累不堪,跟在公园里较量的时候相比完全没有乐趣可言的样子,但他还是低头说出了道谢的话语。

“最近,我妈妈笑了哦。她说我被大家称赞,感到很高兴——”

大概是为长期以来让他受苦感到自责吧。

铸车和观的母亲,对儿子的活跃感到了衷心的欣慰。

于是,曾经是雾栖弥一郎的最佳对手的这位朋友,却决定让棒球取代他成为自己的唯一救星。

并非为了享受比赛的乐趣,而是作为挽救自己的手段,他把一切都赌在了棒球之上。

雾栖苦笑着说那才是真正的英雄,祝福着朋友选择的道路。

……只是,他心里也有这样想过。

如果那时候,以一顿平平无奇的晚饭在和观的心中造成裂痕的那一天.自己能再为他着想一点的话。那也许就不会把这位重要的朋友逼到那个地步了吧。

三人的道路逐渐出现了分叉。

也许可以说,雾栖对待棒球的态度有点异常。

比任何人都有才能的选手,却比任何人都感觉不到胜利的魅力。这种存在方式,对没有天赋的人来说实在过于耀眼了。这就让他们产生了一种光靠努力也无法跟上他的隔阂感。

所以,才会那样子——

“——你们好像很开心呢。”

接受了面露柔和笑容的那个怪异大人的诱惑。

那个男人,在傍晚时分飘忽地出现在眼前。

加入了少年棒球团,获得了众多队友之后,三人也还是像以前一样坚持着每天必做的活动。虽然没有花上以前那么多的时间,但三人还是为了互相确认彼此的姿势动作而进行比赛,互相指出对方的微细缺点,然后互相拍着肩膀畅颜欢笑。雾栖已经成为六年级生,来年当上中学生之后,就没有时间到这里来了。

逐渐迎来终点的乐园。

不,应该是已经开始失去了过去光芒的乐园残渣。

在这里,那个素不相识的大人笑着说道:

“叔叔正在模仿着当恶魔呢。怎么样,你们看起来也是好孩子,我就实现你们的愿望吧。不过,要用重要的东西作为代价哦。”

那是只能认为他脑子有问题的发言。

雾栖本来打算把他赶走,可是年纪比自己小的伙伴们却似乎没有在男人的话中感觉到危险。

“大叔,你喜欢棒球吗?”

“那当然很喜欢了。像叔叔这个年纪的大人是没有不喜欢棒球的。毕竟那个时代没有什么娱乐嘛。”

男人有着非常温柔的声音。跟雾栖不一样,和观从来没有被大人搭过话,对于自己能跟大人对等地谈话这一点感到非常高兴。也许没有父亲这个背景也有一点关系。

结果,他们就接受了男人的诱惑。

“你们的愿望是什么?”恶魔笑着问道。

“我想打出全打席全垒打!”

“那我就想当一个绝对不会被击中的投手!

雾栖并没有回答。

他已经不是会幼稚到回答那种愚蠢问题的小孩子了。因为这时候的他,已经没有宁愿付出重要东西也要实现的梦想。

但是两人却马上作出了回答。

对近在身旁的充满天赋才能的朋友感到的嫉妒心,以及开始变得无法容忍败北的焦躁感,让他们说出了天真无邪的愿望。

“——真是个不错的愿望。那么我就遵守约定——”

男人温柔地跟两人握了握手。

在跟那干燥的大手互相触碰时,感到了一…脉动。

男人缓缓地松开了手。变化一直都没有出现,两人就一脸不满地责怪着男人,雾栖也松了口气说“也就是那么回事啦”。

“不,已经变了。那边的孩子以后只要被击中一次球就会死,而这边的孩子要是不能打出全垒打的话就会死。”

恶魔以弯成了新月形的嘴巴发出了哄笑。夕阳西斜的时刻凝固了起来。

红色的空气变得像血液一般粘稠,把那种连笑话也算不上的蠢话——同时也是诅咒——植根于孩子们的心脏中。

“不,因为叔叔是恶魔啊,所以只能以这样的形式来实现你们的愿望。不过你们要听着,孩子们。对人类来说,愿望是必须要跟生存融为一体的。如果把这两者分开来考虑的话,就会把喜悦变作廉价的东西。”

生存下来吧——恶魔笑着说道。生存,那是最简单而必要的快感。

“被击中的话就会死,没有击中的话就会被杀。真不错呢,对你们来说最喜欢的东西,已经化作了你们的生命本身。

也就是说——如果输掉,就没有生存的价值。”

素不相识的男人,随着日落而消失了影踪。

就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似的,他完全没有进入雾栖他们的视野,就直接消失了。脑子有问题的流浪汉,被性格糟糕的大人骗了——三人就这样互相笑着解散回家。

大家都希望尽快忘记刚才的那张笑脸。

第二天,两人身上就被施加了诅咒。

次日,在放学后的草地棒球游戏中,第三个伙伴没有能打出全垒打。当然,这时候并没有任何异状。而且雾栖他们根本就完全忘记了昨天的事情,所以在比赛后也回到了平时的公园,在调整好三人的状态后,就各自告别回家了。

“——大家请好好听着,现在有一个不幸的消息。”

第二天,监督的声音被疾驰于河岸边的电车盖过了。

不见踪影的捕手——跟自己同样喜欢着棒球、从来没有休息过一天的朋友,并没有出现。

……昨晚,他在自己家里死去了。不仅仅是他,一家人都全部遇害了。虽然传说是强盗杀人案,但犯人身份却并不明确。附近的居民说听到怒吼般的声音,都纷纷推测可能是家庭内暴力引起的。

“——那是因为违背了约定。”

和观并没有相信,即使在朋友消失后也没有相信。

只是,一种漠然的不安涌现在他的内心。

被打中的话就会死。那虽然是毫无根据的暗示,不过实际上,那同时也是铸车和观一直怀抱着的决心。

如果说当一个优秀投手是自己的存在证明的话,那么成为三流投手的时候,就是自己归于尘土的时候了。他也知道这个想法本身就已经在走向破灭之路。和观虽然对自己作为投手的存在方式感到疑问,但现在已经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了。

决不辜负母亲和周围人的期待。铸车和观之所以被认同为正常的社会一员,都是以棒球作为前提的。不再是投手的他,就将会变成原来只懂得忍受的弱者。

“——被击中的话就会死。这个球就是我的性命,也就是说,要是想击中这个球的话——”

世界上没有不会被打中的球。

没有人把这种基本中的基本事项告诉和观,而对从一开始就处于孤立状态的和观来说,投手就是一个人也能打棒球的存在,结果,他就更进一步成为孤独的选手——

“——就意味着‘你想把我杀死’吧。”

施加在他身上的虚伪诅咒,被转换成了现实。

由自我防卫产生的杀意。站在投手台上的铸车表现出来的,是如假包换的杀气。投球对他来说,就是每球都是以命相搏的行为。

本来就擅长通过努力提高自己的和观,把恐惧和执着化作原动力,把右手磨炼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那种以卓越的变化球为主体的投法,相对于首阵投手,更适合作为候援投手。铸车和观从第七局开始上阵,在此之后,就成为了留下“不容许任何一次击球”的恶魔般纪录的投手。

作为代价,他在队伍中却被孤立了。在投手练习中也散发出杀气的队友.根本不可能有人会接近。

“……没关系,因为我的棒球就是这样的东西。没有才能的废物就只管自己挤在一起好了。我本来就是一个人走过来的。”

就连雾栖的忠告也听不进去。

不断叠起来的尸骸之山。

铸车和观成为了君临于荒野中的王者。

雾栖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他的质变。对于好友长期以来怀抱的焦躁感,以及在暗中逐渐萌生于队伍中的阴险气氛也没有察觉到的自己。根本就没资格说话。

……冷静一想的话,雾栖他们也根本不会受到队里面的欢迎。被监督优待的新参加者,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被选拔为首阵队员,成长为足以傲视和嘲笑年长投手的嚣张的低年级生。

和观从以前开始就已经在队里面被孤立了。

只不过是雾栖没有察觉到而已。

“——我说雾栖,你还记得吗?我以前不是说过很愚蠢的话吗。如果还记得的话,那句话,你就当作没听过吧——”

任何人都不禁倒吸凉气的重大比赛。那已经不是以前那种光有乐趣的东西了。

和观必须对击球手怀着无比的憎恨,对和观有所顾虑的雾栖已经不能心无旁骜地握起球棒了。那样的东西,已经不是进行过几千次的两人间的较量了。

……回想起来,彼此不合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从一开始就失去了一切的人,和从一开始就满足的人,是不可能互相理解的。

随着年月的积累,彼此的道路就越离越远。

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错的一天。

雾栖曾经喜欢的棒球,跟铸车和观所需要的棒球,是不一样的东西。

这只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年幼的雾栖在感到可惜的同时,心里却觉得那样的人才真正应该被赋予所有的才能,对世间的不讲道理说出了唯一一次的怨言。

就这样,雾栖弥一郎的幼年时期结束了。

成了中学生后,他就开始变得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享受着棒球。

铸车和观则作为下沉球投手扬名县内,成为县里名列第一的变化球投手。

两人在六年之后才获得了下一次彼此对阵的机会。高中三年级——在雾栖弥一郎的最后一个夏季比赛中对决——本来应该是这样。

雾栖弥一郎作为县内第一的重击手而扬名,是从他成为高中生之后开始的。

他所入学的支仓第一高等学校拥有着高于平均水平实力的棒球部,里面有一位并非正规队员的天才击球手,而监督也对队伍夺取胜利有着相当强烈的意欲。那只不过是由于各种偶然的因素相重合,而把原本停留在玩耍状态的棒球重新恢复为正式参与的状态而已。

一年级的时候,队伍的基础已经打好,真正决胜负是在下一年。雾栖弥一郎升上了二年级,队里的默契水准发展到足以活用四号击球手的程度,进入地区预选决胜的希望终于出现了。

队伍以雾栖弥一郎这名天才击球手为首获得了显著成长。

但是在第二年。

他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反应。

不知道为什么,他_打出全垒打就会呕吐。而且还不是轻度、而是重度的呕吐,一次比赛几乎要吐三次,很多时候还会晕过去。

队友们和监督询问他理由,他也没有回答,就连学校的校长也对他的精神问题感到忧虑。教师们也曾经拜托过不知为什么深得雾栖弥一郎信赖的某个高年级生去照顾他,可是那个高年级生——

“我想勉强去治疗的话也有点问题。毕竟是本人想那样吐,那就让他全部吐出来更好吧。”

却采取了非常冷淡的应对态度。

虽然雾栖弥一郎抱有这样的缺点,但是作为击球手的能力却丝毫没有衰退,甚至作为县内第一的天才重击手而名声大振。

虽然,棒球并不是单纯到可以凭一个击球手获胜的运动,支仓第一高校在春季选拔地区大赛的第一轮、夏季大赛地区预选第四轮败退了。

下一年——也就是2002年。

在下定决心这年里必须重振雄风的他们面前,作为竞争校的考拉丘拦住了去路。两校间顺理成章地第二轮复赛,几天后的第三轮比赛将会是双方的大决战,外界也因此而沸腾起来。对,支仓第一高校存在着超高校级的重击手,而考拉丘也有一个天才。并不仅仅是支持着考拉丘的三年级王牌投手,作为他候援投手的二年级投手——铸车和观,也同样成为了代表支仓市的选手。

在那场比赛的前一天,有意避免会面的雾栖,在家里接到了过去好友打来的电话。

“——你不必留情,尽管把我打垮吧。”

听筒中只传来了这一句话。

声音显得相当疲倦,已经完全没有了过去的印象。

“对我来说,棒球就是拷问。但是,也有过很开心的时刻,虽然已经无法想起来了。”

……难道他是想说,所以就希望放松下来吗?

电话在这时候被挂断,雾栖就这样被托付了一个任性的请求。

比赛当天,雾栖弥一郎在首阵投手中夺取了两次全垒打,早早地把王牌拉了下马,但还是因为过于勉强而晕了过去。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支仓第一已经败北了。

解开诅咒的机会,就这样永远丧失了。

在那之后,雾栖弥一郎拒绝了多次的劝诱,从棒球界销声匿迹。他断言自己并没有足以成为职业球手的才能。至于在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心理纠葛,并没有任何人能知道。

顺便一提,在一年之后——

三年级的王牌球员已经毕业,以铸车和观作为新王牌获得重生的考拉丘,在夏季的地区预选决赛中败退。身为王牌的铸车和观在决赛当日以受伤为由退阵。尽管由二年级的年轻主将·濑仓弓夜代为领军,但还是很快就败下阵来了。

四个月后,铸车和观以自动退学的形式被排斥出考拉丘高等学校之外。对于这名引退的天才投手,既没有人发出惋惜的声音,也没有人去寻找他下落,在那之后,已经没有人知道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了。

7/S.VS.S-3

(8/15)

说完了漫长的往事,重击手低声地说了句“都是些愚蠢的事”。

在搬家整理工作一直被放着没做的室内,塞满了行李的皮箱四处乱摆的石杖所在的房间里,雾栖弥一郎以一如往常的口吻讲完了他青春时代的故事。

“也就是说,你们原来是认识的呢。”

“只不过是小时候而已啦。自那以来就完全没有见过面。小学时的朋友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吧。”

“话虽然是这么说,不过你啊,要是在高中生的时候把这些话说出来,那些传媒肯定不会放着不管的。”

身处同一年代的两位天才。天才这种评价,只不过是想随便称赞别人的时俣使用的便利词语而已。

但是,偶尔也会罕见地出现世人公认的名副其实的怪物。这一点在运动界中尤为显著。毕竟那是定好了规则、留下清楚记录的游戏。感性很好、动作华丽等等抽象的评价完全没有必要。只有超越一切的记录是绝对的正义,数字不会受到任何个人的主观影响,同时也能使任何人屈服。

从这个意义上说,雾栖和铸车和观正是丝毫不辱没天才之名的选手。

这两人竟然在幼年时期也是共同竞争的朋友。这种巧合到极点的故事,对身为凡人匹夫的我们来说,已经超越了美谈的境界,甚至让人恼火起来了。

“所以我才没有告诉周围的人。过去的事情根本就没什么意义。就算是你,要是被挖出以前的事来说的话,也会觉得厌烦吧。”

“嗯……这么说起来也的确没错。不过还是有点不对劲啊,一般来说都应该会曝光的吧。少年棒球团那时候的记录呢?过去的队友没有说出来吗?你想想,当时不是有过关于你的特辑报道吗?那时侯的采访什么的……”

“啊,那帮家伙的话,还真是整天都把‘跟我在同一队’的事情挂在嘴边呢。”

“啊……对无论如何也无法触碰的东西就甘认下风,对于自己稍微努力也可能达到的天才就暴露出黑色的负面感情吗……也算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了。”

大概这些部分也是让雾栖感到不愉快的事情吧。虽然可以尽情发挥一下想像力,不过铸车到底被孤立到什么样的程度,还是先别去想了。雾栖也不是希望我这么做才把话说出来的。

“可是,被打中就会死……那每打一球不就跟转动一次俄罗斯轮盘一样吗?那样子过了六年,而且还没有失败自爆过,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啊。”

铸车和观……就算是专门负责候援,防御率为零这种事还真是如有神助。虽然基本上是从第七局开始站上投手圈,但是仔细回想起来,有铸车在场的考拉丘在后半场的确是没有让对手得过一分。虽然当时也觉得很了不起,不过真没想到不仅是没失分,就连球也没有被击中过。要是从首阵就出场的话,恐怕会一分不失地全胜对手吧。

——经历、容姿、背景,全都不明不白。明明如此,却只被冠以“Sinker”外号的杀人狂。

……原来如此,也没有比这个更跟铸车和观相配的异名了。

“但是,他在高中三年级的夏天弄伤了手肘而引退了。原因是运动过度吗?”

“…………谁知道。

不管是什么原因,从那家伙的投球风格来看,简直是完全没有考虑将来。无论如何,他的受伤也是可以明显预见到的。因为我跟铸车都是自学过来的,所谓的教练就是提供效率性指导的存在,但更重要的是会为了让我们能‘长久继续下去’而进行培育。但是铸车很讨厌被人指导。他说那种悠哉游哉的东西还是留给有余力的家伙好了,自己就不需要那样的东西。”

“…………”

那也许就是生为弱者的铸车和观在无意识中进行的反抗。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地生活,正因为什么都没有,他才会亳不犹豫地迈向破灭。不需要老师的铸车和观的棒球,是为了在短期内燃烧殆尽而存在的东西。

——在最后的终点。

他的右臂终于输给了一切。

“然后那个就通过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恶魔附身而恢复过来了吗。虽然这一点十有八九都不会有错,但是你有确信吗?”

“还问我确信,你不是实际上跟他说过——啊,对了,那是白天吗。算了,你忘记吧。”

“嗯?”

雾栖像是赶虫子似的向我摆着手。

……唔。虽然不想考虑,不过我难道实际上跟那个杀人狂见过面吗?但愿不会吧,不过以后我恐怕还会跟各种精神名患者发生亲密接触,真是好可怕。

“算了,那个以后我再好好记上笔记吧。

我说雾栖,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理Sinker啊。你知道了恶魔附身不能治好。既然这样,难道你打算把他交给警察?还是说就这样让他成为都市传说?”

“——没什么。如果警察要抓的话,那样也无所谓。虽然被扰乱SVS的秩序会很麻烦,不过杀人杀到这个地步的话,警察也应该会认真起来的吧。那种毫无理由杀死击球手的快乐杀人犯,无论变成怎样我都不会管。”

“……唔,虽然我作为和平主义者也觉得这个方针很好,但是要说快乐杀人的话,我想应该有点不对吧。”

“没有什么不对。认为被打中自己就会死什么的虽然是那家伙的自由.但是他不应该把这样的规矩施加在击球手的身上。”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杀死击球手的理由,我想并不是‘自己的球被击中就会死,所以你打不中也会死’啊?虽然Sinker的行动实在很鲁莽冲动,但是也有一种类似信念的东西。他锁定着目标,同时并不会夺走性命以外的东西。既没有夺走钱包,也没有折磨尸体吧?既然如此,我想Sinker应该是有着杀人以外的目的吧。至于那到底是复仇还是留恋——或者是强烈的执着,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至今为止,我遵从户马大姐的命令接触过众多患者得来的经验也不是盖的。他们虽然精神失常,但也并不是毫无理由的失常。一定会怀抱着某种作为根干的——非那样做不可的原因。

“复仇和执着吗……”

也许是想到什么线索了吧,雾栖露出了晦涩的神色。

……啊啊,真是多么容易看懂啊。这家伙果然还有什么瞒着我没说。

“我说,其实我也不太想这么说的……”

或者应该说,我不是太想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那个,你作为朋友,也应该给他一个忠告吧?”

“我才不会。我不是说过没关系了吗?”

“…………”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把我卷进来啊——这种不和谐的声音我还是先忍着吧。雾栖虽然很想阻止Sinker,但却很不愿意直接跟他见面。因为只要会面,就会很可能演变为决一胜负的局面。

“因为没关系,所以不跟他决胜负。啊啊,是这样吗,你本来就不打算再次踏在击球手的位置上呢。”

“嗯,棒球我已经不打了。如果那是以性命相搏的行为,就更加不会干。而且,那根本就不是人类能打中的球吧。”

“也对啦。问题果然就在这里吗。”

打不中就要被杀死的死亡游戏。

既然Sinker的魔球已经被判断为毫无虚假的真家伙的话,那自然也不必主动去寻死。不,对雾栖来说,比死更可怕的是完全算不上是较量的比赛。

如果打不中就没救,即使能勉强想办法战胜,只要一打中的话就会杀掉对方。

……还真是残酷的规则。从一开始,这个游戏对雾栖来说就是完全不划算的东西。

“算了,先不说陪不陪Sinker玩那个游戏。雾栖,我是说假设啊?假如你站在击球手位置上,会怎么样对付他?”

“也没什么这样那样的。两阶段变化的下沉球无论怎样也不可能对得上吧。虽然从理论上说,不管是任何变化球,只要进入好球区的话就有办法捕捉到。但是挥棒是以秒为单位的世界。既然在看穿球种的瞬间已经完成了挥棒的误差修正,那么对于在投球之后发生的意外变化,就没有办法对应。”

……他竟然一口气说出了这么厉害的话。

雾栖弥一郎被其他击球手评价为“那家伙简直是不合常理”的理由之一就是这个了。

这个男人,只要球进入好球区——也就是挥棒能触及的有效范围内的话,无论什么样的球种都可以轻松地准确调整位置。那恐怕应该是在超凡的静态视力、神经传达速度、瞬间爆发力和集中力的配合下才能做到的事情吧。球种虽然能看出来,但球棒却打不中球——这种普通击球手的苦恼,雾栖弥一郎却从来没有经历过。

一旦看穿了球种,就按照自己的印象去击打球身。那就是这位天才重击手的常识了。

“两阶段变化什么的,根本就不是棒球。

虽然可以看穿一次变化,但是之后的第二次变化却无法对应。第二阶段的变化是在我们确定了球种和轨道之后发生的。在修正后发生变化的球种,对‘迎合对方来击球’这种一贯的击球方式完全是不适用吧。”

“说得没错。总的来说就是这样吧,如果不想办法封住第二阶段的变化,就无法跟他较量。但是雾栖,Sinker的变化好像真的是直角啊?即使只有一个阶段的变化,不也是无法看见吗?”

“如果是第一次对阵的对手就是这样。哼,你知道我跟铸车进行过多少次较量吗?如果对手是那家伙的话,就算是直角拐弯的球,胜负几率也是五五对半。只要有一球的话,就能配合上打击的感觉。”

……原来如此,不仅限于棒球,对战型的运动都是在运动中磨练出感觉的。

投手和击球手则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存在,撇开跟对手的同步,就无法打败击球手,也不能让球棒击中球身。投手和击球手在棒球中也是比较容易达成同步的关系。而他们俩从小时候开始就进行过数千次较量,不断展开着竞争。

雾栖完全了解铸车的所有习惯。

成为恶魔附身而使得所有击球手无法接近的Sinker,对雾栖弥一郎来说却是世上最容易攻破的投手。

……这么说的话,问题还是在于第二阶段的变化,还有就是雾栖弥一郎退出棒球的理由。

“可是,那些都是无法踏人的领域。真糟糕,这次还真是只有举手投降了。”

投降啦——我边说边从纸箱上站了起来。

至于为什么要退出棒球之类的问题。那自然是其他人不宜加以插手的事情。

跟挫折无缘的男人,并非因为任何人的劝告而主动放下了球棒。那就跟飞在天空的鸟儿以自己的意志舍弃了作为自己象征的翅膀一样。这种苦恼对我这种人来说自然无法明白,甚至连企图去知道的行为也是一种罪孽。

……可是,怎么说呢。

“但是你却帮助了濑仓弓夜,为什么呢?”

作为朋友,如果连这个也不问的话,我就没有立场可言了。

“那是因为工作,我收下钱才庇护了他。现在的我就是干这种工作的人啊。”

“原来如此,这一年半来你也变聪明了啊。果然学东西很快嘛。”

虽然学会的是作为大人的生存方式。大概是理解了当中的讽刺意味吧,雾栖咂了咂嘴,站起了身子。

“这些事就说到这里吧,SVS的事你就忘掉算了。Sinker就交给警察去办吧。”

仿佛在说“再见”似的背过了身子,雾栖径直向着旁边的房间走去。

然后,他就那样子躺在家里唯一的床铺上。

“——啊?”

什么,难道你不是打算赌气回家去的吗?

“不,因为我用来睡觉的卡拉OK房被警察控制了,所以没地方可过夜。你反正还有自己的老家,就暂时把这个房间借给我吧。”

这个寄居者还没等人回答就直接进入了梦境之国。

“不,虽然是无所谓啦……你还真够胖的。”

唔……这家伙是怀着烦恼而退出棒球界什么的,也许只是我多虑了吧。

(Sink)

右臂在发痛。昨晚毫不留情地击杀了第七个选手。

好冷。就好像置身于吹雪之中似的,沐浴在盛夏的阳光下,他不断颤抖着身体。

醒过来的时候总是这样。唤醒“那个”的依然是刺激肌肤的寒气和艰难的呼吸。

刚醒来的“那个”跟人类相距甚远。理性和意识都被冻结了起来。就像徘徊在肮脏的废弃工厂里的亡灵一样,到洗脸台用水道水从头淋浴下去,他的意识才终于能上浮起来。

——在朦胧镜子里映照出来的,是身穿连帽外套的杀人狂。

“那个”一边确认着自己的脸,一边重新确认着至今为止杀死了的目标。

第一个人作为准备运动,为了测试自己的性能而割舍掉了。

第二个人是出于某个固定的目的,虽然优先顺序比较低,但因为偶然碰上了,所以把顺序提了上来。不知道今年的夏季是不是寒夏,在收拾他之后,寒气就好像变得更厉害了。

第三个人是不必多说了。不过,似乎玩得过火了一点。血用得太多,手肘也用得太厉害了。在比赛之后,手肘也一直处于骨折状态。

第四个人就已经开始熟悉,所以很快就找到他,也很快就收拾掉了。为了尽快回家,在享受的同时也把对方破坏了。只不过,偶尔会对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感到疑问,实在很不可思议。

第五个人——

第六个人的时候,失去了所有的声音。手肘的复原很缓慢。过去的手肘就算是感到疼痛,也只是在一轮比赛之后发生的。可是现在每投一球就痛一次,旧伤也不断复发。没有问题,就算被折断,在投球的期间也会重新连起来。对,至今为止都是这样连起来的。

第七个人。察觉到比赛已经结束,是在看到了飞溅的脑浆的瞬间。在那一场比赛结束、再数清楚手中的球少了四个之后,才终于回想起那一天的事情。

“啊——啊啊——”

他不停地进行着深呼吸。

……今年的夏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氧气稀薄到难以呼吸的程度,冰点以下的温度让肌肤发出悲鸣。街道就像死一般寂静,矮食桌上面吊着一个长头发的晴天娃娃。

“———————一”

一阵呕吐的感觉袭来,“那个”不由得甩了甩脑袋。寒夏也无所谓了。从以前开始,夏天对“那个”来说一直都是冰冷的东西。呼吸困难也无所谓,难得有这样的夏天,要是不热到那个地步的话,就没有夏天味道了。

但是寂静却实在难以忍受。“那个”是非常喜欢喧嚣声的,喜欢那些毫无意义的嘈杂声和噪音。覆盖着全身的暴力一样的欢呼声浪潮,比任何东西都更让他感到依恋。

现在却什么都听不到。比赛开始的话,寒冷就会消失,痛觉也会消失。但是不可思议的是,越是进行比赛,外界的声音就会变得越淡薄。

“啊啊——”

感受到的全都是痛苦,也想不起为什么自己会在做这样的事。右臂以愤怒为动力重新动了起来。记得在找到第一个对手的时候,支配着脑髓的就是火葬场一样的怒火。让身体沉浸在连骨头也不留下的热情中的确很轻松。那是只有在投球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实感,过去的热量也随之恢复了。但是,现在就算投球也不觉得开心。耳朵什么也听不到。那个热得令人想捂起眼睛的残酷夏日到底去哪里了呢?伸出双手,映照在镜子中的身影笑了起来,说道——

没有那样的东西。

那一类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啊——”

没有快乐的记忆,从一开始就已经失去了。那是只剩下痛苦的棒球.他得到的报酬只有痛苦。那样的东西,他在六年来一直顽固地守护至今,活到了现在。

得出了这个结论,意识终于觉醒了过来。

寒冷让他的脑部变得僵硬。对,一切都那么没趣。有趣的只是在比赛的时候。只有比赛才觉得有趣——风帽下的嘴唇翘了起来。但是第五个人又怎么样呢?那难道是有趣的东西吗?

第五个人——

第五个人是计划之外的对手。他没有打算向他提出比赛要求。因为他根本如认识那个击球手是谁。可是他却很无聊,遇到的击球手个优秀的选手。当时只是纯粹地想进行比赛。但是,结果还是不得不杀掉他。现在他的棒球,就算没有那个打算,只要一旦开始比赛,就会演变成不得不杀掉对方的结果。

“——对了——快点,找下一个——”

……有什么东西坏掉了,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也是这样。

可是他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坏掉了。

因为,他只有在比赛的期间才能恢复理性,而且即使连这种理性也几乎快要被夏天的寒冷冻结起来了。

杀人狂Sinker向着手机伸出手来。显示着第八个人物的光点。只搭载在A号手机上的GPS,显示出了猎物的所在地。

(8/16)

连续路上杀人事件的牺牲者已经达到了七人之多。

搜查本部虽然把濑仓弓夜作为嫌疑犯而采取了逮捕行动,可是在第二天却出现了第六人、甚至是第七人,搜查方针不得不做出重大变更。

听说是换成了以户马的巡佐为搜查本部长,这个事件也被作为类激化物质异常症相关的特例事件来处理。

警察虽然还没有查明路上杀人犯——Sinker的身份,但既然组成了搜查本部,警察顺着线索追踪到铸车和观这个人物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具体来说,最多也就是一天。判断出身份之后,要准备城市狩猎行动还需要一天。最后通过强制执行力开始强行捕获行动也是一天。

虽然这种估计可能包含了一些主观因素,不过既然户马大姐出阵的话,在三天内解决问题已经是被过去的实绩所证明的事实了。

“所以我就察觉到了,就只有第四个人不是参加SVS的正式赛的击球手。也就是‘哐!’的一声灵机一动啦,那实在是太可疑了。于是我调查了一下,关联性还不是一般的多。真是的,一抓一大把也该有个限度嘛。”

在闪亮摇曳的阳光之下,一手拿着报告用纸不停嘴地发表着高论的人,正是贯井未早。

“……我说所在,刚才的应该不是‘哐!’的一声,是‘叮’的一声才对吧……?”

另一方面,不知道是不是对兴奋不已的贯井有所顾虑,迦辽海江悄悄地小声向我说道。

“……要是逐一去计较的话太阳也下山了,所以必须要无视。这才是跟那家伙圆滑相处的诀窍啊。”

我因为被占领了沙发,所以没办法,只好拿出了折叠椅,在床边听着贯井的报告。

“第四个人,名字叫做礤原。他高中时代是考拉的棒球部员哦。然后,经过我的调查,其他的牺牲者有半数以上都是考拉的人。即使说SVS的选手全部是有棒球经验的人,你们不觉得那也太多了吗,那些野生的考拉们。”

“……的确没错。而且作为现役的棒球部王牌濑仓参加了SVS这一点就已经有很浓的火药味了。要是被高校棒球联合会的人知道,考拉丘恐怕接下来的两年都要被禁止出场啊。”

“就是这样啊,就算今年的阵容再怎么差劲,让部员……不,让主将参加赌博比赛什么的简直就是开玩笑。然后,我就向考拉已毕业的前辈打听了一下……他们说濑仓那小少爷,好像已经对棒球没什么热情了。还说什么只有傻瓜才会去认真打棒球,夏天只要随便玩玩就行了。这个富家少爷,难道不怕被什么诅咒变成秃子吗?”

“……他已经遭受了足够的天谴了,你就放过他吧。而且濑仓弓夜的话,那也不是说真的啦。要是不摆出那种姿态的话,就没法过下去了吧。”

“哦?为什么学长你会知道这种事?”

“……因为他已经被恶魔附身了啊。如果把棒球看作无关重要的东西,他就不会苦恼到手臂变样的程度了。”

……大概,濑仓弓夜也应该以他的方式对棒球抱有某种执着吧。只不过他的力量无法跟上那个理想而已。

毕竟他是继前代王牌.驹切、三振制造投手(Dr.K)铸车之后成为王牌的人。周围的人对他寄予的期待也非同寻常。仅仅是在少年球团和初级球团中获得追捧的才能,在毫无道理可言的“天才”面前就跟普通人一样。濑仓弓夜想要从这个事实中逃脱出来,所以就沉迷在SVS之中。

……跟其它的竞技一样,高中棒球也是一个残酷的世界。对手全都是积累了跟自己一样甚至远超自己的练习时间的队伍。在棒球上寄托的执着和拥有的才能,对方自然也会具备。作为结果,棒球部员们就要展开互相竞争、落败、最后凋零散落。

能在其中存活下来的就只有身兼才能、努力和天赋的、被选中的人们了。濑仓弓夜一直相信着自己是其中的一员。但是目光敏锐的他察觉到了这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傲慢想法,所以就拼命地寻找着退路。

在高中棒球的世界中,自己的能力无法通用。无法作为王牌而君临于其上。既然如此——那要在哪里才能找回像过去一样的中心点呢?

“哇,那么说,濑仓家的富家少爷,是因为在高中棒球中无法取胜,才转移到SVS中来的吗?”

“那样想不是很自然的事吗?因为他是富家少爷啊?在金钱没有烦恼的家伙,哪有可能会对赌博比赛产生兴趣嘛?”

“啊。”

钱什么从出生时开始就已经厌倦了。对濑仓弓夜来说,最能让心理上获得满足的,就是从周围投来的羡慕目光。

“呜……那就越来越不可饶恕了……他难道真的不会被施加上什么诅咒吗……具体来说就是变成秃子之类的。”

“你对濑仓还真是苛刻啊,贯井。那个,跟Sinker的牺牲者有八成是考拉丘棒球部员的事情有关吗?”

“是的。那个,虽然说这种话有点那个,不过真的可以吗?”

贯井似乎很难开口似的含糊其辞。看来是在对海江有所顾虑。

“请说吧。我已经很习惯了,请别在意。未早小姐真是个温柔的人呢。”

另一方面。海江就像从邻家借过来的猫似的,以成熟稳重的态度和藏于深闺的大小姐般的优雅动作,露出了诱人的微笑。

“——!”

大概是不习惯被人称赞吧,贯井红着脸僵硬了起来。

“谢、谢谢你……!啊啊啊,不是,不是那样!前前前辈,迦辽先生不是很好的人吗!不行,太耀眼了!这个人对我来说实在太耀眼了!可恶,完美到极点,我快要溶掉了!”

你是哪里来的妖怪啊?

“……不,等一下,如果看到海江而融化的话,难道你反而是善人首领……?算了,别管这个,你继续说吧,贯井。”

“呜!啊,嗯……那么我不客气了。迦辽先生,你千万不能生气哦?那个,这虽然不是经过确认的事情……去年考拉丘的棒球部好像发生过暴力事件呢。听说是被学校方面硬是掩盖了过去。在活动室里发生了接近群殴的事件,最后由身为主将的铸车和观不得不负起责任,自动退部了。

你们也听说了吧,去年夏季地区预选赛的决赛,身为王牌的铸车不是退阵了吗?就在那个时候。”

“——不过我听说那是因为他手肘受伤的关系呢。不得不负起责任吗……这种说法,听起来就好像铸车是加害者啊,贯井。”

“呜、呜呜……学长你的眼神好可怕!……呜呜,所以我才不想说这一类的话啊……那个,是的,正如学长所说。遭到群殴的是铸车,而发起群殴的是以濑仓弓夜为中心的二、三年级的部员们。说什么不配当棒球部员之类的,就一起动手对他拳打脚踢,然后就把手肘——明明是这样,学棱方却把铸车说成了坏人——接着过了不久,大概是十二月份吧,铸车在上课时间来到了濑仓弓夜的教室里,正想要揍他的时候,就被教师拉住——接着就以自动退学的形式——”

贯井的话中欠缺了好几个部分。那是因为她面对着我和海江,故意把听了会觉得不快的部分省略了过去的缘故。

“就是这么回事……你觉得怎么样,学长?”

“还有什么怎么样。贯井,别说那么多,把你的报告拿过来吧。”

“呀!?不不不不不行的,学长!”

我从动摇不已的贯井手中抢过了报告用纸。

“啊,我也想看一看。所在,这边这边。”

嗅到了喜好之物的恶魔向我招手说道。

我坐在床上翻起了那些报告用纸。

哟,可爱的圆形文字给人一种幻想的感觉。

对铸车和观进行的集体暴行是在去年地区预选决赛的前一天。

由于没有准确的资料,对外也宣称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具体细节都只不过是推测而已。

正因为这一件事,铸车和观的右臂和手指就受了伤。

这次制裁,是起因于个人感情上的理由。

由于铸车和观总是自己一个人打棒球。

由于他完全不依靠队友们的做法。

还有——这应该是推动了他们发起暴行的最大理由了——铸车和观的家境并不富裕。从第三者的角度看来,他的生活水准明显比别人低得多。于是一部分的队友就觉得他的服装和亲人看起来太寒酸了,是这样一个原因。

事实上,铸车和观的家境情况的确相当紧张。虽然作为棒球优待生而免除了学费,但他却很难去过作为男子高中生的普通生活。

同时,听说他的母亲也没有找到稳定的职业,每天都只是在收集空瓶空罐进行废品回收,换来杯水车薪的一点儿钱。

废品回收的活动范围非常广。必须走遍以车站为中心的两个、或是三个住宅区,把全部的空瓶空罐回收过来,才能获得勉强够过活的金钱。一整天不停地走来走去,把那些沾满了喝剩的果汁残渣的空罐收集起来,踩扁后塞进袋子里,然后带到工厂的换钱所去。虽然是谁都可以做的事,但却是极其辛苦劳累的工作。做了这么多事情,每天拿到的钱也只是一两张纸币。

——那种看上去就跟捡垃圾差不多的劳动,铸车和观的母亲却毫无怨言地一直做了下来。

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结了婚,离婚之后的她没有学历,容姿上也因为劳累的工作而弄得完全变了样。对于想就职也无法获得合适职业的她来说,这种作业是不管怎么辛苦也必须要做的事情。

但是,周围却对这些内情没有兴趣。

对近邻的居民和学生们来说,那种收集空罐的样子看起来只是一种滑稽的光景吧。棒球部的二年级生·铸车和观的下一任王牌濑仓弓夜。对他来说,有这样一个母亲的高年级生却站在比自己更高的位置,面对这种现实,他到底会有什么想法呢?

“明明是穷人,为什么会跟我处在同样的地方?”

明明已经到了高中二年级,但是濑仓弓夜似乎还是个小孩子。他们对比自己弱小的人完全不留情面。对于并非发自憎恨、而是出于体面和正义使用暴力的他们来说,看到地位低于自己的高年级生却成了队里的王牌,自然是难以忍受的事情了。

就这样,在地区预选赛的决赛前日,铸车和观遭到了包括三年级、二年级、一年级的八名部员的暴打,在比赛中缺席。濑仓弓夜提早了一年获得了王牌的宝座。虽然最后遭到了在比赛中惨败的报应,可是要问这样的结果是否会令铸车得到救赎的话,答案已经明显得很了。

在校方把事件彻底抹消的四个月后。

在寒气逼人的十二月某一天,铸车和观闯进了围殴自己的主谋濑仓弓夜的教室,想要对他施加暴力,可是察觉到这件事的教室们却压住了他,对铸车和观进行了严厉的指导。对学校方来说,失去了投手生命的他并没有任何辩护的价值,所以就通过自动退学的形式处罚了他。

以后,就没人再看到过铸车和观了。虽然一部分学生之间流传过在流浪者中发现了他的影踪的传闻,但并没有人去确认。

“————”

报告的总结相当清晰易懂。

从毕业生口中听来的当时的传闻,现役棒球部员对当年的回忆。学校方的不自然处理方式,十二月发生的铸车和观的校内暴力。有这么多根据的话,要想像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也并不困难。

如果要说有什么不明白或者不自然的问题,那就是从八月到十二月这段空白期了。为什么复仇要延迟了四个月呢?光从这个报告的资料来看的话,并没有办法推测得到。

“原来如此。这些参加了对铸车的制裁的人们,就是被Sinker杀死的人们呢。”

死在Sinker手下的牺牲者们的名字,跟当时棒球部成员们的名字是一致的。

剩下的成员,是包括被警察所扣留的濑仓弓夜在内的两人。……也就是说,跟考拉丘完全没有关系的第五个人,完全是中了流弹而死掉的牺牲者。对于笼统地把他看作坏人也让人有所踌躇。受到别人迫害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人产生博爱的感情呢?对铸车和观来说,无论是破坏了自己人生的人,还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人,看起来不都像是没有什么差异的“某种物体”吗?’

“——我说贯井,雾栖知不知道这件事?”

“……好像是知道的。因为把铸车的家告诉我的人,就是雾栖。”

“啧。”

……我不禁咂了一下嘴。

做了那么拐弯抹角的事,原来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吗?那家伙在第二个人的时候已经知道Sinlcer的身份和动机了。之所以要让我参加SVS,也是因为想让我打败Sinker的缘故。雾栖很清楚铸车和观的实力。按照那家伙的估计,大概石杖所在的话应该有击败他的可能吧。虽然他对我有这么高评价也让我感到困扰和一点点高兴,可是,这时候却出现了预料之外的问题。

……对,路上杀人狂已经不再是铸车和观,而是已经变成了被称为Sinker的恶魔附身者了。

在监视录像中看到了Sinker的魔球后,雾栖一定是大吃一惊吧。发生两阶段变化的恶魔之球。我当然是不用说,就算是全盛期的雾栖也完全无法匹敌……那家伙是这样判断的吧。

“所以就叫我收手吗……那个笨蛋,就是因为有时会动脑袋才弄成这样子的。”

“辛苦了。”我边说边把报告纸还给了贯井。

因为我有别的事情要忙,所以就拜托了贯井去调查铸车的事情,看来贯井办事比料想中还要优秀。

“谢谢,这些情报很有参考价值。对不起,你明明每天都忙着游手好闲没事可做,真是麻烦你了。”

“没、没有那回事啦,请你尽量尽量多点向我感恩吧!要问为什么的话……我——是值得信赖的女人嘛。”

贯井“呵”地笑了笑,像个美女秘书一样扭了扭腰。虽然看起来也有点像样,不过很可惜,还欠缺了胸部的尺寸和眼镜。

“你察觉到了吗,所在?这个人有点不像恶魔附身呢。”

刚才凑到我肩膀旁边看着报告的海江,说出了奇怪的话语。

“你说不像恶魔附身,到底哪里不像啊?坏掉的手肘被治好了啊?两阶段变化的下沉球啊?时速一百五十公里的变化球啊?这不是再明显不过的怪物了吗?”

“不是那个意思。我并不是说他发生了什么变化,而是说为什么会变的意思。也就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啦。他的动机也显得过于明显,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并不是软弱到会变成恶魔附身的人啊。从他坏掉之前开始,就已经凭着自己意志去找加害者们报复了嘛。”

“——唔。”

说起来,那方面还真是有点不对劲。

恶魔附身的原因大多数是对“实体不明的敌人”产生的畏怯,自己无法认识到的周围产生的压迫,还有自己无法打倒而被迫放弃的某种概念。

被这一类东西挫败了心灵的人类.为了想办法改变状况而拼命折腾脑袋获得新生,那就是恶魔附身了。

但是铸车和观却不一样。即使从雾栖所说的话来考虑,他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挫败心灵的人。即使遭受了被弄坏了手肘的打击,在那之后,他也凭着自己的意志去找濑仓弓夜报复,虽然是失败了。这个男人的精神是很强的。他的脑部结构,并不会脆弱到因为被弄伤了手肘就发生崩溃。

“……是吗。动机是复仇这种想法,也许有点不对头吧。到底是因为比赛而杀人,还是为了杀人而进行比赛呢。如果是复仇的话当然是后者,但那样的话就完全没有‘固执于比赛的理由’。他根本没必要花那么大工夫,只要全部人都杀掉就行了。里面应该还有我们还不知道的动机。你应该明白吧,所在。只要还没解决那个动机,这家伙就会永远继续进行这个游戏。”。

就算杀死了作为复仇对象的八人之后,铸车和观也依然会继续投球下去——海江似乎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那么,驱使那家伙行动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非常明显,不是复仇的话就是执着了。名为Sinker的恶魔附身,相对于向夺走了自己的棒球生涯的人报复,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无论如何也要解决的理由,他就是为了这个理由而拘泥于投手的身份。

“——当然不是因为开心了吧。对铸车和观来说,棒球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已经不是那样的东西了。”

他说过“不必留情,尽管把我打垮”这样的话。也表白了“有过很开心的时刻,但已经无法想起来了”的心声。

……那么,剩下的理由就只有一个。铸车和观现在还留在红色的公园里。他正在孤独地打着一个人的棒球,同时等待着他必须打败的对手。

“和观他一定是在等待着雾栖吧。”

这种说出口也让人觉得害羞的事情,贯井却带着感伤地小声说了出来。口直心快的家伙就是强在这种方面。

“那个老脸笨蛋,给他打一球不就好了。”

令人头疼的是,贯井总是正确的。

作为投手,希望能跟县内最强的重击手较量。如果说那就是Sinker的动机,那么夜晚的杀人游戏就不会停止。在做着这种事的期间,当然就会在三天后被户马大姐包围,然后被打成蜂巢吧。

“——哦,所在你是站在恶魔附身的铸车和观那边的吗?”

床上的恶魔露出了妖异的笑容。

“……怎么会。说真的,光是听了这些话我都觉得烦闷。不管这家伙是生是死,也是跟我没关系的事情。”

这是毫无虚伪的真心话。我不可能会感到同情。

对于并非因为肉体上的理由,而是由于精神上的理由变得“不杀人就不能活下去”的生物,我是绝对不会抱有任何同情心的。

如果不是关联事情甚多的话,我也不会把铸车和观的事记载在笔记上——

“那就好。对了,所在。你知不知道你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呢?”

所以,那就是问题。

笔记上还留下了工作的内容。虽然不记得是怎样接下来的,但是那工作很明显还没有做完,在剩下的三天内,我必须尽自己能力去做一些事情。

——算了,我也想要钱,况且就算不能达成也不是会被杀掉,我就慢慢地努力一下吧。不过……

“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有疑问了。贯井,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海江和贯井很吃惊似的对看了一眼。

“不,我本来打算把报告带给学长你的,但因为刚好看到你出门工作的样子。所以,那个,我就输给了诱惑,不由自主地跟踪了一下。”

确信了“我真的能行”的跟踪者这么说道。

“嗯,因为所在什么也没说,我就以为这个人也是跟雾栖先生那样被你带过来的呢。未早小姐,看到我的身体也不觉得惊讶,所以我以为你事前已经跟她说明了这些事……”

不是这样的吗——雇主的视线似乎在问我这个问题。

“………………”

……算了,如果海江希望这样的话,那就当作是这样吧。贯井也好像很在意关于我雇主的事情,大概迟早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那么我就应该为麻烦事的时间表被提早执行感到高兴才对。

“那么,确认之后的感想如何?”

“嗯——对于他是男性这一点上是放心了。但是反过来仔细一想的话,又觉得事情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说好……虽然很难解释,但好像有一种感觉就是‘这家伙很危险啊。老兄’之类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要好好工作哦。”海江边笑边目送我离开了地下室。

“工作中很危险,我就把义手借给你吧。”他刚才一边说一边把左手递给了我。虽然我的内心想法复杂,但考虑到今后的事,还是决定接受下来。接下来也要去进行调查,,要是到时候有人通报警察说“有个独臂的可疑人物正在转来转去”的话,那可就要命了。而且这次说不定就要接受户马大姐新构思出来的塞沙袋之刑,所以我还是决定装好义手,尽量使自己不要过于显眼。

我在支仓车站前甩开了毫不吸取教训还是跟着我来的贯井,乘上了市内公共巴士。

目的地是能图的工业住宅区附近。能图在支仓市中也是一个绽放着异彩的土地,除了住宅区的居民之外并不不会有人接近那里,是一个典型的陆地孤岛。

由两端宽度大约为三公里以上的规模的工业地带,以及在那里工作的人们所居住的住宅区构成的能图,并不存在任何吸引外入进入的因素。

住宅区中提供生活用品的市场比较完备,到外面去买东西的人也比较少。那对于身在能图之外的我们来说也一样,并非在工厂里工作,的人完全没有踏入能图的理由。或许可以说是支仓市里的另一个市吧。那里有一个只由公寓楼构成的社区,户数大约为三干,就是说那里是约八干人生活着的密闭空间了。当然,那并不是说实际上被封闭起来。像这样子乘三十分钟巴士的话就可以到达,最近听说还建成了能图工业住宅区前这个名字的地铁站。这个地域之所以被称为陆上孤岛,只是因为没有能到达能图的最接近车站而已。

如果要让我发表一下个人意见的话,与其称为陆上孤岛,倒不如用山丘要塞来形容更贴切。因为建在丘陵之上的能图工业住宅区从周围的风景中浮了起来,就好像冲上了陆地寿终正寝的巨大军舰一样。

来到了在工业住宅区西口的巴士站,我从几乎是包车状态的巴士中走了下来。

瞬间,盛夏的阳光就毫不留情地射在我身上。

“呜、噢、噢噢、噢——”

……我不由得像丧尸一样喘起了气来。

超过三十度的热气把我全身的干劲都彻底粉碎了。

一直缓缓向上延伸的坡道。旁边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排列着巨大的公寓楼群。天空一片湛蓝,居住在住宅区的人们为了保持精神卫生而种植的绿色树木,现在正像森林一样扩张着势力,侵蚀着住宅区的空间。

一眼看去就像一个优雅的避暑胜地。但是冷静一看的话,周围并没有路过的人,那种说不出来的废墟感觉酿造出一种恐怖电影式的气氛,再加上住宅区的窗户还有着仿佛在监视外来者般的、充满了好奇心和猜疑心的大婶们的视线。

“……这样的话的确是会流传出怪谈……传说巡警遭遇围攻的楼栋是——太好了,是在住宅区里面。”

从竖在道路旁的地图看来,这个西口以山路来说的话,似乎就相当于第二合。(注:所谓的“合”,是指把登山时从山脚到山顶的全路程切分为十个部分,每一部分就称为一个“合”。)

巡警遭遇群殴的事件,是在七月发生的一个怪谈。近邻的住宅区居民跟当值的巡警商量,说什么“那栋楼的人很奇怪”,于是今年刚分配过来的、充满热情的新到任警官就到了那栋楼大喊了几声。从第二天开始,那个巡警就失踪了,直到七天后,他才作为不会说话的废品被扔在住宅区的垃圾场上,被垃圾收集车的司机发现了。警察虽然为了维护威信而展开调查,但是却完全找不到任何有力线索。住宅区的居民们也没有可疑的特征,事件就这样陷入了迷雾之中。

那个楼栋是O区十三号楼。大概是这个地图太旧了吧,O区的建筑物只记载到第十二号楼为止。虽然跟我们的福利设施一样是个很不吉利的号码,不过毕竟也很容易记住,也算是不错吧。

“——好。那我还是不进入住宅区了。”

幸好我要去的地方并不是住宅区里面,而是这附近的工厂。虽然我也很想去看看雾栖他们长年使用过的那个公园,但是看到地图之后我就放弃了。

我沿着三车道的宽阔道路向下走去。周围没有一般车辆的影子,只听到每十分钟左右经过一辆的大型货车的噪音。我就这样从名为能图妄想住宅区的异世界向着正常人的领域走去。

从丘陵走出镇上后,只见那里是一个极其健全的工业地带。如果在不经意地向天望去的时候看不到高台上的住宅区的话,能图也是一个正常的小镇。

不管怎样,我还是开始去找目标建筑物吧。

被封锁的工厂,能轻易被潜入的工厂,建设途中的建筑物——最好是百货商场——等等,我都逐一转过了一圈。在事前推定目标,符合条件的建筑物大约有四座。在转过了这几个地方之后,我终于来到了铸车和观的家。

铸车和观的家位于能图的郊外。

背对着工厂为处理污水而挖掘的河川,那座出租长屋里的其中一户,还完美地保持着昭和初期的风格,那就像时间停止了似的风景。

“那个,请问有人吗——”

我推开了没有门铃的拉门。没过多久,并不是从家里面、而是从庭院那边传来了回应的声音。

“哎呀,是客人?年轻人来这里还真少见呀。”

听到那开朗的声音,我不禁感到惊讶。

“你好。我是想来打听一下和观君的事情的。”

“啊,那是无所谓啦……哎呀,那是球棒吗?哟哟,小兄弟也是打棒球的吗?”

她甚至率直爽快地向我搭话道。

……看来是多亏了我老实地随身带着的球棒,本来以为会被讨厌的问题也进展得很顺利,实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不管怎样,在谈了差不多两小时之后,我终于明白了四个月的空白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了。我只把事实记在了笔记本上,道谢之后就离开了长屋。

“——怎么了,才这么早吗?”

我看到金色手机上的时间后,不禁感到一阵失望。

离日落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在心情上,我还真是希望它马上下山。

太阳下山后,气温从三十四度降到了三十度左右,总算是好受多了。讨厌的事情也已经全部忘掉,我就趁着心情好寻找了一下目标的建筑物。好不容易找到符合条件的那座租借商楼的残骸,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了。

我照例是徒步走路回家,既可以节约零钱也可以当作一次轻松的运动。人的身体就是本钱,作为一个只能用一只手的人,如果不加强锻炼的话,在出事的时候说不定会就地变成空气。

从很少会踏足的能图回家的路上——

在不熟悉的风景中走了一会儿,发现这里也有着棒球少年们的身套。由二十人左右发出的热闹喧嚣声。用竿子封锁着行人稀少的道路,不给近邻的人们添麻烦的快乐赌博比赛。这帮家伙,实在不知道该评价为健全还是不健全才对。

“……不过,所谓的玩耍,也就是这么回事吧。”

……虽然现在不是沉浸于感伤的时候,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精神。

对当事者们来说是值得花费时间的游戏,对旁观者来说却只不过是愚蠢的儿戏。本来一直希望作为当事者存在的男人,现在却只会跟这种儿戏扯上关系。

尽管为了让毕业后的人们能沉浸在夏日余韵中而想尽一切办法,而本人却为了不再回首而背过了身去。

两位天才选手的过去。

雾栖弥一郎主动地放弃了,铸车和观被周围的人夺走了。无论过程如何,两入的夏天都也已经完全落下了帷幕。

放弃的男人干脆利落地退出了舞台,被夺走的选手化作了至今依然在路上屠杀击球手的亡灵。

“…………完全没有交点啊。”

假设……要是在两年前的夏天,雾栖能跟铸车和观决出胜负的话。不,只要那家伙自那以后也继续打棒球的话,大概就不会变成这样子了吧。

但是也并不能就这样责怪他。因为我们并不是那么灵巧的生物。无论是收集燃烧殆尽的东西,还是寻找新的信念,也是非常麻烦的事。

——而且,曾经那么热爱的东西,其实却是能轻易地找到替代品……这种事,也是让人无法相信的。

“……没错,找不到代替品,只会找到类似的东西而已。那样不就够了吗?也没有必要去勉强找出完全一样的东西吧。”

过去被称为天才的男人,通过干脆,地舍弃了“对棒球的爱”这种做法,守护了“对棒球的爱”。把无法代替的一去不复返的东西,作为理所当然一去不复返的东西,贯彻了他的道义。

……那家伙是不想去哭着死抱住失去的东西,避免降低它的价值。要是一直死死抓住不放的话,无论是棒球本身,还是过去专心投入在棒球上的自己,都会被降低原有的价值。所以他才干脆地把它变成“曾经也有过那样的事”的回忆。以毫无后悔的声音轻松地说出这句话,去尊重着已经失去的光辉,以及正在失去的光辉。

“……跟铸车完全相反。从一开始,他们就完全不吻合。”

但是那却因为某种阴差阳错而重叠在一起。

不优先考虑胜败的选手。

认为棒球只要有趣就足够的天才击球手。

……任何人都以“没有成为职业选手的才能”来评价他,也都是因为这样。雾栖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棒球本身而握起球棒。他这种纯粹性,对不具备这种性质的人来说恐怕是很难忍受的吧。

“————”

我把视线从华丽的游戏中挪开,继续迈出停了下来的步伐。

因为没有从这里开往支仓的电车,所以作为安全夜路的沿线道路也不存在。

我走在四车道的国道上,来到了一段分成上下两层的环状道路。

因为我是徒步,所以当然是向着下方——类似高架桥交叉部分一样的下方走去。

环路的下面非常阴暗,是一条毫无人气的道路。建造在桥底下的是一条长路,头上虽然不时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和震动声,但是下面那种寂寥的气氛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似的。

没有使用者的细长停车场。

蓝白色的街灯和狭窄地延伸向前方的一条直路,视野开阔的水泥路面。

还有——

从口袋里唐突地响了起来的电子音。

突如其来地穿刺着左臂的剧痛。

我一边拿出金色的手机,一边盯视着前方。

在十八米远的街灯下戴着连衣风帽的怪人身姿。啪喀!我迅速打开了手机。

“——你,是击球手……吗?”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话筒中传了出来。

虽然就连我也对自己的毫无紧张感有点无奈,但是我这时候却佩服地想着:啊啊,原来营造赛前气氛就是该这样子啊。

“——Sinker。”

我停下了脚步,把球棒放在地上。

那从没见过的风帽少年,正喘着白气出现在第九人的我面前。

就这样,石杖所在被杀人狂找到了。

从贴在耳边的手机中,传来了完全不像是人类的呼吸声。

夏天是怪谈的季节。这柳树下的幽灵——不,这蓝色街灯下的亡灵仿佛随时会倒下来似的,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我。他的姿态实在专一得令人感到可怜。

“怎么样——你是……击球手,没错吧……”

听起来就像杂音一样的声音。

如同濒死时怀抱的怨念般的渴望。

已经杀死了八名选手的“无情的路上杀人狂”,跟我所怀抱的印象相差得实在太远了。

那就是Sinker?

因寒冷而颤抖的手脚。

感到畏怯的应该是我才对。

那软弱地窥视着我的样子的眼神。

本来,想要逃走的应该是击球手的一方才对。

这样的话立场就完全颠倒了过来。那并非是听别人乞求饶命的一方,而是反过来求救的一方。并非是打倒别人的声音,而是面临讨伐般的声音。Sinker重复问道:

“拜托了——你是、击球手,没错吧——?”

跟我决胜负吧——他说。

就好像除此以外就什么都不需要的中毒者一样。

“…………”

一瞬间,我的脑海掠过了一个想法——这样的话,应该能以全速飞奔来逃掉吧?但是还没过两秒钟,我就放弃了。包在长袖衣服里的右臂,早就已经握住了白球。

……不要被那因寒冷而呻吟的声音欺骗了。这并不是值得可怜的东西。自古以来,亡灵都是以寻求救赎的声音把活人拖进地狱的。说到底那也是寻求着同类的亡者,逃跑什么的完全不应该考虑。在看到了亡灵的瞬间,除了将其驱除之外,并没有别的获救方法。

我握起了球棒。左臂的状态怎么样呢?已经没必要确认了。黑色的义手从Sinker出现的时刻开始,就已经“燃烧着火焰”。

“…………可恶,这样的事,难道是极端的偶然吗……”

要是这不是在知道了铸车和观的所有事情之后的话,要是没有装上义手的话,就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打算了啊。现在我却罕见地翻滚着浑身的血液。黑色的义手让石杖所在壮起了胆子。啊啊,如果想来一场厮杀的话我就陪你玩好了。而且这只左手到底是根据什么原因动起来的呢?

“或者说,是极端的不走运。”

我双手握着球棒,高高地向正上方举起。’。

我把双手举到上方,令球棒贴在肩膀后,让双肩的肩胛骨松弛了下来。

身体状况良好。精神状态虽然有点兴奋,但也跟死亡游戏很相称。

“——好啊。是要来一场厮杀对吧。那我就陪你玩吧,恶魔附身。”

对于亡灵发出的噪音,我摆出了自信的姿态回答道。

Sinker风帽下的嘴角扭曲成笑的形状,把手里拿着的手机关上,右手就像翅膀一样挥动了起来。

没有任何宣告开始的信号。

那是非常粗暴的、同时却极其圆滑的投球动作。

以侧投释放出来的、径直飞向我这个右击球手的胸口上的喷射球。普通选手完全无从应对的一百三十公里的变化球被释放了出来。

——响起了不怎么清脆的声音。球飞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向。被球棒反弹出去的球没有进入界内区域,离开了道路,消失在环路的下方。棒球上就称之为界外球。在两次好球之前算作好球,两次之后就作为不纳入计算的失球来看待。

“——什、么……?”

可以看到,离我十八米远的投手正惊讶得扭曲着脸。

第一球算是平分秋色。在计击数上是一个好球,那明显是我这方的失误。转移到击球动作时的重心移动稍微有点迟缓了。毕竟这里并不是泥土地面,而是坚硬的水泥地。后脚似乎要更沉一点才能跟球速抗衡。

“——、——”

杀人狂惊讶地继续释放出第二球,还是喷射球。我反而稍微有点同情他了。连续两次都是同样的轨道……实在是太可悲了。至今为止的对手水平,难道是低到了让这位艺术品一样的投手产生这种傲慢心理的程度了吗?

稍微有点清脆的声音。

跟第一球相比算是稍微好一点的界外球,在水泥地上反弹了起来。

“——……!?”

“喂,要是太糟糕的话,下次就打到你脸上去了啊。”

计击数为两个好球。但是,通过刚才这一下已经把握住时间了。要是他下次再投出喷射球的话,这个游戏就结束了。

“也没有什么可惊讶的吧。你不知道‘支仓坡’有两个天才吗?……虽然,这只不过是毫无根据的吹捧之言啦。在雾栖那混蛋认真起来之前,支仓的天才击球手指的可是我啊?”

我把球棒转了一圈,放松了双肩的力量。

面对两球连续被对上了轨道而感到愕然的投手,我催促着接下来的第三球。

“喂,投手。下次如果不认真投的话不就会死了吗?”

“呼——啊……!”

Sinker的眼睛恢复了光芒。

接下来的第三球是偏离了好球区的滑球,我当然没有动手。第四球,是先绕向外角再转向内角的喷射球,勉强进入好球区的轨道,我还是击出了界外球。第五球,也是界外球。第六球,仅差一线的坏球。第七球,这也是坏球。

“…………!”

——难道傲慢的人是我吗?看样子已经逐渐被对方占优势了。

Sinker的球速变化正逐渐增快。沉重压力并不仅止于此。令人几乎忘记盛夏酷热的异样寒气。刺痛着肌肤的视线中,饱含着渴望杀死目标、如假包换的愤怒。

——我感觉到一阵呕吐的冲动。就好像无数蝗虫群聚在一起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情飞沫。

计击数是两个好球两个坏球。

额头上渗出了汗水。被逐渐提高威力的投手所牵动,精神也随之紧张了起来。

……所谓击球就是跟投手的共同作业。对投手的一举手一投足加以注视,配合着他们的初动,自己也在初动中灌注同等的力量。

击球并不是跟投手之间的战斗,说白了就是跟投手之间的同步。然后在同步的最后调准球棒的位置。当然,现在的石杖所在也感同身受地感应着投手的状态——

“啊……哈、哈……!很好,我终于醒觉过来了……!你真是挺能干的嘛——!”

切实地感受到了伴随着激昂心情觉醒过来的sinker的杀意。

到了这个时候,印象就达成了一致。

刚才那种软弱的姿态已经不存在了。

充满生气的眼神,覆盖着全身的霸气。浮现在嘴角的是收拾了多个击球手的无畏笑容。

……迦辽海江说过“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拘泥于棒球”。那样的事已经非常清楚了。对这个男人来说,投球就等同于呼吸。就像停止呼吸会死那样,棒球是他为了生存必不可少的“生命之证”。

——典型的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的强迫观念。这只恶鬼是不能“单纯地生存”的执着的化身。跟濑仓弓夜不一样,他是真正的恶魔附身。

“……我、说……”

虽然刚才耍了一下帅,可是.到了现在,我好像也踏上了跟其他牺牲者同样的覆辙。

从风帽里已经看不到泄漏出来的白气了。难道是比赛越激烈就越能恢复理性吗?前面的那个杀人狂,在这时候已经变成石杖所在无法抵敌的投手了。

……的确。还可以勉强让球棒对上他的球。虽然下一球开始应该会被拉开差距,但还能勉强对上一球。但是,那只不过是以通常的变化球为前提。

传说中的两阶段下沉球——会发生两阶段变化的魔球,我恐怕连反应也无法做到吧。

“——啊啊,难怪我觉得那么眼熟,你啊,不就是石杖学长吗?”

连正在跟谁比赛也不知道的杀人狂。事到如今才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难道见过面吗?”

虽然本来没有余力去进行这样的对话,但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反问。

“啊?你在说什么啊?就连我也还记得啊,而且是没多久之前的——啊啊,不,是这样吗。上次你也说过这种话呢。真是让人讨厌的话题。你好像也有很多复杂的问题。”

他仿佛很不耐烦似的吐了一口唾沫。对Sinker来说,我的体质似乎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不过,结果还是这样嘛?那时候虽然‘完全不成样子’,但现在却总算‘像个样’了。

——我很高兴啊,石杖学长。支仓的至宝果然不是吹出来的。啊啊,如果你还长着有血有肉的双手的话,大概在第二球就已经决出胜负了吧。那方面,你难道没有任何辩解的打算吗?”

这的确是事实。如果左手是我自己的手,那就不会因为抵挡不住球速而变成擦棒的界外球。

但是,就算说那些抱怨的话,现状也不可能有任何改变。

“嘿,你是觉得跟那种事相比,更重要的是集中到下一球上吗?……啧,眼神很不错嘛。实在是太可惜了,学长。你啊,在各种意义上都是我的前辈和路标,搞不好还曾经是我憧憬的对象——不过说真的,如果站在你的立场上考虑,那已经是超越了尊敬的领域,反而觉得诡异了。”

他握起了第八球。

——从右臂上滴落下来的血液。

不知道是刚才受了伤,还是从一开始就有伤,刚才触动了伤口。Sinker的右臂仿佛在不顾后果的无数次折腾下发出悲鸣一般,发出了嘎啦嘎啦的声音。

“可是那也已经结束了。我就让你解脱吧。真是的,你加入的真是时候啊,学长。我一直都郁闷着呢。不知为什么,最近我的脑袋老是晃来晃去,一片朦胧。所以我很希望至少在我变得不正常之前,跟像你这样的击球手好好来一次较量。”

即将进入投球动作的杀人狂。

面对将在两秒之后来临的破灭预感,从左臂上流过来的感情波动使其趋于缓和。

威胁本来就感觉不到。

恐惧也被义手涂抹一空了。

精神非常冷静。

所以,尽管面对着死刑宣告——缓慢的初动动作——

“——不对吧。你想要决胜负的对手,不是应该另有其人吗?铸车和观。”

我冷冷地说出了刺破核心的一句话。

“——————”

初动停止了。如同箭在弦上般的杀气中断了。

那是理所当然的,对铸车和观来说,刚才的提问是绝对无法忽视的东西。经过几秒钟的沉默,Sinker刚打算开口,但马上又像甩掉留恋之心似的嘀咕了一句“不对”,同时摇了摇头,还自言自语地说“不会那样”,“那样的对手已经不在了”。

“——是吗,原来如此。的确是那样。那种为了逃避跟竞争对手决胜负而放弃了棒球的家伙简直不象话。你说得没错啊,Sinker。那家伙已经早就成了破旧古董了。”

“——才不是破旧古董!”

如烈火般的杀意又重新恢复了过来。

跟刚才那种浑浊的怒气不一样,对于自己信任的东西被贬斥的时候产生的正义愤怒,凝缩在魔球投手的右臂上。

“——那家伙,现在也依然是最强的击球手。”

……嗯,我当然知道。

跟状态好坏完全没有关系的绝对性强者。即使生了锈也可以一下子恢复黄金光辉的贵金属。不仅是你,恐怕就连我也对他怀有憧憬的、甚至连嫉妒心也不会有的天才选手。

“——所谓的重击手,就是那样的存在。”

杀人狂如此断言道。

投手至今也依然在等待着击球手。

即使以否定的态度把他唤作背叛者,也依然信赖着他。

……我实在是太愚蠢了。这样的话我说不定会在魔球之前先被马踢死吧。不由自主地被左臂冲昏了头脑。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演绎打垮这家伙角色的人,绝对不应该是我。

“……抱歉啦,Sinker,给你泼了冷水。那么,我就顺便问你一个多余的问题吧。你在干完这个之后,到底打算怎样?一直继续下去吗?”

以这个速度继续下去的话,在夏季结束的时候大概可以把击球手全部杀掉吧。就算把夺走了铸车和观的棒球的人全部杀死,那之后呢?继续像呼吸一样打棒球吗?

“——”

……连想都没想过吗?Sinker只看了一眼染上了血液的白球。

“——不,我、我结束之后,就会回家的。对了,我已经扔下妈妈一个人很长时间了,要不快点回去让她安心的话……为了这个目的——我要尽快杀了他们灭口,然后回去打棒球。”

“——铸车。”

这是不应该问的话。

这并不是我该当的角色,阻止这个恶魔附身的,应该别的人才对。明明理解了这一点,我却第一次对这一回的除魔认真了起来。

“回去打棒球……难道现在这个不是棒球吗?”

“……这种东西哪里算是棒球了?我要回到投手土台上。为了那个目的,我要把知道事情始末的家伙全部杀掉。把那些弄碎我手肘的、知道我不能再回去的家伙们全部杀掉。知道我是恶魔附身的家伙,都要亳不例外地杀掉。”

“————”

真是彻底坏掉了。

对铸车和观施加了暴行的人们,的确是知道铸车和观不能再当投手的事。要是他们看到铸车和观回来的话,会怎么想呢?很不正常。那只手肘应该不可能再恢复过来了。一定是做了什么不正当的手脚。比如使用特殊药物,或者别的什么手段。一旦被这样怀疑的话,铸车和观就会再次失去了——失去由类激化物质异常症带来的新器官,以及第二次获得的作为投手的人生。

所以他必须杀人。并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以后在正面舞台上继续打棒球,把全部知道他无法复原的所有人都杀掉。而那就意味着——

“知道真相的人——知道我是铸车和观的你,也跟那帮家伙一样。”

魔球投手举起了染满鲜血的第八球。

姿势是低手投球。

仿佛暗示着已经没有商量余地似的释放出来的杀气之球,乘着风从击球手的视野中消失了。

发生两阶段变化的球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所谓的变化球只是在落下的同时让轨道发生弯曲而已。无论以怎样强大的臂力释放出来,球也不讳言这纯粹的直线向前飞,一定会向下坠。而在这个过程中向着左右任意一方、或者向着更低的下方施加旋转,就成了变化球。

向左旋转之后再向右旋转。

在往下落之后再升起来。

那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即使是低手投球的投手所投出的下沉球,也是从挥到下方的手臂轨道上把球释放到上方,之后再通过施加于其上的旋转在落下的同时转弯。刚开始的球之所以向上浮起,并不是因为旋转的缘故,而是因为手臂投出的轨道使然。

但是——

眼前的这个球,是超出了那种常识的东西。

完全从视野中消失了。被释放到比我左肩更左边的球在飞溅出血之花的同时向着右边转弯,在落入好球区的瞬间,仿佛要贯穿我的下颚似的向正上方弹起。

只有0.5秒的间隙。

球棒无法挥出,我通过勉强把头挪开的瞬时反应保住了一命。

“————”

……是这么回事吗?传进鼻孔里的火焰味道,以及出现在眼前的光景,令我在理解了一切的同时惊愕不已。

“我想你应该知道,这可是故意的啊?学长。为了对你表达敬意,我刚才是故意错开的。

——这样一来就是两好球三坏球。你打算怎样,石杖学长?终于到了没有退路的满球数(FullCount)了哦?”

这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

虽然只是大概,但我已经把握到变化的原理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机关啊——我一边感叹一边发呆,根本没有可能找到对策。

而且,在这种决胜负的条件下,九成九是不能打败对方的。除非闭着眼睛随便乱挥棒,然后等待着球偶然碰到球棒、甚至更偶然地碰到了球棒的重心轴的奇迹——如果是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的话还难说,如果是正常人类的话,那根本不可能有办法对付。

握住了第九球的Sinker。

对方一旦进入侧身投球姿势就完了。就算现在向着Sinker跑过去也无法赶上,而一旦转身的话,后脑勺就会被击碎。

“——………”

大概是左臂的热毒已经到头了吧,面对死亡的恐怖,我的视野不断发生闪烁。就算感觉不到威胁,也会有恐惧感。在毫无疑问会被杀掉的状况下,石杖所在终于恢复了正常人类的动摇。

啊啊,我还真是做了一件不像自己做的事情……我暗自在心中反省。Sinker则把握着球的手抬起到胸口,进入了投球开始动作。

在那一秒之后将会面临死亡的瞬间——

“晤~,这时候我来代打~代打一!就由我火焰之强臂——日守秋星选手来代替这位小兄弟入场吧!编号是4649~”

仿佛挡在眼前的墙壁一样,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出现了。仿佛为了保护面临死亡而无法动弹的我一样。就是那种让大衣像翅膀一样飘扬的、在遗憾的同时也令人为之陶醉的登场镜头。

“——你……”

“哟,少年。这种时候,应该是叫做危机挽救者吧?”。

日守秋星把半张脸转向我这边,嘴角微微一笑。面对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魔球手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哟,你很想玩吧,兄弟?那么就不用客气,就让哥哥来当你的对手吧!没什么,不会让你郁闷的。绝对比跟一个身心正常的普通人玩要有趣得多,所以你就笑着去死吧!”

戴着镜面型墨镜的黑大衣男人。

以前向石杖所在自称为日守秋星的青年,以极其亲切的口吻向杀人狂搭话。

他的手上正握着一条棒状的包裹。包裹显得比球棒还要细长。那就好像用布包着一柄长木刀似的武器。看来他打算用那个当成球棒,提出要代替石杖所在打球。

“等一下,你——”

“没问题没问题。所在老师你就躲到一边去抱着脑袋发抖吧。啊,不过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为我加油呢。我真的很想尝一尝有人在观众席上为我加油的滋味。嗯,那的确很不错。怎么说呢,就像是——你们这些人吵死了快点闭嘴啦就算你们为了虚荣心拼命喊加油也没用有空的话就回家去砌砖块更能有效地浪费时间那样才开心嘛——这种感觉,然后那种无法抑制的干劲就会不断涌上来,实在是让人爽得不得了——!”

曰守秋星大声笑着,把长柄的兵器沿着水平方向挥动。面对那种压力,石杖所在的眼睛马上变成了圆点,同时向后退开。……实际上,与其说是长柄兵器的威力,倒不如说是被他的言行举止击退了吧。

“你说代打——你知道那家伙是什么东西吗?”

“当然了,那不就是传闻中的杀人狂吗?唔,虽然看样子不怎么符合条件,不过至少有一半程度是不能放过的。我就稍微借个地方来表演一下啦。没什么,我并不是在救你,所以那方面你不用对我感恩戴德。如果你还是觉得欠了哥哥我人情的话,那就当作是上次的无营养食品的回礼吧。”

飘动着长发和大衣,以两手握住长柄的兵器,日守秋星作为一名击球手跟Sinker相对峙。

“……虽然我不知道你打算干什么——”

Sinker的视线从石杖所在身上挪开,为了应付新出现怪人而倒退了一米左右。

“——既然摆出架势的话,那你就是我的猎物了。”

杀人狂的眼中点燃了愤怒的火光。

对被妨碍了决出胜负的关键-二球产生了焦躁感,同时也把男人那种过分轻佻的态度看成了挑战。对Sinker来说,这个游戏就是赌博性命的认真较量。对于一边笑一边闯进来妨碍的人自然不会有任何好感,更重要的是——他对男人的态度非常恼火。

……男人在无声中说出了这样的话——不管是死亡游戏还是什么,说到底都是棒球。那种骗小孩的玩意儿根本不足为惧。

“——三球。没什么,如果运气好的话是不会死的,黑大衣。”

感觉到魔球投手的杀气,日守秋星无声地露出了笑容。

头戴风帽的杀人狂和身穿黑大衣的怪人互相对峙。

对夏日之夜来说完全格格不入……不,本来就是在和平街道上不应该存在的杀人风景。……头上的高架桥传来的汽车声音,听起来好像比实际上还要遥远。离开了道路,站在自动贩售机前观察情况的石杖所在到底心中想着什么呢?

“噢,真走运,这里的自动贩售机才一百目元啊。”

总之他就在喝着罐装咖啡。

可是,跟绝对的自信完全相反,曰守秋星对Sinker完全没有办法。

第一球、第二球都没有动手。仅仅在两分钟内就被逼到了两个好球的局面,本人也一脸复杂地皱起了眉头,说“这还真是打不了啊”。

“——光是嘴上功夫了得吗?门外汉。不动手的话就根本没办法子吧?”

面对Sinker的挑衅,黑大衣男人却没有丝毫紧张感。虽然站在击球手区上,但却没有挥动当成球棒的长柄兵器……不,他甚至感觉不到挥起来的必要性。

“不,怎么说呢,我本来以为实际上站在击球手位置上会很有感觉——”

他打了个呵欠。已经不必怀疑了,时速一百四十公里的变化球,在三振就会被夺走性命的状况下,他完全是对那一切不屑一顾。

“唔,虽然也有黑乎乎看不清楚的原因,不过说自了,这样的话实在没什么刺激感啊。我说兄弟,大家都是被恶魔附身的人,我们再加点速度怎么样?”

黑色大衣随风翻动。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日守秋星在那里稍微弯了弯膝盖,然后高高地跳到了上空。

“噗——!?”

石杖所在不由得喷出了咖啡。

实际高度大约为六米。男人以审查员绝对会忍不住十分十分十分十分地大叫起来的、无比美妙的月光回旋空翻动作,跳到了上空的环状道路上。

“好啦好啦。接下来嘛,唔,还需要一些华丽的舞台灯光吧——!”

黑大衣消失了。

……从地面道路抬头看上去的石杖所在,并没有看到在此之后的场面。但是对于发生了什么事,也大体上可以推测到。

如悲鸣般响起的刹车声,大概司机也吓破了胆吧。因为以接近时速七十公里的速度行驶着的途中,却有一个黑大衣怪人突然出现在车头灯的前方。大概是马上摆动了方向盘吧,在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响起后,那就像开玩笑似的传播了开去。

——唤醒在头上的环状道路上的地狱。

接二连三地引发的二次灾害,燃烧着火焰的桥,不断循环的刹车声,铁板被挤歪的声音,人类的悲鸣,乱七八糟的管弦乐,还有若无其事地探出头来的罪魁祸首。

“作为即兴制造的场面,也算是不错了。好,上来吧,少年。到这里来的话我就稍微跟你玩一玩吧。”

背对着燃烧的熊熊火焰,男人笑了起来。

……重伤者二十多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奇迹,被记录为死者零人的这次支仓街道连环撞车事件,直到“他”的重临世间被证实之前,都一直被作为事故来看待。

他的名字就是日守秋星。

两年前,在C县最南部受到了广域通缉的连续猎奇杀人犯。在护送往奥里加纪念医院的途中逃脱,以后一直音讯全无。传说中是吸血鬼的恶魔附身。

也不知道在背对着火焰的男人身上看到了什么。

Sinker就像猴子一样爬上街灯,跳到了环状道路上。虽然没有像目守秋星那样一跃而上的身体机能,但即使如此,那也可以说是完全超越普通人的力量了。

跳上了道路上的Sinker怀着杀意和更明确的敌意,跟背对着火焰的恶魔附身相对峙。

“果然是男孩子啊,干得不错。作为奖励,你就在‘那边’好了。因为我在‘这边’比较有趣嘛。”

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画作了地狱的环状道路上,因损坏而燃烧的小车只是位于左侧车道,右车道并没有任何异常。其他汽车都没有理会燃烧事故,一路往前驶去。

——黑大衣男人就站在那右车线的正中央。在如子弹般那不停穿梭的、以时速七十公里逼近的众多铁块之中,他举起长柄兵器笑了起来。

“嘿,是最后一球了,棒球少年。我会随便躲开的,你就随便投到好球区来吧。别在意,说到底这也只是耍球游戏而已。要是没有这点演出效果的话,就不能吸引客人了吧?”

目守秋星简直是疯狂了。

但是铸车和观也在很久以前就把正常心智烧得一干二净了。

“——你说棒球是耍球游戏?”

无法战胜他。眼前的男人自己无论如何都赢不了——被恶魔附身的右臂如此呼喊着。因为赢不了,结果已经非常明白了。投球的话就会被击中,被击中就会死。释放出第三球的话,自己的性命就会消失了。但是Sinker还是没有停止。面对把棒球说成是耍球游戏的那个男人,要是不用这种耍球游戏来干掉他的话,怒火就无法平息。

“喝——!”

他忍耐着悲鸣挥动了右手。

如闪电般的速度和轨迹。

光凭人类是无法打到的、呈曲折状飞行的魔球向着舞动于路面上的目标释放出来。

目标并不是肉体,而是好球区。

杀人狂·Sinker纯粹是要打垮击球手的尊严。要不是在三振之后的话,就不能夺走击球手的性命。就算会被打中的预感支配了自己的精神,这个规则也不会改变……作为结果——

“……噢,呜哇——!?”

面对Sinker的魔球,目守秋星干脆利落……或者说是豪气地挥空了一棒。那简直是厉害无比的空棒,完全没有辩解余地的空棒,无论拿到什么地方去也不感到羞愧的、像竹蜻蜒一样豪气的一记空棒。

胜负就这样被决出,Sinker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制裁的白球。目标是黑大衣的后脑。魔球即将击碎三振的猎物。危险啊,黑大衣男人。快逃吧,黑大衣男人。要是石杖所在也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全力向着日守秋星这么叫出来吧——你真差劲啊!

“……哎呀呀。嗯,那还真是打不了。没想到不仅仅是两阶段变化,还会加速啊。原来如此,这样的用法也是可以的吗。”

他没有心情去听日守秋星的辩解。Sinker向着目标的正侧方,释放出跟行驶中的普通车辆并行的魔球。

“噢?”

从日守秋星身旁飞过的魔球,在消失于黑暗中之后,再次扬起火花向毫无防备的目标袭去。

正如以前一样,球毫无偏差地沿着直击后脑的轨迹飞来。但是——

“不,那可不行吧。”

跟刚才的三振一样,日守秋星轻而易举地就躲开了从死角释放出来的魔球。

“唔,虽然打中很难,不过光是躲避的话还能行吧。”

黑大衣男人解除了击球的姿势。

他重新以单手架起长柄的兵器,用空出来的左手手指按在嘴角上。从完全不像是人类的参差不齐的牙齿间,一条长长的舌头伸出来舔了一下手指。

“没关系没关系,较量的话算是你赢啦,少年。”

黑大衣在风中不断翻飞。

拿着长柄兵器的吸血鬼,终于脱掉了他那过分开朗的外壳——

“——不过,能活下来的运气,跟胜败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啦。

仿佛贪婪地眈视着猎物的饿狼一般,他残忍地说道。

在风中飘动的黑大衣。

若无其事地向前踏出的第一步。

……不知为什么,在Sinker眼中看来,那甚至不像是向猎物扑去的起始动作。

“——……!”

会被一口气杀死吃掉的——这个直觉令Sinker握起了第一球。他以全速在路面上蹬地向后方逃去。以左手从外套中拿出白球,在交给右手的同时来了一个快动作般的旋身。微笑着露出参差不齐的吸血鬼踏出脚步的瞬间,他释放出了必杀的魔球。

——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向后方跳开、在撞车事故中停下来的汽车顶部落地的同一瞬间,他单凭着轴心脚让身体原地旋转起来。从上方看来的话,那就像是用圆规描绘出来似的一样,呈现出一个美丽正圆轨迹的侧投。在投出了一百三十公里的快速球之后,旋转也没有停下来。

在短短的两秒间使出了三连陀螺,以机械般的正确性释放出三个魔球。那是以0.5秒的时间差向目标击出的魔弹。

从目标的正面看来,三个球分别处于左右和正上方。包围着黑大衣释放出来的三个球,在一秒钟后,各自轨道发生了直角变化,从不着边际的方向对目标实施破坏。

面对在一瞬间内从三个方向包围着自己的无影狙击手,在那无法回避的间隙中,吸血鬼发出了狂笑。

如果说Sinker的追击是以人的手创造出来的艺术,那么他就属于大自然引发的灾害。

在遭到了三方包围的同时,黑大衣向着Sinker奔了起来。他以连残像也显得模糊不清的速度,一边转身一边舞动着,化作了卷起漩涡的龙卷风,在沥青地面上疾驰而来。如果说Sinker是击出魔弹的机械,那么这个男人也就是高速旋转的陀螺了。他就像跳着芭蕾舞一样,强行躲开了交错乱飞的子弹。

——谁也不会知道……那并不是为了避免中弹而进行的随机回避运动,而是捕捉到魔弹变化瞬间的轨道,以最适当最低限度的动作进行躲避而得出的结果。

Sinker的魔球有三个。如果各自施加两次变化的话,总共就是六回的乱射攻击。黑大衣却轻松自如地躲开了这些攻击,不断疯狂地舞动着。

任何一发都没有打中。比起为自己的魔球无法奏效感到愤怒,Sinker反而惊愕于某种刺痛般的恐惧感。不对,那个男人的速度有点不对劲。那根本不是谁比谁更快更慢、什么比什么更优秀更低劣之类的、可以用数值来计算的速度。总感觉在“速度的性质’’上跟自己有着决定性的差异。在球速上胜于对方没有任何意义。就算比对方飞得更快也不会奏效。如果不知道彼此间作为生物有什么差异的话,那就绝对无法打倒这个对手,同时连逃跑也无法做到,只有全身僵硬地呆站在这里——

“啊——”

压倒性的死亡预感。在一秒钟后将要来临的、被一击砍掉脑袋的恐惧感笼罩下,Sinker联想起某种跟这个很类似的东西。

……实在是很荒唐的事情。现在逐渐逼近他眼前的黑色团块,就好像以战斗机火力为动力的“钻地鼠”焰花一样。

“——!那又……!”

他甩开脑海中的妄想,投出了第四球。

距离已经逼近到四米远了。一秒以下的投球动作无法获得充足的旋转速度,球速和轨道控制也很不理想。

“——怎么样——!”

释放出来的是平凡的快速球。从正面飞来的投球被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但是这个球却有他的独特性能。两阶段跳跃的真正秘密,使白球呈直角变化的血迹斑斑的恶魔,这一次将真正把目标的后脑击碎——!

“不,我都说能看见了嘛!”

可是,吸血鬼却轻而易举地看破了。

如同魔鸟一般跳了起来的黑大衣,在车前盖上落下,把左手握住的凶刃架在腰间,仅仅以脖子的最低限度动作,就把从绝对死角——背后飞来的、溅着火花的魔球躲开了。

“啊——啊!”

“可是你还真有想法嘛。利用涂在球上的血以零点几秒的差距使其着火,作为推进剂使用。能够以人为的方式,从外部使其按照事前命令实现变化和加速的变化球。少年你的新器官并不是手肘还是其他别的。这种飞溅出火花发生爆炸的血液才是Sinker的真面目吧。哎呀呀,真没想到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把这种糟糕透顶的血液当燃料用的不知死活的家伙呢。”

他没有任何亲昵的意思。跟话语内容完全相反,吸血鬼的声音实在无比冷酷。

——Sinker无法动弹。黑大衣架在腰间的刀。不,与其说是刀,倒不如说是枪更贴切。如同正在积蓄力量一般握在手里的凶器,仿佛随时都会发动攻击。就跟被人用大口径的手枪指着脑袋一样的恐惧感,令手脚和头脑都无法运转。

“真是的,别吃惊嘛,同辈。这样的魔术,只要看过一次就会露馅的啦。就算是下面的小兄弟也都察觉到了啊?……啊……不过,这的确是你才有的特技。如果本来不能让球产生奇迹般的旋转的话,就根本无法做到。按棒球的大小来看,最大限度也只是两次而已吧?因为如果要更进一步的话,里面的材料都会被烧光的。不过效率太低了,要是这样子浪费的话,你就连一个星期也撑不住啊?不过,就算要保重身体,你要在这里■■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吸血鬼的脸逐渐接近。

仿佛要咬上脖子似的凑了过来的脸。

“——啊……”

我不想死,放过我吧——

Sinker双眼中的恐惧如此诉说道。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已经看到了镜面型墨镜下面的那双吸血鬼的双眼。

没有了黑眼珠的眼睛。如同狂怒的鬼脸一样,能够把所有看见的人都杀死的冰冷眼睛。

“啊——”

吸血鬼的左手伸了出来。

长柄的兵器抵在Sinker的颈项上。

由于面临死亡而麻痹的思维,想到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怎么会如此颠倒黑白。这个男人所持的凶器既不是刀也不是枪,恐怕是自古以来“用来消灭吸血鬼”的、巨大的桩子吧——

照亮夜空的火焰颜色显得无比诡异。

我在自动贩售机的旁边抬头看着那凄惨的场面,过了大概四分钟左右。毕竟那是六米高的环状道路上发生的事,所以我也只能听到吓人的撞车声,但是现在那场宴会似乎也已经结束了。

远处传来了警车的警笛声。要是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就会被作为举止可疑的人物接受盘问,说不定还会获得由户马大姐主持的令人心跳不止的监禁授课待遇。正当我准备离开而把咖啡空罐扔到垃圾箱的时候——

“哎呀,真糟糕真糟糕。还真是不划算啊,跟那种真家伙互相又砍又踢又放火什么的!……噢,少年你还在这里吗?从你一直观望到最后这一点来看,实在很有教养,不错不错。”

“…………”

那超脱常理的黑大衣从环状道路上跳了下来。

把单手拿着的木刀……或者说只是一条铁管……不,应该是斜着把铁管前端削尖了的东西……用布块重新包好,然后喀啦喀啦地扭动了一下脖子关节。那样子就好像终于把工作干完了一样。

“——嗯?怎么了,不快点逃掉的话会受牵连的哦?啊,如果被盘问的话你可别说我的事啊?因为那样太耽搁你回家的时间了嘛。不过如果你无论如何也要说的话我也非常推荐你那么做。但是作为一个人嘛,我想最好当然是在凌晨一点二十分之前回到家吧!”

“……抱歉,就算你拜托我也不会到处说的。比起那个,你战胜了他没有?”

“包在我身上,已经完美地三振了。”

黑大衣嘿嘿地露出诡异的笑容。真差劲。

“……那算什么嘛,干了那样夸张的事竟然还三振。”

“没有,所谓的余兴就是那样的啦。反正最后收场的是互相厮杀啊,少年?既然这样,那如果不在前戏中输给他的话怎么行。在临终前给对方一点面子,是作为大人的最低限度的礼貌嘛。”

男人又再次扭曲了嘴角。这次是以包含着真心话的、正如那凝重的外表一样的、让见者感到不安的冷酷笑容。

“……你说临终,就是说你把Sinker给……?”

我无法把“杀掉了吗”这几个字说出口。

在上面发生事故的火焰,跟Sinker进行比赛时出现疼痛感的左臂上的义肢,以及刚才更接近的警车警笛声。虽然各种的要素让意识切换到非日常的状态,但对于把决定性的话语说出口这种事,我还是有所踌躇。

“不,我没有杀他。因为没有必要嘛。在逼到绝路的时候,他露出了想逃跑的表情,所以我就让他逃了。这是不是叫做强买强卖?不,不是,意思倒过来了。嗯,是欲擒故纵?嗯,不对?那么就是那抓就抓?这也不对吗?”

“………………”

简直是莫名其妙。把地方弄得乱糟糟的,最后却让对方带伤逃掉了……?

“不不,别露出那种表情嘛,少年。就算让他逃掉也没关系的。那已经早就没救了。既然他想自取灭亡的话,那就放着别管好了。而且他虽然看起来还活着,但身体的右半部分已经坏死了呢。”

右半部分已经死了。那就是说,并不是由眼前这个男人所造成,而是本来已经坏死了。看来Sinker的崩溃并不仅仅限于精神方面。

“是吗……从你看来,到自然灭亡为止还有多久?”

“你还说还有多久,还真是保守的估计啊,少年!就算是快死了,我也不可能放着残留着寿命的东西不管吧!”

他一脸愉快地笑着。黑大衣的男人很亲密似的把手搭在我肩上,翘起嘴角说道:

“你听我说吧,那个恶魔附身已经‘自我灭亡’了。根本就没有残留寿命,早就已经死掉了啊。但是因为还残留着燃料,所以就成了一台死心不息地活动着的机械。虽然很可悲,但只要燃料一用尽,他就只能接受成为废弃品的命运了。”

他的手从我肩膀上挪开了。日守秋星以轻快的脚步越走越远。

“……等一下,我还可以多问一个问题吗?你来到这里是偶然?”

“唔?怎么会,哪里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嘛。直到刚才为止我都在支仓找人啊。来这里只不过是因为感觉到了战斗的气息,心想这好像很有趣,就马上冲到这边来了!”

“……啊。战斗的气息,我怎么觉得这个更有问题呢?日守先生。”

怎么说好呢。真是的,这又不是漫画。

“嗯,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感想。我虽然也很喜欢英雄,不过自己也觉得这个有点问题。不过,实际上的确有些类型的对手是能感觉的,所以也没办法。不过这次却是白费工夫,就是说感觉对了一半错了一半啦。”

“那么再见哕。”黑大衣这次真的越走越远了。

警笛声逐渐迎来最高潮,警车也陆续到达了事故现场。

“——啊,对了,我也有个问题。”

日守秋星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

明明隔着五米以上睁距离,也仅仅是以脊背对着我,却总觉得能一口气把我杀掉的那个男人——

“我说,那种义手是在哪儿买的?虽然我见过脚,但是手臂还真是第一次见哦?”

以毫不关心的口吻,说出了无法忽视的问题。

跟不管从哪个角度怎么看都是个不正经的小哥——日守秋星别过之后。

开始充斥着围观者喧嚣声的事故现场就好像煮开了的锅子一样,警察根本没有盘查可疑人物的余力,所以我轻轻松松地回到了家里。

顺便一提,最后的问题我以沉默无视了。从大局来看,那的确是日守先生救了我,在这方面虽然不会感恩图报,但作为礼仪我也很希望回答他,但那却是无法回答的问题。

回到福利设施的房间后,只见雾栖正摆出一副主人姿态在那里看电视。

一小时前发生的交通事故还没有被报道出来。也不知道是C县的电视台差劲,还是被下达了报道禁止令。大概是后者居多吧。

“没有出现死人啊,少年。这样的话就不用怕睡不着觉了吧?啊?不是人命的问题?修理费?受害总额?真是傻瓜啊,现在没有加入汽车保险的就只有无证驾驶的人了啊,所在老师。没事的,已经好好照在摄像头里了,各位的保险金一定会很快拨下来的吧。反而可以买辆新车了。”

毕竟日守先生说过这样的话嘛。警察在监视摄像的录像里看到了怪异的男人.现在也许正为此而烦恼呢。

“回来了?真晚啊,不是说七点钟就回来了吗?”

“今天因为要调查东西,所以到处转了很多地方。啊,还有回来的时候被Sinker袭击了。”

“——”

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我在雾栖的面前走过,向洗脸台走去。用微温的水道水洗了洗脸,冲掉了汗水。大概是精神冷静下来了吧,义手的反应变得极端迟钝。而且装了半天也累了,所以我就把这个也摘掉。

回到房间之后,雾栖还是一脸郁闷地切换着频道。

“那个,我被Sinker袭击了。”

“……说两次干什么。烦死了,都说过跟我没关系了吧?”

被反驳回来了。这也是在预测范围之内。我也不是因为想要把他拖进泥潭里才说的。只不过是尽一下报告义务而已。

“唔,也对啦,的确没关系。而且放着不管也会死。警察也成立了搜查本部,大概明天应该就会被抓到吧。”

虽然说明天的话似乎有点夸张,不过对于那种快要自取灭亡的恶魔附身,户马大姐是连一秒也不会放松的。那么在心情上也差不多是那样了。

“……喂,等一下。你说放着不管也会死是什么意思?”

上钩了。

“没什么,只不过是临近崩溃而已。重度的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那些不施加治疗、过着单身生活的恶魔附身,也经常会出现这些案例。所谓的新器官的确是梦寐以求的新造机能,但同时对普通组织施加的负担非常大。如果把新器官过分用于‘为了生存’以外的目的,一就会发生内部坏死而致死。Sinker作为杀人鬼的杀人速度稍微有点过头了。”

毕竟是平均两天一人的比例。如果全都是用那只右手进行的话,就正如日守先生所说——

“虽然从我看来,比起肉体方面,更糟糕的应该是精神方面。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大多数都会并发精神性障碍。虽然恶魔附身大部分部是由精神障碍引发的,但也有不少是获得了新器官之后才引起精神障碍的患者。Sinker就是这种情况。退化为幼儿状态,部分记忆缺失。说白了就是本人都无法意识到的失忆状态。”

开始比赛之前的Sinker,就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不,看他那样子,恐怕就连自己是谁的记忆也丧失了吧。

Sinker开始比赛,握住了球,在投了好几球之后才终于浮起“铸车和观”的意识。问题是要让那个意识上浮需要投出好几球这一点。过去应该是一旦开始比赛就会恢复意识的少年,已经变成了光靠一球、两球完全“不足够”的状态。已经是末期了。仿佛对药物产生耐药性一样,这样下去的话,在比赛结束之后——在按照规则杀死击球手之后他也无法满足,只会变成一个在丧失自我的状态下反复杀人的亡灵吧。

“虽然不说也知道,但变成那样的话就完了。铸车和观直到死为止都要继续杀人,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杀人鬼。”

不过,对于杀人犯并没有什么谎言和虚伪。无论是有什么样的过程和理由,罪毕竟就是罪。不管Sinker的杀人性质是真性还是假性,对Sinker本人来说都是无关重要的事吧。至于最终到底是哪一方,从这个结果中得到某种救赎的人,既不是当事者也不是被审者,而只是在外观望着的我们。

“——”

即使如此,还是没有反应。雾栖的决心似乎很坚定。

“好,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我不会再说这种类似感伤的话了。比起那种事,雾栖。你对于能赚钱的事基本上都会接受吧?”

“算是吧。”他毫无干劲地回答道。

他没有否定,这实在很值得信赖。

“那么,我有点东西想要让你准备一下,可以吗?”

雾栖是雾栖,我就是我。我不能总是跟别人的事情扯上关系。我也必须为了自己的生活而努力工作。

“啊?——直径三米的……什么?”

听了我的奇怪要求,雾栖不仅皱起了眉头。

“可以准备吗?可以的话最好是送到这里来。当然,我会好好用委托金来支付费用啦。”

——那么。

我在这件事中的戏份就到此为止了。

魔球投手Sinker。毫无理由地放弃了棒球的天才击球手。由于彼此交错而没能实现的过去约定。这一系列的事情,无论怎么想都不是石杖所在的故事。

拉下帷幕的人应该是双方阵营的王牌队员。

一个仅仅是路过的观众能做的事情,只不过是不负责任地煽动选手情绪,让他们振作精神,以及观看交锋决胜的结局而已。

那是极其理所当然的事,决心和了断都是由当事者来执行的。无论怎样支持一个选手,结果也不可能参与进去,那就是我们的人生了。

8/Sinker.(bottom)

石杖所在说过Sinker是处于连自己本人也没有意识到的失忆状态之中。虽然那是事实,但并不正确。其实他的记忆在半年多前就已经出现缺陷了。

2003年,夏天。

地区预选赛结束,棒球部活动进入了短暂休止的肘期。铸车和观跟往常一样站在投手土台上,一个人进行着投球练习。

过去的变化球已经完全找不到半点影子了。那甚至是连捕手的位置也够不着,但他还是默默地反复进行着投球练习。

那是以手肘的受伤为理由在地区预选决赛中退阵之后的几个月后发生的事。不知道他是被棒球部成员们打伤这些内情的学生们还误会他正在进行复原训练,但是对知道真相的部员们来说,那只不过是个碍眼的小丑而已。

大概是因为濑仓弓夜拿父母当后台吧,部员们的行为都被掩盖了起来。校方的主张是,如果在将来有望的年轻人的履历上添加新伤痕的话,在教育上会有不良影响。

这次的事件没有向外公布。而为了说服遭到暴行的受害者铸车和观,校方决定到毕业为止都免除他的学费。

对于如此轻的处罚,部员们都感到自己的行为具有正当性。但实际上,铸车和观对那之后的事情根本亳不关心,只关注于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右手能不能复原这一点上。

无法治疗的粉碎性骨折。那是不仅无法作为投手再次复归、甚至连日常生活都会有困难的骨折。为了把这个事实从头脑中挥去,他一直埋头于投球练习中。

部员们对铸车和观的死不认命感到好笑。

铸车和观连日来都站在投手土台上,反复地投着只能飞出几米远的球。

以折断了的手臂不断投球的高年级生,在部员们眼中看来只不过是滑稽的一幕而已。对于那不堪入目的投球,他们一直以“连放弃都不懂的傻瓜”来加以取笑。

不管再怎么折腾,从任何人眼中看来,铸车和观的复归也是不可能的事。这个事实,和观本人其实是最清楚不过的。过去曾经让众多击球手胆战心惊的下沉球已经完全没有了昔日的雄风。明明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比小学生还差劲的棒球选手,他还是不停地反复练习着。

铸车和观在精神上被某种东西附身了。

因为他有着不得不做到这个地步的理由,以及绝对无法放弃的梦想。

同年,十二月,冬天。

铸车和观结束了一如往常的练习,做完了低年级生们强推给他收拾活动室的工作后,回家了。

次日,他闯进了棒球部二年级生主将。濑仓弓夜的教室,正准备施行暴力的时候,被教师劝服,移动到学生指导室。

学校对铸车和观的精神状态判断为“稍微”兴奋过度,于是联络了支仓市警察署,请求少年育成课进行了指导。这时候的调查书上记载着铸车和观的精神处于极度错乱状态。

三天后——

从拘留所解放出来的铸车和观,在学校听说了退学处分的事情,并表示接受。以后他就没有回家,曾经被目击过跟街头流浪者共同生活的场面。虽然在少年育成课中作为离家出走而成为搜索对象,但是并没有任何警官发现或保护他。

半年后,2004年七月。

过了六月份,在夏天的.热气开始显现的时候,在街头流浪者中发现了似乎是铸车和观的少年身姿。

但是,只不过是推测而已,并没有得到确认。

因为那位少年的意识并不稳定,就连自己的名字也说不出来。

年老的街头流浪者们担心着少年,于是互相支持着他的生活。“你的家在哪里啊?”当别人这么问的时候,少年就回答“不想记起来”。少年偶尔会以恳求般的表情,小声嘀咕着“那个,我想成为投手”之类的话语。

每次他这么说,街头流浪者们都垂下了视线。因为嘴里说出这句话的少年,右臂已经歪扭弯曲得连他们都不忍心去看了。

起初的开端是因为可怜他的街头流浪者。

有个流浪者说“既然那么喜欢棒球的话,我就带你去看吧”,然后就把他带去观看最近年轻人们流行玩的游戏。

当然,他们并不能参加游戏。只能在远处观望而已。

即使如此,他似乎也产生了某种感觉。

以后,少年就开始经常去观看SVS的比赛,开始一点点地恢复了正常的精神活动。

他尤其感兴趣的是投手方的集会。在这个游戏里,击球手和投手是处于对立的位量,各自都有不同的集会场所。

投手们是以支仓坡和能图中间的工业地带为总部。那里是建造中的出租商用搂的施工现场,建筑物里面就像百货店一样宽敞,也并不怎么肮脏。不知道因为什么理由而暂停了施工,每周都会有好几天没有人在,所以作为投球练习场也的确不错。

他躲过了投手们的耳目,偷偷潜入建造中的出租商用楼,茫茫然地眺望着他们的集会。

存在于他内心中的是憧憬和乡愁,以及如火烧般的痛楚。

感情就是脉冲电流。让他曾经一度坏掉的精神重新启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唤醒处于淡忘状态的意识的东西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迸发,也完全是个谜。

他以不能再动的右手握住球,在初夏的阳光下眯起了眼睛,一直注视着不停地投着球的同年代的投手们。就好像一边打盹一边注视着电影画面一样,在无论如何也无法加入“其中”的断绝感中,有一天——

——突然间,古老的记忆被唤醒了。

跟那天一样的初夏季节的上午。

年幼的他正握着白球,在长长的坡道上向上登。

眼前是一辆搬运行李用的古旧手推车,拉着车的是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纤瘦的女人。放在手推车上的是市工厂施舍给她的钢筋和木材等东西。那并不是女人自己可以搬得动的东西,也不是应该搬的东西。

一点点地,女人每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慢慢拉动着那些货物。坡道几乎跟山路差不多。没有汽车驶过的柏油路,靠近山那边的路旁长着茂盛的树木,从路的另一侧可以俯视到如积木般的住宅区风景。

……女人拼命地拉着手推车。那是为了把这些货物送到位于坡道那边的另一个工厂去,让他们以尽可能高的价格收购下来。

实在是难堪而滑稽的场面。这个女人只能通过这种旧时代的赚钱方式来维持生计。

年幼的他似乎是在帮那个女人的。正值爱玩的年纪的他,正一脸不满地跟在手推车后面。虽然很想扔下这种事情马上去玩耍,可是女人根本不可能凭自己一个来搬运手推车。他忍耐着心中的不满,用力推着手推车。之所以手里拿着球,是他所能做到的最低限度的意志表现。

但是,结果光靠两人的力量还是运不动那些货物。

手推车停在了坡道的途中,已经完全没辙了。那就跟要饭的乞丐突然死在路边一样。没有汽车会路过这里,也不能把它搬动。就算真的有人路过,也一定不会伸出援手吧。虽然很想干脆就这样扔下不管,但车子毕竟是借来的东西,也不能直接扔掉。

那是一个无比痛苦而残酷的夏天。

在所有的一切都闪闪发光的太阳下,他们就像出现在其中的一点黑色污点一样。恐怕没有比这时候更能让他体味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的瞬间了。

抬头看到的蓝天总是那么冰冷。

夏日的阳光正火辣辣地烤炙着头皮。

——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几乎想要哭出来了。他很清楚自己家的贫穷,也知道帮女人的忙做这种工作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即使如此,这样子也太过分了。穿着肮脏的衣服,拼命搬运着垃圾一样的东西,还要被路过的人们嘲笑。心里感到又凄惨又。悲哀,他甚至想大声喊出来发泄自己遭遇的不公平对待。

但是,在那之前,他却看到了极其痛苦的东西。

“——啊。”

——对啊……他唤醒了自己丧失的意识。

很贫穷,很不甘心。

在那时候想到的一件平平无奇的事情,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振作起来,就像现在这样,再一次赋予了他复苏的力量。

“——真令人吃惊。你就是那时候的小孩子吧?”

“——嗯。”

眼前是一个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窗外传来了投手们的欢笑声。跟以前有着不同姿态的、完全没有印象的恶魔说道。

“你很想加入他们里面吗——没问题。上一次没有顺利成功。虽然也不是说以此作为补偿——”

他说——以重要的东西为代价,我可以实现你的梦想。

“不过真的没问题吗?跟以前不一样,这次是真的哦?要是被打中的话真的会死。绝对没有半分掺假。被击中的话就到此为止,也不能在中途停止比赛,即使那样——”

恶魔以温柔的笑容说道:

“你的梦想,是不是有着值得赌上性命的价值呢?”

旱已变成废物的右手紧握了起来。

再一次——如果能再一次投出球的话,不管这个男人是谁,我都不介意。于是,铸车和观点了点头。

有没有赌上一切的价值——当然有。从那一天开始,这就是值得赌上性命的梦想。

比赛开始了。

戴帽子的男人把恶魔植根于他的身上。

由于至今为止的经历,他已经有了患部的基础。所以对他来说,患部和新器官的形成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

……相反在另一方面,也许是长期对肉体置之不理的代价吧,他的右臂和右半身被严重烧焦了。也许可以说是让右臂复苏产生的后遗症吧。结果,他只能以风帽和外套覆盖着身体和右臂,隐藏着自己的真面目。

“接下来就只剩下整理行装了。对了,你是想加入那里面去吧。”

男人向集中在施工现场的投手们搭起话来了。他就在远处观望着那一幕场面。

“怎么样——如果你们愿意让‘他’加入的话,我就实现你们的愿望——”

男人的声音就像在演戏一样。

几名年轻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濑仓弓夜看到了坐在瓦砾上的他而倒吸着凉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男人的声音中带有某种催眠暗示的效果,在场的投手们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男人的提议。不经意地,他回想了起来。七年前,面对点头答应了男人的两个孩子,那位朋友会不会就是用这种冷淡的眼光看着的呢。

投手们怀着开玩笑般的轻松心情,濑仓弓夜怀着对伫立于远处的风帽少年的对抗心,各自跟男人定下了契约。

异变在不到一小时后就出现了。

大概他是比较特别的一个吧。男人说过,本来没有感染上类激化物质异常症的人,并不是全都会那么顺利的。铸车和观虽然没有感染上,但已经开始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他之所以相对顺利成形,也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年轻人们开始因为身体的异常产生痛苦的时候,突然间,其中的一个人咬住了身边的投手。当时的,心情就跟观看着一部丧尸电影差不多。

两名投手就当场争斗了起来倒在地上,互相啃咬,互相厮杀。疯狂的气息传播了开来,剩下的投手们虽然各有差异,但也开始采取了类似的行动。本来跟他们混在一起的话可能会更轻松,可是濑仓弓夜却留在原地。就好像在恶梦中第一个醒了过来一样。在这里,保持正常理性就是一种罪过。在疯狂中幸存下来的最单纯而简单的方法,就是变得比别人更疯狂。

——如果说被执着所支配是生存下来的理由的话,那么濑仓弓夜大概也是感到了相当的疲累吧。面对一边挥洒着鲜血、一边喊着“成为同伴吧!”发动袭击的行尸走肉,濑仓弓夜在哭泣的同时把他们击退了。他以左臂中投出的白球击中了四名投手的脸,然后陷入了狂乱状态,不知不觉还拼命地用球棒胡乱殴打起同伴来。

拍手的声音响起。王牌投手在沾满鲜血的状态下恢复了神智。

“很好。我本来是为了他的‘今后’着想而减少一些竞争对手,不过你也有充分的素质。跟全部落空的以前完全不一样——看来,这个城市也快到末期了。”

男人称赞着濑仓弓夜,说明了对铸车和观来说非常熟悉的代价原理。

被击中就会死,远离比赛也会死。一旦被恶魔附身,生存下来的方法就只有获胜。濑仓弓夜大吼着“跟刚才说的不一样”,向着戴帽子的男人扑过去。仿佛为了剥离他们似的,铸车和观释放出了一百四十公里的变化球。

“什、什么——”

濑仓弓夜以颤抖的声音转过头来。眼前的投手,正从风帽中向自己投来冰冻般的视线。

“——你太烦人了。如果不打算投球的话,就留下带号码的手机离开吧。”

濑仓弓夜非常清楚戴风帽的投手是谁。同时也知道刚才从他右手投出来的变化球,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力量。要被杀掉了,留在这里的话,毫无疑问就会被杀掉。涌现出这样的实感后,濑仓弓夜马上庇护着变成了奇怪形状的左臂逃了出去。

被扔在地上的银色手机。本来王牌的称号是最强投手才有资格背负的东西。在这个城市里,恐怕没有比他更合适的投手了。

“收拾他们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没什么,我在这附近有一家工厂,可以把他们藏起来不会被人发现。这里的棒球道具你就随便用好了。以后要复仇的话应该会用得上吧?”

复仇?他感到有点不解。

他还没有完全恢复自我。他回想起自己的名字,是在作为投手握起白球之后的事情。

“你记住了,你的开关就是愤怒。”

他离开了施工现场。背后传来了一个平凡而没有特征的男人声音。

“现在虽然并不明显,但只要看一眼的话,就不能再抑制了。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孩子。你的怒火并不是针对个人的东西,而是针对漠然而没有实体的社会的愤怒。”

最后,他向男人询问了名字。

得到的回答,是比男人的外表更为不起眼的、极其普通的名字。

他——铸车和观开始展开复仇行动,是在接下来的几天后的事情。

当他因为还没能回想起名字而徘徊于街上、跟破坏了自己手肘的少年对上视线的瞬间,Sinker就诞生了。

在三十八度的酷暑之中。

那一天,他也在刺痛肌肤的寒冷中醒了过来。

通过不断地杀人收集回来的一大堆手机,正散乱地放在公园的森林里。烤灼着身体的盛夏阳光,和亳不留情地在耳边响起的刺耳电子音。

……身边的手机正在发响。他正想要伸出手来按停手机,却发现不仅是手臂,就连呼吸也无法随心所欲地进行。

“啊——啊——”

他把全身的机能都集中在呼吸之上。

通过细细的急促呼吸,他终于恢复了热量。

……他半个身体的皮肤都因为类激化物质异常症的变态现象而烤得一片焦黑。作为结果,大部分的皮肤都失去了呼吸的功能。体温的低下——袭向他全身的异样寒气的原因,就是因为断绝了跟大气的交流。

“————”

他慎重地再次开始了呼吸,然后对右手的神经进行确认。……还不能动。右手已经由于无数次的强行过度使用而发出悲鸣。这样下去的话,恐怕连一小局的投球都无法承受。

……实在是非常讽刺的事情。明明只要休息一个星期就可以恢复过来,可是他却不能休息一个星期那么长。并不是不休息,而是不能休息。

不停响起的手机铃声,勉强使他浑浊的意识维持着清醒。

……做了一个梦。

虽然想起来就好像一小时前发生的事,但实际上已经是大约二十天前的记忆了。最新的记忆是另外的一段充满火药味的东西。第九个的击球手,中途闯进来的黑大衣男人。在即将被杀死的瞬间勉强逃脱,逃到这里之后就倒了下来。

“哈——”

怎么也无所谓,那种事根本无关重要。他整理了一下呼吸。

比起那种事,现在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身体,状态实在是非常恶劣。昨天认为没有比那更糟糕的恶劣状况,跟现在一比的话简直就相当于良好状态。反应已经变得极其迟钝,指尖就像冻结起来一样,很冷。总之就是很冷。太阳明明那么接近,身体外面明明是这么火热,可是欢呼声却离自己非常遥远。面对现实的残酷,他的思维朦胧了起来。明明只是睡了一会儿,那时候的夏天到底到哪儿去了呢?

“当然了,如果不定期进行比赛的话,就会消失的啊。”

……那一天,帽子男人向濑仓弓夜讲述的代价原理,的声音回响在脑海中。那个人说,让他们这些恶魔附身者维持生存状态的就是恶魔。如果不向那个恶魔提供粮食的话,当然就会一起死亡了。

“被打中就会死,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在输掉的瞬间,你的热量就会马上冷下来。”

……对,驱使身体行动的就只有执着了。

在失去了热量的瞬间,他的机能就会停止。

“哈——啊、啊——…………”

右臂的神经连通了起来。对投球的执着启动了他的心脏。

剩下一个人。还残留有一个投球的对手。确切的目标、复仇的靶子依然还存在——他不断在心里向自己暗示道。

“——只是……剩下一个。”

但是,如果没有了复仇对手的话,该怎么办才好呢?不愉快的电子音搅拌着他的意识。继续投球吗?明明投球的话就会被人知道自己是恶魔附身,最后也只能为了封口而杀掉对方啊。就用这根臂膀来继续投球吗?就算今天能幸存下来,明天这条臂膀也恐怕无法再动起来了。难道这样子继续投下去还有意义吗?当然了,如果只有这样做的话,那就只有继续不断杀死击球手。夏天不会结束,只要有球场和选手在,就不会结束。自己绝对不可以在这里结束。

“——没错,我——”

即使痛苦,也要继续投下去。

不过,到底为了什么?

他已经崩溃了,早就已经踏上了歧途。

无论是自己的名字、还是其中的理由,他都记不起来。能确定的就只有必须投球这一点。只要性命还在持续,就必须用右手来杀人。

……他把手伸向了不断响着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日期是八月十八日。

来电者为金色四号击球手。

他仿佛感觉到,宣告比赛开始的最后警报声响起了。

(8/18)

铸车和观的名字作为路上杀人狂的犯人被报道出来,是在那天早上的事情。

雾栖弥一郎让人把石杖所在委托他准备的物品寄送过来,办理好将货物送到指定地方的手续后,就走在支仓市的郊外田园上。

“——”

毫无意义的时间。雾栖一边默默地走在无聊的田路上,一边低头想着:这样下去的话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Sinker的逮捕。

跟铸车和观的因缘关系的清算。

虽然已经太迟、但还没有结束的最后落幕。

到底哪一个是时间的问题呢?

雾栖没有得出确实的答案,在让思想变得空白的同时,向着郊外的森林走去。

那是石杖所在曾经带他来过一次的地方。虽然森林看不到边界,但是巴士车站却成了路标。在森林中找到了那个立方体建筑,打开了门扉。延伸向地下的黑暗,只要凝神去看的话,就会让人产生尸骸堆积成山的幻觉。拼命压抑着发出生命危险警告的本能,踏入了黑暗之中。关上门之后就是完全的黑暗了。就像是从外界隔离出来的异次元一样。每天都能若无其事地重复这个过程的石杖所在,简直不像是正常人。雾栖心想,那个朋友虽然从以前开始就尽量让自己显得迟钝,但仅仅是那样做的话应该是不可能摆脱这种根本性不安的。

……但是,这条令人产生难以言喻的不安的通道,跟里面相比的话还算是好一点。雾栖不禁倒吸了一口气。真正让人感到心寒的是这里面。晃动着清澈的阳光的地下室,以及躺在那里的美丽形体。对于那到底是起因于什么样的感情,虽然雾栖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出来,但是那种美丽,对他来说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

“——失礼了。”

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所在也说过,不管做什么里面都不会传出声音。

雾栖下定决心,打开了门扉。

视野从一片黑暗转变成了明亮的房间。

在令人眩目的明暗对比中,那个美丽的人影正躺在附带顶盖的床铺上。

身上只安装了两只手的义肢。天花板的海洋中可以看到类似鱼的东西。看不见他所饲养的那条狗的影子。

“咦?怎么了呢,雾栖先生?”

地下室的主人以笑容迎接了雾栖的来访。

“……我并不是来找你有事。只是所在说叫我在这里等,听说是关于工作的事情。”

“嗯……啊,是这么回事吗。

他还真是傻瓜,为什么老是对别人的事情那么认真呢。”

那是既美丽、又让人产生背过脸去的冲动的微笑。

对地下室的主人来说,把雾栖弥一郎叫到这里来的目的——

“简直是没救了——这几乎就是为他而存在的话。明明里面那么肮脏,却能珍惜美丽的东西——啊啊,真让人受不了。可悲到这个地步的话,不是会让入有一种把它搅浑得一塌糊涂的冲动吗?”

“………………”

……雾栖完全不明白地下室的主人到底在说什么。

只是,他茫茫然地觉得这个人影跟石杖所在非常相似。虽然他们所注视的东西、以及判断好坏的标准都不一样,但是存在于底层的感情却十分相似。

雾栖驱散了这些奇怪的妄想,坐到了沙发上,同时很明显地地把视线从床上挪开。他并不认为这是没礼貌。因为对雾栖来说,躺在床上的人影是一种不应该去正视的可怕存在。

“——你,那只左手,是怎么回事呢?”

由于无法忍耐沉默,他问出了一个无关重要的问题。

昨晚,石杖所在还装着义手。他在那之后应该是没来过地下室才对。那样的话,现在装着的义手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他茫茫然地如此想道。

“这只是临时顶用的东西。只不过是从‘悲哀’的右脚分出来的、纯粹只有手脚形状的东西。真正有用的手脚,都由别人拿去了。”

“————”

对雾栖来说,迦辽海江的话简直就没有现实感,就好像在读一本图画书一样。虽然能作为母语来加以理解,但好像就是直接进入脑海的声音一样。

在这里的对话是没有意义的。

虽然难以抵受沉默,但对话反而让他更为难耐。果然还是不应该来这里的,雾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虽然没有打算依靠他,但这个人影会不会因为某种心血来潮而挽救以下恶魔附身呢?他不禁对怀抱着这种渺茫期待的自己感到无奈。本来自己应该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正当雾栖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

“雾栖先生,听说你是天才重击手呢。”

在逃离之前,脖子却被套上了锁链。

“……连你也知道啊。是所在告诉你的吗?”

“不,从当时开始,我就知道有这样的人了。所在告诉我的只不过是名字而已。上次雾栖先生来的时候,所在就对我说‘那个流氓就是本人啊’。他边说边像往常一样皱着脸,一副很自豪的样子,就连我也觉得很有问题。”

美貌的影子露出了微笑。

“————”

也许是因为那跟至今为止的怪异笑容不一样,是人类所熟悉的笑容吧。

“……那个混蛋。竟然把自己的事高高挂起,还叫人家做流氓啊。”

刚才感觉到的寒气开始变淡,雾栖轻松地骂起了现在不在这里的朋友。

“那么现在呢?已经不是重击手了吗?”

“嗯,那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没有再站到击球手区上。那又怎么样?我是击球手什么的,也跟你没多大关系吧?”

“当然是没有关系。但是有一件很让我在意的事情。我一直想着在见到雾栖先生的时候要询问一下,可以吗?”

……已经被重复过许多遍的问题。面对这位过去的天才重击手,人们都异口同声地这样问过。为什么要退出棒球?雾栖一边心想“难道在这里也要听到这个问题吗?”,一边’垂下了视线。

“我说,为什么一打出全垒打就会呕吐?”

“——————”

面对着正中核心的问题,雾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珍珠色的眼眸正注视着雾栖。他丧失了平衡感,摇摇晃晃地坐回到沙发上。不,意识之所以发生闪烁,并不是因为被迦辽海江盯着看。而是因为刚才的这个问题,对雾栖弥一郎来说是一个无法背离的罪孽。

“你们继续打棒球和放弃打棒球的理由。虽然两者没什么关系,但我觉得如果听了其中一个,就应该会发现某种东西。怎么样?虽然我也不是太有那个意欲,但如果听了雾栖先生把事情说出来的话,也许还能想到挽救铸车和观的手段。

还是说——至今为止明明‘击碎了几十个人的头颅’,却没有表白杀人事实的勇气呢?”

“——————”

理性逐渐被剥离了开来。仅仅是一句话,就把名为雾栖弥一郎的人类的心捏碎了。

自己杀了几十个人。这明明是只有雾栖本人才知道的妄想,但眼前的人影却当成了自己的事一样来享受。

“雾栖先生也是因为有这个打算才来的吧?否则的话是绝对不会接近这个地下室的。嗯,我会原谅你的无礼。因为至今为止这种迟钝到底对周围的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你本人应该是体会得最深刻的吧——好了,你就把比那个更有趣的事情说出来吧。

铸车和观继续当投手的理由。

雾栖弥一郎放弃打棒球的理由。

这两件事虽然完全不一样,但应该是起因于同样的东西。我想知道的就只是这个而已。无论是告发你的罪行,还是作出惩罚的启示,我都没有兴趣。”

只是想听你把话说出来——恶魔如此说道。

“——我……”

……不知道是因为长期隐瞒至今的沉重压力,还是因为觉得对着个恶魔说真么都算不上是罪孽。

沉醉中的男人平静地、如同忏悔似的把青春时代落下帷幕的经过说了出来。

雾栖弥一郎是在高中一年级的秋天跟西野晴墨相识的。

当时雾栖虽然已经开始认真打起了棒球,但在另一个方面,他同样也受到了周围人的期待。

中学时代,他没有对棒球投入过多的热情。一直作为不良学生过着日子的他,即使在成了高中生后,也没有断绝过那方面的交友关系。对雾栖弥一郎来说,棒球虽然是主线,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打算因此而轻视跟他们胡闹的那段日子。

而身为雾栖弥一郎的一个学长的江湖大哥,就是西野晴墨。虽然第一次见面,西野只是以学长的大哥身份出现,但当时的西野就已经把募栖弥一郎看作是“有利用价值的舍弟”而对他有所关注。大概是对他突出的才能和天生的明星气质有所感觉吧。这个小鬼头虽然让人不爽,但一定会有用。这也可以说是极道式的早期投资了。

身在棒球部的雾栖虽然会跟街上的朋友们玩乐,但却绝对不会跨越某条界线。无论西野他们怎么样劝诱他,雾栖也都合掌向对方请求“在作为棒球部员的期间请放过我”,避免了彼此之间的决定性接触。

……这个平衡是在雾栖升上高中二年级的时候。

也就是知道了当时身为西野晴墨的大哥——青柳正的存在之后。

胜田一家的分家,七濑组。那就是作为支仓市的权威支配者的广域暴力团。

在组长之下,其成员包括接受过碰杯的若众……其实就相当于公司职员,还有这些若众各自以舍弟的形式纳人名下的年轻人们,合起来总共有四百人左右。

西野畸墨在若众之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西野从十年前左右开始就主动担任接待业管理工作的人,也就是组里面的一个怪人。因为在90年代初,组里的接待业方面的利润很少,可以说是最下层的管理职了。光是不停忙碌却赚不到钱,除了主要的接待业方面之外,如果不在三级片方面也插上一腿的话就撑不下去,对以无赖为生的他们来说是属于三流的工作。当时是在金融和不动产方面还能容易发掘出利润的时代。

站在当时身为被排斥者的西野晴墨之上的青柳,是掌管着从以前开始就为组里作出重大贡献的金融方面的“跟教科书上一样的极道人物”。

不必多说,这两人的关系自然是恶劣得显而易见了。对青柳来说,西野只是一个拿来骂的下等组员,对西野睛墨来说,青柳则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大哥。

而且对西野晴墨更不利的是,他所寄身的七濑组是一个体制古老的暴力团。虽然提高利润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更重视自身作为极道的存在方式。在重视暴力更甚于利益的风潮中,处于带头地位的人正是青柳正。

但是,这种存在方式也随着近代化的步伐而瓦解了。在这个时代,相对于坚持过去的生存方式,如果不考虑现今的生存方式的话,组就会难以维持下去。西野晴墨逐渐增强力量,最后获得与青柳平起平坐的地位,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如果说西野是适应时代的极道人物,那么青柳就是被时代抛弃的极道人物。他们大摇大摆、毫不顾忌他人视线地耀武扬威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暴力团的存在方式正在发生国家级规模的变化,但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姿态却无法改变,就连改变的必要性也感觉不到。

——坦白说的话,青柳正是一个被暴力附身的人种。对青柳来说,优先的并不是作为企业的利益,而是实现利益的过程中的暴力。

负责管理非合法的金融企业的这个男人,并不是为了赚取金钱,而是为了把债务人逼入绝路才经营着借贷业务。他故意把钱借给没有还钱能力的人,然后对其实施彻底性的折磨。被这个男人破坏了人生而丧命的债务人也不在少数。

西野晴墨虽然也是性格相当恶劣的人,但比起青柳正来说,还算是有一点作为人类的理性。

对于几年后组里面的体制将要改变,以及网络蓬勃发展将会大大降低接待业的生意成本,可以获得更为安全而确实的利益这些事,西野都有着清楚的了解。所以他才故意主动挑起组里面任何人都瞧不起的闲职。

从先天性的暴力凝聚物一般的青柳看来,恐怕没有比这更碍眼的事了。青柳从那时候开始就多次对西野狠踢狠揍,经常骂得他狗血淋头。从他们立场开始逆转之后,关系就更进一步恶化了。西野差点死掉的经历也不是一次两次。再过一年的话立场显然就会发生改变。但是在那一年里,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对当时的西野晴墨来说,那可以说是最大的烦恼了。

可是,在跟西野的关系变得越来越恶劣的期间,青柳却非常看好西野的舍弟雾栖弥一郎。作为生存在暴力中的人,他大概是对雾栖的风貌和力量抱有共鸣吧。

青柳多次劝说过雾栖当他的舍弟,可是雾栖却顽固地拒绝了这个要求。虽然他名副其实是个最差劲的男人,但似乎对于自己承认的人也是有所顾虑的。青柳在答应了雾栖说的“到高中毕业为止作为未来的大哥”这句话的同时,带着雾栖在夜街上徘徊,同时也让他好几次来到自己的工作场所。大概是他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吧。在那个从青柳看来很有工作意义的极道办公场所中,雾栖发现了一个他曾经见过的女性。

那是一个身材瘦削的、眼神仿佛已经对人生感到疲倦似的女人。未来的大哥向自己说,那是单纯为了折磨她而找来的债务人。

……如果说人生中存在着分水岭的话,那么对雾栖弥一郎来说,这时候就是出现分叉路的瞬间了。

青柳作为人类是一个扭曲的存在。

除了欺侮弱者、对其拳打脚踢、并大声吼叫无论如何都不会得救这些事之外,这个男人就找不到别的人生价值了。

女人从七濑组所开设的金融公司借了钱,而每个月她都还上一点钱,勉强维持在危险边缘线上。那是雾栖高中二年级时发生的事。女人没有求任何人帮忙,为了不给任何人增添负担而独力偿还着债务。女人有一个儿子。为了不让终于得到世间承认的儿子担心,她自然是非常拼命地工作着。

实际上,虽然每个月还的钱只能维持在危险线上,但是以这个速度的话,再过半年就应该还清了。作为组里面的预计,本来是以五年为单位榨取利息的,可是既然钱返还回来了,他们就无法抱怨,只不过是收益变成了一年分量的利息而已。

但是,青柳却对这一点非常不满。他并不是针对利息低于原先估计的问题感到不满。而是本来必须一辈子痛苦不堪的弱者,竟然那么嚣张想要获得幸福,这一点让青柳感到无比激昂和气愤。

可以说,他已经疯狂了。

“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像你这样的垃圾,想要成为普通人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

他一脚把前来还钱的女人踢开,揍打着她的脸,勒着她的脖子说:

“你连抱有梦想的权利都没有!儿子又怎么样?怎么了,你的儿子难道那么厉害吗?比我还高等吗?我在问你啊,是不是像你这种垃圾生出来的臭小子要比我还高等!?”

她呕心沥血的努力,也只能让青柳那疯狂的精神构造发生暴走而已。

青柳就是这样,单纯是以不愉快为理由,并非是针对女人,而是针对她的儿子,说出了“要毁掉他的人生”的宣言。

……当时的雾栖弥一郎到底处于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恐怕是不必多问了吧。

他的思维在这一瞬间完全停止了。脑子就好像破裂了一样从头盖骨里面消失,眼前的视野也被一阵白色的闪光所覆盖。

“我要把你的儿子弄得不能再次握球——”

青柳陶醉于自己的吼叫声中,那疯狂的声音在雾栖弥一郎的空洞头盖中不停回晌。

他有一个约定。

有一个从小时候开始一直遵守至今的约定。

有一个因为自己的一次不小心而被搅乱了人生的朋友。虽然他说过已经不需要遵守约定了,但那却是即使那样也想要守护到最后的约定。

雾栖的决心很快就定下来了。

两天后,雾栖弥一郎在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后,闯进了只有青柳正一人的事务所。

失去所有的一切,背叛自己所爱的东西。他不断向自己暗示着,自己有着宁肯这样做也绝对不愿失去的东西,以及必须守护的东西。

如果说有什么失算的话,大概是有两个。

其中一个是完事之后,西野晴墨的出现。

而另外一个,是雾栖弥一郎的记忆力实在过于优秀了。

青柳正到底变成什么样,在那之后被如何收拾,雾栖都不知道。本来应该还有呼吸的,但在场的西野却说由他包办善后工作。

对西野来说,青柳也是个没有必要存在的人。万一他得救的话我就头疼了——西野曾经开玩笑似的这么说过。以后,雾栖和西野就成了拥有共同秘密的关系。

那天夜里,为什么西野会出现在青柳一个人留下来的事务所,而目还庇护了雾栖呢?就算是利害关系一致,看到大哥遭到袭击的西野,在那时候也不应该会对雾栖抱有共犯的心态才对。既然有这样的心态,那恐怕就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抱有同样目的吧?要是再迟一天……不,仅一仅是再迟一小时的话,说不定就会——

不管如何,事情已经结束了。在西野的指示下,雾栖以后直到高中三年级的夏天结束为止,都把心思倾注在棒球上。

但是,过了几天之后,雾栖弥一郎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

在普普通通的练习比赛上,如往常一祥站在击球手区,正准备击出他的拿手一击的瞬间,他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白球化作了一个充满怨恨的滴血人头,在球棒击中球的瞬间,耳边真真切切地响起了“那时候”的声音。

喀唰——

人类头部被击碎的感觉鲜明地重现了出来。

凄惨的脑浆溅落在脸颊上。

回过神来的时候,雾栖已经在投手席上呕吐了起来。

球描绘着一道美丽的抛物线飞到了场外。观众席上响起一阵欢呼声。击球手区上是被击碎的青柳的人头。从长椅上传来了为全垒打喝彩的声音。在没有任何污迹的蓝天之下,自己握着沾满鲜血的球棒呆站在原地。

——面对那种过于恐怖的深重罪孽感,雾栖弥一郎失去了意识。

……于是,这种印象在每次全垒打的时候都会出现,一直萦绕在雾栖的脑海中。堆积起来的尸骸之山。每当全垒打的时候,都重复着虚拟杀人行为的杀人鬼。对他来说,棒球这个游戏,已经不在是能挺起胸膛说出“很快乐”这种字眼的存在了。

这是玷污了棒球的报应。雾栖把它当作理所当然的结果,把自己的选手生命定在高中三年级为止。

本来他是应该马上撒手离开才对,不过还有一个重要的约定。虽然对雾栖来说就连实现这个愿望也是一种罪过,但是还有等待着他的对手。即使是为了那个朋友,也必须一直玷污着棒球到最后的夏天为止——那就是雾栖弥一郎的最终幕了。

这就是不为人知地落下了帷幕的、某个天才重击手的故事。

表白在严肃的气氛中结束了。

旁人不可能了解雾栖弥一郎的心境。对于没有正常感情的迦辽海江来说,就更是如此了。有的只是无法改变的结果而已。

那个选手并不是逃离了棒球,而是拉下了帷幕,把所有的留恋和快乐都装进盒子里。拥有如此耀眼才能的选手,并非在任何人的责备下,自己主动封印了起来。

“对我来说,棒球这种东西是不需要理由的快乐存在。”

那是从普通人看来甚至显得傲慢的信念。

“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变得无法产生这种感觉了。”

但是,那却是对普通人来说无法理解的、过于纯粹的信仰。

不把胜负放在第一位的男人的无声落幕。

雾栖弥一郎为了自己快乐而开始打棒球,为了自己而遵守着某个约定,为了自己而放弃了棒球。那只不过是如此简单的事情。他放弃棒球的理由已经非常充分。

“是吗。铸车和观知不知道这件事?”

“知道青柳的事的就只有我和西野大哥而已。我们两个必须把这件事带到坟墓里面去。虽然我跟你说了,不过我想你也不是正常人。怎么说呢,总比那个驴耳朵的国王好一点吧?”

“……真过分,那不就是一个酒桶吗?我投降了。被你拿出这种比喻的话,我就算是被挖开嘴巴也不能说出来呢。”

地下室的主人露出了柔和的笑容。他似乎很喜欢雾栖那自暴自弃的比喻。

“……那么,怎么样?这种事也能成为参考吗?”

雾栖弥一郎的过去。地下室的主人说过,只要听了他放弃棒球的理由,就可以提出能够挽救铸车和观的建议。

“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贵重的事情。虽然并不是决定性,但我也因此而浮现出了新的疑问。还有,请你不要误会。我只不过是对雾栖先生和他的事情有兴趣,对于救还是不救之类的没有任何关心。我单纯是把想到的意见说出来,让雾栖先生你作为参考而已。”

“————”

……的确,迦辽海江说过,他没有兴趣去告发雾栖弥一郎的罪孽。地下室的主人只不过是听了这番话之后,把这些话还给对方的美丽鸟儿而已。

“……的确没错。那样也无所谓,你就告诉我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说雾栖先生,我本来还以为他是知道你放弃棒球的理由的。但是你却说绝对没有那样的事。这么说来——他应该没有任何‘对你客气’的必要吧?”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铸车和观还在继续打棒球的理由啊。雾栖先生你已经接受了棒球生涯结束的事实,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不接受?你有想过吗?”

“那是——”

因为铸车和观还有一场跟雾栖弥一郎之间的较量。那天的约定,至今还在束缚着铸车和观。

“嗯,我之前听了雾栖先生和他的过去故事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为什么不去找雾栖先生你呢?既然不知道具体内幕,铸车和观应该不会对雾栖先生抱有什么愧疚感情才对。他现在已经作为投手复归了,如果明白已经不能在表面舞台对决的话,在自我崩溃之前应该来向你挑战才对吧?”

“那是因为——我没有参加SVS的正式比赛。”

“这是诡辩。对方可是路上杀人狂啊?如果不是选手就不袭击的话,那就太不自然了。那样的话,他没有放弃……继续进行比赛应该是因为另外一个理由。的确,他虽然也应该很想跟雾栖先生你比赛,但那恐怕是奢侈的希望,就跟梦想差不多。小时候的约定?怎么可能。这并不是那么美妙的故事。令Sinker诞生于世上的应该是更‘肮脏’的理由。我想雾栖先生应该是知道的吧。”

不必多说,铸车和观的真正理由当然是知道的。但是雾栖却背过了脸,说了一句“不,但是那个已经是没有意义继续下去的事了”。

“没错,Sinker是因为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的理由而诞生的。但那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了。根据我听说的情报,Sinker的犯行都是拼命背对着不肯正视那个理由的行为。原因的丢失,理由的替换,或者说是责任的推卸。如果是所在的话就应该很清楚了,恶魔附身都是把真正的理由放到别处去,然后拼命把别的理由挂在嘴上。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当作没发生过,然后以生拼硬凑出来的正当性来守护自身。”

那是跟大多数人类共通的部分。只不过对他们来说,那种替换已经达到了忘却的领域而已。

“——不利的事情——”

跟这个类似的台词,雾栖之前也听到过。

仿佛事不关己似的报告了自己遭到Sinker袭击这件事的石杖所在,说了些什么来着?部分记忆丢失,对当事者来说有利的记忆障碍。

“——难道是……”

“不可能是那样……”雾栖在摇着头的同时,却无法否定这个念头。不,假设如果是那样的话——

虽然不可能,但是铸车和观,如果没有理解十二月冬天发生的某件事的话……

“——怎么可能……”

雾栖的表情冻结了起来。

他并非对那个事实,而是对这个假设引导出来的结果感到愕然。那样的话是没有出口的。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完全没救了。Sinker只会成为一个到死为止不断杀人、不断投球的杀人鬼。

“——毫无意义,那家伙干的事情什么意义也没有——不能阻止他吗?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他的话——”

“恶魔附身是不能用话语来说服的,雾栖先生。如果想要阻止Sinker的话,就只有按照Sinker所定的规则来阻止他。三振的话击球手就会死。但是被击中的话投手就会死。这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规则吧?”

……那劝谕的声音就像歌声一样。

声音感觉非常接近。雾栖甚至连自己坐在沙发上这件事也几乎忘记了。

“我再说一次,我并没有挽救恶魔附身的打算。这是雾栖先生自己想怎么做的问题。如果即使这样,你还是为了他而希望我伸出援手的话——”

无数次断言过没有办法挽救的恶魔,这时候向着他的灵魂细语道:

“很简单,只要改变看法就行了。现在的雾栖先生能做到什么?如果无论如何也是死,那么到底该怎样去‘杀死’他呢?要怎样做才能让本人安心离去呢?那种富有人性的救赎,是雾栖先生一直想给他的东西吧?”

“那——个……”

仿佛被吞噬了灵魂似的一动不动。

那是这几天来他一直苦恼着的事情。

“很简单,只要你为他打一球就行了。”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的话,如果能抛开无聊的信念站上击球手席的话,那是多么轻松啊。

“那样他就会断气了。不管如何,他也只有几天的命了。而且你并不是对他下手,仅仅是击球而已。那样就足够了。虽然不能实现铸车和观的愿望,但作为杀人犯的下场,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但是——

如果光是击球这种事也无法做到的话。

如果就连球也无法擦碰到的话,他会失望到什么程度呢——

“……不行,我打不了。而且,以性命为赌注的棒球什么的——”

雾栖弥一郎不会在棒球上赌上性命。

那并不是不能做到,而是不去做。赌上性命的棒球,根本就不是他所爱的棒球,那是一种背叛。但是如果说背叛的话——

“——对,雾栖先生你所苦恼的,就是这么单纯的事情。”

眼前的恶魔呵呵地笑了起来。

面对那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般的美丽,眼睛感到一阵晕眩。

“——你不必留情,尽管把我打垮吧。”

闪烁的视野又再次重播出那一天的声音。

没错,如果自己满足了铸车和观的请求,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更重要的是,自己就是为了要重现——

“如果你说打不了的话,要不要我来帮你?只要你把手肘和眼睛给我的话——”

实在是很有魅力的诱惑。

“必须要为他把梦想的帷幕拉下来——”

对了,为了这个目的,就再背叛一次自己所爱的东西吧。虽然也许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救赎,但如果那样能作出了断的话——

“……对。我要……”

雾栖弥一郎的喉咙颤抖了起来。

他在头晕目眩的同时,听了过去曾经理所当然地不屑一顾的恶魔话语,正准备点头的瞬间——

“说什么蠢话。还真的不像你啊,极乐蜻蜒。而且啊,那种东西打了也没意义吧。”

却因为终于来到地下室的石杖所在的声音醒了过来。

“来,离开点离开点。跟那些自称恶魔的骗子不一样,这家伙可是货真价实的啊。要是听信了他的甜言蜜语的话,你就会被啃得连骨头也不剩。”

大步大步地以粗鲁的步伐走进地下室的石杖所在。雾栖由于他的声音而松了口气,床上的人影很不满似的鼓起了脸颊。

“……时间真是不凑巧。所在总是在决定性的时候得救或者救了别人呢。人家难得为了实现雾栖先生的梦想而打算努力一番嘛。”

迦辽海江完全是一副耍脾气的口吻。从天花板上射下来的阳光虽然变阴了起来,但刚才充满了地下室的闭塞感就像幻觉似的一扫而空了。

“啊?梦想?那是什么?”

“……是我个人想做个了断而已。跟你没关系。”

大概是想掩饰刚才的丑态吧,雾栖以粗鲁而杂乱的口吻向石杖所在说道。

“唔……你们还真是在说一些无聊话啊。不过,梦想和做个了断什么的,那种棉花糖一样的东西就先放在一边吧。我有些新的情报,要不要听听?”

由石杖所在代理接受下来的工作还没结束。保护濑仓弓夜,万一变成恶魔附身的话,就为他进行除魔。然后,让作为其原因的第三者负起相应的责任。这两项都并非借助法律手段,而是通过迦辽海江的切除来进行——这是对方所坚持的强烈要求。

石杖所在的笔记中记载着“第三者、切除”的字样。对他来说,杀人狂·Sinker的除魔是完成工作所必需的事情。

“…………那个,你是说要我帮忙干那个除魔什么的吗?”

“嗯,不能击中就要被杀的死亡游戏,如果你能作为诱饵来参加的话,我就容易办很多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情说明,雾栖不禁感到无所适从。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感到无奈。

……如果提出的人不是这男人的话,他恐怕就会当场揍他一拳了。

“刚才我请户马大姐跟委托人交涉过,如果交给警察的话就只有这么点,但是除魔的话就有这么多哦。怎么样,雾栖先生?作为赌上性命的价值,也算是勉强划得来吧?”

石杖所在先是伸出了一根手指,然后配合着左边的义手伸出了全部十根手指。虽然对雾栖来说,金额并不是问题,但是对那种开价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十根手指……一根是一百万吧?”

“当然,报酬是折半分了。啊,你就算不把球击中也没问题。我偷偷潜伏到专注于跟你较量的Sinker背后,从那里把狗放出去办事就行了。”

黑色的义手“嘭”地拍在肩膀上。石杖所在的声音显得异常轻松。虽然有点迟了,但雾栖到这时候才终于领悟了好友的真正意思。

不把球击中也没问题。

不把球击中也没问题。

没错,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到最后,都绝对没说过“要打中”之类的话。

……如果不做了断的话,那样也无所谓。

所谓的梦想就是在无法实现的前提下结束的东西。那是正常人的正常心理,对没有开花结果的梦想感到悔恨并不是值得羞耻的事情。

“————”

那就是石杖所在的结论了……所以雾栖才深切地感受到,被赋予了实现梦想的机会这种幸运,对这个朋友来说到底是何等耀眼的东西。

“……那个,石杖学长。”

“我都叫你别说学长了。什么过去的了断什么约定的,我没有打算要你为了这种理由而勉强去做事。而且要是那样子帮忙工作的话反而是给我添麻烦。工作就是为了生存下去而做的吧。这只不过是单纯的工作上的话题而已啊,雾栖。你为了钱而让濑仓弓夜躲藏了起来。明知道就是那家伙破坏了铸车和观的人生,你却作为工作接受了。明明是这样,这件事你就要拒绝吗?”

为了生存,那就是向前进的意思。并不是为了让过去的后悔得到升华,纯粹是为了现在的自己而排除挡路的障碍——他是这么说的。

——到底过去和现在,你更重视哪一个?他仿佛在这样问自己。

“——”

雾栖不禁回想起西野晴墨的惯用台词。

那完全无法以极道的生存方式做人的大哥,鼓起最大限度的威胁说出来的经典话语。

还有无奈地说出“你应该是更单纯的人吧?”这句话的,雾栖所认识的世界上最复杂奇怪的朋友。

“…………真是的,我之所以拜托你,是因为我当时抱着自暴自弃的心情啊。我没办法摆平,所以就想由得它顺其自然,才带着放弃的打算把你卷进来的。可是,最后你还是会归结到这样的方向。”

“——雾栖,那不是折半,而是七三分成。我说啊,那些真心话就算真的这么想也应该摆在心里不说出来的。那么,你干?还是不干?”

他平静地笑道。雾栖弥一郎打从心底里感到没他办法,以自暴自弃的口吻说道:

“嗯,我会贯彻道义的。你说得没错,所在。扰乱自己地盘的家伙,还是要不由分说地干掉才行。”

面对终于响起的比赛开始的信号声,雾栖弥一郎点了点头。

虽然有点画蛇添足,不过以下就作为补充性的题外话吧。

“……差不多了吧,两位。虽然你们谈得正欢,打扰你们我感到很抱歉。不,也不该感到抱歉吧。因为我很生气,好像发火也应该没问题……咦?怎么样呢,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我还真是不怎么明白……”

迦辽海江一边在床上侧起了脑袋,一边打断了两人的话。

“我说啊,打不打什么的就先放在一边吧,难道要让身为普通人的雾栖先生当他的对手吗?本来对手已经是占优势的Sinker,如果作为击球手有一段空白期的话,说不定三球就会被杀掉了啊?”

“那只是自作自受而已,直觉什么的就只有由本人自己找回来了。不过说真的,坚持了三球的话也已经不错了。那只不过是我为了自己的安全,想从背后悄悄接近而巳嘛。”

“——真是浪费了。”

“恩,全都坦白出来了。我想那才应该是心里想着别说出口的话啊,石杖先生。”

跟半眯着眼的雾栖弥一郎相反,迦辽海江很不可思议地恢复了好心情。

“你们俩还真投契。不过嘛,如果击球这种运动本身没有生疏的话,应该能想办法解决吧?雾栖?”

“嗯?雾栖先生,他不是已经放弃棒球了吗?”

“那是棒球啦。光看他的身体,就可以知道他每天都拼命地空挥着球棒。而且他只是说不再站上击球手席,没说过没有握起球棒吧?这家伙要干的话是不会放弃决出最终胜负的,因为他性格就是这样糟糕。”

“……哼,说了三振又打出平直球,说什么没关系又自己跑去决胜负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我。”

“行啦行啦。既然决定的话,那就事不宜迟了。从现在就开始吧,雾栖。也没必要等到晚上。在可怕的大姐包围Sinker之前收拾掉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你,到底要怎么样把他叫来啊?如果不到晚上的话——”

“来,还给你啰,雾栖。虽然我被Sinker袭击过,但是在中途被打断了。我还没有三振。参加资格还残留着一个哦。”

石杖所在拿出了金色的手机。

一切都准备周全了。

看着这个光是对别人的事毫无疏漏的朋友的行径,雾栖弥一郎一边在嘴里说出抱怨的话,一边把嘴角扭曲成感谢的形状。

“……明白了。但我也是有条件的。我会认真地握起球棒,所以你就在决出胜负之前好好呆着吧。”

“好嘞。如果你三振的话我就从Sinker的后面发动袭击。”

“还有另外一个。虽然我不会要求你救他的性命,但是在比赛之后,如果Sinker还活着的话,你就让他自首吧。如果能答应这两个条件,我就会认真地去打这场赌上性命的荒唐棒球赛。”

“——无所谓啦。不过先不说前者,后者就有点那个啦……也不知道Sinker会不会听我说。”

“我可是以正常人的姿态去啊,这点问题你就摆平它吧。我可是要跟两阶段变化的下沉球交锋啊。这样的条件,已经算是很宽松了吧。”

面对雾栖的提议,石杖所在一边说“那就没办法啦”一边点了点头。

从他的角度看来,要让他接受“那个”条件的话相当困难,但正如雾栖所说,这是正常人跟恶魔附身的比赛。如果以这个为前提交涉的话,也不是做不到的事。

“……真是的,没想到跟恶魔附身的交流技能还这么有用……嗯.人还是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特技呢。”

石杖所在向并不在场的户马的表达感谢……毕竟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只把道谢的话挂在嘴边,然后向雾栖弥一郎说道:

“OK,重击手。我尽可能为你准备一个公平的比赛场地吧。不,说真的,没有浪费还真是太好了。”

“嗯?准备?你说什么?”

雾栖和海江都仿佛在说“莫名其妙”似的瞪大了眼睛。

然而——

“所以啊,就是说对付两阶段下沉球的特设赛场。咦,我难道没说过?”

石杖所在以比两人更甚的惊讶表情回望着他们。

9/Sinker.Vs.Slugger

那是一个灼热的夏天。

白天,刚过正午。气温达到三十八度,街中覆盖着刺眼的热气,连路面看起来都是扭曲的。

和这种像是煎锅一般的地上形成鲜明对比,天空则是一片碧蓝,塔形的白云无限向高处延伸,高调地讴歌着这炎热的盛夏。

八月十八日,天晴。

炎炎夏日,最适合棒球的天气。位于能图工业地带一端的商业区建设预定地,就是他们最后的比赛场地。

没有任何能够打败两阶段下沉球的方法,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将其变化停留在第一阶段这一条了。

这是石杖所在对Sinker所得出的结论。这一点雾栖也理解到了。问题是没有能够封印第二阶段的手段。

啊啊,第二阶段的变化是无法防止的。所以,就封印第一阶段好那么条件是五分钟。石杖所在就把雾栖弥一郎带了进去。不是施工现场的外面,而是里面,位于商业区外周的宽三米左右的长长回廊。

“你——你是认真的吗?”

也难怪雾栖会哑然。

弯成一个L字形状的回廊。放在那个转角位上直径三米左右的巨大镜子。特意调整成能够看见弯曲通道前端的镜子上,可以看见投手专用的投手区。那就是石杖所在准备的特设会场。隔着一个转角来设置投手和击球手的L字形比赛场。

“如你所见,右边通道上的投手区到转角处大概有8米的距离。从那个转角往左,也就是这里,到击球区大概是十米。虽然弯成了直角的形状,但是还算得上是个十分宏伟的球场。这样一来,应该就能够自动封杀第一阶段的变化了吧?”

如果无法封杀第二阶段的话,那就从第一阶段入手好了。

也就是说——把变化牢牢固定在可掌握范围内。

只要在这个赛场进行比赛,Sinker必须遵守一个绝对条件,就是利用第一阶段变化让球往右转。

不管是要投出好球、坏球、还是故意砸击球手的球,总而言之球不往右拐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到达击球区。

当然,这样就不算是棒球了。所谓的棒球应该是投手能够看见击球手。而击球手也能够看见投手的情况下进行比赛的。而石杖所在则在转角处放了一面镜子,用来挽回这个缺点。虽然这样一来不但左右会颠倒,而且距离感也不容易掌握,但是他相信这种程度的不利条件,选手们都应该能够用一两球就可以调整过来了。

击球手、投手之间有着异常的位置关系,通过镜子互相确认对方的姿势,隔着墙壁来进行比赛。

这是只能够针对利用血液以二次回旋及二次加速为武器的Sinker使用的奇形设置。

那就是石杖所在准备的一般人和恶魔附身者的决战场——

“不对,我看用词方面还得再改一改,不要说认真不认真了,我看你根本就不正常。”

但是倒很有趣。雾栖弥一郎取出了球棒,戴上了手套,开始活动起身体。他集中精神,把这个废弃工厂的通道变成了自己的领域。

通道有着足够的宽度。靠外面的那面墙上有着巨大的窗户,经过调整之后,亮度足够用来看球。虽然是个荒唐之极的球场,但是还是具备了最低限度的条件。

工厂内人迹罕至,周围一带也完垒没有半个人影。

这里距离街市很远,没有任何妨碍精神集中的噪音。

哐——

偶尔从周围工厂传来打铁的声音,传递着外面的情况。

“我让你和最强的四号对战。”

透过手机传来的声音,这样说着,把“它”唤醒了。

不脱逃也不躲闪,主动提出挑战。但是作为前提,要求你接受几个条件——真是愚蠢的交涉。既然对方主动挑衅的话,不管是什么样的条件“它”都乐意接受。而且,本来“它”就没有足够的理性可以咀嚼理解这些条件什么的。

于是“它”像豳灵一般拖着身体来到了指定的地点。

人迹罕至的施工现场。

被亮白的阳光照射着的四角形建筑物。

就像在以世界末日为题材的电影中出现的画面一般,只由高大墙壁和太阳构成的风景。

当“它”踏入其中,看到比赛场的时候,也不禁惊讶地停住了脚步。

“——就是那里。那里有块板是不是?那就是你的投手区,Sinker。”

手机中传来的声音说着。

设置在通道转角处的镜子遮住了L字形的角面,映照出本来看不见的弯角另一边的通道。

那里正站着手握手机的选手。

虽然不是直线距离,但是应该有十八米远。似乎这个就是那个选手提及过的特殊比赛形式。

“你的话肯定能够打到这段距离吧?不利点方面我这边也是一样。因为我们都不得不应付从通道另一端突然飞出来的球。”

投手如果不把球投成直角轨迹的话,就无法到达本垒。

而击球手方面面对突然从通道对面冒出来的球,必须在0.3秒之内反应过来。作为现实问题,不可能做到的是投手方面。但是实现了这个不可能之后仍然要面对不可能事态的,是击球手一方。

面对这个愚蠢的游戏,“它”饶有兴味地笑了。

在这种没有理性的情况下,这种投球在他看来就跟赌命的搏斗差不多。

“要不要热身?”

摇摇头表示不要。

在投手区那块板的旁边有防滑垫,另外不知道对方究竟打算比赛多少场,竟然还准备了超过二十个球。

“——哈!”

他意识滕胧地笑了起来。真的需要这么多场才能定胜负吗?他向着镜子另一边的选手发出了嘲笑。

“——————”

浑浊的意识被洗得一片空白。

“那么我们开始吧,Sinker。跟你说好了,你的对手是最强的四号击球手。”

拿着手机的男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通道。

另一个真正的重击手拿着球棒走了进来。也许刚才为止他一直站在死角位置吧。

把球棒向着天空高高举起之后,慢慢挥到左肩位置。

高大的身材让人感到磐石一般的重压感以及稳定性。

摆出一眼看去静如泰山的姿势,微徽摇动着身体,观察着投手的呼吸,准备一举击败对手。

“——————”

那个身影,对他来说非常熟悉。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击球手,但是自己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就算记忆上出现了障碍,那只右手却记得清清楚楚。

和刚才那个多话的男人不一样,击球手的嘴巴抿成一个一字,紧闭着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那双鹰一般的眼睛正通过镜子,紧紧盯着投手。

比语言还要有表现力的视线。

让冰冷的体温不断上升的兴奋感。

“————哈!”

口中发出了笑声。

伴随着杂音的头疼袭了上来。

那个对手是特别的。粉碎的意识颤抖着,如此宣告。

兴奋和恐惧。

优秀的击球手站在自己面前的兴奋,以及带来毁灭的强者出现的恐惧,刺激着Sinker的大脑。

“——好吧,我就陪你玩玩好了,重击手……!”

右腕开始跳动。

血色染上了白球,掷出了第一球。

击球手是根据投手的举动来判断球种的。

反过来亦然。投手要读取击球手的思考,然后把球投向更加难打、超出对方预测范畴的地方。通过镜子面对面的两人,首先从这一阶段开始这场超越常识的战斗。

左右相反的镜子。站在弯成直角形状的通道另一端的对手。要说究竟是哪一方不利的话,首先就要数投手。

由于好球区的判断实在过于困难,首先能不能投向正中就是一个问题。仅仅依靠镜中的映像,转过直角之后,击中投手好球区,才能取胜。

一般来说,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要让球中途转向,光是能够向着击球手飞去已经是奇迹了。但是投手的名字是Sinker。就连只是作为热身的第一球,也直迫击球手怀中飞来。

“——!”

白球以超过一百三十公里的时速高位通过内角,描绘着弧形轨迹穿过转角出现的球毫无问题地从雾栖的眼前通过。

就连转过脸,或者挥动球棒也做不到。毕竟投手远在十米之外,要通过镜子把握动向进行击球的话,难度未免太高了。

然而——

“……原来如此。刚才的这一球应该是勉强过关吧……”

Sinker也许已经发现了。击球手对于刚才超越常规的一球并不是无法反应,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反应而已。

记录为一坏球。

Sinker似乎从第一球起就已经适应了这场比赛的规则。而重击手也从第一球开始全力集中,准备为胜利冲刺。

“——刚才、那是——”

难道……是明知道还故意放过的吗?

Sinker甩了甩头,把头脑中闪过的这个愚蠢念头甩开了。

刚才那一球是故意投离目标的,只是为了测试一下空间距离和击球手的能力而已。在Sinker的预计之中,击球手应该会勉强反应过来,被这种决战形式的不利所吓倒,然后变得手足无措才对。

“——难道。这家伙……知道我的行动模式吗……?”

刚才的投球用了八成的力量,是为了测试击球手或者裁判,以及当天湿度而投出的准备球。

而那个击球手——难道在自己摆出姿势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吗?

镜子另一边的对手轻轻甩了甩肩膀,然后改变了姿势。两臂之间拉开距离,慢慢活动着手肘部位,明显是针对外角球的打击姿势。

“——混蛋……”

才第二球,就已经受到挑衅了。不,应该是被他拉进了互相估量的游戏之中了。那种姿势,简直就像是剑锋相对的武士一般。一旦发动攻势的话就会挨打。不论是投手还是击球手,在对峙的瞬间就能预测两秒后的发展,这一点并不稀奇。那是不断积累的练习和经验造就的结果,能够让他们瞬间明确彼此的战力差。就算不是绝对的预知,但是彼此也明白实现的可能性十分高,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发生变化的余地。

……可是想不到第二球就已经演变成为这种状态。如果是一般的投手的话恐怕只能避开防范,向着内角投去了吧。就连他自己,看到那姿势也觉得只要敢正面投球的话就肯定会被击中了。要是万一控制不善,投到外角去的话,一击即中的球飞回来击碎自己脖子——不、头部的幻象开始在脑中浮现。

“——不要小看了我——”

……压抑着至今为止从来没有感觉到的怒气以及轻微的焦躁,Sinker握起了第二球。

没有杂音的通道,无声的空间。对于集中精神方面非常适合,可是对于他来说却有一种冰冷感觉的投手区。

不会有控球失误这种情况出现的。

必须中途转直角这一点束缚于他而言,根本就算不上枷锁。

——第一球的话自己只使出了第一阶段。

但是第二球。自己绝对不会对这个不识时务地向自己进行挑衅的击球手表示半点仁慈的。

而且,他的视线实在太让自己不爽了。

那笔直地看着投手的视线,在估计着投手性能的同时,却让人觉得他在看别的东西,诉说着别的事情似的。

“————”

他的视线让Sinker的全身冒出了一…杀意。

“——我要、把那双眼睛——!”

住手——

白球上开始渗出了红斑。

右臂染成了一片鲜红。魔球投手抬起一边脚,瞄准目标摆开了投掷的姿势。

在无动于衷地放过了第一球之后。

击球手冷静地理解了这个比赛方式的长处和缺点。

“……真令人头疼啊。就算说已经封杀了第二次变化,这种情况也实在是……”

事实上,已经不可能从投手的投球姿势中推测球种了。能够预测的只是到通道转角为止的球路而已。在球转过弯角的瞬间,球的轨迹就变成了跟投手当初使用姿势完全不同的球种。

就像第一阶段的变化启动了第二个“看不见”的投手一般。

击球手是配合投手的动作来开始挥棒的。绝对不是等球已经离手之后才正式准备打击。在投手抬起脚的时候开始就要进行配合。在这一阶段就必须要结束对于球种的预测。但是在这场比赛中,这种预测只能够停留在精神面上。不是从姿势来判断球种,只能从投手的心境来解读其战略。这跟以动作姿势来预测球路的做法大相径庭。

也就是说,起始动作要配合第一阶段对方的行动来开始,而球种的判别就放到第二阶段的时候开始——本来要花上0.5秒来进行的球路判断,现在必须缩短在0.3秒之内。

那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

只能把从预测然后挥棒的做法,变为看到之后再挥棒。而且时间还要缩短到0.3秒。这种事情不是人能够做到的。可以说是属于神的范畴。雾栖根本无从下手。

这么一来的话——

“——只能由我这边来引导球路了。”

如果只能用直觉去猜测的话,那么实现布署好,诱导出直觉能够猜中的情况就是击球手的任务。

雾栖放弃了内角,改变握棒手法,换成了专门针对外角的姿势。现在自己已经摆明了极端防范外角球的态度,如果是慎重的投手的话,应该会转攻内角;而好胜好强的投手,应该会来个硬碰硬,发外角球吧。

Sinker他——果然是后者。只见他摆出了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过的投球姿势,掷出了第二球。

魔球拐过直角,以一百四十米的速度袭向击球手。雾栖毫无惧色地挥起了球棒。他的预测正确,打击速度也恰到好处,但是球棒却挥空了。本来沿着好球区外角低空滑行的球,在快要碰到球棒的前一秒猛地往上方跳了一下。

“这就是第二阶段变化吗……想不到用肉眼观察的话竟然能够看出这么大的差距啊……”

一好球,一坏球。

雾栖把握着球棒的双手贴到了额头上。祈祷一般的姿势。过于安静的精神集中。还差那么六公分左右的距离吗。

喂,击球手——”

第二球完全是投手的胜利。

本来打算故意空出内角来限制他的球路的,但是似乎这样的揣测对于Sinker并不起作用。

本来两段下沉球是在十米和十四米处产生变化的,但是因为在这条通道上在七米处就必须要让球往右拐,所以必须在之后快要到达击球手所在之前让血液爆发,改变轨道。

单看变化的话虽然只有一段,但是在这个距离之内,应该没有任何击球手能够对应第二阶段变化。

而这一点,刚才的发球已经证明了。

虽然如此,但是——

“——还要继续打外角——?”

……头开始疼起来了。

透过镜子反射过来的视线,一点也没有对Sinker表示恐惧的意思。那笔直地凝视着自己的击球手的眼神,让Sinker的头脑一阵燥热。一定是因为寒冷的关系。一定是冷空气刺激到头疼了。

忍耐着心中的焦躁,把手伸向第三球。呼出来的气瞬间变成了白色。右臂又再疼痛起来,但是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及它了。Sinker把右臂挥至水平状态。

有趣。他的自信是真的吗。抱着那么一点期待,再次把球投向外角。但是这次是滑行球。相对于左边打击的击球手,球能够从外角滑进内角,这种魔球以当前的击球姿势十分难以应对。

“——首先是外角。”

观察球种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雾栖弥一郎把重点都放在了Sinker留下的唯一一点过去的特征上。

不管怎样,在球通过拐角的时候,原先的球种已经不能指望了。那个投手究竟想要击中好球区的哪一处——只能够凭直觉和洞察力来找出这一点。

通过镜子观察到的投球姿势。

有力的、无可挑剔的流畅运动。但是却已经失去了曾经的耀眼感觉。在后拉手之后一秒之内完成的动作,像开闭快门一般把数十个画面烙印在脑海中,仔细分析转过拐角的球的轨迹。

以球的转动方式来看的话,应该是滑向外角的投球。

但是投手的意志却否定了这一点。

0.3秒之内仍然生效的强韧意志。

球掠过球棒上部,飞往击球手后方,弹跳着消失了。

六公分的误差修正。从刚才的投球方式中被引导得出的必然结果。

在这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根本无法应对的一击之后——

“——还是看得不太准啊……从外到内的变化,还差一点没有捕捉到——”

雾香弥一郎想要把全身的热量一下子排出来似的呼了一口气,重新转向投手的方向。

高中时代的他曾经说过,所谓的击球手位置,就是让百日的练习在一瞬间燃尽的地方。这句话实在一点不假。这个重击手把全副精力都集中在每一球上了。

因为他跟受到了“球被击中即毙命”诅咒的投手一样。这种一球就把人生燃烧殆尽的精神集中,已经理所当然地持续了三年了。

“——擦过、了——”

Sinker透过镜子看到了那个情景。

……背脊不禁颤抖起来。不是因为身体感受到的寒冷。让背脊产生战栗的是猛火一般的麻痹感。

“——喂。现在还只发了三球啊?”

嘴角向上微微挑起。

他在笑。看到那透过镜子盯着自己的视线,Sinker不禁产生了一阵无法压抑的焦躁以及晕眩,还有一…恶心感。这算什么?什么意思?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的存在吗?在这种情况之下竟然碰到了球?只发了三球。不,二段下沉球只发了两个。这样就已经能够应对了?怎么可能有这种荒唐事?超越常规的事态。超越凡人的才能。脑中涌起一种蛮不讲理的、犹如野生动物本能似的打击。

“——啊啊,你这个——”

怪物。这种怪物,就算自己下辈子转生,也不可能再遇到了——!

“——哈。哈——!!!!”

强烈的感情让全身颤抖。

体温在不断升高。

头疼再次加剧。

好奇怪。明明是一片死寂的世界,为什么会感觉到有这么多的杂音?Sinker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手伸向第四球。

记分方面已经有两个好球了。投手这方明显占了上风。但是现在还没有盖棺定论。受到羞辱的是自己。那个怪物用了三球来分析自己。所以自己也要用剩下的球来好好揭开那家伙的极限才行。

“——哈——”

深深呼出了一口白气。视野的一角摆放着装着二十多个球的笼子。的确,这场战斗短时间内不可能结束。

虽然根据一小时前的自我诊断结果,手肘应该连一次比赛也挨不过了,但是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他绝对不能输,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也只能不断投掷下去。恶魔曾经说过,对于胜负抱有的活力,就是生命之源。这句话说得一点没错。虽然身体已经在发出悲鸣,可是他的体温却在不断上升。

——手上紧握着第四球的白球。右手肘传来的剧痛又再开始破坏脑细胞了。

——不断重复的决斗。

伤痕不断增加发出的杂音。

六球、七球。八球——已经到第十球了。

球棒不断擦过勉强掠过外角的球。四号击球手在努力看破那故意诱导空打击的球路,丝毫不乱地继续挥棒。

透过镜子的视线,不断在提出着相同的问题。

我的呼吸正在不断恢复正常。

用染满了鲜血的右手擦去额上的汗水。

低头一看的话就会发现脚下早已浸满了鲜血。

鲜红的血让模糊的意识越来越鲜明。

——夕阳西下的公园。

——酷热的球场。

——寂静的冬天练习场。

——从天花板垂下来的——

“…………”

突然,已经遗忘的记忆一瞬间掠过。

——想起来了。自己总是怀有一…愤恨。

之所以能够对这只有痛苦的棒球坚持不懈,就是因为有这么一种感情在后面推着自己前进。

但是越是憎恨,喜悦就变得越稀薄。当快要打从心底里讨厌棒球的时候,自己开始害怕了。

“——呜……”

用进全身的力量深呼吸。

每一球都出尽全力这一点,他也一样。区区十次的投球,感觉上好像已经重复了好几倍一样。

这种痛苦对方也应该感受到了才是。这样想着的他望向镜子。

击球手的呼吸也开始有一点点急促了。紧握着球棒的手可以看见疲劳的神色。应该能行,自己手上的球应该能够让那只球棒不断挥空。但是那球棒仍然不能轻视。击球手的眼神从第一球开始就一直没有变过。

那坚定不移的视线比起言语更具力量。

他在问自己。

为了什么?

究竟是为了什么继续着投球?

“——吵死了——!”

分数方面已经是三坏球了。但是彼此都仍然有机会扭转局势。

击球手仍然不断挥动球棒,勉强擦过那些从低空滑行突然向高处爬升的变化魔球。

“——竟然又再打中了……!”

面对这凭着小聪明得寸进尺的击球手,一…愤怒不禁涌了出来。

也许对方知道要打出漂亮的安全打是不可能的了吧,只见他只专心于要打中球而已。

本来就没有要击球的意思。这是不断让打出擦棒球,增加分数,等待投手出现疲劳或失误的作战。

真的让人火冒三丈。本来根本连擦中都不可能的魔球,他却竟然一个不误地截住了——!

“——我要宰了你!”

燃起的杀意扩散到全身。

头痛得厉害。手肘也痛得厉害。从第六球开始,手肘的复原就已经跟不上节拍了。这样下去的话可能只能再投数球——不,说不定下一个投球就已经到达极限了。

没错。已经够了。剩下的只要做个了断就好。经过直角后穿过左击球手外角的投球。再来一次就好。

——不会有错的。虽然还有两毫米左右的误差,但是刚才的一击已经几乎击了个正着了。咬紧了牙关。要不是这种奇怪的通道,而是在正式的赛场中比赛的话,自己早就已经打出全垒打了——

“——不,应该是一样才对。不管是投手还是击球手,在这里条件应该都是一样的——”

再这样让他记住球路的话就不妙了。再这样执着于外角的话实在不太妥当。应该要转到内角。看他那种极端的外角击球姿势,只要自己突然转向内角的话肯定能够马上分出胜负。但是真的这样就好了吗?内角的话对方的眼睛应该还没有习惯。应该能够轻松取胜才对。不行!那个击球手的内角打击应该是只要屈起手臂扭一下腰就能应对的打法。就算是那个姿势,要击中球的话时间上还是行得通的。

这个自己清楚。因为这是那家伙常用的手段。其实一开始就把决胜招数定在内角上,让别人顺着他的套路走。所以不行。不能投向内角。因为,总觉得只要投向内角的话就肯定会被打中。啊啊,但是——为什么我会知道这种事呢……?

“——那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焦躁的感情灼烧着视野。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货的镜子。击球手脸的部分一片模糊,看不真切。由于脸部看不清楚,所以也没有必要隐藏那明确的杀意。

然而——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比起怒气比起杀意,紧张的心情更加强烈,揪紧了整个心胸。好想大声呐喊,如果真的可以这样做的话一定会舒服很多吧。一边想一边努力在心中压抑着这个欲望。在打败这个厉害的击球手之后,自己就可以振臂高呼了——啊啊,这种感觉,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的?

“——好啊,既然你这么想要打外角的话——”

第十三个魔球。

Sinker把腰蹲得更低了。就在他把侧投姿势转向低手传球姿势的时候,一种难以形容的剧痛袭了上来。

“啊——、——啊!”

脑壳中好像一下子被什么碎掉了似的。光是这么一个习惯了的轻微动作,全身就像裂开似的疼痛起来。

“啧——哈!真是没用啊……”

持续着过度使用的关节和肌肉诉说着致命的痛楚。

这算什么。手肘的负担什么的现在根本无需介意。要是在投球上花上太多时间的话就会被认为是延时行为。不要紧的。只要稍微调整一下呼吸就能开始了。要让那家伙看看不辱Sinker之名的“下沉球”才行。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决心已经传达到了,击球手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盯着这边看的视线变得更为敏锐。真是奇怪。明明看不见脸,为什么却能够感觉到视线呢?

击球手似乎习惯用杀意回敬杀意。越来越觉得有趣了。目标表示着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针对外角进行打击的决心,不断重复着相同的问题——

为了什么?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甘愿继续打这只有痛苦可言的棒球?

——像要射穿自己似的双眼如此说着。

结束并不是你的错。

但是,终究是结束了。那个梦想,早已降下帷幕。就算勉强掀起幕布进入其中,荧幕上也不会有任何映像了——

“哈——、啧——……!”

这种说话我不想听。

明明四周一片死寂,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刺耳的声音传人耳中呢?

……以前,自己曾经拉起过电影院已经降下的帷幕。

没有任何映像的墙壁。早已经结束了的演员表字幕。在惊讶它竟然跑去看这种东西的同时,也露出了遗憾表情的朋友的脸,好像是——

“——你——”

手肘好痛。像被人活生生撕开似的火热的痛。耳中传来杂音。已经破坏殆尽,再也不愿想起的记忆开始变得鲜明起来。

“——究竟——!”

抬起左脚,向着镜中映照出的击球手踏去,右半身完成了团扇的形状——

——就在这一瞬间——

灼烧脑髓,撕裂全身的痛楚包围了身体。

——突然,十分唐突地,意识恢复了。

沿着长长的坡道向上走。

搬运着货物的沉重手推车。拉着手推车的女人。过于痛苦的夏日记忆。

……这是已经不知看到过多少次的画面了。手推车在坡道的中途停了下来,在没有人帮忙的情况下,一直就那样停在那里。

联系自己和社会的,只有吵杂的蝉鸣。我们和这个世界,就只有这一个共通点,再没有其他相连之处。

对于自己贫困的家庭,他并没有愤恨。只是觉得凄惨,悲哀而已。作为一个孩子,只是想把讨厌这种生活的感情,用大声哭泣这种形式表示出来。

然而。在那之前,让自己更为难过的画面映入了眼帘。

女人竟然比自己还要早地,静静地,无声地哭了起来。

没用的儿子。没用的自己。让八岁的孩子遭遇这种悲惨事情的不甘。作为母亲却无法改变一切的无力感。女人孤单一人承受着这些复杂而沉重的感情,就连一句诅咒命运的话语也没有说过。

她既没有诅咒自己的运气不济,也没有迁怒于跟周围的差距。

……只是在想——为什么我的人生会变成这样的呢?

彻底明白没有人会伸出援手的女人,对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帮助自己的人”已经死心,就像要寻求救赎一般,一个人静静地走向毁灭。

其实当时自己在想,竟然被她抢先哭起来了。看见她那个样子的话,自己当然不可能还有多余精力去哭。

没错。所以我——绝对会——

要问我为什么要坚持打棒球吗?这个没有解释的必要。也不想要谁来理解。自己不会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也不打算给谁增添麻烦。所以放着我别管就好。以弱小为理由被人一再干涉这种事,已经让自己疲累不堪了。因为贫穷而遭受歧视这一点,也已经受够了。只要我什么都不干的话,你们也就不会出手了吧?所以这样就好。手肘断掉了就断掉了,当作是一次好教训吧。我不恨任何人。首先,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顾及这种事了。要是有时间在这里悲叹感慨的话,我还不如快点治好这条手臂——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不行了啦。你难道就不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当投手了吗?”

对于笑声,自己早已习惯。只要不断努力的话,一定能够得到回报。曾经认识一个朋友,他就是这样子把自己拉到了一流投手的位置上的。

“我说啊,那家伙的母亲——”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明明是不相关的事,为什么还要议论得那么热烈?既然有多余心力去关心别人私事,那为什么还要去嫉妒人?真是矛盾。明明已经满足了还要喊饿。脑中塞着的都是赘肉。

“学长,你没有朋友是不是?所以我们就陪你玩了啦。”

……对了。从那一天开始,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虽然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但是一踏入玄关就会整个心情来个大转换。自己的手肘已经无法动弹这一点,一直都没有说出口。虽然现在还找不到方法,但是自己一定会让它再次动起来的。所以现在就先隐瞒吧。虽然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但是也不能让她担心失望。于是,在打开大门的瞬间,他精神奕奕地大声喊了一句——“我回来了。”

饭桌上方挂着一个陌生的装饰品。

看上去就像被风吹歪了的风铃一般。

早上挥手送我出门的那个女人,脸上一副抱歉的表情,吊在那里,晃荡着,晃荡着。

关上了玄关的门。住在旁边屋子的人过来搭话。开朗的大嗓门,是邻居那个心地不错的大婶。

“哎呀,大家都回去了吗?很少见你的朋友过来呢。大家手里都拿着棒球工具,是你棒球部的朋友吗?”

这一切不能说是棒球部的后辈一手造成的。他们真的只是来玩而已。只是,顺便对女人的生活嘲笑指点了一番,最后又顺便好心地告诉她儿子现在是怎么一种情况罢了。

这种事情很容易推断出来。本来她的精神就已经到了极限。所以,这个已经对生存感到疲累不堪的女人,怀着对儿子的满腔歉意,选择了自杀。她最后想说的,恐怕就只有“最后还要让你的人生蒙上污点,对不起”这一句了吧。

那好像是十二月的某一天发生的事。

个中原委,现在的自己已经搞不清楚了。

那一定是跟我没有关系的事吧。

“哈、哈——”

瞬间。

灼烧脑髓、撕裂全身的痛楚,让他恢复了作为投手的意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明理由的怒气让右臂着了魔。

杀意强制性地维持着即将碎裂的全身。

怒火。怒火。怒火。失去本质的怒火,无法向某个人发泄的怒火,就是他的原动力。

时速一百五十公里的变化球,这次一定能够避过击球手的球棒。

投往外角从高到低高速下沉的下沉球。至今为止低空滑过外角的球无法相比的巨大落差。

微弱的摩擦声。

虽然只是勉强擦过,但是击球手的球棒的确击中了。

“喂——你是动真格的吗,重击手——”

让自己感到晕眩的怒气和喜悦——!

爆发炸裂的两种感情。

太棒了。这个击球手实在太棒了。无可挑剔的重击。和至今为止自己打败过的家伙完全不同层次。可恨。真是太可恨了。这样的家伙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出现?可恶。可恶。可恶!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憎恨,甚至想要破口大骂了。啊啊,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更早一点,不在自己沦落成这样的投手之前出现呢?搞不清楚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现在能够感受到的只有怒气和兴奋。还有对于能够擦中自己手上完美投球的对手的敌意,以及对其实力所表示的毫无保留的赞美。

相比之下,自己已经是将死之人了。这场比赛之中无法取得击球分数的话,就跟死差不多了吧。

然而——

即使如此,胜利还是属于自己的。

“——赢了!”

自己清楚看到了。刚才的一击之中击球手的右臂出了故障。这下终于可以结束了。下一个魔球要让他三振出局。马上就能够听见这个完美击球手头盖骨碎裂的声音了。

“哈、啊——”

染满鲜血的右手满怀信心地伸向了最后的白球。

“啊——咦。可恶!怎么了啊……你……”

握不住球。不,不是握不握得住的问题。装着球的笼子一片雪白,什么都看不真切。

还有一球。还有一球就能够分出胜负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会什么都看不见了呢?一定是太阳光太强了。知道戴个帽子就好了。光靠帽檐的话是不能预防晒上的。但是自己专用的帽子,好像至今为止还没有买过啊。

“哈——哈——”

他努力把手伸向白球。

血液使用过量了。血压的降低引起了视力丧失。但是他没能够发现这一点。本来他全身的机能就都已经下降到了不用尽所有力量的话就连呼吸也做不到的地步了。

他认为这一球能够定胜负。

这个的确是没错。但是他那崩溃的理性,已经无法判断首先到达极限的,究竟是哪一方了。

带着杂音的头痛。

不断断裂的手臂上的肌肉。血肉模糊的右边肩膀。——还有那已经满布裂痕,说不定下一个投球就会粉碎的手肘关节骨。

“——我都知道。但是,应该还行!”

现在自己的身体充满了热度。

尖锐的打铁声,唤醒了麻痹的意识。

痛苦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为了自己必须实现的梦想,这种程度的痛楚,不管什么时候自己都能忍耐。

但是,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已经搞不清楚了。在失去视力,也找不到意义的状态之中,Sinker进入了最后的投球动作。

那是一个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发出悲鸣的快球。

第五球。第六球。第七球。

随着数量增多,Sinker的球也变得越来越凌厉,同时,击球手所受的伤也越来越多。

“——!哈啊——”

从投手的眼中来看,四号击球手仍然屹立不倒。

但是对于雾栖来说,踩在这个击球席上却像如履薄冰。

魔球从前十米处开始变化,以一百四十公里的速度勉强擦过好球区。

光是应对就已经要减掉的寿命,不是一两年的问题,恐怕至少都要赔上十年。

意识有四成分配在外角,而故意设下陷阱予以诱导的内角也分配了四成。剩下的两成注意力则放在控球失误时产生的危险球上。

那个投手在自己被三振出局之前,是不会使用死球的。虽然明白到这一点,但是控球失误时的乱投球还是难以避免的。那是光一球就能让人身心俱毁的魔球。恐怕不用多久动作就会乱,从而产生乱投球的情况吧。

“……啧……怎么想起这种讨厌的事情来了……”

到了那个时候,不知道自己避不避得开。

要是击中头部的话就肯定必死无疑了。要避开在距离十米之内变化轨道的快球是不可能的。如果是已经进入了“挥棒”动作的球棒就另当别论,但是身体是不可能对那么快的运动命令产生反应的。

——这里是与死相邻的击球席。

只要三振出署的结果一旦决定下来的话,Sinker就会投出最后的死球。

死球来的时候自己一定会无法躲避,白白送命。

就像Sinker每一次发球都向毁灭靠近一步,雾栖也是每打一球就交出一次自己的生命。

好想停下来。这种事情真的想马上停下来。

也好想让对方停止。立刻让他停止这种投球。

每深呼吸一次,脑内浮现的恐惧情绪就被压下去一次。

——不单只是视觉,如果不把所有意识,所有其他感觉集中起来的话根本无法对球作出反应。

尤其是听觉方面,由于是和视觉感觉相近的器官,所以跟脑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视觉收集的信息和听觉收集到的信息不是彼此独立,而是互相联系的,能够让对于空间的把握力和理解力更上一层楼。把意识集中在左耳上,然后直接把信息输入掌管映像的右脑。

雾栖并不是打算利用擦边球让Sinker不断投球。故意使他消耗体力。他的擦边球在打击的瞬间按照推想都是能够击中的。只是这些推想全部都落空了。至今为止只要能够看得见就绝对不会打不中球的男人,现在过了七球都仍然没能正中目标。虽然把握方面没有问题,但是速度却始终跟不上。

——要说Sinker感到焦躁的话,雾栖比他更按捺不住。

不能三振,也无法击中。两人的立场其实一样。胜负没有想像中顺利。面前站着的对手会让事态如何发展还是未知之数。

“——啊啊,这个究竟——”

好可怕。重击手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击球席是如此让人心跳加速的地方。

早点结束就好了。哪怕早一球也好。

一定要打中才结束这场比赛想法已经消失了。只要对方扔出四次坏球就好。要是失控球、坏球的话自己是不会挥棒的。就这样放过他,然后剩下的事情交给石杖所在就好了。

第八球。瞄准外角的投掷。有点靠边。但是应该也有裁判会把它判为好球吧。就在这么判断的瞬间,球棒已经被高速挥起。

打击动作是从脚尖到手臂都要响应的人体中最长的关联运动。每一个关节都要按顺序进行回旋。但是并不是以一开始踢出去的脚来带动全身。所有的动作都将会给身体的速度加速。从脚到腰,从腰到背,从背到肩。速度不断提升,而位于末端的球棒则在瞬间升华到一百四十公里的高速。

“——!这个混帐——!”

要错过打击的最佳时机了。明明清楚这一点,可是就差那么几厘米对不上。这已经是人类反射速度的极限了。如果放弃对于危险球和内角球的注意,全副精力击中在外角上的话,也许能够勉强跟得上速度吧。

但是不能使用这种方法。本来这种极端针对外角的姿势就是为了诱导对手投向内角。虽然当球真正来到内角的时候,恐怕自己也很难应付,但是尽管这样,还是必须留下内角用的这个选择。

所谓的打击就是要先从束缚投手思考模式这一步开始。要是现在把姿势恢复正常的话,那么至今为止的准备都会失去意义。要是那么简单就让对方增加选择的话,最后落败的一定会是自己。

投手开始紧握下一个球。

没有思考的时间了。集中意识,凝视着对方的投球姿势。

每当这个时候——

“————铸车——”

那个投手的怒气就会通过镜子传达过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只是想要打棒球而已啊。我没有错。错的是连玩棒球的自由也不留给我们的社会、还有因为不满曾经是弱者的人往上爬,所以以打发时间的心情故意妨碍的你们不是吗——

投手的右肩发出如此的悲鸣。

每发一球就松散一点的姿势。但是变化球的气势却不断增强,犹如奇迹一般轨迹渐渐向锐角逼近。

在这其中,还有以看着叛徒似的轻蔑眼神瞪视着击球手的孩子那可怕的眼神。

“——我想尝试一下侧投。虽然球速会被体格所左右,但是变化球的话是可以通过练习解决的吧——”

——明明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精力继续沉浸在这种感伤之中了啊。

但是不知为什么眼前的投手那可怕的姿态总是会和记忆中的面容重叠起来。

一切都截然不同的少年时代。

唯一相同的就是喜欢棒球这件事。

……不,结果就连这一点,最后也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只是看着同一个方向而已,而彼此注视着的东西,却有天渊之别。

而就连这一个不同点也没有主意到的雾栖,比任何人都更为残酷地把朋友逼上了绝境。

第九球。

窜着火花的球仿佛在唾骂雾栖是叛徒似的以锐角轨迹飞过来。

负伤的Sinker的右臂。不管从谁眼中看来,都已经到了极限了。忍耐着难以想像的痛楚进行投掷的姿势。

那就是铸车和观的六年。从棒球之中找不到任何喜悦的孤高王者。

他的身影,对于雾栖来说是如此的耀眼。

投手在大叫。

简单地抛弃了棒球的叛徒。

明明有着万里挑一的才能,却没有把一切奉献给棒球的半途而废之徒。

他说得没错。Sinker会憎恨雾栖弥一郎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如果有人问究竟哪一边才是正确的话,即使是现在,雾栖也能够挺起胸膛回答。

“……啊啊,我也已经把青春赌在棒球上了,但是,不能像你那样,连命也搭上。”

所以,自己也没有像他那样,毁得那么彻底。

结果他都没能够成为那种为了自己所爱的东西连生命也能够舍弃的、壮烈的主人公。

“最近.老妈她总是在笑。她说听见其他人称赞我觉得很高兴——”

第十球。

以喷火一般的姿势投掷而出的超级快速球。

每一次投球,死亡的恐惧就会在两人之间升温,不知谁离它更近。

是一旦出现挥空或者失控球就会在未来得及反应之际立刻丧命的击球手?

还是以超越常识的投法不断投球,最后耗尽生命的投手?

——要说恐惧的话,雾栖这方更为强烈。

那个投手拥有能够压抑恐惧的强大愤怒。

……为了早已结束的过去,为了已经不可能再实现的梦想,他拼命地拉动那已然死去的身体。

投手自己并没有发觉。就连从刚才开始,每投一次球就会出现吐血,投手区已经被血染红了这件事,他也没有主意到。

“——!”

实在看不下去了。但是又不能移开目光。

现在自己能够做的,就是结束这一切。

不管结果如何,尽快结束这场比赛。明明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但是雾栖却还是无法击中球。

时间方面已经可以配合了。那个投手讨厌把球投向内角。只要在下一球,在投手投出球的瞬间,把意识集中在外角的话,就能分出胜负了。明明知道这一点,重击手还是不断持续着这场决斗。

——判断力因为恐惧而变得迟钝。然后,到了雾栖已经从自己的心中移开视线的第十三球。

首先决定胜负的,是Sinker。

从侧投转到更为负担重的低手传球。那让看的人不禁着迷的投球动作,如此的鲜明果断,却又如此的惨烈,让人不禁想起伤痕累累、临终前一刻的天鹅。

如果说至今为止的投球是会喷火的变化球的话,现在已经到了极限的Sinker所投出的,就是会喷发出闪电的变化球了。

“呼呜——!”

用尽全身力气挥出重达九百克的球棒,大气燃烧的尖锐声响响起。

“啧——!”

代价是一阵钝痛。球路的落差跟之前相比一下子猛增,至今为止数次击中球、平安地化险为夷的经验,让他一时疏忽了过于勉强的上下修正。虽然勉强打中了球,但是雾栖的右臂因为强烈的痛楚而一阵麻痹。

“——弄错应对方法了吗,真有够糟糕的——”

应该是肌肉撕裂了吧。

打击和投球都配合得天衣无缝,轻微的错位却简单地破坏了肉体。这场比赛要求必须在0.3秒之内击中以时速一百四十公里飞行的球。在硬性打击的过程中即使稍有偏位,对于肩膀、手肘、手指所带来的瞬,间负担将会跟几百公里的球相差无几。

“……不妙。这次虽然打中,但是下一次……”

而且内角方面可以说是近乎绝望了。从手肘的痛楚来看,要收起手腕击中内角球的话,也不可能有足够的力度。但是如果现在对方再来一次外角球,,自己也没有能够打回去的自信。

也就是说,败北是注定的了。

下一球就会要了雾栖弥一郎的命。

“——这样就结束了……?不要说笑了。这场决斗怎么能这样就——”

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这样想着的重击手再次转向投手。……但是镜子另一端的投手看上去比雾栖还要更接近极限。

用手摸索着握住球。

还没有调整呼吸就直接进入准备动作。

“——笨蛋!那样的话会——”

被投掷而出的危险球。

败北的绝境,一下子反了过来。

明显的失控球。勉强拐过直角之后,球并没有进行两阶段变化,以直线轨迹接近击球手脚下。这样一来就是自己的胜利了。只要在投球的阶段搞清楚球路的话就能躲过球了。

“————”

雾栖只要退开避过这个球就行了。

记分已经到了四个坏球了。只要能够上一垒的话就是击球手的胜利了。

然而——那个已经明显偏离了球道、明明可以放着不管的球,他却硬是用球棒截住了。

球反弹上墙壁。本来可以不用挥棒的坏球。

雾栖自己也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球,终于明白了一点。自己的留恋。以及这场比赛,究竟是谁的梦。

“——喂,雾栖,你还记得吗?我不是曾经说过很愚蠢的话吗?……要是你还记得的话,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啊啊——这样啊……”

……明知道身处死亡的危险之中还要拉长比赛,这种事只能用愚蠢来形容。

现在想起来的话,那个时候是多么地快乐啊。

已然失去的夏日梦想。自己亲手推翻的约定。

让支仓为之轰动,以天才这种不可一世的称号为由而进行跟铸车和观的一次决斗。

现在,终于得以实现了。不可能不觉得快乐的。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让它结束的。不可能不希望,这场比赛能够一直继续下去的。

“……但是,既然已经发觉到这一点的话,还是尽快结束比较好啊……”

同时,这份喜悦却让自己觉得莫名的悲哀。长期坚持着的这个梦想,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会欣赏了。

……远处传来了打铁的声音。

哐当、哐当。完全没有半个人影的施工现场。和欢声相距甚远的尖锐的打铁声响。曾经若无其事地说出的天真感想。

“棒球的话要看比赛的过程是否快乐吧?一开始就把胜负放在首位这种做法,我实在是——”

……残酷的话。实在过于残酷的说法。

天才那任性的残酷梦想。

没有才能的凡人痛苦的宿愿。

甘于堕落,抛弃棒球,宁愿陨落也要保持纯洁的人是雾栖。

铸车和观的梦想虽然并不纯粹,但是作为一个人来说,却是值得骄傲的。

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比任何人都要受到棒球束缚的人,不是Sinker,而是自己。

“……我会成为一个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够击中的投手,而你,也不要输给我以外的任何人哦。然后,总有一天——”

这种残酷的话,他再也没有说第二遍。

早就应该明白了的事。从一开始便已经失去机会的人,跟满足于现状一切的人之间,根本不可能互相理解。一生都只能是两条平行线。

然而——他们看的是同一个东西,想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只是,在将其定为目标的时候,没能实现而已。

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还在天真地以棒球作为游戏的时候,雾栖弥一郎的梦想早就已经实现了。这一点,为什么自己却一直没能接受呢?

“……啊啊,你应该是想和我在最后的淘汰赛中碰面的吧。其实我比你更懂憬这一点。真的。”

然而,雾栖却背叛了这个梦想。首先背叛的人是雾栖。最先停下脚步的人是自己。那不是在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在顾及朋友感受的那一刻,种种的迷惘就已经让他的球棒蒙上了阴影,让朋友失望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究竟给那位朋友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现在开始还来得及吗?

一个人也没有的剧场。

即使是已经没有映出胶卷的银幕,也仍然有值得一看的东西。

“————”

换了个握棒动作,伸直手臂。

想要把肺部的所有空气全部排出似的作了一个长长的呼吸之后,重击手再次回到了击球区。

在十八米开外站着的就是让整个城市震惊的杀人犯。但是雾栖并没有用这个名号来称呼他,而是选用了曾经喊过的名字——

“——哟,让你久等了,Sinker——”

好令人怀念。已经十年没有说过的比赛开始的暗号。

对于内角,再也没有迷惘。

胜负就在一球。把目标完全定在外角——那是铸车和观的王牌,下沉球的必到之处。重击手把性命押上了击球席。

——冲击耳朵的音波让他醒了过来。~

意识和视野都一片花白。

自己是什么人,在干什么,为了什么在投球,这些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就像亡灵一样。被称为Sinker的存在变成了没有生命力的机器,机械性地把手伸向球。

胜负还没有定。

击球手已经摆出了姿势。不杀掉这个击球手的话自己就回不了家。

这个强迫观念让他再次开始呼吸。就在这时——

“让你久等了,Sinker——”

小时候,比谁都要懂憬的朋友所说的话。他似乎听见了一个消失多年的声音。

——想起了当初的理由。

高高的塔形云。紧贴肌肤的蝉声。哭倒在地的女人的身影。

那个夏天,他看见了十分痛苦的画面。

看了无可奈何,静静地撕裂心胸一般的悲伤。

所以——自己发誓一定要拯救她。

自己的贫穷根本无关要紧。自己的快乐也变得无所谓。因为他终于找到了更为重要的,必须去做的事情了。

“——没错。我……”

为了这个目标,不管是什么痛苦,他都忍耐过来了。

他一直固执于做个投手,哪怕不被人看好。

想要成为职业棒球选手的理由。因为喜欢,因为想要借此从贫困中逃脱,因为想要让周围知道自己并不窝囊——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自己不是因为这些理由才来投球的——他只是为了那一天所看见的东西。为了那个人生中只有痛苦、找不到丝毫生存意义的女人。想让她有朝一日能够挺起胸膛说出,能够活着真好——

……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不是为了铸车和观自己而立下的梦想。而是他为了拯救母亲的梦想。

而现在那个母亲已经不在了。

自己发誓要继续投球的最大理由。

宁愿抛弃乐园也要守护到底的年少决心。

然而——

“啊啊——那个梦想,已经结束了啊。”

没有得到回报的他的人生,早在八个月前的十二月中降下了帷幕。

“————”

意识开始恢复。

被染得一片雪白的视野也再次出现了。

刺激着耳膜的打铁声。

快要烤焦身体的炎夏太阳。

——就连呼吸也觉得痛苦起来。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变得虚弱。

“——对了,现在还只是三坏球。”

不用手下留情,尽情地发挥吧。

以前,每当自己灰心丧气的时候,朋友就会对自己说这句话。但是自己却认为得到的只有痛苦,所以选择了逃避自己的誓言。

但是,快乐的时光也是有的。

没错,即使痛苦也还能继续下去,一定是因为也能感受到快乐的关系。好几次曾经和那个不太想得起名字的孩子,一直玩到日落西山才罢休。

那些——究竟是谁的记忆?,

“啊啊——”

耳中传来了声音。

这里太吵了。

就像是酷热的煎锅一般。

在这个天蓝色的地狱之中,今天我也是独自一人。

——真让人怀念。

尖锐的打铁一般的杂音从远方传来。

还有遥远而微弱,就像回音似的的欢呼声。

自己得快点拿起球才行。

还行吗?

当然行了,冬天已经结束了。炎热得让人透不过气的夏天,灼焦的肺部,尘埃弥漫的球场……心跳在加速。那一个炫目的夏天,再一次回到了这条右臂之上。

在镜子的另一端站着一个选手。

那个击球手究竟是谁?

想不起来了。但是必须投球才行。为了那个曾经称呼自己为Sinker的人,一定要投出跟那个时候的约定相符合的球。

把右手放在衬衣上,拭去碍事的血。

举起快要断掉的手臂。

一生之中最棒的变化球。

最后的一瞬——

他听见了宣告终结的声音。

白球飞了起来。

球上面并没有染上触目惊心的血液,径直向着镜中映照出的击球手飞去。

等待着应战的恶魔之壁。面对弯成直角的通道,球绝对会被反弹回去。

不可能拐弯的球。本来不可能投到的最后一击——好美。就像起飞的天鹅一般描绘着曲线向着弯角前进。最厉害的变化球。

再没有拐过直角。

也没有转瞬即逝的球速。

正因为如此,更觉得耀眼。

那不是恶魔附身之物所投出的球。而是一个普通人所创造出的伟业。引起超越常人认识的奇迹这一点,从来都只是神的工作。

所以,那个球决不是什么魔球。

兑现当初约定的夏日阳光,照耀着这个没有观众的球场。

两好球、三坏球。

沿着外角落下的球,击球手微微抬起右脚,配合着呼吸正准备挥棒——

×/现在(二零零四年.夏)

暑假的计划就这样变回了一张白纸。

其实本来就是白纸,只不过之前曾经让整个城市为之骚动的杀人狂事件终于落下了帷幕,恢复到了本来无聊的日常生活罢了。

神出鬼没的杀人狂Sinker的传言结果在被人们热衷地谈论了一会之后就消失了。铸车和观由警察暗中不为人知地进行了保护,结果最后以吸食违法药物的中毒者所为这一理由结束了这一连串事件。

所以,由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恶魔附身所引起的猎奇事件真正得到公认,还需要一段时间。

“——啊啊,这场逆势扭转还真是精彩呢。要是能够贯彻到这个地步的话,不单只浑身清爽那么简单,简直毛骨悚然了。你们怎么想?”

回头向着背后的两人问道。但是对方却没有反应。

这个炎热天气持续不断的八月后半,支仓第一高等学校的操场。在搬家整理行李的时候,刚好找到了后门的钥匙,在还给学校之前,想想反正也是顺便,于是叫上雾栖和贯井来这里纳凉。现在刚过正午时分。

雾栖并没有踏进树荫之中,盘着腿呆呆地坐在把皮肤烤得吱吱作响的直射日光之下。

贯井则在无人的操场上洒着水玩耍。

“……不过,想不到我们毕业了之后这里竟然变得这么有牧歌风情了。我在想啊,该不会来年就没有棒球部了吧?”

“啊——这个难说哦。不过我倒是听说从明年起也许会解除编制。不过现在也确实不是那种时代了啊。棒球已经变成了一种单纯的兴趣了。”

“呜哇,日子还真不好过啊——”

这还真是个令人悲伤的消息。恨不得马上躺倒在操场上表示抗议了。但是都一把年纪了,荒唐也有个限度。过了二十岁人就会变成这样。

“那个,雾栖,你真的打算在我家里借住?”

“唔?要是你觉得麻烦的话那我也可以找其他地方啦。有什么关系嘛。房租对半分。反正你那里也便宜,而且再有像这次的事情时,还能搭个便车。”

……所谓这次的事情,指的就是Sinker一事。:

本来自己应该是已经圆满完成了工作的,但是由于救了铸车和观,然后把他交给了警方接受保护这一点让对方十分不满,所以报酬也只收到了最小金额。

当然即使这样那也是一笔庞大的报酬,只是首先其中一半就被海江拿去了——

“啊?让Sinker屈服的人不是雾栖先生吗?所在你什么都没有干过,不给你报酬也是理所当然的啊。啊,这是棒球战的临时奖金,为了今后着想,劝你还是买个球棒吧,否则被哪个不认识酌杀人狂袭击的话就糟了哦?”

那个恶魔一般的雇主这样子打趣道。明明那么有钱,却是个吝啬鬼,这点真希望他能够改一下。虽然有人说吝啬是聚财之源,但那毕竟只是比一般人多那么一点的有钱人才会说的话。这家伙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种程度的,为什么就不能像分杯水喝一样分给我一点呢?

“——怎么了?还在闹别扭吗?你不是说过白天的事情都会忘记的吗?”

“关系到钱包的事情怎么能说忘就忘啊。我连最初一个月的工资都还没有拿到啊!”

“既然没有钱的话,叫人再介绍份工作不就好了?那个孩子不是说过只要所在你愿意的话,多少工作都有吗?”

“——怎么可能!跟恶魔附身打交道什么的我绝对不会再干第二次了。”

没错。这次的最大教训就是,绝对不要再参与除魔这种事情。

……还好,由于针对Sinker的除魔行动是在白天举行的,所以自己并没有记忆。但是夜晚发生的事——探访铸车和观的家,从邻居家的太太口中听到的有关铸车家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却是想忘也忘不了。还有留在记录上的来龙去脉也让人不能不心酸。

……没错,看到这些的话就会觉得难受。尤其是像铸车和观这种的,自己真的想极力避免接触。把生存理由和生存方式直接联结起来这一点,实在是不太正常。

“……啧,所在,你看那个。贯井那家伙,光在那里洒水还不够,干脆跑去踢门了。我看还有三分钟就能够突破中央防线了。”

“年轻真好啊。我真的很想知道那种精力到底是哪里来的。今天可是有三十八度高温啊?地球人一般是不能在这种高温之下活动的吧?”

会不会她就是所谓的支仓最强者啊?一边发呆一边自言自语。

“————”

“————”

我们都沉默了。其实心里是希望他能够否定的。

贯井打破了雾栖的预想,一分钟左右就成功地打开了棒球部活动室的大门。仔细一看的话好像一开始就没有上锁。

“……对了,让那个茶发小子连续三球扔向同一个位置的人,好像就是你吧?”

“——什么嘛。原来你发现了啊。”

“结束之后我才发现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巧合成这样的吧。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早就让人一眼看穿了啦。”

“好过分,别看我这个样子,比起以前来说在耍手段方面可以说已经有了巨大进步了哦?”

这个根本是在胡扯。虽然把自己说得像个恶人似的,但是自己这辈子绝对会是个不折不扣的善人。世上只有真正的恶人、邪恶的善人以及善良的善人而已。

“哦,出来了……啊!那个笨蛋女人,还真是鸡婆啊。”

贯井从棒球部里借来了球,向着活动室的墙壁开始玩起接球来。似乎是在模仿投手的动作……真希望她能够懂得察言观色一点,没事干吗偏偏要模仿侧投动作来着?

就那样看着贯井,看了好几分钟之后——

“——啊啊,原来如此。

练习投球的话,一个人也行啊……”

透着无力感的声音。雾栖唐突地自言自语着。

“……是啊。怎么了?”

“不,没什么。小时候的事情而已。为什么当初会说一起玩这句话呢……我都已经忘了。原来如此,一个人能够玩的游戏,也就只有那个了啊……”

他茫然地说道。

然后对话就此断开,两人的目光凝视着以可爱的姿势投着球的贯井。收回前言,那家伙,也未免太懂得察言观色了吧。

“但是,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呢。

“是啊。说得也是。”

似曾相识的炎夏午后。

雾栖盘腿坐着,我则站在那里看着远方的塔形云。

“好,那不如我们来打棒球吧?”

太突然了,连反对的说话也哽住了。

雾栖慢慢地,用造作的动作伸长了手。

“什么嘛,所在,打发一下时间而已,有什么关系?你看那边的笨蛋在那里以及忍不住,自己玩起来了啦。”。

这样啊。事情就该这样发展的是吧。我不禁苦笑起来。

“既然已经决定了的话那就赶快开始吧。喂,贯井,我们要打棒球了——!”

我大声喊道。贯井大喊一声“我早等着呢”,然后径直跑进了活动室。雾栖则慢慢地站起身来。

……就在这一瞬间,视野的某个角落,看见了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像在眺望远方,又像在目送再也不会回来的列车远去似的,不知为什么,总让人觉得像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哟,我们走吧,雾栖。”

装做没有看见,开口喊了他一声。雾栖用_如既往的不逊的表情点了点头。

幸亏现在是白天。现在的悲伤,到了晚上就能忘记了。不管是值得欣喜的幸运还是难过的悲痛,对于我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本来必须记住的种种事情,也会成为只有此刻才能收藏的记忆。

“学长——!快点快点、今天我绝对要把这个大猩猩打得落花流水的!对了,你为什么要住在学长家里啊?你是故意要惹我生气的吧?故意的是不是?哼,我最讨厌你了,要是你下次敢来我们家的话,你就和数量变少了的哥哥们一起打个够吧!”

贯井一边从活动室里拿出球棒和手套,一边扔向雾栖。

沉浸在感伤里的时间就到此为止吧。带着蓝色忧郁的回忆就在这里断开。三个人的棒球游戏吵闹地开始了,苦闷的感觉消失在蓝天的彼方。

当然,至于站在击球区上的是谁这一点,应该不用说了吧。

SinkerVSSlugger一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工厂的噪音在遥远的地方回响着,穿越无人的施工现场传向远方。

设置在通道上的镜子碎裂了。

击球手不知是不是因为会心一击引起的后遗症,从极度的紧张中解放出来之后就失去了意识。只不过是暂时昏迷,对生命并没有威胁。

投手像是崩溃了似的整个人倒在通道上。这边虽然还勉强残留着意识,但是生命力正在急剧消失,恐怕性命难保了。或者说不是生命力在流失,而是被右臂上附体的东西夺去了。也许是比起母体的生命活动,更优先于保全于自己的性命吧。作为寄生体来说,是勿庸置疑的弑亲行为,但是那本来就是恶魔。也只能这样来解释了。

“————”

然后,绕到了投手那边的通道上,到比赛结束为止一直在建筑物外面等了大概二十分钟。

这段时间看似短暂,感觉却无限漫长,光是站在那里忍耐就需要莫大的意志。

步行在通道上,脚步声在四周回响。由于镜子已经破碎,无法看见自己的身影。这也好。总是能够看见自己的样子的话肯定会觉得疲累不堪。尤其是现在,看不见会比较好过一点。

“——是你吗。”

倒在地上的他听见脚步声,有了反应。模糊的视线回头看着通道这边。

不知是太阳落下了,还是窗户关上了,身后的通道一片漆黑,令人害怕。

“喂,不要就这样子失去意识啊,铸车。一旦这样睡过去的话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哦。你得撑着去警察那里自首才行。”

“————”

对方没有回答。他已经没有那样做的力气,也没有那样做的理由了。疲累到了极限的身体,甚至开始觉得死亡会比较轻松。

“你那种想法跟答应我的不一样啊。我们不是说好了规则,输了的话就去自首的吗。”

“——算了。我无所谓了。”

“什么无所谓。我可不希望让你这么好过。因为有岛将吾可是我的后辈啊。一定要让你尽量负上责任才行。”

黑暗开始移动。

和脚步声一起接近。

他冷冷地看着,感觉到有某种可怕的东西正在靠近。

“就算是你的复仇对象,也有他自己的苦衷,虽然具体内容你没有必要知道,但是至少应该考虑到这一点。”

人总要长大,不能总是用小鬼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

憎恶的化身张开了那扭曲着的巨大嘴巴。

恶魔究竟是以什么为动力活动的?

对于现在在场的这两个人来说,这种事情不言自明。

在通道之中席卷的感情波动。对于他所放出的飞沫而言距离实在太远了。

那不是针对倒在通道上的他个人所释放的。因为想得太多,已经走火入魔的感情。

喜悦和愤怒。

悲伤和憎恨。

现在站在那里的,就只有两个散发着绝对誓不两立的电波信息、却不会引起任何大问题的渺小的人类。他意识朦胧地,用基本上已经失去的视力定睛看着。

“——那样的话,还是会很难受吧。”

“?”

脚步声停下了……真头痛。自己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点也不明白。

“什么还是会很难受?”

“我看见你总觉得很害怕。”

“为什么会害怕?”

“因为——你才是最不正常的人啊。”

真失礼。一边用不爽的语气说着一边解下了义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通道上的窗子被打开了的关系,耀眼的阳光铺满了通道。

“好了,你这条狗快给我退下。我不是说过你全部吃掉的话我会很麻烦吗。你喜欢的东西不就只有这么一点吗。我会给你拿过来的,你就在这里等好了。”

不实在的左手。架空的触觉,从他的右臂上取出了果实一般的肿瘤。黑色的狗嗅了嗅,然后毫不客气地咀嚼起来。

切除的实行不是当恶魔在体内时,而是在体外之后。不是和恶魔硬碰硬取胜之后驱除,而是等恶魔的魔力消耗殆尽之后进行驱赶出宿主的身体,应该可以这么说吧。但是这种办法根本不能解决问题。真是个讨厌的工作啊。他不禁自嘲道。

这就是第一次除魔。

终于结束了。

这就是连想也想不起来的,第一次任务。

/S.VS.S.c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