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章 S.VS.S-2

同步并进、就位。移步、蓄力、击中。

在那一瞬间,我将化作一颗螺丝钉。

无论是任何球种,都会被彻底粉碎。

遵循人体规律的、腰身和肩膀的旋转运动。

把负荷压抑到最低限度的挥棒,将会在0的缝隙间发生加速。

作为终端的球棒捕捉到以40米秒速飞来的、直径7厘米的白球。

不断积累的漫长岁月,在仅仅一秒的击球中燃烧殆尽。

只为击球而强化的肉体,为自己的证明而欢呼。

这里是现代的斗技场。

是不会失去血和肉的炎暑天中的圆形剧场。

奉献的东西只有对运动的执着。吞没了无数欢呼声的盛夏乐园。

为了守护这一切,而冒渎了自己的一切。

击返失败的打球。

无力地击出的普通击球。

时间仿佛停止下来一般的、飞往三游间的三重杀。

面对觉悟的感触而茫然呆立。

那时侯。

我第一次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S.VS.S-2

6/Slugger.(bottom)

“真厉害啊,这孩子,真想让他留在我们家呐。”

在雾栖弥一郎六岁的时候,身为战前野地选手的祖父好像说过这么一句话。

事实上,那就成了契机。明明家境并不富裕,但父母还是为他买来了球棒,还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说“如果弥一郎你真的喜欢上棒球的话,那就开始认真去打吧”。

性格和善、同时也并没有特别突出的才能,不过也是足以挺起胸膛为之自豪的父母。

正如他的父母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条件也不愿意把儿子让出来一样,弥一郎也没有受周围声音的影响而投身于棒球之中。

幼年期,尽管祖父感到十分惋惜,但他还是度过了跟棒球无缘的时间。

尽管会跟小学的朋友打草地棒球,但他并不会为此而练习。虽然买来的球棒看起来就像宝物一样,于是就经常带在身上,但是那并不是作为棒球的道具,只是因为看起来像是刺激着孩子心的冒险象征而已。

雾栖弥一郎真正开始打棒球,是在两年之后。他每天认真地进行挥动球棒的练习,是从小学二年级的秋天、跟一位朋友相识之后开始的。

那一天,为了寻求新的玩耍场地而来到了能图工业住宅区的他,找到了一个对着墙壁玩投球的、比他低一年级的少年。

那小个子的少年不断地向墙壁投着球。

从天空变红之前开始,一直持续到太阳下山的瞬间。

少年虽然很集中精神,但却不是很热心。

虽然每一球都灌注了力量,可是绝对不像是开心的样子,反而是很厌恶似的在那里练习。没有被任何入强迫,他一直不停地投球,最后还说“早知道就不干这种事”,然后叹着气踏上了归家之路。在连续几天都看到了这一幕光景之后,他不经意地向那位少年搭了话。

“我可以加入吗?因为,如果我当击球手的话,不就可以打棒球了吗?”

为什么会主动跟他搭话呢?本来应该是有什么理由的,但是他的记忆中却失去了这一部分……现在的他已经无法回想起来了。恐怕,那虽然可能只是一时间的心血来潮,不过应该也有着绝对无法忽视的理由吧。

“——什么嘛,你。”

少年虽然对握着球棒的高年级生感到惊讶,不过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赶走渗透全身的疲劳,于是接受了手持球棒的高年级生。

从那一天开始,他——雾栖弥一郎的棒球就开始了。

少年的名字叫做铸车和观。他是跟雾栖就读着不同小学的一年级生,是在能图相当有名的、没有父亲的孩子。

“怎么啦,弥一。你开始打起了以前那么讨厌的棒球了吗?”

温和的父亲在为儿子的干劲感到欣慰的同时,也为了不让他过于紧张而温柔地推了推他的脊背。

这时候,祖父虽然放弃了收养弥一郎的想法,但是母亲却受到了那种魅力的影响,开始对儿子的才能抱有一丝期待。如果要打棒球的话,不如就加入少年棒球团吧?——虽然听到这样的建议,但弥一郎还是以一句“没有兴趣”而回绝了。就算混在不认识的小孩们和自以为是的大人们中间,也没什么意思。对他来说,棒球只是跟知心朋友们互相竞争的特殊游戏而已。

“哟,让你久等啦,铸车。我带来了新球哦。”

在能图工业住宅区中的一个没有人气的楼栋公园里,他们两人会合了。

由于平平无奇的契机而开始的两人间的棒球游戏,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就成了每天必做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和观的投球量超越常人,还是雾栖的击球才能超越常人,在连棒球的规则都不知道的单纯投球和击球的游戏中,他们的技术正一天一天地提高,追求的难度也越来越高了。

如果有人看见的话,恐怕会不敢相信这是小学低年级的棒球吧。技术自不用说,两人的集中力已经远远超越了小学生的范畴,已经演变成了不容许一切妥协的认真较量了。

“我爷爷说要是没有捕手的话就不是棒球,还说击球就相当于击球手跟投手和捕手的较量,光是以投手一人为对手的话完全是不值一提什么的。”

过于成熟的两人的棒球游戏,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开始变得没趣起来了。为了要进行更正式的游戏,就必须有捕手在场。虽然雾栖内心不怎么愿意,但是跟他的预料相反,和观却欢迎着第三位朋友。

“好,如果是雾栖你带来的话,就值得信赖。而且,最近我输得也太多了。如果不清理一下头脑的话,就不能赢你。”

投手寻求着优秀的捕手。

为这位待人不太和善的朋友信赖着自己而感到高兴,雾栖就细心地寻找起愿意成为伙伴的捕手来。附近的草地棒球的朋友答应成为第三个伙伴的候补。本人虽然喜欢棒球,但家里却不允许他加入少年棒球团,所以就对雾栖他们的棒球游戏产生了兴趣。

“毕竟喜欢棒球的全去了少年棒球团嘛,现在这里每天都可以捕球打球吧?我还想主动拜托你们呢。”

第三个少年,是个正好处于雾栖与和观之间的孩子。无论是技术、性格还是家庭环境,都处在两人之间。三人之间保持着平衡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就这样,只有投手、捕手和击球手的微型棒球游戏,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雾栖五年级的时候。

在团体竞技中,只要有一个突出的选手的话,队伍的整体实力就会产生飞跃性的提高。

在近处观察优秀选手的动作,跟那位选手多次展开竞争,或者是对那位选手寄以绝对的信赖,认为”如果能留在跟这个选手同一个队伍中,将来就没有任何不安”,对未来抱有希望。

带有确实希望的队伍,其成长是非常显著而迅速的。那大概是因为队友们没有任何迷惘和不安,能够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队伍中来的缘故吧。

被才能所牵动,就是这么回事。

集中在住宅区死角的公园里的三人,各自都是突出的选手。身体上有着天生的优越条件,环境所培养出来的精神上的坚强,以及被那样的两人所信任的、孩子特有的纯粹心。

他们有着提高技术的最低限度所必需的东西,在没有大人介入的封闭世界里,他们做出了相当大的努力。互相补充着本来并不出众的智慧,在自己几个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学习作为选手的知识,并互相实践尝试。

“听说棒球选手最重要的是…关节,壮实的基础就能孕育出优秀的头球和挥棒……不过…关节什么的到底该怎么锻炼呢?”

雾栖弥一郎的祖父是在缺乏指导者的时代获得成功的选手,从祖父口中听说的教诲与其说是知识,倒不如说是更近似于感觉的东西。

幸运的是,对幼小的他们来说,比起那些复杂的理论和精神论,那种基于实际体验的教导方式的确非常合适。

“还有,比起身体的外表,更应该注重锻炼内侧——也就是体轴。祖父说投手和击球手都像一颗螺丝钉一样,如果下面的基础不扎实,那么就会白费工夫。嗯,具体来说好像是这样做可以锻炼内筋什么的……”

他们从祖父听来的,就是关于被称为体干的身体轴心的锻炼方法。

一般认为,如果在这个时期没有指导者教会他们投球姿势和击球姿势的话,那么将来就会出现无法矫正的坏习惯。但是,那些运动并不是在指导之下创造的东西,本来就是人体的自然动作。

仅仅依靠抬起脚向前踏出、以及身体的旋转运动,来投出超过一百公里时速的球。

在不足一秒的时间内,以一百公里以上的时速,挥动着作为末端部位的手臂和球棒。

这一系列的运动,是从狩猎时代开始就存在于人体中的、作为生物的“为了生存下来”的运动。那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只要是人类的话,这种运动就可以由任何人体现出来。

击球和投球,说得极端一点就是配合肩膀和腰部的旋转,让手臂发生自然性伸直的动作。在这样子让各人的身体记忆住适合自己的自然姿势后,消除本人没有察觉到的赘肉,升华到最适合其个体的动作,就是被唤作技术指导的东西了。对这时候的他们来说,还是不必要的东西。

基本姿势是可以通过各人自己摸索出来的。就算不特意去让身体记住从过去的教训中总结出来的“完全共通的打法和投法”,只要有追求准确姿势的精神和眼光的话,在这个时期就算没有那一类指导者在,也可以提高投球和打击的技术。

他们所摸索的只是那一类的个人技术而已。毕竟那是只有三人的棒球。就连为了让队伍取得胜利的“战术”也没有必要学会。

“我想尝试一下侧投。虽然球速会被体格所左右,但是变化球的话是可以通过练习解决的吧。”

铸车和观感觉到自己的肩上投球面临着极限,转向侧投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钻研的只是个人技术。在这样的棒球中,如果只有一个人实力有差距的话,就不能成为游戏了。

变得无法跟上击球手水平的投手,实在是非常拼命地练习着——

为了不被挽救了自己的朋友抛在后头。不仅仅是侧投、就连作为杀手锏的低手投球也纳入了练习范围。

那并不是因为迷上了投球的魅力,而是由不想失去朋友的恐惧心所产生的东西……雾栖弥一郎直到最后也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实在非常残酷。

比起咬紧牙关的朋友所感到的焦躁,他反而对能够打上至今为止没尝试过的变化球感到喜悦,同时也沉醉于其中。

雾栖弥一郎虽然交友范围很广,但是能称之为好友的就只有在住宅区空地里打棒球的两人。

对他来说,那只能认为是偶然的产物。虽然跟其他同学们交流的气氛也很快乐,但是因为在公园打棒球实在太快乐了,所以他醒悟过来的时候,能称为好友的就只有和观他们两个。

另一方面,铸车和观之所以孤身一人,却是源自于周围的客观原因。

而且那还是包含着恶意的意图。然而下手者却并非个人,而是社会,那是无论和观还是雾栖,或是其他的任何人都不可能解决的问题。

铸车和观没有父亲。在和观刚出生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母亲是一个没有任何特长和学历的女性,因此也无法就职。不,她本来就是对就职这种事也不习惯的人。铸车和观的生活环境从出生时开始就陷入了贫穷,可以说,和观甚至没有对此感到疑问的余力。

即使如此,铸车和观也没有憎恨社会,那是因为母亲一直都很努力地尽自己所能养育着儿子的缘故。虽然不能像普通人一样找到正式的职业,但是即使是一些低贱的工作,她也非常努力去做。眼看着为了保护儿子而疲累不堪、不知世间喜悦为何物、迅速变得衰老起来的母亲,他完全无法去羡慕别人。

只不过,他的周围就只有敌人。

社会不会向弱者伸出援手。不但不伸出援手,而且还不惜对打乱他们秩序的人发起攻击。并非作为单纯的软弱存在,也不是作为不值得同情的存在,而是作为“软弱而丑陋的东西”,这个母子家庭,对他们来说就成为了可以进行攻击的对象。

近邻的大人们对和观抱有蔑视的态度,孩子们也模仿父母把他当作取笑的对象。就算跟不在乎这些的孩子们成为朋友,没过多久那些孩子的父母就会阻止他们的交往。即使是以平等为口号的义务教育,也由于膳食费和教材费的滞纳而放弃了把和观作为学生看待。因为在学校看来,他们根本没必要庇护不遵守规矩的家庭的孩子,而且也没有大人提出抗议。

和观班上的那个有洁癖的班主任,对自己教室里的碍眼污点抱有憎恨之心,心想既然污点不消失的话,就至少该进行有效的利用。

那简直是随手拿起的便利活供品。班主任的女教师,采取了将一名弱者变成公认的迫害对象来抑制全体不满的方针。

每天早上的班会课,在互相讲述昨天放学后行动的小型审判会上,和观没有一天是不曾遭到攻击的。

“老师,和观同学又到学区外面玩耍去了。”

那明明是因为要帮母亲干活才去的,不仅是同学们,就连班主任也应该知道这件事。

正当他想要说出理由的瞬间,脸颊上挨了一巴掌。

教室里传出了一阵窃笑声。作为让孩子们消除郁闷的上课时间的表演,班主任以碰到他也觉得肮脏的表情,唾弃般地命令他回到座位上。

“老师,和观同学根本就没有反省。我想是老师对和观同学太手软了。”

“说了也不听的孩子,我也没有办法。XX同学,就这样放过他吧。”

一阵从心底里感到开心的笑声,在教室里回响起来。本来应该是负责阻止迫害的人,却认同着迫害的行为。和观的班主任是个正义感强的女性,根本没有任何恶意。对她和大人们来说,弱者恐怕看起来就像犯罪者一样吧。对铸车和观来说,小学就是一个折磨自己的巨大监狱。

在这样的环境下,铸车和观所得到的好友是何等重要的存在,年幼的伙伴们根本无法察知。

……雾栖弥一郎察觉到这件事,是在他们的棒球游戏即将迎来终点的时刻。在没有什么特别的日常生活中,他深深体会到了自己的轻率和朋友的贫困。

周末,在比赛之后,雾栖把和观招待到了家里吃饭,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对雾栖来说,跟朋友一起吃晚饭是很开心的事,对和观来说,雾栖的妈妈亲手做的饭菜也让他感到很高兴。

对就连学校食堂的饭菜也不能好好吃上的和观来说,每周在雾栖家吃的晚饭虽然让他感觉过意不去,但同时也是他一直盼望到来的时刻。

只是,在那里出现了一个小误会而已。

对铸车和观来说,别人家的孩子请自己吃饭,是一种特别的活动。大概是为了保护自身而培养出来的深思熟虑的性格,令他认为那是人家父母为了显示体面的行动吧。每次周末为客人准备的晚饭,和观都认为是一餐特别的饭菜。在高兴的同时,也为自己受到对方这种欢迎而感到了内疚。

所以,他才能承受住餐桌上摆满的灿烂耀眼的料理。

因为那是特别的东西,和观才能将其作为特别的光景来承受。

那一天,并不是周末,而是一个平常的日子。雾栖把和观招待到自己家里来。母亲对意料之外的来客感到惊讶,笑着对和观说“对不起,今天只有一些粗茶淡饭。”不一会儿,看到那没什么特别的餐桌,铸车和观才终于醒悟到——

对自己来说就像开完会一样的餐桌。本来以为要是没有自己这个客人的话,就应该会变得朴素一点的一般家庭的饭菜。

通过这件事,他终于理解到了那对普通孩子来讲是理所应当的光景。

“啊啊——是吗,原来这个,就是普通的饭菜啊。”

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悲伤。他只不过是平静地接收了这个现实。只是,对于好几年以来都尽量不去想的,自己家的贫困程度,眼眶不禁流出了泪水。

雾栖看到了他那张脸。

就像能乐面具一样的面容——在看到充满温暖的幸福时体会到绝望的孩子的面容,雾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雾栖的家虽然也不是那么富裕,但自那以后,他对自己的家境没有了任何一丝抱怨。

因为要是那样的话,就会玷污他所尊敬的主人公。

不管周围人怎么看自己,雾栖弥一郎都认为自己是一个平凡的人。

他相信自己不会成为“故事”的主人公。出生于平凡的家庭,有着平凡的性格,度过跟身份相应的一生。绝对不可能成为“英雄”。

自己并没有真正的强大力量。与生俱来的体格什么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力量。他认为自己不像故事中的主角那样,他并不拥有“足以在逆境中战斗的超越常人的强大力量。”

对漠然地理解了这一切的雾栖弥一郎来说,铸车和观的强大力量是超越现实的。铸车和观正是值得他尊敬的主人公。

就连主人公的痛楚他也能感觉到。

“哟,让你久等了,Sinker。”

自从铸车和观变更为侧投手之后,雾栖就开始以Sinker来称呼他。面对在自己无法选择的道路上前进的、对他来说就像主人公一样的好友,他倾注了最大的尊敬和友情。

三人的棒球游戏逐渐开始发展成将棋之中的“千日手”状态。(千日手:同一局面连续重复四次即算和棋,不可长将的规则。)

彼此之间已经是进行过几千次投球和击球的好友了。在进入投手圈时的脚步迟缓,或者是站在击球区时的右肩的异常等等,光是从这这些小事就可以看出对方当天的状态。战绩不断重复着一胜一负的过程。不,在天赋上虽然是雾栖弥一郎更占优势,但是因为投手和捕手互相联合来防守的关系,胜负的天平才维持在势均力敌的局面。

但是,只有和观的决定性投球是另当别论的。

以低手投出,向着低外角边缘飞来的魔球。

从贴近地面的右手中释放出来的球一直延伸到上方,然后借助施加于球上的旋转,在击球手面前向着低外角落下。

这是以后被称为“从击球位看去就隙呈直角下落”的、和观的必胜投球——快速下沉球(Sinker)。如果能把这种球送进最佳轨道的话,就连雾栖也最多只能打出普通击球的成绩。

两人还没有决出胜负。虽然最终胜率是雾栖占优势,但是到最后,这种球也一直没有找到攻破的办法,两人就面临分开的时刻了。

“我说,可以让我们也一起玩吗?光是三人的话就算不上棒球了吧?”

持续打了三年以上的棒球,传闻也自然会不翼而飞。

三人的游戏不知什么时候传进了喜好棒球的人们耳中,队伴也一点一点地多了起来。

雾栖跟和观也多了许多新的朋友。虽然是以棒球为前提,但对和观来说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没有任何人会责备他,至今为止光是站在那里都会被人责备的少年,第一次获得了作为普通的个人混在大群伙伴之中的权利。

“那个,你们加入了哪个少年棒球团吗?”

于是,最后出现的就是棒球团的监督。那和善的监督听说三人都没有加入球团,就热心地劝他们加入自己的球团。

……正如众多的运动那样,棒球也是一种花钱的运动。贫穷的国家不流行棒球也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入会费和月费,还有制服费。那不管怎么说也不是小孩子能准备的金额,同时也不能向父母要。虽然雾栖可以这样做,但其他两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实现的梦想。

“没问题。你们如果加入的话,金钱方面栽可以优待你们。还有其他需要的东西吗?”

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美妙梦想。

在那之后的一年里,对雾栖来说是最巅峰的时刻。比起在少年球团里的活跃,比起学习新知识逐渐变得技术精湛,他对能三人一起跟大伙儿打棒球这件事更感到开心。

“雾栖,你明年就要上中学了吧。那样的话,我们一定就要分属不同的队伍了。”

跟新伙伴们一起进行的真正的棒球。有观众参与的比赛的宏大气氛,以及跟投手进行正式较量的紧张感。

尤其是让全员都倒吞口水的、第九防守局的逆转打席为最。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投手区和击球区之上,那种连带性的一体感。无论是敌方还是己方、敌方阵营还是己方阵营,都同时跟一个球的去向相同步的那个瞬间,他是最喜欢的。

恐怕和观也应该是这样吧。所以——

“我说,你别笑我啊。我打算成为绝对不会被你之外的人击中的投手,所以你也要成为绝对不输给除我之外的投手的击球手啊。

然后,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们要在最大的舞台上决一胜负。

仿佛在讲述无法实现的梦想一般,和观一边搔着脸颊一边说道。

那幼稚的梦想,是雾栖一直怀抱着的梦想。从两人单独开始玩着模仿棒球游戏的时候开始,他就希望能让更多的人看到铸车和观的投球了。加入少年棒球团也将会为此打下基础。和观作为投手得到认同,他就像自己的事一样感到无比高兴。

……所以,名声和喝彩什么都是次要的东西,雾栖弥一郎无论如何也不想得到天才之类的评价。

“谢谢你,雾栖。这都是多亏了你。,”

进入少年棒球团后的半年。

和观说出了发自心底的感谢之言。

面容消瘦、肩部和肘部都因为连日来的训练而疲累不堪,跟在公园里较量的时候相比完全没有乐趣可言的样子,但他还是低头说出了道谢的话语。

“最近,我妈妈笑了哦。她说我被大家称赞,感到很高兴——”

大概是为长期以来让他受苦感到自责吧。

铸车和观的母亲,对儿子的活跃感到了衷心的欣慰。

于是,曾经是雾栖弥一郎的最佳对手的这位朋友,却决定让棒球取代他成为自己的唯一救星。

并非为了享受比赛的乐趣,而是作为挽救自己的手段,他把一切都赌在了棒球之上。

雾栖苦笑着说那才是真正的英雄,祝福着朋友选择的道路。

……只是,他心里也有这样想过。

如果那时候,以一顿平平无奇的晚饭在和观的心中造成裂痕的那一天.自己能再为他着想一点的话。那也许就不会把这位重要的朋友逼到那个地步了吧。

三人的道路逐渐出现了分叉。

也许可以说,雾栖对待棒球的态度有点异常。

比任何人都有才能的选手,却比任何人都感觉不到胜利的魅力。这种存在方式,对没有天赋的人来说实在过于耀眼了。这就让他们产生了一种光靠努力也无法跟上他的隔阂感。

所以,才会那样子——

“——你们好像很开心呢。”

接受了面露柔和笑容的那个怪异大人的诱惑。

那个男人,在傍晚时分飘忽地出现在眼前。

加入了少年棒球团,获得了众多队友之后,三人也还是像以前一样坚持着每天必做的活动。虽然没有花上以前那么多的时间,但三人还是为了互相确认彼此的姿势动作而进行比赛,互相指出对方的微细缺点,然后互相拍着肩膀畅颜欢笑。雾栖已经成为六年级生,来年当上中学生之后,就没有时间到这里来了。

逐渐迎来终点的乐园。

不,应该是已经开始失去了过去光芒的乐园残渣。

在这里,那个素不相识的大人笑着说道:

“叔叔正在模仿着当恶魔呢。怎么样,你们看起来也是好孩子,我就实现你们的愿望吧。不过,要用重要的东西作为代价哦。”

那是只能认为他脑子有问题的发言。

雾栖本来打算把他赶走,可是年纪比自己小的伙伴们却似乎没有在男人的话中感觉到危险。

“大叔,你喜欢棒球吗?”

“那当然很喜欢了。像叔叔这个年纪的大人是没有不喜欢棒球的。毕竟那个时代没有什么娱乐嘛。”

男人有着非常温柔的声音。跟雾栖不一样,和观从来没有被大人搭过话,对于自己能跟大人对等地谈话这一点感到非常高兴。也许没有父亲这个背景也有一点关系。

结果,他们就接受了男人的诱惑。

“你们的愿望是什么?”恶魔笑着问道。

“我想打出全打席全垒打!”

“那我就想当一个绝对不会被击中的投手!

雾栖并没有回答。

他已经不是会幼稚到回答那种愚蠢问题的小孩子了。因为这时候的他,已经没有宁愿付出重要东西也要实现的梦想。

但是两人却马上作出了回答。

对近在身旁的充满天赋才能的朋友感到的嫉妒心,以及开始变得无法容忍败北的焦躁感,让他们说出了天真无邪的愿望。

“——真是个不错的愿望。那么我就遵守约定——”

男人温柔地跟两人握了握手。

在跟那干燥的大手互相触碰时,感到了一…脉动。

男人缓缓地松开了手。变化一直都没有出现,两人就一脸不满地责怪着男人,雾栖也松了口气说“也就是那么回事啦”。

“不,已经变了。那边的孩子以后只要被击中一次球就会死,而这边的孩子要是不能打出全垒打的话就会死。”

恶魔以弯成了新月形的嘴巴发出了哄笑。夕阳西斜的时刻凝固了起来。

红色的空气变得像血液一般粘稠,把那种连笑话也算不上的蠢话——同时也是诅咒——植根于孩子们的心脏中。

“不,因为叔叔是恶魔啊,所以只能以这样的形式来实现你们的愿望。不过你们要听着,孩子们。对人类来说,愿望是必须要跟生存融为一体的。如果把这两者分开来考虑的话,就会把喜悦变作廉价的东西。”

生存下来吧——恶魔笑着说道。生存,那是最简单而必要的快感。

“被击中的话就会死,没有击中的话就会被杀。真不错呢,对你们来说最喜欢的东西,已经化作了你们的生命本身。

也就是说——如果输掉,就没有生存的价值。”

素不相识的男人,随着日落而消失了影踪。

就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似的,他完全没有进入雾栖他们的视野,就直接消失了。脑子有问题的流浪汉,被性格糟糕的大人骗了——三人就这样互相笑着解散回家。

大家都希望尽快忘记刚才的那张笑脸。

第二天,两人身上就被施加了诅咒。

次日,在放学后的草地棒球游戏中,第三个伙伴没有能打出全垒打。当然,这时候并没有任何异状。而且雾栖他们根本就完全忘记了昨天的事情,所以在比赛后也回到了平时的公园,在调整好三人的状态后,就各自告别回家了。

“——大家请好好听着,现在有一个不幸的消息。”

第二天,监督的声音被疾驰于河岸边的电车盖过了。

不见踪影的捕手——跟自己同样喜欢着棒球、从来没有休息过一天的朋友,并没有出现。

……昨晚,他在自己家里死去了。不仅仅是他,一家人都全部遇害了。虽然传说是强盗杀人案,但犯人身份却并不明确。附近的居民说听到怒吼般的声音,都纷纷推测可能是家庭内暴力引起的。

“——那是因为违背了约定。”

和观并没有相信,即使在朋友消失后也没有相信。

只是,一种漠然的不安涌现在他的内心。

被打中的话就会死。那虽然是毫无根据的暗示,不过实际上,那同时也是铸车和观一直怀抱着的决心。

如果说当一个优秀投手是自己的存在证明的话,那么成为三流投手的时候,就是自己归于尘土的时候了。他也知道这个想法本身就已经在走向破灭之路。和观虽然对自己作为投手的存在方式感到疑问,但现在已经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了。

决不辜负母亲和周围人的期待。铸车和观之所以被认同为正常的社会一员,都是以棒球作为前提的。不再是投手的他,就将会变成原来只懂得忍受的弱者。

“——被击中的话就会死。这个球就是我的性命,也就是说,要是想击中这个球的话——”

世界上没有不会被打中的球。

没有人把这种基本中的基本事项告诉和观,而对从一开始就处于孤立状态的和观来说,投手就是一个人也能打棒球的存在,结果,他就更进一步成为孤独的选手——

“——就意味着‘你想把我杀死’吧。”

施加在他身上的虚伪诅咒,被转换成了现实。

由自我防卫产生的杀意。站在投手台上的铸车表现出来的,是如假包换的杀气。投球对他来说,就是每球都是以命相搏的行为。

本来就擅长通过努力提高自己的和观,把恐惧和执着化作原动力,把右手磨炼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那种以卓越的变化球为主体的投法,相对于首阵投手,更适合作为候援投手。铸车和观从第七局开始上阵,在此之后,就成为了留下“不容许任何一次击球”的恶魔般纪录的投手。

作为代价,他在队伍中却被孤立了。在投手练习中也散发出杀气的队友.根本不可能有人会接近。

“……没关系,因为我的棒球就是这样的东西。没有才能的废物就只管自己挤在一起好了。我本来就是一个人走过来的。”

就连雾栖的忠告也听不进去。

不断叠起来的尸骸之山。

铸车和观成为了君临于荒野中的王者。

雾栖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他的质变。对于好友长期以来怀抱的焦躁感,以及在暗中逐渐萌生于队伍中的阴险气氛也没有察觉到的自己。根本就没资格说话。

……冷静一想的话,雾栖他们也根本不会受到队里面的欢迎。被监督优待的新参加者,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被选拔为首阵队员,成长为足以傲视和嘲笑年长投手的嚣张的低年级生。

和观从以前开始就已经在队里面被孤立了。

只不过是雾栖没有察觉到而已。

“——我说雾栖,你还记得吗?我以前不是说过很愚蠢的话吗。如果还记得的话,那句话,你就当作没听过吧——”

任何人都不禁倒吸凉气的重大比赛。那已经不是以前那种光有乐趣的东西了。

和观必须对击球手怀着无比的憎恨,对和观有所顾虑的雾栖已经不能心无旁骜地握起球棒了。那样的东西,已经不是进行过几千次的两人间的较量了。

……回想起来,彼此不合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从一开始就失去了一切的人,和从一开始就满足的人,是不可能互相理解的。

随着年月的积累,彼此的道路就越离越远。

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错的一天。

雾栖曾经喜欢的棒球,跟铸车和观所需要的棒球,是不一样的东西。

这只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年幼的雾栖在感到可惜的同时,心里却觉得那样的人才真正应该被赋予所有的才能,对世间的不讲道理说出了唯一一次的怨言。

就这样,雾栖弥一郎的幼年时期结束了。

成了中学生后,他就开始变得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享受着棒球。

铸车和观则作为下沉球投手扬名县内,成为县里名列第一的变化球投手。

两人在六年之后才获得了下一次彼此对阵的机会。高中三年级——在雾栖弥一郎的最后一个夏季比赛中对决——本来应该是这样。

雾栖弥一郎作为县内第一的重击手而扬名,是从他成为高中生之后开始的。

他所入学的支仓第一高等学校拥有着高于平均水平实力的棒球部,里面有一位并非正规队员的天才击球手,而监督也对队伍夺取胜利有着相当强烈的意欲。那只不过是由于各种偶然的因素相重合,而把原本停留在玩耍状态的棒球重新恢复为正式参与的状态而已。

一年级的时候,队伍的基础已经打好,真正决胜负是在下一年。雾栖弥一郎升上了二年级,队里的默契水准发展到足以活用四号击球手的程度,进入地区预选决胜的希望终于出现了。

队伍以雾栖弥一郎这名天才击球手为首获得了显著成长。

但是在第二年。

他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反应。

不知道为什么,他_打出全垒打就会呕吐。而且还不是轻度、而是重度的呕吐,一次比赛几乎要吐三次,很多时候还会晕过去。

队友们和监督询问他理由,他也没有回答,就连学校的校长也对他的精神问题感到忧虑。教师们也曾经拜托过不知为什么深得雾栖弥一郎信赖的某个高年级生去照顾他,可是那个高年级生——

“我想勉强去治疗的话也有点问题。毕竟是本人想那样吐,那就让他全部吐出来更好吧。”

却采取了非常冷淡的应对态度。

虽然雾栖弥一郎抱有这样的缺点,但是作为击球手的能力却丝毫没有衰退,甚至作为县内第一的天才重击手而名声大振。

虽然,棒球并不是单纯到可以凭一个击球手获胜的运动,支仓第一高校在春季选拔地区大赛的第一轮、夏季大赛地区预选第四轮败退了。

下一年——也就是2002年。

在下定决心这年里必须重振雄风的他们面前,作为竞争校的考拉丘拦住了去路。两校间顺理成章地第二轮复赛,几天后的第三轮比赛将会是双方的大决战,外界也因此而沸腾起来。对,支仓第一高校存在着超高校级的重击手,而考拉丘也有一个天才。并不仅仅是支持着考拉丘的三年级王牌投手,作为他候援投手的二年级投手——铸车和观,也同样成为了代表支仓市的选手。

在那场比赛的前一天,有意避免会面的雾栖,在家里接到了过去好友打来的电话。

“——你不必留情,尽管把我打垮吧。”

听筒中只传来了这一句话。

声音显得相当疲倦,已经完全没有了过去的印象。

“对我来说,棒球就是拷问。但是,也有过很开心的时刻,虽然已经无法想起来了。”

……难道他是想说,所以就希望放松下来吗?

电话在这时候被挂断,雾栖就这样被托付了一个任性的请求。

比赛当天,雾栖弥一郎在首阵投手中夺取了两次全垒打,早早地把王牌拉了下马,但还是因为过于勉强而晕了过去。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支仓第一已经败北了。

解开诅咒的机会,就这样永远丧失了。

在那之后,雾栖弥一郎拒绝了多次的劝诱,从棒球界销声匿迹。他断言自己并没有足以成为职业球手的才能。至于在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心理纠葛,并没有任何人能知道。

顺便一提,在一年之后——

三年级的王牌球员已经毕业,以铸车和观作为新王牌获得重生的考拉丘,在夏季的地区预选决赛中败退。身为王牌的铸车和观在决赛当日以受伤为由退阵。尽管由二年级的年轻主将·濑仓弓夜代为领军,但还是很快就败下阵来了。

四个月后,铸车和观以自动退学的形式被排斥出考拉丘高等学校之外。对于这名引退的天才投手,既没有人发出惋惜的声音,也没有人去寻找他下落,在那之后,已经没有人知道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了。

7/S.VS.S-3

(8/15)

说完了漫长的往事,重击手低声地说了句“都是些愚蠢的事”。

在搬家整理工作一直被放着没做的室内,塞满了行李的皮箱四处乱摆的石杖所在的房间里,雾栖弥一郎以一如往常的口吻讲完了他青春时代的故事。

“也就是说,你们原来是认识的呢。”

“只不过是小时候而已啦。自那以来就完全没有见过面。小学时的朋友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吧。”

“话虽然是这么说,不过你啊,要是在高中生的时候把这些话说出来,那些传媒肯定不会放着不管的。”

身处同一年代的两位天才。天才这种评价,只不过是想随便称赞别人的时俣使用的便利词语而已。

但是,偶尔也会罕见地出现世人公认的名副其实的怪物。这一点在运动界中尤为显著。毕竟那是定好了规则、留下清楚记录的游戏。感性很好、动作华丽等等抽象的评价完全没有必要。只有超越一切的记录是绝对的正义,数字不会受到任何个人的主观影响,同时也能使任何人屈服。

从这个意义上说,雾栖和铸车和观正是丝毫不辱没天才之名的选手。

这两人竟然在幼年时期也是共同竞争的朋友。这种巧合到极点的故事,对身为凡人匹夫的我们来说,已经超越了美谈的境界,甚至让人恼火起来了。

“所以我才没有告诉周围的人。过去的事情根本就没什么意义。就算是你,要是被挖出以前的事来说的话,也会觉得厌烦吧。”

“嗯……这么说起来也的确没错。不过还是有点不对劲啊,一般来说都应该会曝光的吧。少年棒球团那时候的记录呢?过去的队友没有说出来吗?你想想,当时不是有过关于你的特辑报道吗?那时侯的采访什么的……”

“啊,那帮家伙的话,还真是整天都把‘跟我在同一队’的事情挂在嘴边呢。”

“啊……对无论如何也无法触碰的东西就甘认下风,对于自己稍微努力也可能达到的天才就暴露出黑色的负面感情吗……也算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了。”

大概这些部分也是让雾栖感到不愉快的事情吧。虽然可以尽情发挥一下想像力,不过铸车到底被孤立到什么样的程度,还是先别去想了。雾栖也不是希望我这么做才把话说出来的。

“可是,被打中就会死……那每打一球不就跟转动一次俄罗斯轮盘一样吗?那样子过了六年,而且还没有失败自爆过,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啊。”

铸车和观……就算是专门负责候援,防御率为零这种事还真是如有神助。虽然基本上是从第七局开始站上投手圈,但是仔细回想起来,有铸车在场的考拉丘在后半场的确是没有让对手得过一分。虽然当时也觉得很了不起,不过真没想到不仅是没失分,就连球也没有被击中过。要是从首阵就出场的话,恐怕会一分不失地全胜对手吧。

——经历、容姿、背景,全都不明不白。明明如此,却只被冠以“Sinker”外号的杀人狂。

……原来如此,也没有比这个更跟铸车和观相配的异名了。

“但是,他在高中三年级的夏天弄伤了手肘而引退了。原因是运动过度吗?”

“…………谁知道。

不管是什么原因,从那家伙的投球风格来看,简直是完全没有考虑将来。无论如何,他的受伤也是可以明显预见到的。因为我跟铸车都是自学过来的,所谓的教练就是提供效率性指导的存在,但更重要的是会为了让我们能‘长久继续下去’而进行培育。但是铸车很讨厌被人指导。他说那种悠哉游哉的东西还是留给有余力的家伙好了,自己就不需要那样的东西。”

“…………”

那也许就是生为弱者的铸车和观在无意识中进行的反抗。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地生活,正因为什么都没有,他才会亳不犹豫地迈向破灭。不需要老师的铸车和观的棒球,是为了在短期内燃烧殆尽而存在的东西。

——在最后的终点。

他的右臂终于输给了一切。

“然后那个就通过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恶魔附身而恢复过来了吗。虽然这一点十有八九都不会有错,但是你有确信吗?”

“还问我确信,你不是实际上跟他说过——啊,对了,那是白天吗。算了,你忘记吧。”

“嗯?”

雾栖像是赶虫子似的向我摆着手。

……唔。虽然不想考虑,不过我难道实际上跟那个杀人狂见过面吗?但愿不会吧,不过以后我恐怕还会跟各种精神名患者发生亲密接触,真是好可怕。

“算了,那个以后我再好好记上笔记吧。

我说雾栖,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理Sinker啊。你知道了恶魔附身不能治好。既然这样,难道你打算把他交给警察?还是说就这样让他成为都市传说?”

“——没什么。如果警察要抓的话,那样也无所谓。虽然被扰乱SVS的秩序会很麻烦,不过杀人杀到这个地步的话,警察也应该会认真起来的吧。那种毫无理由杀死击球手的快乐杀人犯,无论变成怎样我都不会管。”

“……唔,虽然我作为和平主义者也觉得这个方针很好,但是要说快乐杀人的话,我想应该有点不对吧。”

“没有什么不对。认为被打中自己就会死什么的虽然是那家伙的自由.但是他不应该把这样的规矩施加在击球手的身上。”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杀死击球手的理由,我想并不是‘自己的球被击中就会死,所以你打不中也会死’啊?虽然Sinker的行动实在很鲁莽冲动,但是也有一种类似信念的东西。他锁定着目标,同时并不会夺走性命以外的东西。既没有夺走钱包,也没有折磨尸体吧?既然如此,我想Sinker应该是有着杀人以外的目的吧。至于那到底是复仇还是留恋——或者是强烈的执着,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至今为止,我遵从户马大姐的命令接触过众多患者得来的经验也不是盖的。他们虽然精神失常,但也并不是毫无理由的失常。一定会怀抱着某种作为根干的——非那样做不可的原因。

“复仇和执着吗……”

也许是想到什么线索了吧,雾栖露出了晦涩的神色。

……啊啊,真是多么容易看懂啊。这家伙果然还有什么瞒着我没说。

“我说,其实我也不太想这么说的……”

或者应该说,我不是太想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那个,你作为朋友,也应该给他一个忠告吧?”

“我才不会。我不是说过没关系了吗?”

“…………”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把我卷进来啊——这种不和谐的声音我还是先忍着吧。雾栖虽然很想阻止Sinker,但却很不愿意直接跟他见面。因为只要会面,就会很可能演变为决一胜负的局面。

“因为没关系,所以不跟他决胜负。啊啊,是这样吗,你本来就不打算再次踏在击球手的位置上呢。”

“嗯,棒球我已经不打了。如果那是以性命相搏的行为,就更加不会干。而且,那根本就不是人类能打中的球吧。”

“也对啦。问题果然就在这里吗。”

打不中就要被杀死的死亡游戏。

既然Sinker的魔球已经被判断为毫无虚假的真家伙的话,那自然也不必主动去寻死。不,对雾栖来说,比死更可怕的是完全算不上是较量的比赛。

如果打不中就没救,即使能勉强想办法战胜,只要一打中的话就会杀掉对方。

……还真是残酷的规则。从一开始,这个游戏对雾栖来说就是完全不划算的东西。

“算了,先不说陪不陪Sinker玩那个游戏。雾栖,我是说假设啊?假如你站在击球手位置上,会怎么样对付他?”

“也没什么这样那样的。两阶段变化的下沉球无论怎样也不可能对得上吧。虽然从理论上说,不管是任何变化球,只要进入好球区的话就有办法捕捉到。但是挥棒是以秒为单位的世界。既然在看穿球种的瞬间已经完成了挥棒的误差修正,那么对于在投球之后发生的意外变化,就没有办法对应。”

……他竟然一口气说出了这么厉害的话。

雾栖弥一郎被其他击球手评价为“那家伙简直是不合常理”的理由之一就是这个了。

这个男人,只要球进入好球区——也就是挥棒能触及的有效范围内的话,无论什么样的球种都可以轻松地准确调整位置。那恐怕应该是在超凡的静态视力、神经传达速度、瞬间爆发力和集中力的配合下才能做到的事情吧。球种虽然能看出来,但球棒却打不中球——这种普通击球手的苦恼,雾栖弥一郎却从来没有经历过。

一旦看穿了球种,就按照自己的印象去击打球身。那就是这位天才重击手的常识了。

“两阶段变化什么的,根本就不是棒球。

虽然可以看穿一次变化,但是之后的第二次变化却无法对应。第二阶段的变化是在我们确定了球种和轨道之后发生的。在修正后发生变化的球种,对‘迎合对方来击球’这种一贯的击球方式完全是不适用吧。”

“说得没错。总的来说就是这样吧,如果不想办法封住第二阶段的变化,就无法跟他较量。但是雾栖,Sinker的变化好像真的是直角啊?即使只有一个阶段的变化,不也是无法看见吗?”

“如果是第一次对阵的对手就是这样。哼,你知道我跟铸车进行过多少次较量吗?如果对手是那家伙的话,就算是直角拐弯的球,胜负几率也是五五对半。只要有一球的话,就能配合上打击的感觉。”

……原来如此,不仅限于棒球,对战型的运动都是在运动中磨练出感觉的。

投手和击球手则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存在,撇开跟对手的同步,就无法打败击球手,也不能让球棒击中球身。投手和击球手在棒球中也是比较容易达成同步的关系。而他们俩从小时候开始就进行过数千次较量,不断展开着竞争。

雾栖完全了解铸车的所有习惯。

成为恶魔附身而使得所有击球手无法接近的Sinker,对雾栖弥一郎来说却是世上最容易攻破的投手。

……这么说的话,问题还是在于第二阶段的变化,还有就是雾栖弥一郎退出棒球的理由。

“可是,那些都是无法踏人的领域。真糟糕,这次还真是只有举手投降了。”

投降啦——我边说边从纸箱上站了起来。

至于为什么要退出棒球之类的问题。那自然是其他人不宜加以插手的事情。

跟挫折无缘的男人,并非因为任何人的劝告而主动放下了球棒。那就跟飞在天空的鸟儿以自己的意志舍弃了作为自己象征的翅膀一样。这种苦恼对我这种人来说自然无法明白,甚至连企图去知道的行为也是一种罪孽。

……可是,怎么说呢。

“但是你却帮助了濑仓弓夜,为什么呢?”

作为朋友,如果连这个也不问的话,我就没有立场可言了。

“那是因为工作,我收下钱才庇护了他。现在的我就是干这种工作的人啊。”

“原来如此,这一年半来你也变聪明了啊。果然学东西很快嘛。”

虽然学会的是作为大人的生存方式。大概是理解了当中的讽刺意味吧,雾栖咂了咂嘴,站起了身子。

“这些事就说到这里吧,SVS的事你就忘掉算了。Sinker就交给警察去办吧。”

仿佛在说“再见”似的背过了身子,雾栖径直向着旁边的房间走去。

然后,他就那样子躺在家里唯一的床铺上。

“——啊?”

什么,难道你不是打算赌气回家去的吗?

“不,因为我用来睡觉的卡拉OK房被警察控制了,所以没地方可过夜。你反正还有自己的老家,就暂时把这个房间借给我吧。”

这个寄居者还没等人回答就直接进入了梦境之国。

“不,虽然是无所谓啦……你还真够胖的。”

唔……这家伙是怀着烦恼而退出棒球界什么的,也许只是我多虑了吧。

(Sink)

右臂在发痛。昨晚毫不留情地击杀了第七个选手。

好冷。就好像置身于吹雪之中似的,沐浴在盛夏的阳光下,他不断颤抖着身体。

醒过来的时候总是这样。唤醒“那个”的依然是刺激肌肤的寒气和艰难的呼吸。

刚醒来的“那个”跟人类相距甚远。理性和意识都被冻结了起来。就像徘徊在肮脏的废弃工厂里的亡灵一样,到洗脸台用水道水从头淋浴下去,他的意识才终于能上浮起来。

——在朦胧镜子里映照出来的,是身穿连帽外套的杀人狂。

“那个”一边确认着自己的脸,一边重新确认着至今为止杀死了的目标。

第一个人作为准备运动,为了测试自己的性能而割舍掉了。

第二个人是出于某个固定的目的,虽然优先顺序比较低,但因为偶然碰上了,所以把顺序提了上来。不知道今年的夏季是不是寒夏,在收拾他之后,寒气就好像变得更厉害了。

第三个人是不必多说了。不过,似乎玩得过火了一点。血用得太多,手肘也用得太厉害了。在比赛之后,手肘也一直处于骨折状态。

第四个人就已经开始熟悉,所以很快就找到他,也很快就收拾掉了。为了尽快回家,在享受的同时也把对方破坏了。只不过,偶尔会对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感到疑问,实在很不可思议。

第五个人——

第六个人的时候,失去了所有的声音。手肘的复原很缓慢。过去的手肘就算是感到疼痛,也只是在一轮比赛之后发生的。可是现在每投一球就痛一次,旧伤也不断复发。没有问题,就算被折断,在投球的期间也会重新连起来。对,至今为止都是这样连起来的。

第七个人。察觉到比赛已经结束,是在看到了飞溅的脑浆的瞬间。在那一场比赛结束、再数清楚手中的球少了四个之后,才终于回想起那一天的事情。

“啊——啊啊——”

他不停地进行着深呼吸。

……今年的夏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氧气稀薄到难以呼吸的程度,冰点以下的温度让肌肤发出悲鸣。街道就像死一般寂静,矮食桌上面吊着一个长头发的晴天娃娃。

“———————一”

一阵呕吐的感觉袭来,“那个”不由得甩了甩脑袋。寒夏也无所谓了。从以前开始,夏天对“那个”来说一直都是冰冷的东西。呼吸困难也无所谓,难得有这样的夏天,要是不热到那个地步的话,就没有夏天味道了。

但是寂静却实在难以忍受。“那个”是非常喜欢喧嚣声的,喜欢那些毫无意义的嘈杂声和噪音。覆盖着全身的暴力一样的欢呼声浪潮,比任何东西都更让他感到依恋。

现在却什么都听不到。比赛开始的话,寒冷就会消失,痛觉也会消失。但是不可思议的是,越是进行比赛,外界的声音就会变得越淡薄。

“啊啊——”

感受到的全都是痛苦,也想不起为什么自己会在做这样的事。右臂以愤怒为动力重新动了起来。记得在找到第一个对手的时候,支配着脑髓的就是火葬场一样的怒火。让身体沉浸在连骨头也不留下的热情中的确很轻松。那是只有在投球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实感,过去的热量也随之恢复了。但是,现在就算投球也不觉得开心。耳朵什么也听不到。那个热得令人想捂起眼睛的残酷夏日到底去哪里了呢?伸出双手,映照在镜子中的身影笑了起来,说道——

没有那样的东西。

那一类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啊——”

没有快乐的记忆,从一开始就已经失去了。那是只剩下痛苦的棒球.他得到的报酬只有痛苦。那样的东西,他在六年来一直顽固地守护至今,活到了现在。

得出了这个结论,意识终于觉醒了过来。

寒冷让他的脑部变得僵硬。对,一切都那么没趣。有趣的只是在比赛的时候。只有比赛才觉得有趣——风帽下的嘴唇翘了起来。但是第五个人又怎么样呢?那难道是有趣的东西吗?

第五个人——

第五个人是计划之外的对手。他没有打算向他提出比赛要求。因为他根本如认识那个击球手是谁。可是他却很无聊,遇到的击球手个优秀的选手。当时只是纯粹地想进行比赛。但是,结果还是不得不杀掉他。现在他的棒球,就算没有那个打算,只要一旦开始比赛,就会演变成不得不杀掉对方的结果。

“——对了——快点,找下一个——”

……有什么东西坏掉了,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也是这样。

可是他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坏掉了。

因为,他只有在比赛的期间才能恢复理性,而且即使连这种理性也几乎快要被夏天的寒冷冻结起来了。

杀人狂Sinker向着手机伸出手来。显示着第八个人物的光点。只搭载在A号手机上的GPS,显示出了猎物的所在地。

(8/16)

连续路上杀人事件的牺牲者已经达到了七人之多。

搜查本部虽然把濑仓弓夜作为嫌疑犯而采取了逮捕行动,可是在第二天却出现了第六人、甚至是第七人,搜查方针不得不做出重大变更。

听说是换成了以户马的巡佐为搜查本部长,这个事件也被作为类激化物质异常症相关的特例事件来处理。

警察虽然还没有查明路上杀人犯——Sinker的身份,但既然组成了搜查本部,警察顺着线索追踪到铸车和观这个人物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具体来说,最多也就是一天。判断出身份之后,要准备城市狩猎行动还需要一天。最后通过强制执行力开始强行捕获行动也是一天。

虽然这种估计可能包含了一些主观因素,不过既然户马大姐出阵的话,在三天内解决问题已经是被过去的实绩所证明的事实了。

“所以我就察觉到了,就只有第四个人不是参加SVS的正式赛的击球手。也就是‘哐!’的一声灵机一动啦,那实在是太可疑了。于是我调查了一下,关联性还不是一般的多。真是的,一抓一大把也该有个限度嘛。”

在闪亮摇曳的阳光之下,一手拿着报告用纸不停嘴地发表着高论的人,正是贯井未早。

“……我说所在,刚才的应该不是‘哐!’的一声,是‘叮’的一声才对吧……?”

另一方面,不知道是不是对兴奋不已的贯井有所顾虑,迦辽海江悄悄地小声向我说道。

“……要是逐一去计较的话太阳也下山了,所以必须要无视。这才是跟那家伙圆滑相处的诀窍啊。”

我因为被占领了沙发,所以没办法,只好拿出了折叠椅,在床边听着贯井的报告。

“第四个人,名字叫做礤原。他高中时代是考拉的棒球部员哦。然后,经过我的调查,其他的牺牲者有半数以上都是考拉的人。即使说SVS的选手全部是有棒球经验的人,你们不觉得那也太多了吗,那些野生的考拉们。”

“……的确没错。而且作为现役的棒球部王牌濑仓参加了SVS这一点就已经有很浓的火药味了。要是被高校棒球联合会的人知道,考拉丘恐怕接下来的两年都要被禁止出场啊。”

“就是这样啊,就算今年的阵容再怎么差劲,让部员……不,让主将参加赌博比赛什么的简直就是开玩笑。然后,我就向考拉已毕业的前辈打听了一下……他们说濑仓那小少爷,好像已经对棒球没什么热情了。还说什么只有傻瓜才会去认真打棒球,夏天只要随便玩玩就行了。这个富家少爷,难道不怕被什么诅咒变成秃子吗?”

“……他已经遭受了足够的天谴了,你就放过他吧。而且濑仓弓夜的话,那也不是说真的啦。要是不摆出那种姿态的话,就没法过下去了吧。”

“哦?为什么学长你会知道这种事?”

“……因为他已经被恶魔附身了啊。如果把棒球看作无关重要的东西,他就不会苦恼到手臂变样的程度了。”

……大概,濑仓弓夜也应该以他的方式对棒球抱有某种执着吧。只不过他的力量无法跟上那个理想而已。

毕竟他是继前代王牌.驹切、三振制造投手(Dr.K)铸车之后成为王牌的人。周围的人对他寄予的期待也非同寻常。仅仅是在少年球团和初级球团中获得追捧的才能,在毫无道理可言的“天才”面前就跟普通人一样。濑仓弓夜想要从这个事实中逃脱出来,所以就沉迷在SVS之中。

……跟其它的竞技一样,高中棒球也是一个残酷的世界。对手全都是积累了跟自己一样甚至远超自己的练习时间的队伍。在棒球上寄托的执着和拥有的才能,对方自然也会具备。作为结果,棒球部员们就要展开互相竞争、落败、最后凋零散落。

能在其中存活下来的就只有身兼才能、努力和天赋的、被选中的人们了。濑仓弓夜一直相信着自己是其中的一员。但是目光敏锐的他察觉到了这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傲慢想法,所以就拼命地寻找着退路。

在高中棒球的世界中,自己的能力无法通用。无法作为王牌而君临于其上。既然如此——那要在哪里才能找回像过去一样的中心点呢?

“哇,那么说,濑仓家的富家少爷,是因为在高中棒球中无法取胜,才转移到SVS中来的吗?”

“那样想不是很自然的事吗?因为他是富家少爷啊?在金钱没有烦恼的家伙,哪有可能会对赌博比赛产生兴趣嘛?”

“啊。”

钱什么从出生时开始就已经厌倦了。对濑仓弓夜来说,最能让心理上获得满足的,就是从周围投来的羡慕目光。

“呜……那就越来越不可饶恕了……他难道真的不会被施加上什么诅咒吗……具体来说就是变成秃子之类的。”

“你对濑仓还真是苛刻啊,贯井。那个,跟Sinker的牺牲者有八成是考拉丘棒球部员的事情有关吗?”

“是的。那个,虽然说这种话有点那个,不过真的可以吗?”

贯井似乎很难开口似的含糊其辞。看来是在对海江有所顾虑。

“请说吧。我已经很习惯了,请别在意。未早小姐真是个温柔的人呢。”

另一方面。海江就像从邻家借过来的猫似的,以成熟稳重的态度和藏于深闺的大小姐般的优雅动作,露出了诱人的微笑。

“——!”

大概是不习惯被人称赞吧,贯井红着脸僵硬了起来。

“谢、谢谢你……!啊啊啊,不是,不是那样!前前前辈,迦辽先生不是很好的人吗!不行,太耀眼了!这个人对我来说实在太耀眼了!可恶,完美到极点,我快要溶掉了!”

你是哪里来的妖怪啊?

“……不,等一下,如果看到海江而融化的话,难道你反而是善人首领……?算了,别管这个,你继续说吧,贯井。”

“呜!啊,嗯……那么我不客气了。迦辽先生,你千万不能生气哦?那个,这虽然不是经过确认的事情……去年考拉丘的棒球部好像发生过暴力事件呢。听说是被学校方面硬是掩盖了过去。在活动室里发生了接近群殴的事件,最后由身为主将的铸车和观不得不负起责任,自动退部了。

你们也听说了吧,去年夏季地区预选赛的决赛,身为王牌的铸车不是退阵了吗?就在那个时候。”

“——不过我听说那是因为他手肘受伤的关系呢。不得不负起责任吗……这种说法,听起来就好像铸车是加害者啊,贯井。”

“呜、呜呜……学长你的眼神好可怕!……呜呜,所以我才不想说这一类的话啊……那个,是的,正如学长所说。遭到群殴的是铸车,而发起群殴的是以濑仓弓夜为中心的二、三年级的部员们。说什么不配当棒球部员之类的,就一起动手对他拳打脚踢,然后就把手肘——明明是这样,学棱方却把铸车说成了坏人——接着过了不久,大概是十二月份吧,铸车在上课时间来到了濑仓弓夜的教室里,正想要揍他的时候,就被教师拉住——接着就以自动退学的形式——”

贯井的话中欠缺了好几个部分。那是因为她面对着我和海江,故意把听了会觉得不快的部分省略了过去的缘故。

“就是这么回事……你觉得怎么样,学长?”

“还有什么怎么样。贯井,别说那么多,把你的报告拿过来吧。”

“呀!?不不不不不行的,学长!”

我从动摇不已的贯井手中抢过了报告用纸。

“啊,我也想看一看。所在,这边这边。”

嗅到了喜好之物的恶魔向我招手说道。

我坐在床上翻起了那些报告用纸。

哟,可爱的圆形文字给人一种幻想的感觉。

对铸车和观进行的集体暴行是在去年地区预选决赛的前一天。

由于没有准确的资料,对外也宣称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具体细节都只不过是推测而已。

正因为这一件事,铸车和观的右臂和手指就受了伤。

这次制裁,是起因于个人感情上的理由。

由于铸车和观总是自己一个人打棒球。

由于他完全不依靠队友们的做法。

还有——这应该是推动了他们发起暴行的最大理由了——铸车和观的家境并不富裕。从第三者的角度看来,他的生活水准明显比别人低得多。于是一部分的队友就觉得他的服装和亲人看起来太寒酸了,是这样一个原因。

事实上,铸车和观的家境情况的确相当紧张。虽然作为棒球优待生而免除了学费,但他却很难去过作为男子高中生的普通生活。

同时,听说他的母亲也没有找到稳定的职业,每天都只是在收集空瓶空罐进行废品回收,换来杯水车薪的一点儿钱。

废品回收的活动范围非常广。必须走遍以车站为中心的两个、或是三个住宅区,把全部的空瓶空罐回收过来,才能获得勉强够过活的金钱。一整天不停地走来走去,把那些沾满了喝剩的果汁残渣的空罐收集起来,踩扁后塞进袋子里,然后带到工厂的换钱所去。虽然是谁都可以做的事,但却是极其辛苦劳累的工作。做了这么多事情,每天拿到的钱也只是一两张纸币。

——那种看上去就跟捡垃圾差不多的劳动,铸车和观的母亲却毫无怨言地一直做了下来。

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结了婚,离婚之后的她没有学历,容姿上也因为劳累的工作而弄得完全变了样。对于想就职也无法获得合适职业的她来说,这种作业是不管怎么辛苦也必须要做的事情。

但是,周围却对这些内情没有兴趣。

对近邻的居民和学生们来说,那种收集空罐的样子看起来只是一种滑稽的光景吧。棒球部的二年级生·铸车和观的下一任王牌濑仓弓夜。对他来说,有这样一个母亲的高年级生却站在比自己更高的位置,面对这种现实,他到底会有什么想法呢?

“明明是穷人,为什么会跟我处在同样的地方?”

明明已经到了高中二年级,但是濑仓弓夜似乎还是个小孩子。他们对比自己弱小的人完全不留情面。对于并非发自憎恨、而是出于体面和正义使用暴力的他们来说,看到地位低于自己的高年级生却成了队里的王牌,自然是难以忍受的事情了。

就这样,在地区预选赛的决赛前日,铸车和观遭到了包括三年级、二年级、一年级的八名部员的暴打,在比赛中缺席。濑仓弓夜提早了一年获得了王牌的宝座。虽然最后遭到了在比赛中惨败的报应,可是要问这样的结果是否会令铸车得到救赎的话,答案已经明显得很了。

在校方把事件彻底抹消的四个月后。

在寒气逼人的十二月某一天,铸车和观闯进了围殴自己的主谋濑仓弓夜的教室,想要对他施加暴力,可是察觉到这件事的教室们却压住了他,对铸车和观进行了严厉的指导。对学校方来说,失去了投手生命的他并没有任何辩护的价值,所以就通过自动退学的形式处罚了他。

以后,就没人再看到过铸车和观了。虽然一部分学生之间流传过在流浪者中发现了他的影踪的传闻,但并没有人去确认。

“————”

报告的总结相当清晰易懂。

从毕业生口中听来的当时的传闻,现役棒球部员对当年的回忆。学校方的不自然处理方式,十二月发生的铸车和观的校内暴力。有这么多根据的话,要想像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也并不困难。

如果要说有什么不明白或者不自然的问题,那就是从八月到十二月这段空白期了。为什么复仇要延迟了四个月呢?光从这个报告的资料来看的话,并没有办法推测得到。

“原来如此。这些参加了对铸车的制裁的人们,就是被Sinker杀死的人们呢。”

死在Sinker手下的牺牲者们的名字,跟当时棒球部成员们的名字是一致的。

剩下的成员,是包括被警察所扣留的濑仓弓夜在内的两人。……也就是说,跟考拉丘完全没有关系的第五个人,完全是中了流弹而死掉的牺牲者。对于笼统地把他看作坏人也让人有所踌躇。受到别人迫害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人产生博爱的感情呢?对铸车和观来说,无论是破坏了自己人生的人,还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人,看起来不都像是没有什么差异的“某种物体”吗?’

“——我说贯井,雾栖知不知道这件事?”

“……好像是知道的。因为把铸车的家告诉我的人,就是雾栖。”

“啧。”

……我不禁咂了一下嘴。

做了那么拐弯抹角的事,原来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吗?那家伙在第二个人的时候已经知道Sinlcer的身份和动机了。之所以要让我参加SVS,也是因为想让我打败Sinker的缘故。雾栖很清楚铸车和观的实力。按照那家伙的估计,大概石杖所在的话应该有击败他的可能吧。虽然他对我有这么高评价也让我感到困扰和一点点高兴,可是,这时候却出现了预料之外的问题。

……对,路上杀人狂已经不再是铸车和观,而是已经变成了被称为Sinker的恶魔附身者了。

在监视录像中看到了Sinker的魔球后,雾栖一定是大吃一惊吧。发生两阶段变化的恶魔之球。我当然是不用说,就算是全盛期的雾栖也完全无法匹敌……那家伙是这样判断的吧。

“所以就叫我收手吗……那个笨蛋,就是因为有时会动脑袋才弄成这样子的。”

“辛苦了。”我边说边把报告纸还给了贯井。

因为我有别的事情要忙,所以就拜托了贯井去调查铸车的事情,看来贯井办事比料想中还要优秀。

“谢谢,这些情报很有参考价值。对不起,你明明每天都忙着游手好闲没事可做,真是麻烦你了。”

“没、没有那回事啦,请你尽量尽量多点向我感恩吧!要问为什么的话……我——是值得信赖的女人嘛。”

贯井“呵”地笑了笑,像个美女秘书一样扭了扭腰。虽然看起来也有点像样,不过很可惜,还欠缺了胸部的尺寸和眼镜。

“你察觉到了吗,所在?这个人有点不像恶魔附身呢。”

刚才凑到我肩膀旁边看着报告的海江,说出了奇怪的话语。

“你说不像恶魔附身,到底哪里不像啊?坏掉的手肘被治好了啊?两阶段变化的下沉球啊?时速一百五十公里的变化球啊?这不是再明显不过的怪物了吗?”

“不是那个意思。我并不是说他发生了什么变化,而是说为什么会变的意思。也就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啦。他的动机也显得过于明显,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并不是软弱到会变成恶魔附身的人啊。从他坏掉之前开始,就已经凭着自己意志去找加害者们报复了嘛。”

“——唔。”

说起来,那方面还真是有点不对劲。

恶魔附身的原因大多数是对“实体不明的敌人”产生的畏怯,自己无法认识到的周围产生的压迫,还有自己无法打倒而被迫放弃的某种概念。

被这一类东西挫败了心灵的人类.为了想办法改变状况而拼命折腾脑袋获得新生,那就是恶魔附身了。

但是铸车和观却不一样。即使从雾栖所说的话来考虑,他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挫败心灵的人。即使遭受了被弄坏了手肘的打击,在那之后,他也凭着自己的意志去找濑仓弓夜报复,虽然是失败了。这个男人的精神是很强的。他的脑部结构,并不会脆弱到因为被弄伤了手肘就发生崩溃。

“……是吗。动机是复仇这种想法,也许有点不对头吧。到底是因为比赛而杀人,还是为了杀人而进行比赛呢。如果是复仇的话当然是后者,但那样的话就完全没有‘固执于比赛的理由’。他根本没必要花那么大工夫,只要全部人都杀掉就行了。里面应该还有我们还不知道的动机。你应该明白吧,所在。只要还没解决那个动机,这家伙就会永远继续进行这个游戏。”。

就算杀死了作为复仇对象的八人之后,铸车和观也依然会继续投球下去——海江似乎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那么,驱使那家伙行动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非常明显,不是复仇的话就是执着了。名为Sinker的恶魔附身,相对于向夺走了自己的棒球生涯的人报复,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无论如何也要解决的理由,他就是为了这个理由而拘泥于投手的身份。

“——当然不是因为开心了吧。对铸车和观来说,棒球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已经不是那样的东西了。”

他说过“不必留情,尽管把我打垮”这样的话。也表白了“有过很开心的时刻,但已经无法想起来了”的心声。

……那么,剩下的理由就只有一个。铸车和观现在还留在红色的公园里。他正在孤独地打着一个人的棒球,同时等待着他必须打败的对手。

“和观他一定是在等待着雾栖吧。”

这种说出口也让人觉得害羞的事情,贯井却带着感伤地小声说了出来。口直心快的家伙就是强在这种方面。

“那个老脸笨蛋,给他打一球不就好了。”

令人头疼的是,贯井总是正确的。

作为投手,希望能跟县内最强的重击手较量。如果说那就是Sinker的动机,那么夜晚的杀人游戏就不会停止。在做着这种事的期间,当然就会在三天后被户马大姐包围,然后被打成蜂巢吧。

“——哦,所在你是站在恶魔附身的铸车和观那边的吗?”

床上的恶魔露出了妖异的笑容。

“……怎么会。说真的,光是听了这些话我都觉得烦闷。不管这家伙是生是死,也是跟我没关系的事情。”

这是毫无虚伪的真心话。我不可能会感到同情。

对于并非因为肉体上的理由,而是由于精神上的理由变得“不杀人就不能活下去”的生物,我是绝对不会抱有任何同情心的。

如果不是关联事情甚多的话,我也不会把铸车和观的事记载在笔记上——

“那就好。对了,所在。你知不知道你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呢?”

所以,那就是问题。

笔记上还留下了工作的内容。虽然不记得是怎样接下来的,但是那工作很明显还没有做完,在剩下的三天内,我必须尽自己能力去做一些事情。

——算了,我也想要钱,况且就算不能达成也不是会被杀掉,我就慢慢地努力一下吧。不过……

“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有疑问了。贯井,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海江和贯井很吃惊似的对看了一眼。

“不,我本来打算把报告带给学长你的,但因为刚好看到你出门工作的样子。所以,那个,我就输给了诱惑,不由自主地跟踪了一下。”

确信了“我真的能行”的跟踪者这么说道。

“嗯,因为所在什么也没说,我就以为这个人也是跟雾栖先生那样被你带过来的呢。未早小姐,看到我的身体也不觉得惊讶,所以我以为你事前已经跟她说明了这些事……”

不是这样的吗——雇主的视线似乎在问我这个问题。

“………………”

……算了,如果海江希望这样的话,那就当作是这样吧。贯井也好像很在意关于我雇主的事情,大概迟早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那么我就应该为麻烦事的时间表被提早执行感到高兴才对。

“那么,确认之后的感想如何?”

“嗯——对于他是男性这一点上是放心了。但是反过来仔细一想的话,又觉得事情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说好……虽然很难解释,但好像有一种感觉就是‘这家伙很危险啊。老兄’之类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要好好工作哦。”海江边笑边目送我离开了地下室。

“工作中很危险,我就把义手借给你吧。”他刚才一边说一边把左手递给了我。虽然我的内心想法复杂,但考虑到今后的事,还是决定接受下来。接下来也要去进行调查,,要是到时候有人通报警察说“有个独臂的可疑人物正在转来转去”的话,那可就要命了。而且这次说不定就要接受户马大姐新构思出来的塞沙袋之刑,所以我还是决定装好义手,尽量使自己不要过于显眼。

我在支仓车站前甩开了毫不吸取教训还是跟着我来的贯井,乘上了市内公共巴士。

目的地是能图的工业住宅区附近。能图在支仓市中也是一个绽放着异彩的土地,除了住宅区的居民之外并不不会有人接近那里,是一个典型的陆地孤岛。

由两端宽度大约为三公里以上的规模的工业地带,以及在那里工作的人们所居住的住宅区构成的能图,并不存在任何吸引外入进入的因素。

住宅区中提供生活用品的市场比较完备,到外面去买东西的人也比较少。那对于身在能图之外的我们来说也一样,并非在工厂里工作,的人完全没有踏入能图的理由。或许可以说是支仓市里的另一个市吧。那里有一个只由公寓楼构成的社区,户数大约为三干,就是说那里是约八干人生活着的密闭空间了。当然,那并不是说实际上被封闭起来。像这样子乘三十分钟巴士的话就可以到达,最近听说还建成了能图工业住宅区前这个名字的地铁站。这个地域之所以被称为陆上孤岛,只是因为没有能到达能图的最接近车站而已。

如果要让我发表一下个人意见的话,与其称为陆上孤岛,倒不如用山丘要塞来形容更贴切。因为建在丘陵之上的能图工业住宅区从周围的风景中浮了起来,就好像冲上了陆地寿终正寝的巨大军舰一样。

来到了在工业住宅区西口的巴士站,我从几乎是包车状态的巴士中走了下来。

瞬间,盛夏的阳光就毫不留情地射在我身上。

“呜、噢、噢噢、噢——”

……我不由得像丧尸一样喘起了气来。

超过三十度的热气把我全身的干劲都彻底粉碎了。

一直缓缓向上延伸的坡道。旁边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排列着巨大的公寓楼群。天空一片湛蓝,居住在住宅区的人们为了保持精神卫生而种植的绿色树木,现在正像森林一样扩张着势力,侵蚀着住宅区的空间。

一眼看去就像一个优雅的避暑胜地。但是冷静一看的话,周围并没有路过的人,那种说不出来的废墟感觉酿造出一种恐怖电影式的气氛,再加上住宅区的窗户还有着仿佛在监视外来者般的、充满了好奇心和猜疑心的大婶们的视线。

“……这样的话的确是会流传出怪谈……传说巡警遭遇围攻的楼栋是——太好了,是在住宅区里面。”

从竖在道路旁的地图看来,这个西口以山路来说的话,似乎就相当于第二合。(注:所谓的“合”,是指把登山时从山脚到山顶的全路程切分为十个部分,每一部分就称为一个“合”。)

巡警遭遇群殴的事件,是在七月发生的一个怪谈。近邻的住宅区居民跟当值的巡警商量,说什么“那栋楼的人很奇怪”,于是今年刚分配过来的、充满热情的新到任警官就到了那栋楼大喊了几声。从第二天开始,那个巡警就失踪了,直到七天后,他才作为不会说话的废品被扔在住宅区的垃圾场上,被垃圾收集车的司机发现了。警察虽然为了维护威信而展开调查,但是却完全找不到任何有力线索。住宅区的居民们也没有可疑的特征,事件就这样陷入了迷雾之中。

那个楼栋是O区十三号楼。大概是这个地图太旧了吧,O区的建筑物只记载到第十二号楼为止。虽然跟我们的福利设施一样是个很不吉利的号码,不过毕竟也很容易记住,也算是不错吧。

“——好。那我还是不进入住宅区了。”

幸好我要去的地方并不是住宅区里面,而是这附近的工厂。虽然我也很想去看看雾栖他们长年使用过的那个公园,但是看到地图之后我就放弃了。

我沿着三车道的宽阔道路向下走去。周围没有一般车辆的影子,只听到每十分钟左右经过一辆的大型货车的噪音。我就这样从名为能图妄想住宅区的异世界向着正常人的领域走去。

从丘陵走出镇上后,只见那里是一个极其健全的工业地带。如果在不经意地向天望去的时候看不到高台上的住宅区的话,能图也是一个正常的小镇。

不管怎样,我还是开始去找目标建筑物吧。

被封锁的工厂,能轻易被潜入的工厂,建设途中的建筑物——最好是百货商场——等等,我都逐一转过了一圈。在事前推定目标,符合条件的建筑物大约有四座。在转过了这几个地方之后,我终于来到了铸车和观的家。

铸车和观的家位于能图的郊外。

背对着工厂为处理污水而挖掘的河川,那座出租长屋里的其中一户,还完美地保持着昭和初期的风格,那就像时间停止了似的风景。

“那个,请问有人吗——”

我推开了没有门铃的拉门。没过多久,并不是从家里面、而是从庭院那边传来了回应的声音。

“哎呀,是客人?年轻人来这里还真少见呀。”

听到那开朗的声音,我不禁感到惊讶。

“你好。我是想来打听一下和观君的事情的。”

“啊,那是无所谓啦……哎呀,那是球棒吗?哟哟,小兄弟也是打棒球的吗?”

她甚至率直爽快地向我搭话道。

……看来是多亏了我老实地随身带着的球棒,本来以为会被讨厌的问题也进展得很顺利,实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不管怎样,在谈了差不多两小时之后,我终于明白了四个月的空白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了。我只把事实记在了笔记本上,道谢之后就离开了长屋。

“——怎么了,才这么早吗?”

我看到金色手机上的时间后,不禁感到一阵失望。

离日落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在心情上,我还真是希望它马上下山。

太阳下山后,气温从三十四度降到了三十度左右,总算是好受多了。讨厌的事情也已经全部忘掉,我就趁着心情好寻找了一下目标的建筑物。好不容易找到符合条件的那座租借商楼的残骸,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了。

我照例是徒步走路回家,既可以节约零钱也可以当作一次轻松的运动。人的身体就是本钱,作为一个只能用一只手的人,如果不加强锻炼的话,在出事的时候说不定会就地变成空气。

从很少会踏足的能图回家的路上——

在不熟悉的风景中走了一会儿,发现这里也有着棒球少年们的身套。由二十人左右发出的热闹喧嚣声。用竿子封锁着行人稀少的道路,不给近邻的人们添麻烦的快乐赌博比赛。这帮家伙,实在不知道该评价为健全还是不健全才对。

“……不过,所谓的玩耍,也就是这么回事吧。”

……虽然现在不是沉浸于感伤的时候,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精神。

对当事者们来说是值得花费时间的游戏,对旁观者来说却只不过是愚蠢的儿戏。本来一直希望作为当事者存在的男人,现在却只会跟这种儿戏扯上关系。

尽管为了让毕业后的人们能沉浸在夏日余韵中而想尽一切办法,而本人却为了不再回首而背过了身去。

两位天才选手的过去。

雾栖弥一郎主动地放弃了,铸车和观被周围的人夺走了。无论过程如何,两入的夏天都也已经完全落下了帷幕。

放弃的男人干脆利落地退出了舞台,被夺走的选手化作了至今依然在路上屠杀击球手的亡灵。

“…………完全没有交点啊。”

假设……要是在两年前的夏天,雾栖能跟铸车和观决出胜负的话。不,只要那家伙自那以后也继续打棒球的话,大概就不会变成这样子了吧。

但是也并不能就这样责怪他。因为我们并不是那么灵巧的生物。无论是收集燃烧殆尽的东西,还是寻找新的信念,也是非常麻烦的事。

——而且,曾经那么热爱的东西,其实却是能轻易地找到替代品……这种事,也是让人无法相信的。

“……没错,找不到代替品,只会找到类似的东西而已。那样不就够了吗?也没有必要去勉强找出完全一样的东西吧。”

过去被称为天才的男人,通过干脆,地舍弃了“对棒球的爱”这种做法,守护了“对棒球的爱”。把无法代替的一去不复返的东西,作为理所当然一去不复返的东西,贯彻了他的道义。

……那家伙是不想去哭着死抱住失去的东西,避免降低它的价值。要是一直死死抓住不放的话,无论是棒球本身,还是过去专心投入在棒球上的自己,都会被降低原有的价值。所以他才干脆地把它变成“曾经也有过那样的事”的回忆。以毫无后悔的声音轻松地说出这句话,去尊重着已经失去的光辉,以及正在失去的光辉。

“……跟铸车完全相反。从一开始,他们就完全不吻合。”

但是那却因为某种阴差阳错而重叠在一起。

不优先考虑胜败的选手。

认为棒球只要有趣就足够的天才击球手。

……任何人都以“没有成为职业选手的才能”来评价他,也都是因为这样。雾栖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棒球本身而握起球棒。他这种纯粹性,对不具备这种性质的人来说恐怕是很难忍受的吧。

“————”

我把视线从华丽的游戏中挪开,继续迈出停了下来的步伐。

因为没有从这里开往支仓的电车,所以作为安全夜路的沿线道路也不存在。

我走在四车道的国道上,来到了一段分成上下两层的环状道路。

因为我是徒步,所以当然是向着下方——类似高架桥交叉部分一样的下方走去。

环路的下面非常阴暗,是一条毫无人气的道路。建造在桥底下的是一条长路,头上虽然不时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和震动声,但是下面那种寂寥的气氛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似的。

没有使用者的细长停车场。

蓝白色的街灯和狭窄地延伸向前方的一条直路,视野开阔的水泥路面。

还有——

从口袋里唐突地响了起来的电子音。

突如其来地穿刺着左臂的剧痛。

我一边拿出金色的手机,一边盯视着前方。

在十八米远的街灯下戴着连衣风帽的怪人身姿。啪喀!我迅速打开了手机。

“——你,是击球手……吗?”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话筒中传了出来。

虽然就连我也对自己的毫无紧张感有点无奈,但是我这时候却佩服地想着:啊啊,原来营造赛前气氛就是该这样子啊。

“——Sinker。”

我停下了脚步,把球棒放在地上。

那从没见过的风帽少年,正喘着白气出现在第九人的我面前。

就这样,石杖所在被杀人狂找到了。

从贴在耳边的手机中,传来了完全不像是人类的呼吸声。

夏天是怪谈的季节。这柳树下的幽灵——不,这蓝色街灯下的亡灵仿佛随时会倒下来似的,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我。他的姿态实在专一得令人感到可怜。

“怎么样——你是……击球手,没错吧……”

听起来就像杂音一样的声音。

如同濒死时怀抱的怨念般的渴望。

已经杀死了八名选手的“无情的路上杀人狂”,跟我所怀抱的印象相差得实在太远了。

那就是Sinker?

因寒冷而颤抖的手脚。

感到畏怯的应该是我才对。

那软弱地窥视着我的样子的眼神。

本来,想要逃走的应该是击球手的一方才对。

这样的话立场就完全颠倒了过来。那并非是听别人乞求饶命的一方,而是反过来求救的一方。并非是打倒别人的声音,而是面临讨伐般的声音。Sinker重复问道:

“拜托了——你是、击球手,没错吧——?”

跟我决胜负吧——他说。

就好像除此以外就什么都不需要的中毒者一样。

“…………”

一瞬间,我的脑海掠过了一个想法——这样的话,应该能以全速飞奔来逃掉吧?但是还没过两秒钟,我就放弃了。包在长袖衣服里的右臂,早就已经握住了白球。

……不要被那因寒冷而呻吟的声音欺骗了。这并不是值得可怜的东西。自古以来,亡灵都是以寻求救赎的声音把活人拖进地狱的。说到底那也是寻求着同类的亡者,逃跑什么的完全不应该考虑。在看到了亡灵的瞬间,除了将其驱除之外,并没有别的获救方法。

我握起了球棒。左臂的状态怎么样呢?已经没必要确认了。黑色的义手从Sinker出现的时刻开始,就已经“燃烧着火焰”。

“…………可恶,这样的事,难道是极端的偶然吗……”

要是这不是在知道了铸车和观的所有事情之后的话,要是没有装上义手的话,就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打算了啊。现在我却罕见地翻滚着浑身的血液。黑色的义手让石杖所在壮起了胆子。啊啊,如果想来一场厮杀的话我就陪你玩好了。而且这只左手到底是根据什么原因动起来的呢?

“或者说,是极端的不走运。”

我双手握着球棒,高高地向正上方举起。’。

我把双手举到上方,令球棒贴在肩膀后,让双肩的肩胛骨松弛了下来。

身体状况良好。精神状态虽然有点兴奋,但也跟死亡游戏很相称。

“——好啊。是要来一场厮杀对吧。那我就陪你玩吧,恶魔附身。”

对于亡灵发出的噪音,我摆出了自信的姿态回答道。

Sinker风帽下的嘴角扭曲成笑的形状,把手里拿着的手机关上,右手就像翅膀一样挥动了起来。

没有任何宣告开始的信号。

那是非常粗暴的、同时却极其圆滑的投球动作。

以侧投释放出来的、径直飞向我这个右击球手的胸口上的喷射球。普通选手完全无从应对的一百三十公里的变化球被释放了出来。

——响起了不怎么清脆的声音。球飞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向。被球棒反弹出去的球没有进入界内区域,离开了道路,消失在环路的下方。棒球上就称之为界外球。在两次好球之前算作好球,两次之后就作为不纳入计算的失球来看待。

“——什、么……?”

可以看到,离我十八米远的投手正惊讶得扭曲着脸。

第一球算是平分秋色。在计击数上是一个好球,那明显是我这方的失误。转移到击球动作时的重心移动稍微有点迟缓了。毕竟这里并不是泥土地面,而是坚硬的水泥地。后脚似乎要更沉一点才能跟球速抗衡。

“——、——”

杀人狂惊讶地继续释放出第二球,还是喷射球。我反而稍微有点同情他了。连续两次都是同样的轨道……实在是太可悲了。至今为止的对手水平,难道是低到了让这位艺术品一样的投手产生这种傲慢心理的程度了吗?

稍微有点清脆的声音。

跟第一球相比算是稍微好一点的界外球,在水泥地上反弹了起来。

“——……!?”

“喂,要是太糟糕的话,下次就打到你脸上去了啊。”

计击数为两个好球。但是,通过刚才这一下已经把握住时间了。要是他下次再投出喷射球的话,这个游戏就结束了。

“也没有什么可惊讶的吧。你不知道‘支仓坡’有两个天才吗?……虽然,这只不过是毫无根据的吹捧之言啦。在雾栖那混蛋认真起来之前,支仓的天才击球手指的可是我啊?”

我把球棒转了一圈,放松了双肩的力量。

面对两球连续被对上了轨道而感到愕然的投手,我催促着接下来的第三球。

“喂,投手。下次如果不认真投的话不就会死了吗?”

“呼——啊……!”

Sinker的眼睛恢复了光芒。

接下来的第三球是偏离了好球区的滑球,我当然没有动手。第四球,是先绕向外角再转向内角的喷射球,勉强进入好球区的轨道,我还是击出了界外球。第五球,也是界外球。第六球,仅差一线的坏球。第七球,这也是坏球。

“…………!”

——难道傲慢的人是我吗?看样子已经逐渐被对方占优势了。

Sinker的球速变化正逐渐增快。沉重压力并不仅止于此。令人几乎忘记盛夏酷热的异样寒气。刺痛着肌肤的视线中,饱含着渴望杀死目标、如假包换的愤怒。

——我感觉到一阵呕吐的冲动。就好像无数蝗虫群聚在一起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情飞沫。

计击数是两个好球两个坏球。

额头上渗出了汗水。被逐渐提高威力的投手所牵动,精神也随之紧张了起来。

……所谓击球就是跟投手的共同作业。对投手的一举手一投足加以注视,配合着他们的初动,自己也在初动中灌注同等的力量。

击球并不是跟投手之间的战斗,说白了就是跟投手之间的同步。然后在同步的最后调准球棒的位置。当然,现在的石杖所在也感同身受地感应着投手的状态——

“啊……哈、哈……!很好,我终于醒觉过来了……!你真是挺能干的嘛——!”

切实地感受到了伴随着激昂心情觉醒过来的sinker的杀意。

到了这个时候,印象就达成了一致。

刚才那种软弱的姿态已经不存在了。

充满生气的眼神,覆盖着全身的霸气。浮现在嘴角的是收拾了多个击球手的无畏笑容。

……迦辽海江说过“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拘泥于棒球”。那样的事已经非常清楚了。对这个男人来说,投球就等同于呼吸。就像停止呼吸会死那样,棒球是他为了生存必不可少的“生命之证”。

——典型的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的强迫观念。这只恶鬼是不能“单纯地生存”的执着的化身。跟濑仓弓夜不一样,他是真正的恶魔附身。

“……我、说……”

虽然刚才耍了一下帅,可是.到了现在,我好像也踏上了跟其他牺牲者同样的覆辙。

从风帽里已经看不到泄漏出来的白气了。难道是比赛越激烈就越能恢复理性吗?前面的那个杀人狂,在这时候已经变成石杖所在无法抵敌的投手了。

……的确。还可以勉强让球棒对上他的球。虽然下一球开始应该会被拉开差距,但还能勉强对上一球。但是,那只不过是以通常的变化球为前提。

传说中的两阶段下沉球——会发生两阶段变化的魔球,我恐怕连反应也无法做到吧。

“——啊啊,难怪我觉得那么眼熟,你啊,不就是石杖学长吗?”

连正在跟谁比赛也不知道的杀人狂。事到如今才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难道见过面吗?”

虽然本来没有余力去进行这样的对话,但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反问。

“啊?你在说什么啊?就连我也还记得啊,而且是没多久之前的——啊啊,不,是这样吗。上次你也说过这种话呢。真是让人讨厌的话题。你好像也有很多复杂的问题。”

他仿佛很不耐烦似的吐了一口唾沫。对Sinker来说,我的体质似乎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不过,结果还是这样嘛?那时候虽然‘完全不成样子’,但现在却总算‘像个样’了。

——我很高兴啊,石杖学长。支仓的至宝果然不是吹出来的。啊啊,如果你还长着有血有肉的双手的话,大概在第二球就已经决出胜负了吧。那方面,你难道没有任何辩解的打算吗?”

这的确是事实。如果左手是我自己的手,那就不会因为抵挡不住球速而变成擦棒的界外球。

但是,就算说那些抱怨的话,现状也不可能有任何改变。

“嘿,你是觉得跟那种事相比,更重要的是集中到下一球上吗?……啧,眼神很不错嘛。实在是太可惜了,学长。你啊,在各种意义上都是我的前辈和路标,搞不好还曾经是我憧憬的对象——不过说真的,如果站在你的立场上考虑,那已经是超越了尊敬的领域,反而觉得诡异了。”

他握起了第八球。

——从右臂上滴落下来的血液。

不知道是刚才受了伤,还是从一开始就有伤,刚才触动了伤口。Sinker的右臂仿佛在不顾后果的无数次折腾下发出悲鸣一般,发出了嘎啦嘎啦的声音。

“可是那也已经结束了。我就让你解脱吧。真是的,你加入的真是时候啊,学长。我一直都郁闷着呢。不知为什么,最近我的脑袋老是晃来晃去,一片朦胧。所以我很希望至少在我变得不正常之前,跟像你这样的击球手好好来一次较量。”

即将进入投球动作的杀人狂。

面对将在两秒之后来临的破灭预感,从左臂上流过来的感情波动使其趋于缓和。

威胁本来就感觉不到。

恐惧也被义手涂抹一空了。

精神非常冷静。

所以,尽管面对着死刑宣告——缓慢的初动动作——

“——不对吧。你想要决胜负的对手,不是应该另有其人吗?铸车和观。”

我冷冷地说出了刺破核心的一句话。

“——————”

初动停止了。如同箭在弦上般的杀气中断了。

那是理所当然的,对铸车和观来说,刚才的提问是绝对无法忽视的东西。经过几秒钟的沉默,Sinker刚打算开口,但马上又像甩掉留恋之心似的嘀咕了一句“不对”,同时摇了摇头,还自言自语地说“不会那样”,“那样的对手已经不在了”。

“——是吗,原来如此。的确是那样。那种为了逃避跟竞争对手决胜负而放弃了棒球的家伙简直不象话。你说得没错啊,Sinker。那家伙已经早就成了破旧古董了。”

“——才不是破旧古董!”

如烈火般的杀意又重新恢复了过来。

跟刚才那种浑浊的怒气不一样,对于自己信任的东西被贬斥的时候产生的正义愤怒,凝缩在魔球投手的右臂上。

“——那家伙,现在也依然是最强的击球手。”

……嗯,我当然知道。

跟状态好坏完全没有关系的绝对性强者。即使生了锈也可以一下子恢复黄金光辉的贵金属。不仅是你,恐怕就连我也对他怀有憧憬的、甚至连嫉妒心也不会有的天才选手。

“——所谓的重击手,就是那样的存在。”

杀人狂如此断言道。

投手至今也依然在等待着击球手。

即使以否定的态度把他唤作背叛者,也依然信赖着他。

……我实在是太愚蠢了。这样的话我说不定会在魔球之前先被马踢死吧。不由自主地被左臂冲昏了头脑。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演绎打垮这家伙角色的人,绝对不应该是我。

“……抱歉啦,Sinker,给你泼了冷水。那么,我就顺便问你一个多余的问题吧。你在干完这个之后,到底打算怎样?一直继续下去吗?”

以这个速度继续下去的话,在夏季结束的时候大概可以把击球手全部杀掉吧。就算把夺走了铸车和观的棒球的人全部杀死,那之后呢?继续像呼吸一样打棒球吗?

“——”

……连想都没想过吗?Sinker只看了一眼染上了血液的白球。

“——不,我、我结束之后,就会回家的。对了,我已经扔下妈妈一个人很长时间了,要不快点回去让她安心的话……为了这个目的——我要尽快杀了他们灭口,然后回去打棒球。”

“——铸车。”

这是不应该问的话。

这并不是我该当的角色,阻止这个恶魔附身的,应该别的人才对。明明理解了这一点,我却第一次对这一回的除魔认真了起来。

“回去打棒球……难道现在这个不是棒球吗?”

“……这种东西哪里算是棒球了?我要回到投手土台上。为了那个目的,我要把知道事情始末的家伙全部杀掉。把那些弄碎我手肘的、知道我不能再回去的家伙们全部杀掉。知道我是恶魔附身的家伙,都要亳不例外地杀掉。”

“————”

真是彻底坏掉了。

对铸车和观施加了暴行的人们,的确是知道铸车和观不能再当投手的事。要是他们看到铸车和观回来的话,会怎么想呢?很不正常。那只手肘应该不可能再恢复过来了。一定是做了什么不正当的手脚。比如使用特殊药物,或者别的什么手段。一旦被这样怀疑的话,铸车和观就会再次失去了——失去由类激化物质异常症带来的新器官,以及第二次获得的作为投手的人生。

所以他必须杀人。并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以后在正面舞台上继续打棒球,把全部知道他无法复原的所有人都杀掉。而那就意味着——

“知道真相的人——知道我是铸车和观的你,也跟那帮家伙一样。”

魔球投手举起了染满鲜血的第八球。

姿势是低手投球。

仿佛暗示着已经没有商量余地似的释放出来的杀气之球,乘着风从击球手的视野中消失了。

发生两阶段变化的球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所谓的变化球只是在落下的同时让轨道发生弯曲而已。无论以怎样强大的臂力释放出来,球也不讳言这纯粹的直线向前飞,一定会向下坠。而在这个过程中向着左右任意一方、或者向着更低的下方施加旋转,就成了变化球。

向左旋转之后再向右旋转。

在往下落之后再升起来。

那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即使是低手投球的投手所投出的下沉球,也是从挥到下方的手臂轨道上把球释放到上方,之后再通过施加于其上的旋转在落下的同时转弯。刚开始的球之所以向上浮起,并不是因为旋转的缘故,而是因为手臂投出的轨道使然。

但是——

眼前的这个球,是超出了那种常识的东西。

完全从视野中消失了。被释放到比我左肩更左边的球在飞溅出血之花的同时向着右边转弯,在落入好球区的瞬间,仿佛要贯穿我的下颚似的向正上方弹起。

只有0.5秒的间隙。

球棒无法挥出,我通过勉强把头挪开的瞬时反应保住了一命。

“————”

……是这么回事吗?传进鼻孔里的火焰味道,以及出现在眼前的光景,令我在理解了一切的同时惊愕不已。

“我想你应该知道,这可是故意的啊?学长。为了对你表达敬意,我刚才是故意错开的。

——这样一来就是两好球三坏球。你打算怎样,石杖学长?终于到了没有退路的满球数(FullCount)了哦?”

这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

虽然只是大概,但我已经把握到变化的原理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机关啊——我一边感叹一边发呆,根本没有可能找到对策。

而且,在这种决胜负的条件下,九成九是不能打败对方的。除非闭着眼睛随便乱挥棒,然后等待着球偶然碰到球棒、甚至更偶然地碰到了球棒的重心轴的奇迹——如果是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的话还难说,如果是正常人类的话,那根本不可能有办法对付。

握住了第九球的Sinker。

对方一旦进入侧身投球姿势就完了。就算现在向着Sinker跑过去也无法赶上,而一旦转身的话,后脑勺就会被击碎。

“——………”

大概是左臂的热毒已经到头了吧,面对死亡的恐怖,我的视野不断发生闪烁。就算感觉不到威胁,也会有恐惧感。在毫无疑问会被杀掉的状况下,石杖所在终于恢复了正常人类的动摇。

啊啊,我还真是做了一件不像自己做的事情……我暗自在心中反省。Sinker则把握着球的手抬起到胸口,进入了投球开始动作。

在那一秒之后将会面临死亡的瞬间——

“晤~,这时候我来代打~代打一!就由我火焰之强臂——日守秋星选手来代替这位小兄弟入场吧!编号是4649~”

仿佛挡在眼前的墙壁一样,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出现了。仿佛为了保护面临死亡而无法动弹的我一样。就是那种让大衣像翅膀一样飘扬的、在遗憾的同时也令人为之陶醉的登场镜头。

“——你……”

“哟,少年。这种时候,应该是叫做危机挽救者吧?”。

日守秋星把半张脸转向我这边,嘴角微微一笑。面对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魔球手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哟,你很想玩吧,兄弟?那么就不用客气,就让哥哥来当你的对手吧!没什么,不会让你郁闷的。绝对比跟一个身心正常的普通人玩要有趣得多,所以你就笑着去死吧!”

戴着镜面型墨镜的黑大衣男人。

以前向石杖所在自称为日守秋星的青年,以极其亲切的口吻向杀人狂搭话。

他的手上正握着一条棒状的包裹。包裹显得比球棒还要细长。那就好像用布包着一柄长木刀似的武器。看来他打算用那个当成球棒,提出要代替石杖所在打球。

“等一下,你——”

“没问题没问题。所在老师你就躲到一边去抱着脑袋发抖吧。啊,不过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为我加油呢。我真的很想尝一尝有人在观众席上为我加油的滋味。嗯,那的确很不错。怎么说呢,就像是——你们这些人吵死了快点闭嘴啦就算你们为了虚荣心拼命喊加油也没用有空的话就回家去砌砖块更能有效地浪费时间那样才开心嘛——这种感觉,然后那种无法抑制的干劲就会不断涌上来,实在是让人爽得不得了——!”

曰守秋星大声笑着,把长柄的兵器沿着水平方向挥动。面对那种压力,石杖所在的眼睛马上变成了圆点,同时向后退开。……实际上,与其说是长柄兵器的威力,倒不如说是被他的言行举止击退了吧。

“你说代打——你知道那家伙是什么东西吗?”

“当然了,那不就是传闻中的杀人狂吗?唔,虽然看样子不怎么符合条件,不过至少有一半程度是不能放过的。我就稍微借个地方来表演一下啦。没什么,我并不是在救你,所以那方面你不用对我感恩戴德。如果你还是觉得欠了哥哥我人情的话,那就当作是上次的无营养食品的回礼吧。”

飘动着长发和大衣,以两手握住长柄的兵器,日守秋星作为一名击球手跟Sinker相对峙。

“……虽然我不知道你打算干什么——”

Sinker的视线从石杖所在身上挪开,为了应付新出现怪人而倒退了一米左右。

“——既然摆出架势的话,那你就是我的猎物了。”

杀人狂的眼中点燃了愤怒的火光。

对被妨碍了决出胜负的关键-二球产生了焦躁感,同时也把男人那种过分轻佻的态度看成了挑战。对Sinker来说,这个游戏就是赌博性命的认真较量。对于一边笑一边闯进来妨碍的人自然不会有任何好感,更重要的是——他对男人的态度非常恼火。

……男人在无声中说出了这样的话——不管是死亡游戏还是什么,说到底都是棒球。那种骗小孩的玩意儿根本不足为惧。

“——三球。没什么,如果运气好的话是不会死的,黑大衣。”

感觉到魔球投手的杀气,日守秋星无声地露出了笑容。

头戴风帽的杀人狂和身穿黑大衣的怪人互相对峙。

对夏日之夜来说完全格格不入……不,本来就是在和平街道上不应该存在的杀人风景。……头上的高架桥传来的汽车声音,听起来好像比实际上还要遥远。离开了道路,站在自动贩售机前观察情况的石杖所在到底心中想着什么呢?

“噢,真走运,这里的自动贩售机才一百目元啊。”

总之他就在喝着罐装咖啡。

可是,跟绝对的自信完全相反,曰守秋星对Sinker完全没有办法。

第一球、第二球都没有动手。仅仅在两分钟内就被逼到了两个好球的局面,本人也一脸复杂地皱起了眉头,说“这还真是打不了啊”。

“——光是嘴上功夫了得吗?门外汉。不动手的话就根本没办法子吧?”

面对Sinker的挑衅,黑大衣男人却没有丝毫紧张感。虽然站在击球手区上,但却没有挥动当成球棒的长柄兵器……不,他甚至感觉不到挥起来的必要性。

“不,怎么说呢,我本来以为实际上站在击球手位置上会很有感觉——”

他打了个呵欠。已经不必怀疑了,时速一百四十公里的变化球,在三振就会被夺走性命的状况下,他完全是对那一切不屑一顾。

“唔,虽然也有黑乎乎看不清楚的原因,不过说自了,这样的话实在没什么刺激感啊。我说兄弟,大家都是被恶魔附身的人,我们再加点速度怎么样?”

黑色大衣随风翻动。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日守秋星在那里稍微弯了弯膝盖,然后高高地跳到了上空。

“噗——!?”

石杖所在不由得喷出了咖啡。

实际高度大约为六米。男人以审查员绝对会忍不住十分十分十分十分地大叫起来的、无比美妙的月光回旋空翻动作,跳到了上空的环状道路上。

“好啦好啦。接下来嘛,唔,还需要一些华丽的舞台灯光吧——!”

黑大衣消失了。

……从地面道路抬头看上去的石杖所在,并没有看到在此之后的场面。但是对于发生了什么事,也大体上可以推测到。

如悲鸣般响起的刹车声,大概司机也吓破了胆吧。因为以接近时速七十公里的速度行驶着的途中,却有一个黑大衣怪人突然出现在车头灯的前方。大概是马上摆动了方向盘吧,在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响起后,那就像开玩笑似的传播了开去。

——唤醒在头上的环状道路上的地狱。

接二连三地引发的二次灾害,燃烧着火焰的桥,不断循环的刹车声,铁板被挤歪的声音,人类的悲鸣,乱七八糟的管弦乐,还有若无其事地探出头来的罪魁祸首。

“作为即兴制造的场面,也算是不错了。好,上来吧,少年。到这里来的话我就稍微跟你玩一玩吧。”

背对着燃烧的熊熊火焰,男人笑了起来。

……重伤者二十多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奇迹,被记录为死者零人的这次支仓街道连环撞车事件,直到“他”的重临世间被证实之前,都一直被作为事故来看待。

他的名字就是日守秋星。

两年前,在C县最南部受到了广域通缉的连续猎奇杀人犯。在护送往奥里加纪念医院的途中逃脱,以后一直音讯全无。传说中是吸血鬼的恶魔附身。

也不知道在背对着火焰的男人身上看到了什么。

Sinker就像猴子一样爬上街灯,跳到了环状道路上。虽然没有像目守秋星那样一跃而上的身体机能,但即使如此,那也可以说是完全超越普通人的力量了。

跳上了道路上的Sinker怀着杀意和更明确的敌意,跟背对着火焰的恶魔附身相对峙。

“果然是男孩子啊,干得不错。作为奖励,你就在‘那边’好了。因为我在‘这边’比较有趣嘛。”

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画作了地狱的环状道路上,因损坏而燃烧的小车只是位于左侧车道,右车道并没有任何异常。其他汽车都没有理会燃烧事故,一路往前驶去。

——黑大衣男人就站在那右车线的正中央。在如子弹般那不停穿梭的、以时速七十公里逼近的众多铁块之中,他举起长柄兵器笑了起来。

“嘿,是最后一球了,棒球少年。我会随便躲开的,你就随便投到好球区来吧。别在意,说到底这也只是耍球游戏而已。要是没有这点演出效果的话,就不能吸引客人了吧?”

目守秋星简直是疯狂了。

但是铸车和观也在很久以前就把正常心智烧得一干二净了。

“——你说棒球是耍球游戏?”

无法战胜他。眼前的男人自己无论如何都赢不了——被恶魔附身的右臂如此呼喊着。因为赢不了,结果已经非常明白了。投球的话就会被击中,被击中就会死。释放出第三球的话,自己的性命就会消失了。但是Sinker还是没有停止。面对把棒球说成是耍球游戏的那个男人,要是不用这种耍球游戏来干掉他的话,怒火就无法平息。

“喝——!”

他忍耐着悲鸣挥动了右手。

如闪电般的速度和轨迹。

光凭人类是无法打到的、呈曲折状飞行的魔球向着舞动于路面上的目标释放出来。

目标并不是肉体,而是好球区。

杀人狂·Sinker纯粹是要打垮击球手的尊严。要不是在三振之后的话,就不能夺走击球手的性命。就算会被打中的预感支配了自己的精神,这个规则也不会改变……作为结果——

“……噢,呜哇——!?”

面对Sinker的魔球,目守秋星干脆利落……或者说是豪气地挥空了一棒。那简直是厉害无比的空棒,完全没有辩解余地的空棒,无论拿到什么地方去也不感到羞愧的、像竹蜻蜒一样豪气的一记空棒。

胜负就这样被决出,Sinker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制裁的白球。目标是黑大衣的后脑。魔球即将击碎三振的猎物。危险啊,黑大衣男人。快逃吧,黑大衣男人。要是石杖所在也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全力向着日守秋星这么叫出来吧——你真差劲啊!

“……哎呀呀。嗯,那还真是打不了。没想到不仅仅是两阶段变化,还会加速啊。原来如此,这样的用法也是可以的吗。”

他没有心情去听日守秋星的辩解。Sinker向着目标的正侧方,释放出跟行驶中的普通车辆并行的魔球。

“噢?”

从日守秋星身旁飞过的魔球,在消失于黑暗中之后,再次扬起火花向毫无防备的目标袭去。

正如以前一样,球毫无偏差地沿着直击后脑的轨迹飞来。但是——

“不,那可不行吧。”

跟刚才的三振一样,日守秋星轻而易举地就躲开了从死角释放出来的魔球。

“唔,虽然打中很难,不过光是躲避的话还能行吧。”

黑大衣男人解除了击球的姿势。

他重新以单手架起长柄的兵器,用空出来的左手手指按在嘴角上。从完全不像是人类的参差不齐的牙齿间,一条长长的舌头伸出来舔了一下手指。

“没关系没关系,较量的话算是你赢啦,少年。”

黑大衣在风中不断翻飞。

拿着长柄兵器的吸血鬼,终于脱掉了他那过分开朗的外壳——

“——不过,能活下来的运气,跟胜败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啦。

仿佛贪婪地眈视着猎物的饿狼一般,他残忍地说道。

在风中飘动的黑大衣。

若无其事地向前踏出的第一步。

……不知为什么,在Sinker眼中看来,那甚至不像是向猎物扑去的起始动作。

“——……!”

会被一口气杀死吃掉的——这个直觉令Sinker握起了第一球。他以全速在路面上蹬地向后方逃去。以左手从外套中拿出白球,在交给右手的同时来了一个快动作般的旋身。微笑着露出参差不齐的吸血鬼踏出脚步的瞬间,他释放出了必杀的魔球。

——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向后方跳开、在撞车事故中停下来的汽车顶部落地的同一瞬间,他单凭着轴心脚让身体原地旋转起来。从上方看来的话,那就像是用圆规描绘出来似的一样,呈现出一个美丽正圆轨迹的侧投。在投出了一百三十公里的快速球之后,旋转也没有停下来。

在短短的两秒间使出了三连陀螺,以机械般的正确性释放出三个魔球。那是以0.5秒的时间差向目标击出的魔弹。

从目标的正面看来,三个球分别处于左右和正上方。包围着黑大衣释放出来的三个球,在一秒钟后,各自轨道发生了直角变化,从不着边际的方向对目标实施破坏。

面对在一瞬间内从三个方向包围着自己的无影狙击手,在那无法回避的间隙中,吸血鬼发出了狂笑。

如果说Sinker的追击是以人的手创造出来的艺术,那么他就属于大自然引发的灾害。

在遭到了三方包围的同时,黑大衣向着Sinker奔了起来。他以连残像也显得模糊不清的速度,一边转身一边舞动着,化作了卷起漩涡的龙卷风,在沥青地面上疾驰而来。如果说Sinker是击出魔弹的机械,那么这个男人也就是高速旋转的陀螺了。他就像跳着芭蕾舞一样,强行躲开了交错乱飞的子弹。

——谁也不会知道……那并不是为了避免中弹而进行的随机回避运动,而是捕捉到魔弹变化瞬间的轨道,以最适当最低限度的动作进行躲避而得出的结果。

Sinker的魔球有三个。如果各自施加两次变化的话,总共就是六回的乱射攻击。黑大衣却轻松自如地躲开了这些攻击,不断疯狂地舞动着。

任何一发都没有打中。比起为自己的魔球无法奏效感到愤怒,Sinker反而惊愕于某种刺痛般的恐惧感。不对,那个男人的速度有点不对劲。那根本不是谁比谁更快更慢、什么比什么更优秀更低劣之类的、可以用数值来计算的速度。总感觉在“速度的性质’’上跟自己有着决定性的差异。在球速上胜于对方没有任何意义。就算比对方飞得更快也不会奏效。如果不知道彼此间作为生物有什么差异的话,那就绝对无法打倒这个对手,同时连逃跑也无法做到,只有全身僵硬地呆站在这里——

“啊——”

压倒性的死亡预感。在一秒钟后将要来临的、被一击砍掉脑袋的恐惧感笼罩下,Sinker联想起某种跟这个很类似的东西。

……实在是很荒唐的事情。现在逐渐逼近他眼前的黑色团块,就好像以战斗机火力为动力的“钻地鼠”焰花一样。

“——!那又……!”

他甩开脑海中的妄想,投出了第四球。

距离已经逼近到四米远了。一秒以下的投球动作无法获得充足的旋转速度,球速和轨道控制也很不理想。

“——怎么样——!”

释放出来的是平凡的快速球。从正面飞来的投球被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但是这个球却有他的独特性能。两阶段跳跃的真正秘密,使白球呈直角变化的血迹斑斑的恶魔,这一次将真正把目标的后脑击碎——!

“不,我都说能看见了嘛!”

可是,吸血鬼却轻而易举地看破了。

如同魔鸟一般跳了起来的黑大衣,在车前盖上落下,把左手握住的凶刃架在腰间,仅仅以脖子的最低限度动作,就把从绝对死角——背后飞来的、溅着火花的魔球躲开了。

“啊——啊!”

“可是你还真有想法嘛。利用涂在球上的血以零点几秒的差距使其着火,作为推进剂使用。能够以人为的方式,从外部使其按照事前命令实现变化和加速的变化球。少年你的新器官并不是手肘还是其他别的。这种飞溅出火花发生爆炸的血液才是Sinker的真面目吧。哎呀呀,真没想到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把这种糟糕透顶的血液当燃料用的不知死活的家伙呢。”

他没有任何亲昵的意思。跟话语内容完全相反,吸血鬼的声音实在无比冷酷。

——Sinker无法动弹。黑大衣架在腰间的刀。不,与其说是刀,倒不如说是枪更贴切。如同正在积蓄力量一般握在手里的凶器,仿佛随时都会发动攻击。就跟被人用大口径的手枪指着脑袋一样的恐惧感,令手脚和头脑都无法运转。

“真是的,别吃惊嘛,同辈。这样的魔术,只要看过一次就会露馅的啦。就算是下面的小兄弟也都察觉到了啊?……啊……不过,这的确是你才有的特技。如果本来不能让球产生奇迹般的旋转的话,就根本无法做到。按棒球的大小来看,最大限度也只是两次而已吧?因为如果要更进一步的话,里面的材料都会被烧光的。不过效率太低了,要是这样子浪费的话,你就连一个星期也撑不住啊?不过,就算要保重身体,你要在这里■■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吸血鬼的脸逐渐接近。

仿佛要咬上脖子似的凑了过来的脸。

“——啊……”

我不想死,放过我吧——

Sinker双眼中的恐惧如此诉说道。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已经看到了镜面型墨镜下面的那双吸血鬼的双眼。

没有了黑眼珠的眼睛。如同狂怒的鬼脸一样,能够把所有看见的人都杀死的冰冷眼睛。

“啊——”

吸血鬼的左手伸了出来。

长柄的兵器抵在Sinker的颈项上。

由于面临死亡而麻痹的思维,想到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怎么会如此颠倒黑白。这个男人所持的凶器既不是刀也不是枪,恐怕是自古以来“用来消灭吸血鬼”的、巨大的桩子吧——

照亮夜空的火焰颜色显得无比诡异。

我在自动贩售机的旁边抬头看着那凄惨的场面,过了大概四分钟左右。毕竟那是六米高的环状道路上发生的事,所以我也只能听到吓人的撞车声,但是现在那场宴会似乎也已经结束了。

远处传来了警车的警笛声。要是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就会被作为举止可疑的人物接受盘问,说不定还会获得由户马大姐主持的令人心跳不止的监禁授课待遇。正当我准备离开而把咖啡空罐扔到垃圾箱的时候——

“哎呀,真糟糕真糟糕。还真是不划算啊,跟那种真家伙互相又砍又踢又放火什么的!……噢,少年你还在这里吗?从你一直观望到最后这一点来看,实在很有教养,不错不错。”

“…………”

那超脱常理的黑大衣从环状道路上跳了下来。

把单手拿着的木刀……或者说只是一条铁管……不,应该是斜着把铁管前端削尖了的东西……用布块重新包好,然后喀啦喀啦地扭动了一下脖子关节。那样子就好像终于把工作干完了一样。

“——嗯?怎么了,不快点逃掉的话会受牵连的哦?啊,如果被盘问的话你可别说我的事啊?因为那样太耽搁你回家的时间了嘛。不过如果你无论如何也要说的话我也非常推荐你那么做。但是作为一个人嘛,我想最好当然是在凌晨一点二十分之前回到家吧!”

“……抱歉,就算你拜托我也不会到处说的。比起那个,你战胜了他没有?”

“包在我身上,已经完美地三振了。”

黑大衣嘿嘿地露出诡异的笑容。真差劲。

“……那算什么嘛,干了那样夸张的事竟然还三振。”

“没有,所谓的余兴就是那样的啦。反正最后收场的是互相厮杀啊,少年?既然这样,那如果不在前戏中输给他的话怎么行。在临终前给对方一点面子,是作为大人的最低限度的礼貌嘛。”

男人又再次扭曲了嘴角。这次是以包含着真心话的、正如那凝重的外表一样的、让见者感到不安的冷酷笑容。

“……你说临终,就是说你把Sinker给……?”

我无法把“杀掉了吗”这几个字说出口。

在上面发生事故的火焰,跟Sinker进行比赛时出现疼痛感的左臂上的义肢,以及刚才更接近的警车警笛声。虽然各种的要素让意识切换到非日常的状态,但对于把决定性的话语说出口这种事,我还是有所踌躇。

“不,我没有杀他。因为没有必要嘛。在逼到绝路的时候,他露出了想逃跑的表情,所以我就让他逃了。这是不是叫做强买强卖?不,不是,意思倒过来了。嗯,是欲擒故纵?嗯,不对?那么就是那抓就抓?这也不对吗?”

“………………”

简直是莫名其妙。把地方弄得乱糟糟的,最后却让对方带伤逃掉了……?

“不不,别露出那种表情嘛,少年。就算让他逃掉也没关系的。那已经早就没救了。既然他想自取灭亡的话,那就放着别管好了。而且他虽然看起来还活着,但身体的右半部分已经坏死了呢。”

右半部分已经死了。那就是说,并不是由眼前这个男人所造成,而是本来已经坏死了。看来Sinker的崩溃并不仅仅限于精神方面。

“是吗……从你看来,到自然灭亡为止还有多久?”

“你还说还有多久,还真是保守的估计啊,少年!就算是快死了,我也不可能放着残留着寿命的东西不管吧!”

他一脸愉快地笑着。黑大衣的男人很亲密似的把手搭在我肩上,翘起嘴角说道:

“你听我说吧,那个恶魔附身已经‘自我灭亡’了。根本就没有残留寿命,早就已经死掉了啊。但是因为还残留着燃料,所以就成了一台死心不息地活动着的机械。虽然很可悲,但只要燃料一用尽,他就只能接受成为废弃品的命运了。”

他的手从我肩膀上挪开了。日守秋星以轻快的脚步越走越远。

“……等一下,我还可以多问一个问题吗?你来到这里是偶然?”

“唔?怎么会,哪里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嘛。直到刚才为止我都在支仓找人啊。来这里只不过是因为感觉到了战斗的气息,心想这好像很有趣,就马上冲到这边来了!”

“……啊。战斗的气息,我怎么觉得这个更有问题呢?日守先生。”

怎么说好呢。真是的,这又不是漫画。

“嗯,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感想。我虽然也很喜欢英雄,不过自己也觉得这个有点问题。不过,实际上的确有些类型的对手是能感觉的,所以也没办法。不过这次却是白费工夫,就是说感觉对了一半错了一半啦。”

“那么再见哕。”黑大衣这次真的越走越远了。

警笛声逐渐迎来最高潮,警车也陆续到达了事故现场。

“——啊,对了,我也有个问题。”

日守秋星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

明明隔着五米以上睁距离,也仅仅是以脊背对着我,却总觉得能一口气把我杀掉的那个男人——

“我说,那种义手是在哪儿买的?虽然我见过脚,但是手臂还真是第一次见哦?”

以毫不关心的口吻,说出了无法忽视的问题。

跟不管从哪个角度怎么看都是个不正经的小哥——日守秋星别过之后。

开始充斥着围观者喧嚣声的事故现场就好像煮开了的锅子一样,警察根本没有盘查可疑人物的余力,所以我轻轻松松地回到了家里。

顺便一提,最后的问题我以沉默无视了。从大局来看,那的确是日守先生救了我,在这方面虽然不会感恩图报,但作为礼仪我也很希望回答他,但那却是无法回答的问题。

回到福利设施的房间后,只见雾栖正摆出一副主人姿态在那里看电视。

一小时前发生的交通事故还没有被报道出来。也不知道是C县的电视台差劲,还是被下达了报道禁止令。大概是后者居多吧。

“没有出现死人啊,少年。这样的话就不用怕睡不着觉了吧?啊?不是人命的问题?修理费?受害总额?真是傻瓜啊,现在没有加入汽车保险的就只有无证驾驶的人了啊,所在老师。没事的,已经好好照在摄像头里了,各位的保险金一定会很快拨下来的吧。反而可以买辆新车了。”

毕竟日守先生说过这样的话嘛。警察在监视摄像的录像里看到了怪异的男人.现在也许正为此而烦恼呢。

“回来了?真晚啊,不是说七点钟就回来了吗?”

“今天因为要调查东西,所以到处转了很多地方。啊,还有回来的时候被Sinker袭击了。”

“——”

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我在雾栖的面前走过,向洗脸台走去。用微温的水道水洗了洗脸,冲掉了汗水。大概是精神冷静下来了吧,义手的反应变得极端迟钝。而且装了半天也累了,所以我就把这个也摘掉。

回到房间之后,雾栖还是一脸郁闷地切换着频道。

“那个,我被Sinker袭击了。”

“……说两次干什么。烦死了,都说过跟我没关系了吧?”

被反驳回来了。这也是在预测范围之内。我也不是因为想要把他拖进泥潭里才说的。只不过是尽一下报告义务而已。

“唔,也对啦,的确没关系。而且放着不管也会死。警察也成立了搜查本部,大概明天应该就会被抓到吧。”

虽然说明天的话似乎有点夸张,不过对于那种快要自取灭亡的恶魔附身,户马大姐是连一秒也不会放松的。那么在心情上也差不多是那样了。

“……喂,等一下。你说放着不管也会死是什么意思?”

上钩了。

“没什么,只不过是临近崩溃而已。重度的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那些不施加治疗、过着单身生活的恶魔附身,也经常会出现这些案例。所谓的新器官的确是梦寐以求的新造机能,但同时对普通组织施加的负担非常大。如果把新器官过分用于‘为了生存’以外的目的,一就会发生内部坏死而致死。Sinker作为杀人鬼的杀人速度稍微有点过头了。”

毕竟是平均两天一人的比例。如果全都是用那只右手进行的话,就正如日守先生所说——

“虽然从我看来,比起肉体方面,更糟糕的应该是精神方面。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大多数都会并发精神性障碍。虽然恶魔附身大部分部是由精神障碍引发的,但也有不少是获得了新器官之后才引起精神障碍的患者。Sinker就是这种情况。退化为幼儿状态,部分记忆缺失。说白了就是本人都无法意识到的失忆状态。”

开始比赛之前的Sinker,就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不,看他那样子,恐怕就连自己是谁的记忆也丧失了吧。

Sinker开始比赛,握住了球,在投了好几球之后才终于浮起“铸车和观”的意识。问题是要让那个意识上浮需要投出好几球这一点。过去应该是一旦开始比赛就会恢复意识的少年,已经变成了光靠一球、两球完全“不足够”的状态。已经是末期了。仿佛对药物产生耐药性一样,这样下去的话,在比赛结束之后——在按照规则杀死击球手之后他也无法满足,只会变成一个在丧失自我的状态下反复杀人的亡灵吧。

“虽然不说也知道,但变成那样的话就完了。铸车和观直到死为止都要继续杀人,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杀人鬼。”

不过,对于杀人犯并没有什么谎言和虚伪。无论是有什么样的过程和理由,罪毕竟就是罪。不管Sinker的杀人性质是真性还是假性,对Sinker本人来说都是无关重要的事吧。至于最终到底是哪一方,从这个结果中得到某种救赎的人,既不是当事者也不是被审者,而只是在外观望着的我们。

“——”

即使如此,还是没有反应。雾栖的决心似乎很坚定。

“好,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我不会再说这种类似感伤的话了。比起那种事,雾栖。你对于能赚钱的事基本上都会接受吧?”

“算是吧。”他毫无干劲地回答道。

他没有否定,这实在很值得信赖。

“那么,我有点东西想要让你准备一下,可以吗?”

雾栖是雾栖,我就是我。我不能总是跟别人的事情扯上关系。我也必须为了自己的生活而努力工作。

“啊?——直径三米的……什么?”

听了我的奇怪要求,雾栖不仅皱起了眉头。

“可以准备吗?可以的话最好是送到这里来。当然,我会好好用委托金来支付费用啦。”

——那么。

我在这件事中的戏份就到此为止了。

魔球投手Sinker。毫无理由地放弃了棒球的天才击球手。由于彼此交错而没能实现的过去约定。这一系列的事情,无论怎么想都不是石杖所在的故事。

拉下帷幕的人应该是双方阵营的王牌队员。

一个仅仅是路过的观众能做的事情,只不过是不负责任地煽动选手情绪,让他们振作精神,以及观看交锋决胜的结局而已。

那是极其理所当然的事,决心和了断都是由当事者来执行的。无论怎样支持一个选手,结果也不可能参与进去,那就是我们的人生了。

8/Sinker.(bottom)

石杖所在说过Sinker是处于连自己本人也没有意识到的失忆状态之中。虽然那是事实,但并不正确。其实他的记忆在半年多前就已经出现缺陷了。

2003年,夏天。

地区预选赛结束,棒球部活动进入了短暂休止的肘期。铸车和观跟往常一样站在投手土台上,一个人进行着投球练习。

过去的变化球已经完全找不到半点影子了。那甚至是连捕手的位置也够不着,但他还是默默地反复进行着投球练习。

那是以手肘的受伤为理由在地区预选决赛中退阵之后的几个月后发生的事。不知道他是被棒球部成员们打伤这些内情的学生们还误会他正在进行复原训练,但是对知道真相的部员们来说,那只不过是个碍眼的小丑而已。

大概是因为濑仓弓夜拿父母当后台吧,部员们的行为都被掩盖了起来。校方的主张是,如果在将来有望的年轻人的履历上添加新伤痕的话,在教育上会有不良影响。

这次的事件没有向外公布。而为了说服遭到暴行的受害者铸车和观,校方决定到毕业为止都免除他的学费。

对于如此轻的处罚,部员们都感到自己的行为具有正当性。但实际上,铸车和观对那之后的事情根本亳不关心,只关注于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右手能不能复原这一点上。

无法治疗的粉碎性骨折。那是不仅无法作为投手再次复归、甚至连日常生活都会有困难的骨折。为了把这个事实从头脑中挥去,他一直埋头于投球练习中。

部员们对铸车和观的死不认命感到好笑。

铸车和观连日来都站在投手土台上,反复地投着只能飞出几米远的球。

以折断了的手臂不断投球的高年级生,在部员们眼中看来只不过是滑稽的一幕而已。对于那不堪入目的投球,他们一直以“连放弃都不懂的傻瓜”来加以取笑。

不管再怎么折腾,从任何人眼中看来,铸车和观的复归也是不可能的事。这个事实,和观本人其实是最清楚不过的。过去曾经让众多击球手胆战心惊的下沉球已经完全没有了昔日的雄风。明明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比小学生还差劲的棒球选手,他还是不停地反复练习着。

铸车和观在精神上被某种东西附身了。

因为他有着不得不做到这个地步的理由,以及绝对无法放弃的梦想。

同年,十二月,冬天。

铸车和观结束了一如往常的练习,做完了低年级生们强推给他收拾活动室的工作后,回家了。

次日,他闯进了棒球部二年级生主将。濑仓弓夜的教室,正准备施行暴力的时候,被教师劝服,移动到学生指导室。

学校对铸车和观的精神状态判断为“稍微”兴奋过度,于是联络了支仓市警察署,请求少年育成课进行了指导。这时候的调查书上记载着铸车和观的精神处于极度错乱状态。

三天后——

从拘留所解放出来的铸车和观,在学校听说了退学处分的事情,并表示接受。以后他就没有回家,曾经被目击过跟街头流浪者共同生活的场面。虽然在少年育成课中作为离家出走而成为搜索对象,但是并没有任何警官发现或保护他。

半年后,2004年七月。

过了六月份,在夏天的.热气开始显现的时候,在街头流浪者中发现了似乎是铸车和观的少年身姿。

但是,只不过是推测而已,并没有得到确认。

因为那位少年的意识并不稳定,就连自己的名字也说不出来。

年老的街头流浪者们担心着少年,于是互相支持着他的生活。“你的家在哪里啊?”当别人这么问的时候,少年就回答“不想记起来”。少年偶尔会以恳求般的表情,小声嘀咕着“那个,我想成为投手”之类的话语。

每次他这么说,街头流浪者们都垂下了视线。因为嘴里说出这句话的少年,右臂已经歪扭弯曲得连他们都不忍心去看了。

起初的开端是因为可怜他的街头流浪者。

有个流浪者说“既然那么喜欢棒球的话,我就带你去看吧”,然后就把他带去观看最近年轻人们流行玩的游戏。

当然,他们并不能参加游戏。只能在远处观望而已。

即使如此,他似乎也产生了某种感觉。

以后,少年就开始经常去观看SVS的比赛,开始一点点地恢复了正常的精神活动。

他尤其感兴趣的是投手方的集会。在这个游戏里,击球手和投手是处于对立的位量,各自都有不同的集会场所。

投手们是以支仓坡和能图中间的工业地带为总部。那里是建造中的出租商用搂的施工现场,建筑物里面就像百货店一样宽敞,也并不怎么肮脏。不知道因为什么理由而暂停了施工,每周都会有好几天没有人在,所以作为投球练习场也的确不错。

他躲过了投手们的耳目,偷偷潜入建造中的出租商用楼,茫茫然地眺望着他们的集会。

存在于他内心中的是憧憬和乡愁,以及如火烧般的痛楚。

感情就是脉冲电流。让他曾经一度坏掉的精神重新启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唤醒处于淡忘状态的意识的东西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迸发,也完全是个谜。

他以不能再动的右手握住球,在初夏的阳光下眯起了眼睛,一直注视着不停地投着球的同年代的投手们。就好像一边打盹一边注视着电影画面一样,在无论如何也无法加入“其中”的断绝感中,有一天——

——突然间,古老的记忆被唤醒了。

跟那天一样的初夏季节的上午。

年幼的他正握着白球,在长长的坡道上向上登。

眼前是一辆搬运行李用的古旧手推车,拉着车的是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纤瘦的女人。放在手推车上的是市工厂施舍给她的钢筋和木材等东西。那并不是女人自己可以搬得动的东西,也不是应该搬的东西。

一点点地,女人每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慢慢拉动着那些货物。坡道几乎跟山路差不多。没有汽车驶过的柏油路,靠近山那边的路旁长着茂盛的树木,从路的另一侧可以俯视到如积木般的住宅区风景。

……女人拼命地拉着手推车。那是为了把这些货物送到位于坡道那边的另一个工厂去,让他们以尽可能高的价格收购下来。

实在是难堪而滑稽的场面。这个女人只能通过这种旧时代的赚钱方式来维持生计。

年幼的他似乎是在帮那个女人的。正值爱玩的年纪的他,正一脸不满地跟在手推车后面。虽然很想扔下这种事情马上去玩耍,可是女人根本不可能凭自己一个来搬运手推车。他忍耐着心中的不满,用力推着手推车。之所以手里拿着球,是他所能做到的最低限度的意志表现。

但是,结果光靠两人的力量还是运不动那些货物。

手推车停在了坡道的途中,已经完全没辙了。那就跟要饭的乞丐突然死在路边一样。没有汽车会路过这里,也不能把它搬动。就算真的有人路过,也一定不会伸出援手吧。虽然很想干脆就这样扔下不管,但车子毕竟是借来的东西,也不能直接扔掉。

那是一个无比痛苦而残酷的夏天。

在所有的一切都闪闪发光的太阳下,他们就像出现在其中的一点黑色污点一样。恐怕没有比这时候更能让他体味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的瞬间了。

抬头看到的蓝天总是那么冰冷。

夏日的阳光正火辣辣地烤炙着头皮。

——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几乎想要哭出来了。他很清楚自己家的贫穷,也知道帮女人的忙做这种工作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即使如此,这样子也太过分了。穿着肮脏的衣服,拼命搬运着垃圾一样的东西,还要被路过的人们嘲笑。心里感到又凄惨又。悲哀,他甚至想大声喊出来发泄自己遭遇的不公平对待。

但是,在那之前,他却看到了极其痛苦的东西。

“——啊。”

——对啊……他唤醒了自己丧失的意识。

很贫穷,很不甘心。

在那时候想到的一件平平无奇的事情,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振作起来,就像现在这样,再一次赋予了他复苏的力量。

“——真令人吃惊。你就是那时候的小孩子吧?”

“——嗯。”

眼前是一个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窗外传来了投手们的欢笑声。跟以前有着不同姿态的、完全没有印象的恶魔说道。

“你很想加入他们里面吗——没问题。上一次没有顺利成功。虽然也不是说以此作为补偿——”

他说——以重要的东西为代价,我可以实现你的梦想。

“不过真的没问题吗?跟以前不一样,这次是真的哦?要是被打中的话真的会死。绝对没有半分掺假。被击中的话就到此为止,也不能在中途停止比赛,即使那样——”

恶魔以温柔的笑容说道:

“你的梦想,是不是有着值得赌上性命的价值呢?”

旱已变成废物的右手紧握了起来。

再一次——如果能再一次投出球的话,不管这个男人是谁,我都不介意。于是,铸车和观点了点头。

有没有赌上一切的价值——当然有。从那一天开始,这就是值得赌上性命的梦想。

比赛开始了。

戴帽子的男人把恶魔植根于他的身上。

由于至今为止的经历,他已经有了患部的基础。所以对他来说,患部和新器官的形成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

……相反在另一方面,也许是长期对肉体置之不理的代价吧,他的右臂和右半身被严重烧焦了。也许可以说是让右臂复苏产生的后遗症吧。结果,他只能以风帽和外套覆盖着身体和右臂,隐藏着自己的真面目。

“接下来就只剩下整理行装了。对了,你是想加入那里面去吧。”

男人向集中在施工现场的投手们搭起话来了。他就在远处观望着那一幕场面。

“怎么样——如果你们愿意让‘他’加入的话,我就实现你们的愿望——”

男人的声音就像在演戏一样。

几名年轻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濑仓弓夜看到了坐在瓦砾上的他而倒吸着凉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男人的声音中带有某种催眠暗示的效果,在场的投手们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男人的提议。不经意地,他回想了起来。七年前,面对点头答应了男人的两个孩子,那位朋友会不会就是用这种冷淡的眼光看着的呢。

投手们怀着开玩笑般的轻松心情,濑仓弓夜怀着对伫立于远处的风帽少年的对抗心,各自跟男人定下了契约。

异变在不到一小时后就出现了。

大概他是比较特别的一个吧。男人说过,本来没有感染上类激化物质异常症的人,并不是全都会那么顺利的。铸车和观虽然没有感染上,但已经开始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他之所以相对顺利成形,也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年轻人们开始因为身体的异常产生痛苦的时候,突然间,其中的一个人咬住了身边的投手。当时的,心情就跟观看着一部丧尸电影差不多。

两名投手就当场争斗了起来倒在地上,互相啃咬,互相厮杀。疯狂的气息传播了开来,剩下的投手们虽然各有差异,但也开始采取了类似的行动。本来跟他们混在一起的话可能会更轻松,可是濑仓弓夜却留在原地。就好像在恶梦中第一个醒了过来一样。在这里,保持正常理性就是一种罪过。在疯狂中幸存下来的最单纯而简单的方法,就是变得比别人更疯狂。

——如果说被执着所支配是生存下来的理由的话,那么濑仓弓夜大概也是感到了相当的疲累吧。面对一边挥洒着鲜血、一边喊着“成为同伴吧!”发动袭击的行尸走肉,濑仓弓夜在哭泣的同时把他们击退了。他以左臂中投出的白球击中了四名投手的脸,然后陷入了狂乱状态,不知不觉还拼命地用球棒胡乱殴打起同伴来。

拍手的声音响起。王牌投手在沾满鲜血的状态下恢复了神智。

“很好。我本来是为了他的‘今后’着想而减少一些竞争对手,不过你也有充分的素质。跟全部落空的以前完全不一样——看来,这个城市也快到末期了。”

男人称赞着濑仓弓夜,说明了对铸车和观来说非常熟悉的代价原理。

被击中就会死,远离比赛也会死。一旦被恶魔附身,生存下来的方法就只有获胜。濑仓弓夜大吼着“跟刚才说的不一样”,向着戴帽子的男人扑过去。仿佛为了剥离他们似的,铸车和观释放出了一百四十公里的变化球。

“什、什么——”

濑仓弓夜以颤抖的声音转过头来。眼前的投手,正从风帽中向自己投来冰冻般的视线。

“——你太烦人了。如果不打算投球的话,就留下带号码的手机离开吧。”

濑仓弓夜非常清楚戴风帽的投手是谁。同时也知道刚才从他右手投出来的变化球,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力量。要被杀掉了,留在这里的话,毫无疑问就会被杀掉。涌现出这样的实感后,濑仓弓夜马上庇护着变成了奇怪形状的左臂逃了出去。

被扔在地上的银色手机。本来王牌的称号是最强投手才有资格背负的东西。在这个城市里,恐怕没有比他更合适的投手了。

“收拾他们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没什么,我在这附近有一家工厂,可以把他们藏起来不会被人发现。这里的棒球道具你就随便用好了。以后要复仇的话应该会用得上吧?”

复仇?他感到有点不解。

他还没有完全恢复自我。他回想起自己的名字,是在作为投手握起白球之后的事情。

“你记住了,你的开关就是愤怒。”

他离开了施工现场。背后传来了一个平凡而没有特征的男人声音。

“现在虽然并不明显,但只要看一眼的话,就不能再抑制了。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孩子。你的怒火并不是针对个人的东西,而是针对漠然而没有实体的社会的愤怒。”

最后,他向男人询问了名字。

得到的回答,是比男人的外表更为不起眼的、极其普通的名字。

他——铸车和观开始展开复仇行动,是在接下来的几天后的事情。

当他因为还没能回想起名字而徘徊于街上、跟破坏了自己手肘的少年对上视线的瞬间,Sinker就诞生了。

在三十八度的酷暑之中。

那一天,他也在刺痛肌肤的寒冷中醒了过来。

通过不断地杀人收集回来的一大堆手机,正散乱地放在公园的森林里。烤灼着身体的盛夏阳光,和亳不留情地在耳边响起的刺耳电子音。

……身边的手机正在发响。他正想要伸出手来按停手机,却发现不仅是手臂,就连呼吸也无法随心所欲地进行。

“啊——啊——”

他把全身的机能都集中在呼吸之上。

通过细细的急促呼吸,他终于恢复了热量。

……他半个身体的皮肤都因为类激化物质异常症的变态现象而烤得一片焦黑。作为结果,大部分的皮肤都失去了呼吸的功能。体温的低下——袭向他全身的异样寒气的原因,就是因为断绝了跟大气的交流。

“————”

他慎重地再次开始了呼吸,然后对右手的神经进行确认。……还不能动。右手已经由于无数次的强行过度使用而发出悲鸣。这样下去的话,恐怕连一小局的投球都无法承受。

……实在是非常讽刺的事情。明明只要休息一个星期就可以恢复过来,可是他却不能休息一个星期那么长。并不是不休息,而是不能休息。

不停响起的手机铃声,勉强使他浑浊的意识维持着清醒。

……做了一个梦。

虽然想起来就好像一小时前发生的事,但实际上已经是大约二十天前的记忆了。最新的记忆是另外的一段充满火药味的东西。第九个的击球手,中途闯进来的黑大衣男人。在即将被杀死的瞬间勉强逃脱,逃到这里之后就倒了下来。

“哈——”

怎么也无所谓,那种事根本无关重要。他整理了一下呼吸。

比起那种事,现在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身体,状态实在是非常恶劣。昨天认为没有比那更糟糕的恶劣状况,跟现在一比的话简直就相当于良好状态。反应已经变得极其迟钝,指尖就像冻结起来一样,很冷。总之就是很冷。太阳明明那么接近,身体外面明明是这么火热,可是欢呼声却离自己非常遥远。面对现实的残酷,他的思维朦胧了起来。明明只是睡了一会儿,那时候的夏天到底到哪儿去了呢?

“当然了,如果不定期进行比赛的话,就会消失的啊。”

……那一天,帽子男人向濑仓弓夜讲述的代价原理,的声音回响在脑海中。那个人说,让他们这些恶魔附身者维持生存状态的就是恶魔。如果不向那个恶魔提供粮食的话,当然就会一起死亡了。

“被打中就会死,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在输掉的瞬间,你的热量就会马上冷下来。”

……对,驱使身体行动的就只有执着了。

在失去了热量的瞬间,他的机能就会停止。

“哈——啊、啊——…………”

右臂的神经连通了起来。对投球的执着启动了他的心脏。

剩下一个人。还残留有一个投球的对手。确切的目标、复仇的靶子依然还存在——他不断在心里向自己暗示道。

“——只是……剩下一个。”

但是,如果没有了复仇对手的话,该怎么办才好呢?不愉快的电子音搅拌着他的意识。继续投球吗?明明投球的话就会被人知道自己是恶魔附身,最后也只能为了封口而杀掉对方啊。就用这根臂膀来继续投球吗?就算今天能幸存下来,明天这条臂膀也恐怕无法再动起来了。难道这样子继续投下去还有意义吗?当然了,如果只有这样做的话,那就只有继续不断杀死击球手。夏天不会结束,只要有球场和选手在,就不会结束。自己绝对不可以在这里结束。

“——没错,我——”

即使痛苦,也要继续投下去。

不过,到底为了什么?

他已经崩溃了,早就已经踏上了歧途。

无论是自己的名字、还是其中的理由,他都记不起来。能确定的就只有必须投球这一点。只要性命还在持续,就必须用右手来杀人。

……他把手伸向了不断响着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日期是八月十八日。

来电者为金色四号击球手。

他仿佛感觉到,宣告比赛开始的最后警报声响起了。

(8/18)

铸车和观的名字作为路上杀人狂的犯人被报道出来,是在那天早上的事情。

雾栖弥一郎让人把石杖所在委托他准备的物品寄送过来,办理好将货物送到指定地方的手续后,就走在支仓市的郊外田园上。

“——”

毫无意义的时间。雾栖一边默默地走在无聊的田路上,一边低头想着:这样下去的话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Sinker的逮捕。

跟铸车和观的因缘关系的清算。

虽然已经太迟、但还没有结束的最后落幕。

到底哪一个是时间的问题呢?

雾栖没有得出确实的答案,在让思想变得空白的同时,向着郊外的森林走去。

那是石杖所在曾经带他来过一次的地方。虽然森林看不到边界,但是巴士车站却成了路标。在森林中找到了那个立方体建筑,打开了门扉。延伸向地下的黑暗,只要凝神去看的话,就会让人产生尸骸堆积成山的幻觉。拼命压抑着发出生命危险警告的本能,踏入了黑暗之中。关上门之后就是完全的黑暗了。就像是从外界隔离出来的异次元一样。每天都能若无其事地重复这个过程的石杖所在,简直不像是正常人。雾栖心想,那个朋友虽然从以前开始就尽量让自己显得迟钝,但仅仅是那样做的话应该是不可能摆脱这种根本性不安的。

……但是,这条令人产生难以言喻的不安的通道,跟里面相比的话还算是好一点。雾栖不禁倒吸了一口气。真正让人感到心寒的是这里面。晃动着清澈的阳光的地下室,以及躺在那里的美丽形体。对于那到底是起因于什么样的感情,虽然雾栖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出来,但是那种美丽,对他来说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

“——失礼了。”

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所在也说过,不管做什么里面都不会传出声音。

雾栖下定决心,打开了门扉。

视野从一片黑暗转变成了明亮的房间。

在令人眩目的明暗对比中,那个美丽的人影正躺在附带顶盖的床铺上。

身上只安装了两只手的义肢。天花板的海洋中可以看到类似鱼的东西。看不见他所饲养的那条狗的影子。

“咦?怎么了呢,雾栖先生?”

地下室的主人以笑容迎接了雾栖的来访。

“……我并不是来找你有事。只是所在说叫我在这里等,听说是关于工作的事情。”

“嗯……啊,是这么回事吗。

他还真是傻瓜,为什么老是对别人的事情那么认真呢。”

那是既美丽、又让人产生背过脸去的冲动的微笑。

对地下室的主人来说,把雾栖弥一郎叫到这里来的目的——

“简直是没救了——这几乎就是为他而存在的话。明明里面那么肮脏,却能珍惜美丽的东西——啊啊,真让人受不了。可悲到这个地步的话,不是会让入有一种把它搅浑得一塌糊涂的冲动吗?”

“………………”

……雾栖完全不明白地下室的主人到底在说什么。

只是,他茫茫然地觉得这个人影跟石杖所在非常相似。虽然他们所注视的东西、以及判断好坏的标准都不一样,但是存在于底层的感情却十分相似。

雾栖驱散了这些奇怪的妄想,坐到了沙发上,同时很明显地地把视线从床上挪开。他并不认为这是没礼貌。因为对雾栖来说,躺在床上的人影是一种不应该去正视的可怕存在。

“——你,那只左手,是怎么回事呢?”

由于无法忍耐沉默,他问出了一个无关重要的问题。

昨晚,石杖所在还装着义手。他在那之后应该是没来过地下室才对。那样的话,现在装着的义手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他茫茫然地如此想道。

“这只是临时顶用的东西。只不过是从‘悲哀’的右脚分出来的、纯粹只有手脚形状的东西。真正有用的手脚,都由别人拿去了。”

“————”

对雾栖来说,迦辽海江的话简直就没有现实感,就好像在读一本图画书一样。虽然能作为母语来加以理解,但好像就是直接进入脑海的声音一样。

在这里的对话是没有意义的。

虽然难以抵受沉默,但对话反而让他更为难耐。果然还是不应该来这里的,雾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虽然没有打算依靠他,但这个人影会不会因为某种心血来潮而挽救以下恶魔附身呢?他不禁对怀抱着这种渺茫期待的自己感到无奈。本来自己应该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正当雾栖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

“雾栖先生,听说你是天才重击手呢。”

在逃离之前,脖子却被套上了锁链。

“……连你也知道啊。是所在告诉你的吗?”

“不,从当时开始,我就知道有这样的人了。所在告诉我的只不过是名字而已。上次雾栖先生来的时候,所在就对我说‘那个流氓就是本人啊’。他边说边像往常一样皱着脸,一副很自豪的样子,就连我也觉得很有问题。”

美貌的影子露出了微笑。

“————”

也许是因为那跟至今为止的怪异笑容不一样,是人类所熟悉的笑容吧。

“……那个混蛋。竟然把自己的事高高挂起,还叫人家做流氓啊。”

刚才感觉到的寒气开始变淡,雾栖轻松地骂起了现在不在这里的朋友。

“那么现在呢?已经不是重击手了吗?”

“嗯,那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没有再站到击球手区上。那又怎么样?我是击球手什么的,也跟你没多大关系吧?”

“当然是没有关系。但是有一件很让我在意的事情。我一直想着在见到雾栖先生的时候要询问一下,可以吗?”

……已经被重复过许多遍的问题。面对这位过去的天才重击手,人们都异口同声地这样问过。为什么要退出棒球?雾栖一边心想“难道在这里也要听到这个问题吗?”,一边’垂下了视线。

“我说,为什么一打出全垒打就会呕吐?”

“——————”

面对着正中核心的问题,雾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珍珠色的眼眸正注视着雾栖。他丧失了平衡感,摇摇晃晃地坐回到沙发上。不,意识之所以发生闪烁,并不是因为被迦辽海江盯着看。而是因为刚才的这个问题,对雾栖弥一郎来说是一个无法背离的罪孽。

“你们继续打棒球和放弃打棒球的理由。虽然两者没什么关系,但我觉得如果听了其中一个,就应该会发现某种东西。怎么样?虽然我也不是太有那个意欲,但如果听了雾栖先生把事情说出来的话,也许还能想到挽救铸车和观的手段。

还是说——至今为止明明‘击碎了几十个人的头颅’,却没有表白杀人事实的勇气呢?”

“——————”

理性逐渐被剥离了开来。仅仅是一句话,就把名为雾栖弥一郎的人类的心捏碎了。

自己杀了几十个人。这明明是只有雾栖本人才知道的妄想,但眼前的人影却当成了自己的事一样来享受。

“雾栖先生也是因为有这个打算才来的吧?否则的话是绝对不会接近这个地下室的。嗯,我会原谅你的无礼。因为至今为止这种迟钝到底对周围的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你本人应该是体会得最深刻的吧——好了,你就把比那个更有趣的事情说出来吧。

铸车和观继续当投手的理由。

雾栖弥一郎放弃打棒球的理由。

这两件事虽然完全不一样,但应该是起因于同样的东西。我想知道的就只是这个而已。无论是告发你的罪行,还是作出惩罚的启示,我都没有兴趣。”

只是想听你把话说出来——恶魔如此说道。

“——我……”

……不知道是因为长期隐瞒至今的沉重压力,还是因为觉得对着个恶魔说真么都算不上是罪孽。

沉醉中的男人平静地、如同忏悔似的把青春时代落下帷幕的经过说了出来。

雾栖弥一郎是在高中一年级的秋天跟西野晴墨相识的。

当时雾栖虽然已经开始认真打起了棒球,但在另一个方面,他同样也受到了周围人的期待。

中学时代,他没有对棒球投入过多的热情。一直作为不良学生过着日子的他,即使在成了高中生后,也没有断绝过那方面的交友关系。对雾栖弥一郎来说,棒球虽然是主线,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打算因此而轻视跟他们胡闹的那段日子。

而身为雾栖弥一郎的一个学长的江湖大哥,就是西野晴墨。虽然第一次见面,西野只是以学长的大哥身份出现,但当时的西野就已经把募栖弥一郎看作是“有利用价值的舍弟”而对他有所关注。大概是对他突出的才能和天生的明星气质有所感觉吧。这个小鬼头虽然让人不爽,但一定会有用。这也可以说是极道式的早期投资了。

身在棒球部的雾栖虽然会跟街上的朋友们玩乐,但却绝对不会跨越某条界线。无论西野他们怎么样劝诱他,雾栖也都合掌向对方请求“在作为棒球部员的期间请放过我”,避免了彼此之间的决定性接触。

……这个平衡是在雾栖升上高中二年级的时候。

也就是知道了当时身为西野晴墨的大哥——青柳正的存在之后。

胜田一家的分家,七濑组。那就是作为支仓市的权威支配者的广域暴力团。

在组长之下,其成员包括接受过碰杯的若众……其实就相当于公司职员,还有这些若众各自以舍弟的形式纳人名下的年轻人们,合起来总共有四百人左右。

西野畸墨在若众之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西野从十年前左右开始就主动担任接待业管理工作的人,也就是组里面的一个怪人。因为在90年代初,组里的接待业方面的利润很少,可以说是最下层的管理职了。光是不停忙碌却赚不到钱,除了主要的接待业方面之外,如果不在三级片方面也插上一腿的话就撑不下去,对以无赖为生的他们来说是属于三流的工作。当时是在金融和不动产方面还能容易发掘出利润的时代。

站在当时身为被排斥者的西野晴墨之上的青柳,是掌管着从以前开始就为组里作出重大贡献的金融方面的“跟教科书上一样的极道人物”。

不必多说,这两人的关系自然是恶劣得显而易见了。对青柳来说,西野只是一个拿来骂的下等组员,对西野睛墨来说,青柳则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大哥。

而且对西野晴墨更不利的是,他所寄身的七濑组是一个体制古老的暴力团。虽然提高利润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更重视自身作为极道的存在方式。在重视暴力更甚于利益的风潮中,处于带头地位的人正是青柳正。

但是,这种存在方式也随着近代化的步伐而瓦解了。在这个时代,相对于坚持过去的生存方式,如果不考虑现今的生存方式的话,组就会难以维持下去。西野晴墨逐渐增强力量,最后获得与青柳平起平坐的地位,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如果说西野是适应时代的极道人物,那么青柳就是被时代抛弃的极道人物。他们大摇大摆、毫不顾忌他人视线地耀武扬威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暴力团的存在方式正在发生国家级规模的变化,但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姿态却无法改变,就连改变的必要性也感觉不到。

——坦白说的话,青柳正是一个被暴力附身的人种。对青柳来说,优先的并不是作为企业的利益,而是实现利益的过程中的暴力。

负责管理非合法的金融企业的这个男人,并不是为了赚取金钱,而是为了把债务人逼入绝路才经营着借贷业务。他故意把钱借给没有还钱能力的人,然后对其实施彻底性的折磨。被这个男人破坏了人生而丧命的债务人也不在少数。

西野晴墨虽然也是性格相当恶劣的人,但比起青柳正来说,还算是有一点作为人类的理性。

对于几年后组里面的体制将要改变,以及网络蓬勃发展将会大大降低接待业的生意成本,可以获得更为安全而确实的利益这些事,西野都有着清楚的了解。所以他才故意主动挑起组里面任何人都瞧不起的闲职。

从先天性的暴力凝聚物一般的青柳看来,恐怕没有比这更碍眼的事了。青柳从那时候开始就多次对西野狠踢狠揍,经常骂得他狗血淋头。从他们立场开始逆转之后,关系就更进一步恶化了。西野差点死掉的经历也不是一次两次。再过一年的话立场显然就会发生改变。但是在那一年里,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对当时的西野晴墨来说,那可以说是最大的烦恼了。

可是,在跟西野的关系变得越来越恶劣的期间,青柳却非常看好西野的舍弟雾栖弥一郎。作为生存在暴力中的人,他大概是对雾栖的风貌和力量抱有共鸣吧。

青柳多次劝说过雾栖当他的舍弟,可是雾栖却顽固地拒绝了这个要求。虽然他名副其实是个最差劲的男人,但似乎对于自己承认的人也是有所顾虑的。青柳在答应了雾栖说的“到高中毕业为止作为未来的大哥”这句话的同时,带着雾栖在夜街上徘徊,同时也让他好几次来到自己的工作场所。大概是他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吧。在那个从青柳看来很有工作意义的极道办公场所中,雾栖发现了一个他曾经见过的女性。

那是一个身材瘦削的、眼神仿佛已经对人生感到疲倦似的女人。未来的大哥向自己说,那是单纯为了折磨她而找来的债务人。

……如果说人生中存在着分水岭的话,那么对雾栖弥一郎来说,这时候就是出现分叉路的瞬间了。

青柳作为人类是一个扭曲的存在。

除了欺侮弱者、对其拳打脚踢、并大声吼叫无论如何都不会得救这些事之外,这个男人就找不到别的人生价值了。

女人从七濑组所开设的金融公司借了钱,而每个月她都还上一点钱,勉强维持在危险边缘线上。那是雾栖高中二年级时发生的事。女人没有求任何人帮忙,为了不给任何人增添负担而独力偿还着债务。女人有一个儿子。为了不让终于得到世间承认的儿子担心,她自然是非常拼命地工作着。

实际上,虽然每个月还的钱只能维持在危险线上,但是以这个速度的话,再过半年就应该还清了。作为组里面的预计,本来是以五年为单位榨取利息的,可是既然钱返还回来了,他们就无法抱怨,只不过是收益变成了一年分量的利息而已。

但是,青柳却对这一点非常不满。他并不是针对利息低于原先估计的问题感到不满。而是本来必须一辈子痛苦不堪的弱者,竟然那么嚣张想要获得幸福,这一点让青柳感到无比激昂和气愤。

可以说,他已经疯狂了。

“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像你这样的垃圾,想要成为普通人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

他一脚把前来还钱的女人踢开,揍打着她的脸,勒着她的脖子说:

“你连抱有梦想的权利都没有!儿子又怎么样?怎么了,你的儿子难道那么厉害吗?比我还高等吗?我在问你啊,是不是像你这种垃圾生出来的臭小子要比我还高等!?”

她呕心沥血的努力,也只能让青柳那疯狂的精神构造发生暴走而已。

青柳就是这样,单纯是以不愉快为理由,并非是针对女人,而是针对她的儿子,说出了“要毁掉他的人生”的宣言。

……当时的雾栖弥一郎到底处于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恐怕是不必多问了吧。

他的思维在这一瞬间完全停止了。脑子就好像破裂了一样从头盖骨里面消失,眼前的视野也被一阵白色的闪光所覆盖。

“我要把你的儿子弄得不能再次握球——”

青柳陶醉于自己的吼叫声中,那疯狂的声音在雾栖弥一郎的空洞头盖中不停回晌。

他有一个约定。

有一个从小时候开始一直遵守至今的约定。

有一个因为自己的一次不小心而被搅乱了人生的朋友。虽然他说过已经不需要遵守约定了,但那却是即使那样也想要守护到最后的约定。

雾栖的决心很快就定下来了。

两天后,雾栖弥一郎在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后,闯进了只有青柳正一人的事务所。

失去所有的一切,背叛自己所爱的东西。他不断向自己暗示着,自己有着宁肯这样做也绝对不愿失去的东西,以及必须守护的东西。

如果说有什么失算的话,大概是有两个。

其中一个是完事之后,西野晴墨的出现。

而另外一个,是雾栖弥一郎的记忆力实在过于优秀了。

青柳正到底变成什么样,在那之后被如何收拾,雾栖都不知道。本来应该还有呼吸的,但在场的西野却说由他包办善后工作。

对西野来说,青柳也是个没有必要存在的人。万一他得救的话我就头疼了——西野曾经开玩笑似的这么说过。以后,雾栖和西野就成了拥有共同秘密的关系。

那天夜里,为什么西野会出现在青柳一个人留下来的事务所,而目还庇护了雾栖呢?就算是利害关系一致,看到大哥遭到袭击的西野,在那时候也不应该会对雾栖抱有共犯的心态才对。既然有这样的心态,那恐怕就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抱有同样目的吧?要是再迟一天……不,仅一仅是再迟一小时的话,说不定就会——

不管如何,事情已经结束了。在西野的指示下,雾栖以后直到高中三年级的夏天结束为止,都把心思倾注在棒球上。

但是,过了几天之后,雾栖弥一郎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

在普普通通的练习比赛上,如往常一祥站在击球手区,正准备击出他的拿手一击的瞬间,他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白球化作了一个充满怨恨的滴血人头,在球棒击中球的瞬间,耳边真真切切地响起了“那时候”的声音。

喀唰——

人类头部被击碎的感觉鲜明地重现了出来。

凄惨的脑浆溅落在脸颊上。

回过神来的时候,雾栖已经在投手席上呕吐了起来。

球描绘着一道美丽的抛物线飞到了场外。观众席上响起一阵欢呼声。击球手区上是被击碎的青柳的人头。从长椅上传来了为全垒打喝彩的声音。在没有任何污迹的蓝天之下,自己握着沾满鲜血的球棒呆站在原地。

——面对那种过于恐怖的深重罪孽感,雾栖弥一郎失去了意识。

……于是,这种印象在每次全垒打的时候都会出现,一直萦绕在雾栖的脑海中。堆积起来的尸骸之山。每当全垒打的时候,都重复着虚拟杀人行为的杀人鬼。对他来说,棒球这个游戏,已经不在是能挺起胸膛说出“很快乐”这种字眼的存在了。

这是玷污了棒球的报应。雾栖把它当作理所当然的结果,把自己的选手生命定在高中三年级为止。

本来他是应该马上撒手离开才对,不过还有一个重要的约定。虽然对雾栖来说就连实现这个愿望也是一种罪过,但是还有等待着他的对手。即使是为了那个朋友,也必须一直玷污着棒球到最后的夏天为止——那就是雾栖弥一郎的最终幕了。

这就是不为人知地落下了帷幕的、某个天才重击手的故事。

表白在严肃的气氛中结束了。

旁人不可能了解雾栖弥一郎的心境。对于没有正常感情的迦辽海江来说,就更是如此了。有的只是无法改变的结果而已。

那个选手并不是逃离了棒球,而是拉下了帷幕,把所有的留恋和快乐都装进盒子里。拥有如此耀眼才能的选手,并非在任何人的责备下,自己主动封印了起来。

“对我来说,棒球这种东西是不需要理由的快乐存在。”

那是从普通人看来甚至显得傲慢的信念。

“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变得无法产生这种感觉了。”

但是,那却是对普通人来说无法理解的、过于纯粹的信仰。

不把胜负放在第一位的男人的无声落幕。

雾栖弥一郎为了自己快乐而开始打棒球,为了自己而遵守着某个约定,为了自己而放弃了棒球。那只不过是如此简单的事情。他放弃棒球的理由已经非常充分。

“是吗。铸车和观知不知道这件事?”

“知道青柳的事的就只有我和西野大哥而已。我们两个必须把这件事带到坟墓里面去。虽然我跟你说了,不过我想你也不是正常人。怎么说呢,总比那个驴耳朵的国王好一点吧?”

“……真过分,那不就是一个酒桶吗?我投降了。被你拿出这种比喻的话,我就算是被挖开嘴巴也不能说出来呢。”

地下室的主人露出了柔和的笑容。他似乎很喜欢雾栖那自暴自弃的比喻。

“……那么,怎么样?这种事也能成为参考吗?”

雾栖弥一郎的过去。地下室的主人说过,只要听了他放弃棒球的理由,就可以提出能够挽救铸车和观的建议。

“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贵重的事情。虽然并不是决定性,但我也因此而浮现出了新的疑问。还有,请你不要误会。我只不过是对雾栖先生和他的事情有兴趣,对于救还是不救之类的没有任何关心。我单纯是把想到的意见说出来,让雾栖先生你作为参考而已。”

“————”

……的确,迦辽海江说过,他没有兴趣去告发雾栖弥一郎的罪孽。地下室的主人只不过是听了这番话之后,把这些话还给对方的美丽鸟儿而已。

“……的确没错。那样也无所谓,你就告诉我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说雾栖先生,我本来还以为他是知道你放弃棒球的理由的。但是你却说绝对没有那样的事。这么说来——他应该没有任何‘对你客气’的必要吧?”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铸车和观还在继续打棒球的理由啊。雾栖先生你已经接受了棒球生涯结束的事实,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不接受?你有想过吗?”

“那是——”

因为铸车和观还有一场跟雾栖弥一郎之间的较量。那天的约定,至今还在束缚着铸车和观。

“嗯,我之前听了雾栖先生和他的过去故事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为什么不去找雾栖先生你呢?既然不知道具体内幕,铸车和观应该不会对雾栖先生抱有什么愧疚感情才对。他现在已经作为投手复归了,如果明白已经不能在表面舞台对决的话,在自我崩溃之前应该来向你挑战才对吧?”

“那是因为——我没有参加SVS的正式比赛。”

“这是诡辩。对方可是路上杀人狂啊?如果不是选手就不袭击的话,那就太不自然了。那样的话,他没有放弃……继续进行比赛应该是因为另外一个理由。的确,他虽然也应该很想跟雾栖先生你比赛,但那恐怕是奢侈的希望,就跟梦想差不多。小时候的约定?怎么可能。这并不是那么美妙的故事。令Sinker诞生于世上的应该是更‘肮脏’的理由。我想雾栖先生应该是知道的吧。”

不必多说,铸车和观的真正理由当然是知道的。但是雾栖却背过了脸,说了一句“不,但是那个已经是没有意义继续下去的事了”。

“没错,Sinker是因为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的理由而诞生的。但那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了。根据我听说的情报,Sinker的犯行都是拼命背对着不肯正视那个理由的行为。原因的丢失,理由的替换,或者说是责任的推卸。如果是所在的话就应该很清楚了,恶魔附身都是把真正的理由放到别处去,然后拼命把别的理由挂在嘴上。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当作没发生过,然后以生拼硬凑出来的正当性来守护自身。”

那是跟大多数人类共通的部分。只不过对他们来说,那种替换已经达到了忘却的领域而已。

“——不利的事情——”

跟这个类似的台词,雾栖之前也听到过。

仿佛事不关己似的报告了自己遭到Sinker袭击这件事的石杖所在,说了些什么来着?部分记忆丢失,对当事者来说有利的记忆障碍。

“——难道是……”

“不可能是那样……”雾栖在摇着头的同时,却无法否定这个念头。不,假设如果是那样的话——

虽然不可能,但是铸车和观,如果没有理解十二月冬天发生的某件事的话……

“——怎么可能……”

雾栖的表情冻结了起来。

他并非对那个事实,而是对这个假设引导出来的结果感到愕然。那样的话是没有出口的。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完全没救了。Sinker只会成为一个到死为止不断杀人、不断投球的杀人鬼。

“——毫无意义,那家伙干的事情什么意义也没有——不能阻止他吗?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他的话——”

“恶魔附身是不能用话语来说服的,雾栖先生。如果想要阻止Sinker的话,就只有按照Sinker所定的规则来阻止他。三振的话击球手就会死。但是被击中的话投手就会死。这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规则吧?”

……那劝谕的声音就像歌声一样。

声音感觉非常接近。雾栖甚至连自己坐在沙发上这件事也几乎忘记了。

“我再说一次,我并没有挽救恶魔附身的打算。这是雾栖先生自己想怎么做的问题。如果即使这样,你还是为了他而希望我伸出援手的话——”

无数次断言过没有办法挽救的恶魔,这时候向着他的灵魂细语道:

“很简单,只要改变看法就行了。现在的雾栖先生能做到什么?如果无论如何也是死,那么到底该怎样去‘杀死’他呢?要怎样做才能让本人安心离去呢?那种富有人性的救赎,是雾栖先生一直想给他的东西吧?”

“那——个……”

仿佛被吞噬了灵魂似的一动不动。

那是这几天来他一直苦恼着的事情。

“很简单,只要你为他打一球就行了。”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的话,如果能抛开无聊的信念站上击球手席的话,那是多么轻松啊。

“那样他就会断气了。不管如何,他也只有几天的命了。而且你并不是对他下手,仅仅是击球而已。那样就足够了。虽然不能实现铸车和观的愿望,但作为杀人犯的下场,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但是——

如果光是击球这种事也无法做到的话。

如果就连球也无法擦碰到的话,他会失望到什么程度呢——

“……不行,我打不了。而且,以性命为赌注的棒球什么的——”

雾栖弥一郎不会在棒球上赌上性命。

那并不是不能做到,而是不去做。赌上性命的棒球,根本就不是他所爱的棒球,那是一种背叛。但是如果说背叛的话——

“——对,雾栖先生你所苦恼的,就是这么单纯的事情。”

眼前的恶魔呵呵地笑了起来。

面对那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般的美丽,眼睛感到一阵晕眩。

“——你不必留情,尽管把我打垮吧。”

闪烁的视野又再次重播出那一天的声音。

没错,如果自己满足了铸车和观的请求,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更重要的是,自己就是为了要重现——

“如果你说打不了的话,要不要我来帮你?只要你把手肘和眼睛给我的话——”

实在是很有魅力的诱惑。

“必须要为他把梦想的帷幕拉下来——”

对了,为了这个目的,就再背叛一次自己所爱的东西吧。虽然也许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救赎,但如果那样能作出了断的话——

“……对。我要……”

雾栖弥一郎的喉咙颤抖了起来。

他在头晕目眩的同时,听了过去曾经理所当然地不屑一顾的恶魔话语,正准备点头的瞬间——

“说什么蠢话。还真的不像你啊,极乐蜻蜒。而且啊,那种东西打了也没意义吧。”

却因为终于来到地下室的石杖所在的声音醒了过来。

“来,离开点离开点。跟那些自称恶魔的骗子不一样,这家伙可是货真价实的啊。要是听信了他的甜言蜜语的话,你就会被啃得连骨头也不剩。”

大步大步地以粗鲁的步伐走进地下室的石杖所在。雾栖由于他的声音而松了口气,床上的人影很不满似的鼓起了脸颊。

“……时间真是不凑巧。所在总是在决定性的时候得救或者救了别人呢。人家难得为了实现雾栖先生的梦想而打算努力一番嘛。”

迦辽海江完全是一副耍脾气的口吻。从天花板上射下来的阳光虽然变阴了起来,但刚才充满了地下室的闭塞感就像幻觉似的一扫而空了。

“啊?梦想?那是什么?”

“……是我个人想做个了断而已。跟你没关系。”

大概是想掩饰刚才的丑态吧,雾栖以粗鲁而杂乱的口吻向石杖所在说道。

“唔……你们还真是在说一些无聊话啊。不过,梦想和做个了断什么的,那种棉花糖一样的东西就先放在一边吧。我有些新的情报,要不要听听?”

由石杖所在代理接受下来的工作还没结束。保护濑仓弓夜,万一变成恶魔附身的话,就为他进行除魔。然后,让作为其原因的第三者负起相应的责任。这两项都并非借助法律手段,而是通过迦辽海江的切除来进行——这是对方所坚持的强烈要求。

石杖所在的笔记中记载着“第三者、切除”的字样。对他来说,杀人狂·Sinker的除魔是完成工作所必需的事情。

“…………那个,你是说要我帮忙干那个除魔什么的吗?”

“嗯,不能击中就要被杀的死亡游戏,如果你能作为诱饵来参加的话,我就容易办很多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情说明,雾栖不禁感到无所适从。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感到无奈。

……如果提出的人不是这男人的话,他恐怕就会当场揍他一拳了。

“刚才我请户马大姐跟委托人交涉过,如果交给警察的话就只有这么点,但是除魔的话就有这么多哦。怎么样,雾栖先生?作为赌上性命的价值,也算是勉强划得来吧?”

石杖所在先是伸出了一根手指,然后配合着左边的义手伸出了全部十根手指。虽然对雾栖来说,金额并不是问题,但是对那种开价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十根手指……一根是一百万吧?”

“当然,报酬是折半分了。啊,你就算不把球击中也没问题。我偷偷潜伏到专注于跟你较量的Sinker背后,从那里把狗放出去办事就行了。”

黑色的义手“嘭”地拍在肩膀上。石杖所在的声音显得异常轻松。虽然有点迟了,但雾栖到这时候才终于领悟了好友的真正意思。

不把球击中也没问题。

不把球击中也没问题。

没错,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到最后,都绝对没说过“要打中”之类的话。

……如果不做了断的话,那样也无所谓。

所谓的梦想就是在无法实现的前提下结束的东西。那是正常人的正常心理,对没有开花结果的梦想感到悔恨并不是值得羞耻的事情。

“————”

那就是石杖所在的结论了……所以雾栖才深切地感受到,被赋予了实现梦想的机会这种幸运,对这个朋友来说到底是何等耀眼的东西。

“……那个,石杖学长。”

“我都叫你别说学长了。什么过去的了断什么约定的,我没有打算要你为了这种理由而勉强去做事。而且要是那样子帮忙工作的话反而是给我添麻烦。工作就是为了生存下去而做的吧。这只不过是单纯的工作上的话题而已啊,雾栖。你为了钱而让濑仓弓夜躲藏了起来。明知道就是那家伙破坏了铸车和观的人生,你却作为工作接受了。明明是这样,这件事你就要拒绝吗?”

为了生存,那就是向前进的意思。并不是为了让过去的后悔得到升华,纯粹是为了现在的自己而排除挡路的障碍——他是这么说的。

——到底过去和现在,你更重视哪一个?他仿佛在这样问自己。

“——”

雾栖不禁回想起西野晴墨的惯用台词。

那完全无法以极道的生存方式做人的大哥,鼓起最大限度的威胁说出来的经典话语。

还有无奈地说出“你应该是更单纯的人吧?”这句话的,雾栖所认识的世界上最复杂奇怪的朋友。

“…………真是的,我之所以拜托你,是因为我当时抱着自暴自弃的心情啊。我没办法摆平,所以就想由得它顺其自然,才带着放弃的打算把你卷进来的。可是,最后你还是会归结到这样的方向。”

“——雾栖,那不是折半,而是七三分成。我说啊,那些真心话就算真的这么想也应该摆在心里不说出来的。那么,你干?还是不干?”

他平静地笑道。雾栖弥一郎打从心底里感到没他办法,以自暴自弃的口吻说道:

“嗯,我会贯彻道义的。你说得没错,所在。扰乱自己地盘的家伙,还是要不由分说地干掉才行。”

面对终于响起的比赛开始的信号声,雾栖弥一郎点了点头。

虽然有点画蛇添足,不过以下就作为补充性的题外话吧。

“……差不多了吧,两位。虽然你们谈得正欢,打扰你们我感到很抱歉。不,也不该感到抱歉吧。因为我很生气,好像发火也应该没问题……咦?怎么样呢,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我还真是不怎么明白……”

迦辽海江一边在床上侧起了脑袋,一边打断了两人的话。

“我说啊,打不打什么的就先放在一边吧,难道要让身为普通人的雾栖先生当他的对手吗?本来对手已经是占优势的Sinker,如果作为击球手有一段空白期的话,说不定三球就会被杀掉了啊?”

“那只是自作自受而已,直觉什么的就只有由本人自己找回来了。不过说真的,坚持了三球的话也已经不错了。那只不过是我为了自己的安全,想从背后悄悄接近而巳嘛。”

“——真是浪费了。”

“恩,全都坦白出来了。我想那才应该是心里想着别说出口的话啊,石杖先生。”

跟半眯着眼的雾栖弥一郎相反,迦辽海江很不可思议地恢复了好心情。

“你们俩还真投契。不过嘛,如果击球这种运动本身没有生疏的话,应该能想办法解决吧?雾栖?”

“嗯?雾栖先生,他不是已经放弃棒球了吗?”

“那是棒球啦。光看他的身体,就可以知道他每天都拼命地空挥着球棒。而且他只是说不再站上击球手席,没说过没有握起球棒吧?这家伙要干的话是不会放弃决出最终胜负的,因为他性格就是这样糟糕。”

“……哼,说了三振又打出平直球,说什么没关系又自己跑去决胜负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我。”

“行啦行啦。既然决定的话,那就事不宜迟了。从现在就开始吧,雾栖。也没必要等到晚上。在可怕的大姐包围Sinker之前收拾掉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你,到底要怎么样把他叫来啊?如果不到晚上的话——”

“来,还给你啰,雾栖。虽然我被Sinker袭击过,但是在中途被打断了。我还没有三振。参加资格还残留着一个哦。”

石杖所在拿出了金色的手机。

一切都准备周全了。

看着这个光是对别人的事毫无疏漏的朋友的行径,雾栖弥一郎一边在嘴里说出抱怨的话,一边把嘴角扭曲成感谢的形状。

“……明白了。但我也是有条件的。我会认真地握起球棒,所以你就在决出胜负之前好好呆着吧。”

“好嘞。如果你三振的话我就从Sinker的后面发动袭击。”

“还有另外一个。虽然我不会要求你救他的性命,但是在比赛之后,如果Sinker还活着的话,你就让他自首吧。如果能答应这两个条件,我就会认真地去打这场赌上性命的荒唐棒球赛。”

“——无所谓啦。不过先不说前者,后者就有点那个啦……也不知道Sinker会不会听我说。”

“我可是以正常人的姿态去啊,这点问题你就摆平它吧。我可是要跟两阶段变化的下沉球交锋啊。这样的条件,已经算是很宽松了吧。”

面对雾栖的提议,石杖所在一边说“那就没办法啦”一边点了点头。

从他的角度看来,要让他接受“那个”条件的话相当困难,但正如雾栖所说,这是正常人跟恶魔附身的比赛。如果以这个为前提交涉的话,也不是做不到的事。

“……真是的,没想到跟恶魔附身的交流技能还这么有用……嗯.人还是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特技呢。”

石杖所在向并不在场的户马的表达感谢……毕竟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只把道谢的话挂在嘴边,然后向雾栖弥一郎说道:

“OK,重击手。我尽可能为你准备一个公平的比赛场地吧。不,说真的,没有浪费还真是太好了。”

“嗯?准备?你说什么?”

雾栖和海江都仿佛在说“莫名其妙”似的瞪大了眼睛。

然而——

“所以啊,就是说对付两阶段下沉球的特设赛场。咦,我难道没说过?”

石杖所在以比两人更甚的惊讶表情回望着他们。

9/Sinker.Vs.Slugger

那是一个灼热的夏天。

白天,刚过正午。气温达到三十八度,街中覆盖着刺眼的热气,连路面看起来都是扭曲的。

和这种像是煎锅一般的地上形成鲜明对比,天空则是一片碧蓝,塔形的白云无限向高处延伸,高调地讴歌着这炎热的盛夏。

八月十八日,天晴。

炎炎夏日,最适合棒球的天气。位于能图工业地带一端的商业区建设预定地,就是他们最后的比赛场地。

没有任何能够打败两阶段下沉球的方法,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将其变化停留在第一阶段这一条了。

这是石杖所在对Sinker所得出的结论。这一点雾栖也理解到了。问题是没有能够封印第二阶段的手段。

啊啊,第二阶段的变化是无法防止的。所以,就封印第一阶段好那么条件是五分钟。石杖所在就把雾栖弥一郎带了进去。不是施工现场的外面,而是里面,位于商业区外周的宽三米左右的长长回廊。

“你——你是认真的吗?”

也难怪雾栖会哑然。

弯成一个L字形状的回廊。放在那个转角位上直径三米左右的巨大镜子。特意调整成能够看见弯曲通道前端的镜子上,可以看见投手专用的投手区。那就是石杖所在准备的特设会场。隔着一个转角来设置投手和击球手的L字形比赛场。

“如你所见,右边通道上的投手区到转角处大概有8米的距离。从那个转角往左,也就是这里,到击球区大概是十米。虽然弯成了直角的形状,但是还算得上是个十分宏伟的球场。这样一来,应该就能够自动封杀第一阶段的变化了吧?”

如果无法封杀第二阶段的话,那就从第一阶段入手好了。

也就是说——把变化牢牢固定在可掌握范围内。

只要在这个赛场进行比赛,Sinker必须遵守一个绝对条件,就是利用第一阶段变化让球往右转。

不管是要投出好球、坏球、还是故意砸击球手的球,总而言之球不往右拐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到达击球区。

当然,这样就不算是棒球了。所谓的棒球应该是投手能够看见击球手。而击球手也能够看见投手的情况下进行比赛的。而石杖所在则在转角处放了一面镜子,用来挽回这个缺点。虽然这样一来不但左右会颠倒,而且距离感也不容易掌握,但是他相信这种程度的不利条件,选手们都应该能够用一两球就可以调整过来了。

击球手、投手之间有着异常的位置关系,通过镜子互相确认对方的姿势,隔着墙壁来进行比赛。

这是只能够针对利用血液以二次回旋及二次加速为武器的Sinker使用的奇形设置。

那就是石杖所在准备的一般人和恶魔附身者的决战场——

“不对,我看用词方面还得再改一改,不要说认真不认真了,我看你根本就不正常。”

但是倒很有趣。雾栖弥一郎取出了球棒,戴上了手套,开始活动起身体。他集中精神,把这个废弃工厂的通道变成了自己的领域。

通道有着足够的宽度。靠外面的那面墙上有着巨大的窗户,经过调整之后,亮度足够用来看球。虽然是个荒唐之极的球场,但是还是具备了最低限度的条件。

工厂内人迹罕至,周围一带也完垒没有半个人影。

这里距离街市很远,没有任何妨碍精神集中的噪音。

哐——

偶尔从周围工厂传来打铁的声音,传递着外面的情况。

“我让你和最强的四号对战。”

透过手机传来的声音,这样说着,把“它”唤醒了。

不脱逃也不躲闪,主动提出挑战。但是作为前提,要求你接受几个条件——真是愚蠢的交涉。既然对方主动挑衅的话,不管是什么样的条件“它”都乐意接受。而且,本来“它”就没有足够的理性可以咀嚼理解这些条件什么的。

于是“它”像豳灵一般拖着身体来到了指定的地点。

人迹罕至的施工现场。

被亮白的阳光照射着的四角形建筑物。

就像在以世界末日为题材的电影中出现的画面一般,只由高大墙壁和太阳构成的风景。

当“它”踏入其中,看到比赛场的时候,也不禁惊讶地停住了脚步。

“——就是那里。那里有块板是不是?那就是你的投手区,Sinker。”

手机中传来的声音说着。

设置在通道转角处的镜子遮住了L字形的角面,映照出本来看不见的弯角另一边的通道。

那里正站着手握手机的选手。

虽然不是直线距离,但是应该有十八米远。似乎这个就是那个选手提及过的特殊比赛形式。

“你的话肯定能够打到这段距离吧?不利点方面我这边也是一样。因为我们都不得不应付从通道另一端突然飞出来的球。”

投手如果不把球投成直角轨迹的话,就无法到达本垒。

而击球手方面面对突然从通道对面冒出来的球,必须在0.3秒之内反应过来。作为现实问题,不可能做到的是投手方面。但是实现了这个不可能之后仍然要面对不可能事态的,是击球手一方。

面对这个愚蠢的游戏,“它”饶有兴味地笑了。

在这种没有理性的情况下,这种投球在他看来就跟赌命的搏斗差不多。

“要不要热身?”

摇摇头表示不要。

在投手区那块板的旁边有防滑垫,另外不知道对方究竟打算比赛多少场,竟然还准备了超过二十个球。

“——哈!”

他意识滕胧地笑了起来。真的需要这么多场才能定胜负吗?他向着镜子另一边的选手发出了嘲笑。

“——————”

浑浊的意识被洗得一片空白。

“那么我们开始吧,Sinker。跟你说好了,你的对手是最强的四号击球手。”

拿着手机的男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通道。

另一个真正的重击手拿着球棒走了进来。也许刚才为止他一直站在死角位置吧。

把球棒向着天空高高举起之后,慢慢挥到左肩位置。

高大的身材让人感到磐石一般的重压感以及稳定性。

摆出一眼看去静如泰山的姿势,微徽摇动着身体,观察着投手的呼吸,准备一举击败对手。

“——————”

那个身影,对他来说非常熟悉。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击球手,但是自己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就算记忆上出现了障碍,那只右手却记得清清楚楚。

和刚才那个多话的男人不一样,击球手的嘴巴抿成一个一字,紧闭着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那双鹰一般的眼睛正通过镜子,紧紧盯着投手。

比语言还要有表现力的视线。

让冰冷的体温不断上升的兴奋感。

“————哈!”

口中发出了笑声。

伴随着杂音的头疼袭了上来。

那个对手是特别的。粉碎的意识颤抖着,如此宣告。

兴奋和恐惧。

优秀的击球手站在自己面前的兴奋,以及带来毁灭的强者出现的恐惧,刺激着Sinker的大脑。

“——好吧,我就陪你玩玩好了,重击手……!”

右腕开始跳动。

血色染上了白球,掷出了第一球。

击球手是根据投手的举动来判断球种的。

反过来亦然。投手要读取击球手的思考,然后把球投向更加难打、超出对方预测范畴的地方。通过镜子面对面的两人,首先从这一阶段开始这场超越常识的战斗。

左右相反的镜子。站在弯成直角形状的通道另一端的对手。要说究竟是哪一方不利的话,首先就要数投手。

由于好球区的判断实在过于困难,首先能不能投向正中就是一个问题。仅仅依靠镜中的映像,转过直角之后,击中投手好球区,才能取胜。

一般来说,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要让球中途转向,光是能够向着击球手飞去已经是奇迹了。但是投手的名字是Sinker。就连只是作为热身的第一球,也直迫击球手怀中飞来。

“——!”

白球以超过一百三十公里的时速高位通过内角,描绘着弧形轨迹穿过转角出现的球毫无问题地从雾栖的眼前通过。

就连转过脸,或者挥动球棒也做不到。毕竟投手远在十米之外,要通过镜子把握动向进行击球的话,难度未免太高了。

然而——

“……原来如此。刚才的这一球应该是勉强过关吧……”

Sinker也许已经发现了。击球手对于刚才超越常规的一球并不是无法反应,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反应而已。

记录为一坏球。

Sinker似乎从第一球起就已经适应了这场比赛的规则。而重击手也从第一球开始全力集中,准备为胜利冲刺。

“——刚才、那是——”

难道……是明知道还故意放过的吗?

Sinker甩了甩头,把头脑中闪过的这个愚蠢念头甩开了。

刚才那一球是故意投离目标的,只是为了测试一下空间距离和击球手的能力而已。在Sinker的预计之中,击球手应该会勉强反应过来,被这种决战形式的不利所吓倒,然后变得手足无措才对。

“——难道。这家伙……知道我的行动模式吗……?”

刚才的投球用了八成的力量,是为了测试击球手或者裁判,以及当天湿度而投出的准备球。

而那个击球手——难道在自己摆出姿势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吗?

镜子另一边的对手轻轻甩了甩肩膀,然后改变了姿势。两臂之间拉开距离,慢慢活动着手肘部位,明显是针对外角球的打击姿势。

“——混蛋……”

才第二球,就已经受到挑衅了。不,应该是被他拉进了互相估量的游戏之中了。那种姿势,简直就像是剑锋相对的武士一般。一旦发动攻势的话就会挨打。不论是投手还是击球手,在对峙的瞬间就能预测两秒后的发展,这一点并不稀奇。那是不断积累的练习和经验造就的结果,能够让他们瞬间明确彼此的战力差。就算不是绝对的预知,但是彼此也明白实现的可能性十分高,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发生变化的余地。

……可是想不到第二球就已经演变成为这种状态。如果是一般的投手的话恐怕只能避开防范,向着内角投去了吧。就连他自己,看到那姿势也觉得只要敢正面投球的话就肯定会被击中了。要是万一控制不善,投到外角去的话,一击即中的球飞回来击碎自己脖子——不、头部的幻象开始在脑中浮现。

“——不要小看了我——”

……压抑着至今为止从来没有感觉到的怒气以及轻微的焦躁,Sinker握起了第二球。

没有杂音的通道,无声的空间。对于集中精神方面非常适合,可是对于他来说却有一种冰冷感觉的投手区。

不会有控球失误这种情况出现的。

必须中途转直角这一点束缚于他而言,根本就算不上枷锁。

——第一球的话自己只使出了第一阶段。

但是第二球。自己绝对不会对这个不识时务地向自己进行挑衅的击球手表示半点仁慈的。

而且,他的视线实在太让自己不爽了。

那笔直地看着投手的视线,在估计着投手性能的同时,却让人觉得他在看别的东西,诉说着别的事情似的。

“————”

他的视线让Sinker的全身冒出了一…杀意。

“——我要、把那双眼睛——!”

住手——

白球上开始渗出了红斑。

右臂染成了一片鲜红。魔球投手抬起一边脚,瞄准目标摆开了投掷的姿势。

在无动于衷地放过了第一球之后。

击球手冷静地理解了这个比赛方式的长处和缺点。

“……真令人头疼啊。就算说已经封杀了第二次变化,这种情况也实在是……”

事实上,已经不可能从投手的投球姿势中推测球种了。能够预测的只是到通道转角为止的球路而已。在球转过弯角的瞬间,球的轨迹就变成了跟投手当初使用姿势完全不同的球种。

就像第一阶段的变化启动了第二个“看不见”的投手一般。

击球手是配合投手的动作来开始挥棒的。绝对不是等球已经离手之后才正式准备打击。在投手抬起脚的时候开始就要进行配合。在这一阶段就必须要结束对于球种的预测。但是在这场比赛中,这种预测只能够停留在精神面上。不是从姿势来判断球种,只能从投手的心境来解读其战略。这跟以动作姿势来预测球路的做法大相径庭。

也就是说,起始动作要配合第一阶段对方的行动来开始,而球种的判别就放到第二阶段的时候开始——本来要花上0.5秒来进行的球路判断,现在必须缩短在0.3秒之内。

那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

只能把从预测然后挥棒的做法,变为看到之后再挥棒。而且时间还要缩短到0.3秒。这种事情不是人能够做到的。可以说是属于神的范畴。雾栖根本无从下手。

这么一来的话——

“——只能由我这边来引导球路了。”

如果只能用直觉去猜测的话,那么实现布署好,诱导出直觉能够猜中的情况就是击球手的任务。

雾栖放弃了内角,改变握棒手法,换成了专门针对外角的姿势。现在自己已经摆明了极端防范外角球的态度,如果是慎重的投手的话,应该会转攻内角;而好胜好强的投手,应该会来个硬碰硬,发外角球吧。

Sinker他——果然是后者。只见他摆出了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过的投球姿势,掷出了第二球。

魔球拐过直角,以一百四十米的速度袭向击球手。雾栖毫无惧色地挥起了球棒。他的预测正确,打击速度也恰到好处,但是球棒却挥空了。本来沿着好球区外角低空滑行的球,在快要碰到球棒的前一秒猛地往上方跳了一下。

“这就是第二阶段变化吗……想不到用肉眼观察的话竟然能够看出这么大的差距啊……”

一好球,一坏球。

雾栖把握着球棒的双手贴到了额头上。祈祷一般的姿势。过于安静的精神集中。还差那么六公分左右的距离吗。

喂,击球手——”

第二球完全是投手的胜利。

本来打算故意空出内角来限制他的球路的,但是似乎这样的揣测对于Sinker并不起作用。

本来两段下沉球是在十米和十四米处产生变化的,但是因为在这条通道上在七米处就必须要让球往右拐,所以必须在之后快要到达击球手所在之前让血液爆发,改变轨道。

单看变化的话虽然只有一段,但是在这个距离之内,应该没有任何击球手能够对应第二阶段变化。

而这一点,刚才的发球已经证明了。

虽然如此,但是——

“——还要继续打外角——?”

……头开始疼起来了。

透过镜子反射过来的视线,一点也没有对Sinker表示恐惧的意思。那笔直地凝视着自己的击球手的眼神,让Sinker的头脑一阵燥热。一定是因为寒冷的关系。一定是冷空气刺激到头疼了。

忍耐着心中的焦躁,把手伸向第三球。呼出来的气瞬间变成了白色。右臂又再疼痛起来,但是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及它了。Sinker把右臂挥至水平状态。

有趣。他的自信是真的吗。抱着那么一点期待,再次把球投向外角。但是这次是滑行球。相对于左边打击的击球手,球能够从外角滑进内角,这种魔球以当前的击球姿势十分难以应对。

“——首先是外角。”

观察球种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雾栖弥一郎把重点都放在了Sinker留下的唯一一点过去的特征上。

不管怎样,在球通过拐角的时候,原先的球种已经不能指望了。那个投手究竟想要击中好球区的哪一处——只能够凭直觉和洞察力来找出这一点。

通过镜子观察到的投球姿势。

有力的、无可挑剔的流畅运动。但是却已经失去了曾经的耀眼感觉。在后拉手之后一秒之内完成的动作,像开闭快门一般把数十个画面烙印在脑海中,仔细分析转过拐角的球的轨迹。

以球的转动方式来看的话,应该是滑向外角的投球。

但是投手的意志却否定了这一点。

0.3秒之内仍然生效的强韧意志。

球掠过球棒上部,飞往击球手后方,弹跳着消失了。

六公分的误差修正。从刚才的投球方式中被引导得出的必然结果。

在这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根本无法应对的一击之后——

“——还是看得不太准啊……从外到内的变化,还差一点没有捕捉到——”

雾香弥一郎想要把全身的热量一下子排出来似的呼了一口气,重新转向投手的方向。

高中时代的他曾经说过,所谓的击球手位置,就是让百日的练习在一瞬间燃尽的地方。这句话实在一点不假。这个重击手把全副精力都集中在每一球上了。

因为他跟受到了“球被击中即毙命”诅咒的投手一样。这种一球就把人生燃烧殆尽的精神集中,已经理所当然地持续了三年了。

“——擦过、了——”

Sinker透过镜子看到了那个情景。

……背脊不禁颤抖起来。不是因为身体感受到的寒冷。让背脊产生战栗的是猛火一般的麻痹感。

“——喂。现在还只发了三球啊?”

嘴角向上微微挑起。

他在笑。看到那透过镜子盯着自己的视线,Sinker不禁产生了一阵无法压抑的焦躁以及晕眩,还有一…恶心感。这算什么?什么意思?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的存在吗?在这种情况之下竟然碰到了球?只发了三球。不,二段下沉球只发了两个。这样就已经能够应对了?怎么可能有这种荒唐事?超越常规的事态。超越凡人的才能。脑中涌起一种蛮不讲理的、犹如野生动物本能似的打击。

“——啊啊,你这个——”

怪物。这种怪物,就算自己下辈子转生,也不可能再遇到了——!

“——哈。哈——!!!!”

强烈的感情让全身颤抖。

体温在不断升高。

头疼再次加剧。

好奇怪。明明是一片死寂的世界,为什么会感觉到有这么多的杂音?Sinker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手伸向第四球。

记分方面已经有两个好球了。投手这方明显占了上风。但是现在还没有盖棺定论。受到羞辱的是自己。那个怪物用了三球来分析自己。所以自己也要用剩下的球来好好揭开那家伙的极限才行。

“——哈——”

深深呼出了一口白气。视野的一角摆放着装着二十多个球的笼子。的确,这场战斗短时间内不可能结束。

虽然根据一小时前的自我诊断结果,手肘应该连一次比赛也挨不过了,但是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他绝对不能输,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也只能不断投掷下去。恶魔曾经说过,对于胜负抱有的活力,就是生命之源。这句话说得一点没错。虽然身体已经在发出悲鸣,可是他的体温却在不断上升。

——手上紧握着第四球的白球。右手肘传来的剧痛又再开始破坏脑细胞了。

——不断重复的决斗。

伤痕不断增加发出的杂音。

六球、七球。八球——已经到第十球了。

球棒不断擦过勉强掠过外角的球。四号击球手在努力看破那故意诱导空打击的球路,丝毫不乱地继续挥棒。

透过镜子的视线,不断在提出着相同的问题。

我的呼吸正在不断恢复正常。

用染满了鲜血的右手擦去额上的汗水。

低头一看的话就会发现脚下早已浸满了鲜血。

鲜红的血让模糊的意识越来越鲜明。

——夕阳西下的公园。

——酷热的球场。

——寂静的冬天练习场。

——从天花板垂下来的——

“…………”

突然,已经遗忘的记忆一瞬间掠过。

——想起来了。自己总是怀有一…愤恨。

之所以能够对这只有痛苦的棒球坚持不懈,就是因为有这么一种感情在后面推着自己前进。

但是越是憎恨,喜悦就变得越稀薄。当快要打从心底里讨厌棒球的时候,自己开始害怕了。

“——呜……”

用进全身的力量深呼吸。

每一球都出尽全力这一点,他也一样。区区十次的投球,感觉上好像已经重复了好几倍一样。

这种痛苦对方也应该感受到了才是。这样想着的他望向镜子。

击球手的呼吸也开始有一点点急促了。紧握着球棒的手可以看见疲劳的神色。应该能行,自己手上的球应该能够让那只球棒不断挥空。但是那球棒仍然不能轻视。击球手的眼神从第一球开始就一直没有变过。

那坚定不移的视线比起言语更具力量。

他在问自己。

为了什么?

究竟是为了什么继续着投球?

“——吵死了——!”

分数方面已经是三坏球了。但是彼此都仍然有机会扭转局势。

击球手仍然不断挥动球棒,勉强擦过那些从低空滑行突然向高处爬升的变化魔球。

“——竟然又再打中了……!”

面对这凭着小聪明得寸进尺的击球手,一…愤怒不禁涌了出来。

也许对方知道要打出漂亮的安全打是不可能的了吧,只见他只专心于要打中球而已。

本来就没有要击球的意思。这是不断让打出擦棒球,增加分数,等待投手出现疲劳或失误的作战。

真的让人火冒三丈。本来根本连擦中都不可能的魔球,他却竟然一个不误地截住了——!

“——我要宰了你!”

燃起的杀意扩散到全身。

头痛得厉害。手肘也痛得厉害。从第六球开始,手肘的复原就已经跟不上节拍了。这样下去的话可能只能再投数球——不,说不定下一个投球就已经到达极限了。

没错。已经够了。剩下的只要做个了断就好。经过直角后穿过左击球手外角的投球。再来一次就好。

——不会有错的。虽然还有两毫米左右的误差,但是刚才的一击已经几乎击了个正着了。咬紧了牙关。要不是这种奇怪的通道,而是在正式的赛场中比赛的话,自己早就已经打出全垒打了——

“——不,应该是一样才对。不管是投手还是击球手,在这里条件应该都是一样的——”

再这样让他记住球路的话就不妙了。再这样执着于外角的话实在不太妥当。应该要转到内角。看他那种极端的外角击球姿势,只要自己突然转向内角的话肯定能够马上分出胜负。但是真的这样就好了吗?内角的话对方的眼睛应该还没有习惯。应该能够轻松取胜才对。不行!那个击球手的内角打击应该是只要屈起手臂扭一下腰就能应对的打法。就算是那个姿势,要击中球的话时间上还是行得通的。

这个自己清楚。因为这是那家伙常用的手段。其实一开始就把决胜招数定在内角上,让别人顺着他的套路走。所以不行。不能投向内角。因为,总觉得只要投向内角的话就肯定会被打中。啊啊,但是——为什么我会知道这种事呢……?

“——那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焦躁的感情灼烧着视野。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货的镜子。击球手脸的部分一片模糊,看不真切。由于脸部看不清楚,所以也没有必要隐藏那明确的杀意。

然而——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比起怒气比起杀意,紧张的心情更加强烈,揪紧了整个心胸。好想大声呐喊,如果真的可以这样做的话一定会舒服很多吧。一边想一边努力在心中压抑着这个欲望。在打败这个厉害的击球手之后,自己就可以振臂高呼了——啊啊,这种感觉,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的?

“——好啊,既然你这么想要打外角的话——”

第十三个魔球。

Sinker把腰蹲得更低了。就在他把侧投姿势转向低手传球姿势的时候,一种难以形容的剧痛袭了上来。

“啊——、——啊!”

脑壳中好像一下子被什么碎掉了似的。光是这么一个习惯了的轻微动作,全身就像裂开似的疼痛起来。

“啧——哈!真是没用啊……”

持续着过度使用的关节和肌肉诉说着致命的痛楚。

这算什么。手肘的负担什么的现在根本无需介意。要是在投球上花上太多时间的话就会被认为是延时行为。不要紧的。只要稍微调整一下呼吸就能开始了。要让那家伙看看不辱Sinker之名的“下沉球”才行。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决心已经传达到了,击球手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盯着这边看的视线变得更为敏锐。真是奇怪。明明看不见脸,为什么却能够感觉到视线呢?

击球手似乎习惯用杀意回敬杀意。越来越觉得有趣了。目标表示着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针对外角进行打击的决心,不断重复着相同的问题——

为了什么?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甘愿继续打这只有痛苦可言的棒球?

——像要射穿自己似的双眼如此说着。

结束并不是你的错。

但是,终究是结束了。那个梦想,早已降下帷幕。就算勉强掀起幕布进入其中,荧幕上也不会有任何映像了——

“哈——、啧——……!”

这种说话我不想听。

明明四周一片死寂,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刺耳的声音传人耳中呢?

……以前,自己曾经拉起过电影院已经降下的帷幕。

没有任何映像的墙壁。早已经结束了的演员表字幕。在惊讶它竟然跑去看这种东西的同时,也露出了遗憾表情的朋友的脸,好像是——

“——你——”

手肘好痛。像被人活生生撕开似的火热的痛。耳中传来杂音。已经破坏殆尽,再也不愿想起的记忆开始变得鲜明起来。

“——究竟——!”

抬起左脚,向着镜中映照出的击球手踏去,右半身完成了团扇的形状——

——就在这一瞬间——

灼烧脑髓,撕裂全身的痛楚包围了身体。

——突然,十分唐突地,意识恢复了。

沿着长长的坡道向上走。

搬运着货物的沉重手推车。拉着手推车的女人。过于痛苦的夏日记忆。

……这是已经不知看到过多少次的画面了。手推车在坡道的中途停了下来,在没有人帮忙的情况下,一直就那样停在那里。

联系自己和社会的,只有吵杂的蝉鸣。我们和这个世界,就只有这一个共通点,再没有其他相连之处。

对于自己贫困的家庭,他并没有愤恨。只是觉得凄惨,悲哀而已。作为一个孩子,只是想把讨厌这种生活的感情,用大声哭泣这种形式表示出来。

然而。在那之前,让自己更为难过的画面映入了眼帘。

女人竟然比自己还要早地,静静地,无声地哭了起来。

没用的儿子。没用的自己。让八岁的孩子遭遇这种悲惨事情的不甘。作为母亲却无法改变一切的无力感。女人孤单一人承受着这些复杂而沉重的感情,就连一句诅咒命运的话语也没有说过。

她既没有诅咒自己的运气不济,也没有迁怒于跟周围的差距。

……只是在想——为什么我的人生会变成这样的呢?

彻底明白没有人会伸出援手的女人,对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帮助自己的人”已经死心,就像要寻求救赎一般,一个人静静地走向毁灭。

其实当时自己在想,竟然被她抢先哭起来了。看见她那个样子的话,自己当然不可能还有多余精力去哭。

没错。所以我——绝对会——

要问我为什么要坚持打棒球吗?这个没有解释的必要。也不想要谁来理解。自己不会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也不打算给谁增添麻烦。所以放着我别管就好。以弱小为理由被人一再干涉这种事,已经让自己疲累不堪了。因为贫穷而遭受歧视这一点,也已经受够了。只要我什么都不干的话,你们也就不会出手了吧?所以这样就好。手肘断掉了就断掉了,当作是一次好教训吧。我不恨任何人。首先,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顾及这种事了。要是有时间在这里悲叹感慨的话,我还不如快点治好这条手臂——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不行了啦。你难道就不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当投手了吗?”

对于笑声,自己早已习惯。只要不断努力的话,一定能够得到回报。曾经认识一个朋友,他就是这样子把自己拉到了一流投手的位置上的。

“我说啊,那家伙的母亲——”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明明是不相关的事,为什么还要议论得那么热烈?既然有多余心力去关心别人私事,那为什么还要去嫉妒人?真是矛盾。明明已经满足了还要喊饿。脑中塞着的都是赘肉。

“学长,你没有朋友是不是?所以我们就陪你玩了啦。”

……对了。从那一天开始,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虽然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但是一踏入玄关就会整个心情来个大转换。自己的手肘已经无法动弹这一点,一直都没有说出口。虽然现在还找不到方法,但是自己一定会让它再次动起来的。所以现在就先隐瞒吧。虽然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但是也不能让她担心失望。于是,在打开大门的瞬间,他精神奕奕地大声喊了一句——“我回来了。”

饭桌上方挂着一个陌生的装饰品。

看上去就像被风吹歪了的风铃一般。

早上挥手送我出门的那个女人,脸上一副抱歉的表情,吊在那里,晃荡着,晃荡着。

关上了玄关的门。住在旁边屋子的人过来搭话。开朗的大嗓门,是邻居那个心地不错的大婶。

“哎呀,大家都回去了吗?很少见你的朋友过来呢。大家手里都拿着棒球工具,是你棒球部的朋友吗?”

这一切不能说是棒球部的后辈一手造成的。他们真的只是来玩而已。只是,顺便对女人的生活嘲笑指点了一番,最后又顺便好心地告诉她儿子现在是怎么一种情况罢了。

这种事情很容易推断出来。本来她的精神就已经到了极限。所以,这个已经对生存感到疲累不堪的女人,怀着对儿子的满腔歉意,选择了自杀。她最后想说的,恐怕就只有“最后还要让你的人生蒙上污点,对不起”这一句了吧。

那好像是十二月的某一天发生的事。

个中原委,现在的自己已经搞不清楚了。

那一定是跟我没有关系的事吧。

“哈、哈——”

瞬间。

灼烧脑髓、撕裂全身的痛楚,让他恢复了作为投手的意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明理由的怒气让右臂着了魔。

杀意强制性地维持着即将碎裂的全身。

怒火。怒火。怒火。失去本质的怒火,无法向某个人发泄的怒火,就是他的原动力。

时速一百五十公里的变化球,这次一定能够避过击球手的球棒。

投往外角从高到低高速下沉的下沉球。至今为止低空滑过外角的球无法相比的巨大落差。

微弱的摩擦声。

虽然只是勉强擦过,但是击球手的球棒的确击中了。

“喂——你是动真格的吗,重击手——”

让自己感到晕眩的怒气和喜悦——!

爆发炸裂的两种感情。

太棒了。这个击球手实在太棒了。无可挑剔的重击。和至今为止自己打败过的家伙完全不同层次。可恨。真是太可恨了。这样的家伙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出现?可恶。可恶。可恶!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憎恨,甚至想要破口大骂了。啊啊,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更早一点,不在自己沦落成这样的投手之前出现呢?搞不清楚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现在能够感受到的只有怒气和兴奋。还有对于能够擦中自己手上完美投球的对手的敌意,以及对其实力所表示的毫无保留的赞美。

相比之下,自己已经是将死之人了。这场比赛之中无法取得击球分数的话,就跟死差不多了吧。

然而——

即使如此,胜利还是属于自己的。

“——赢了!”

自己清楚看到了。刚才的一击之中击球手的右臂出了故障。这下终于可以结束了。下一个魔球要让他三振出局。马上就能够听见这个完美击球手头盖骨碎裂的声音了。

“哈、啊——”

染满鲜血的右手满怀信心地伸向了最后的白球。

“啊——咦。可恶!怎么了啊……你……”

握不住球。不,不是握不握得住的问题。装着球的笼子一片雪白,什么都看不真切。

还有一球。还有一球就能够分出胜负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会什么都看不见了呢?一定是太阳光太强了。知道戴个帽子就好了。光靠帽檐的话是不能预防晒上的。但是自己专用的帽子,好像至今为止还没有买过啊。

“哈——哈——”

他努力把手伸向白球。

血液使用过量了。血压的降低引起了视力丧失。但是他没能够发现这一点。本来他全身的机能就都已经下降到了不用尽所有力量的话就连呼吸也做不到的地步了。

他认为这一球能够定胜负。

这个的确是没错。但是他那崩溃的理性,已经无法判断首先到达极限的,究竟是哪一方了。

带着杂音的头痛。

不断断裂的手臂上的肌肉。血肉模糊的右边肩膀。——还有那已经满布裂痕,说不定下一个投球就会粉碎的手肘关节骨。

“——我都知道。但是,应该还行!”

现在自己的身体充满了热度。

尖锐的打铁声,唤醒了麻痹的意识。

痛苦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为了自己必须实现的梦想,这种程度的痛楚,不管什么时候自己都能忍耐。

但是,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已经搞不清楚了。在失去视力,也找不到意义的状态之中,Sinker进入了最后的投球动作。

那是一个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发出悲鸣的快球。

第五球。第六球。第七球。

随着数量增多,Sinker的球也变得越来越凌厉,同时,击球手所受的伤也越来越多。

“——!哈啊——”

从投手的眼中来看,四号击球手仍然屹立不倒。

但是对于雾栖来说,踩在这个击球席上却像如履薄冰。

魔球从前十米处开始变化,以一百四十公里的速度勉强擦过好球区。

光是应对就已经要减掉的寿命,不是一两年的问题,恐怕至少都要赔上十年。

意识有四成分配在外角,而故意设下陷阱予以诱导的内角也分配了四成。剩下的两成注意力则放在控球失误时产生的危险球上。

那个投手在自己被三振出局之前,是不会使用死球的。虽然明白到这一点,但是控球失误时的乱投球还是难以避免的。那是光一球就能让人身心俱毁的魔球。恐怕不用多久动作就会乱,从而产生乱投球的情况吧。

“……啧……怎么想起这种讨厌的事情来了……”

到了那个时候,不知道自己避不避得开。

要是击中头部的话就肯定必死无疑了。要避开在距离十米之内变化轨道的快球是不可能的。如果是已经进入了“挥棒”动作的球棒就另当别论,但是身体是不可能对那么快的运动命令产生反应的。

——这里是与死相邻的击球席。

只要三振出署的结果一旦决定下来的话,Sinker就会投出最后的死球。

死球来的时候自己一定会无法躲避,白白送命。

就像Sinker每一次发球都向毁灭靠近一步,雾栖也是每打一球就交出一次自己的生命。

好想停下来。这种事情真的想马上停下来。

也好想让对方停止。立刻让他停止这种投球。

每深呼吸一次,脑内浮现的恐惧情绪就被压下去一次。

——不单只是视觉,如果不把所有意识,所有其他感觉集中起来的话根本无法对球作出反应。

尤其是听觉方面,由于是和视觉感觉相近的器官,所以跟脑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视觉收集的信息和听觉收集到的信息不是彼此独立,而是互相联系的,能够让对于空间的把握力和理解力更上一层楼。把意识集中在左耳上,然后直接把信息输入掌管映像的右脑。

雾栖并不是打算利用擦边球让Sinker不断投球。故意使他消耗体力。他的擦边球在打击的瞬间按照推想都是能够击中的。只是这些推想全部都落空了。至今为止只要能够看得见就绝对不会打不中球的男人,现在过了七球都仍然没能正中目标。虽然把握方面没有问题,但是速度却始终跟不上。

——要说Sinker感到焦躁的话,雾栖比他更按捺不住。

不能三振,也无法击中。两人的立场其实一样。胜负没有想像中顺利。面前站着的对手会让事态如何发展还是未知之数。

“——啊啊,这个究竟——”

好可怕。重击手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击球席是如此让人心跳加速的地方。

早点结束就好了。哪怕早一球也好。

一定要打中才结束这场比赛想法已经消失了。只要对方扔出四次坏球就好。要是失控球、坏球的话自己是不会挥棒的。就这样放过他,然后剩下的事情交给石杖所在就好了。

第八球。瞄准外角的投掷。有点靠边。但是应该也有裁判会把它判为好球吧。就在这么判断的瞬间,球棒已经被高速挥起。

打击动作是从脚尖到手臂都要响应的人体中最长的关联运动。每一个关节都要按顺序进行回旋。但是并不是以一开始踢出去的脚来带动全身。所有的动作都将会给身体的速度加速。从脚到腰,从腰到背,从背到肩。速度不断提升,而位于末端的球棒则在瞬间升华到一百四十公里的高速。

“——!这个混帐——!”

要错过打击的最佳时机了。明明清楚这一点,可是就差那么几厘米对不上。这已经是人类反射速度的极限了。如果放弃对于危险球和内角球的注意,全副精力击中在外角上的话,也许能够勉强跟得上速度吧。

但是不能使用这种方法。本来这种极端针对外角的姿势就是为了诱导对手投向内角。虽然当球真正来到内角的时候,恐怕自己也很难应付,但是尽管这样,还是必须留下内角用的这个选择。

所谓的打击就是要先从束缚投手思考模式这一步开始。要是现在把姿势恢复正常的话,那么至今为止的准备都会失去意义。要是那么简单就让对方增加选择的话,最后落败的一定会是自己。

投手开始紧握下一个球。

没有思考的时间了。集中意识,凝视着对方的投球姿势。

每当这个时候——

“————铸车——”

那个投手的怒气就会通过镜子传达过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只是想要打棒球而已啊。我没有错。错的是连玩棒球的自由也不留给我们的社会、还有因为不满曾经是弱者的人往上爬,所以以打发时间的心情故意妨碍的你们不是吗——

投手的右肩发出如此的悲鸣。

每发一球就松散一点的姿势。但是变化球的气势却不断增强,犹如奇迹一般轨迹渐渐向锐角逼近。

在这其中,还有以看着叛徒似的轻蔑眼神瞪视着击球手的孩子那可怕的眼神。

“——我想尝试一下侧投。虽然球速会被体格所左右,但是变化球的话是可以通过练习解决的吧——”

——明明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精力继续沉浸在这种感伤之中了啊。

但是不知为什么眼前的投手那可怕的姿态总是会和记忆中的面容重叠起来。

一切都截然不同的少年时代。

唯一相同的就是喜欢棒球这件事。

……不,结果就连这一点,最后也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只是看着同一个方向而已,而彼此注视着的东西,却有天渊之别。

而就连这一个不同点也没有主意到的雾栖,比任何人都更为残酷地把朋友逼上了绝境。

第九球。

窜着火花的球仿佛在唾骂雾栖是叛徒似的以锐角轨迹飞过来。

负伤的Sinker的右臂。不管从谁眼中看来,都已经到了极限了。忍耐着难以想像的痛楚进行投掷的姿势。

那就是铸车和观的六年。从棒球之中找不到任何喜悦的孤高王者。

他的身影,对于雾栖来说是如此的耀眼。

投手在大叫。

简单地抛弃了棒球的叛徒。

明明有着万里挑一的才能,却没有把一切奉献给棒球的半途而废之徒。

他说得没错。Sinker会憎恨雾栖弥一郎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如果有人问究竟哪一边才是正确的话,即使是现在,雾栖也能够挺起胸膛回答。

“……啊啊,我也已经把青春赌在棒球上了,但是,不能像你那样,连命也搭上。”

所以,自己也没有像他那样,毁得那么彻底。

结果他都没能够成为那种为了自己所爱的东西连生命也能够舍弃的、壮烈的主人公。

“最近.老妈她总是在笑。她说听见其他人称赞我觉得很高兴——”

第十球。

以喷火一般的姿势投掷而出的超级快速球。

每一次投球,死亡的恐惧就会在两人之间升温,不知谁离它更近。

是一旦出现挥空或者失控球就会在未来得及反应之际立刻丧命的击球手?

还是以超越常识的投法不断投球,最后耗尽生命的投手?

——要说恐惧的话,雾栖这方更为强烈。

那个投手拥有能够压抑恐惧的强大愤怒。

……为了早已结束的过去,为了已经不可能再实现的梦想,他拼命地拉动那已然死去的身体。

投手自己并没有发觉。就连从刚才开始,每投一次球就会出现吐血,投手区已经被血染红了这件事,他也没有主意到。

“——!”

实在看不下去了。但是又不能移开目光。

现在自己能够做的,就是结束这一切。

不管结果如何,尽快结束这场比赛。明明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但是雾栖却还是无法击中球。

时间方面已经可以配合了。那个投手讨厌把球投向内角。只要在下一球,在投手投出球的瞬间,把意识集中在外角的话,就能分出胜负了。明明知道这一点,重击手还是不断持续着这场决斗。

——判断力因为恐惧而变得迟钝。然后,到了雾栖已经从自己的心中移开视线的第十三球。

首先决定胜负的,是Sinker。

从侧投转到更为负担重的低手传球。那让看的人不禁着迷的投球动作,如此的鲜明果断,却又如此的惨烈,让人不禁想起伤痕累累、临终前一刻的天鹅。

如果说至今为止的投球是会喷火的变化球的话,现在已经到了极限的Sinker所投出的,就是会喷发出闪电的变化球了。

“呼呜——!”

用尽全身力气挥出重达九百克的球棒,大气燃烧的尖锐声响响起。

“啧——!”

代价是一阵钝痛。球路的落差跟之前相比一下子猛增,至今为止数次击中球、平安地化险为夷的经验,让他一时疏忽了过于勉强的上下修正。虽然勉强打中了球,但是雾栖的右臂因为强烈的痛楚而一阵麻痹。

“——弄错应对方法了吗,真有够糟糕的——”

应该是肌肉撕裂了吧。

打击和投球都配合得天衣无缝,轻微的错位却简单地破坏了肉体。这场比赛要求必须在0.3秒之内击中以时速一百四十公里飞行的球。在硬性打击的过程中即使稍有偏位,对于肩膀、手肘、手指所带来的瞬,间负担将会跟几百公里的球相差无几。

“……不妙。这次虽然打中,但是下一次……”

而且内角方面可以说是近乎绝望了。从手肘的痛楚来看,要收起手腕击中内角球的话,也不可能有足够的力度。但是如果现在对方再来一次外角球,,自己也没有能够打回去的自信。

也就是说,败北是注定的了。

下一球就会要了雾栖弥一郎的命。

“——这样就结束了……?不要说笑了。这场决斗怎么能这样就——”

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这样想着的重击手再次转向投手。……但是镜子另一端的投手看上去比雾栖还要更接近极限。

用手摸索着握住球。

还没有调整呼吸就直接进入准备动作。

“——笨蛋!那样的话会——”

被投掷而出的危险球。

败北的绝境,一下子反了过来。

明显的失控球。勉强拐过直角之后,球并没有进行两阶段变化,以直线轨迹接近击球手脚下。这样一来就是自己的胜利了。只要在投球的阶段搞清楚球路的话就能躲过球了。

“————”

雾栖只要退开避过这个球就行了。

记分已经到了四个坏球了。只要能够上一垒的话就是击球手的胜利了。

然而——那个已经明显偏离了球道、明明可以放着不管的球,他却硬是用球棒截住了。

球反弹上墙壁。本来可以不用挥棒的坏球。

雾栖自己也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球,终于明白了一点。自己的留恋。以及这场比赛,究竟是谁的梦。

“——喂,雾栖,你还记得吗?我不是曾经说过很愚蠢的话吗?……要是你还记得的话,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啊啊——这样啊……”

……明知道身处死亡的危险之中还要拉长比赛,这种事只能用愚蠢来形容。

现在想起来的话,那个时候是多么地快乐啊。

已然失去的夏日梦想。自己亲手推翻的约定。

让支仓为之轰动,以天才这种不可一世的称号为由而进行跟铸车和观的一次决斗。

现在,终于得以实现了。不可能不觉得快乐的。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让它结束的。不可能不希望,这场比赛能够一直继续下去的。

“……但是,既然已经发觉到这一点的话,还是尽快结束比较好啊……”

同时,这份喜悦却让自己觉得莫名的悲哀。长期坚持着的这个梦想,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会欣赏了。

……远处传来了打铁的声音。

哐当、哐当。完全没有半个人影的施工现场。和欢声相距甚远的尖锐的打铁声响。曾经若无其事地说出的天真感想。

“棒球的话要看比赛的过程是否快乐吧?一开始就把胜负放在首位这种做法,我实在是——”

……残酷的话。实在过于残酷的说法。

天才那任性的残酷梦想。

没有才能的凡人痛苦的宿愿。

甘于堕落,抛弃棒球,宁愿陨落也要保持纯洁的人是雾栖。

铸车和观的梦想虽然并不纯粹,但是作为一个人来说,却是值得骄傲的。

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比任何人都要受到棒球束缚的人,不是Sinker,而是自己。

“……我会成为一个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够击中的投手,而你,也不要输给我以外的任何人哦。然后,总有一天——”

这种残酷的话,他再也没有说第二遍。

早就应该明白了的事。从一开始便已经失去机会的人,跟满足于现状一切的人之间,根本不可能互相理解。一生都只能是两条平行线。

然而——他们看的是同一个东西,想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只是,在将其定为目标的时候,没能实现而已。

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还在天真地以棒球作为游戏的时候,雾栖弥一郎的梦想早就已经实现了。这一点,为什么自己却一直没能接受呢?

“……啊啊,你应该是想和我在最后的淘汰赛中碰面的吧。其实我比你更懂憬这一点。真的。”

然而,雾栖却背叛了这个梦想。首先背叛的人是雾栖。最先停下脚步的人是自己。那不是在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在顾及朋友感受的那一刻,种种的迷惘就已经让他的球棒蒙上了阴影,让朋友失望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究竟给那位朋友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现在开始还来得及吗?

一个人也没有的剧场。

即使是已经没有映出胶卷的银幕,也仍然有值得一看的东西。

“————”

换了个握棒动作,伸直手臂。

想要把肺部的所有空气全部排出似的作了一个长长的呼吸之后,重击手再次回到了击球区。

在十八米开外站着的就是让整个城市震惊的杀人犯。但是雾栖并没有用这个名号来称呼他,而是选用了曾经喊过的名字——

“——哟,让你久等了,Sinker——”

好令人怀念。已经十年没有说过的比赛开始的暗号。

对于内角,再也没有迷惘。

胜负就在一球。把目标完全定在外角——那是铸车和观的王牌,下沉球的必到之处。重击手把性命押上了击球席。

——冲击耳朵的音波让他醒了过来。~

意识和视野都一片花白。

自己是什么人,在干什么,为了什么在投球,这些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就像亡灵一样。被称为Sinker的存在变成了没有生命力的机器,机械性地把手伸向球。

胜负还没有定。

击球手已经摆出了姿势。不杀掉这个击球手的话自己就回不了家。

这个强迫观念让他再次开始呼吸。就在这时——

“让你久等了,Sinker——”

小时候,比谁都要懂憬的朋友所说的话。他似乎听见了一个消失多年的声音。

——想起了当初的理由。

高高的塔形云。紧贴肌肤的蝉声。哭倒在地的女人的身影。

那个夏天,他看见了十分痛苦的画面。

看了无可奈何,静静地撕裂心胸一般的悲伤。

所以——自己发誓一定要拯救她。

自己的贫穷根本无关要紧。自己的快乐也变得无所谓。因为他终于找到了更为重要的,必须去做的事情了。

“——没错。我……”

为了这个目标,不管是什么痛苦,他都忍耐过来了。

他一直固执于做个投手,哪怕不被人看好。

想要成为职业棒球选手的理由。因为喜欢,因为想要借此从贫困中逃脱,因为想要让周围知道自己并不窝囊——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自己不是因为这些理由才来投球的——他只是为了那一天所看见的东西。为了那个人生中只有痛苦、找不到丝毫生存意义的女人。想让她有朝一日能够挺起胸膛说出,能够活着真好——

……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不是为了铸车和观自己而立下的梦想。而是他为了拯救母亲的梦想。

而现在那个母亲已经不在了。

自己发誓要继续投球的最大理由。

宁愿抛弃乐园也要守护到底的年少决心。

然而——

“啊啊——那个梦想,已经结束了啊。”

没有得到回报的他的人生,早在八个月前的十二月中降下了帷幕。

“————”

意识开始恢复。

被染得一片雪白的视野也再次出现了。

刺激着耳膜的打铁声。

快要烤焦身体的炎夏太阳。

——就连呼吸也觉得痛苦起来。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变得虚弱。

“——对了,现在还只是三坏球。”

不用手下留情,尽情地发挥吧。

以前,每当自己灰心丧气的时候,朋友就会对自己说这句话。但是自己却认为得到的只有痛苦,所以选择了逃避自己的誓言。

但是,快乐的时光也是有的。

没错,即使痛苦也还能继续下去,一定是因为也能感受到快乐的关系。好几次曾经和那个不太想得起名字的孩子,一直玩到日落西山才罢休。

那些——究竟是谁的记忆?,

“啊啊——”

耳中传来了声音。

这里太吵了。

就像是酷热的煎锅一般。

在这个天蓝色的地狱之中,今天我也是独自一人。

——真让人怀念。

尖锐的打铁一般的杂音从远方传来。

还有遥远而微弱,就像回音似的的欢呼声。

自己得快点拿起球才行。

还行吗?

当然行了,冬天已经结束了。炎热得让人透不过气的夏天,灼焦的肺部,尘埃弥漫的球场……心跳在加速。那一个炫目的夏天,再一次回到了这条右臂之上。

在镜子的另一端站着一个选手。

那个击球手究竟是谁?

想不起来了。但是必须投球才行。为了那个曾经称呼自己为Sinker的人,一定要投出跟那个时候的约定相符合的球。

把右手放在衬衣上,拭去碍事的血。

举起快要断掉的手臂。

一生之中最棒的变化球。

最后的一瞬——

他听见了宣告终结的声音。

白球飞了起来。

球上面并没有染上触目惊心的血液,径直向着镜中映照出的击球手飞去。

等待着应战的恶魔之壁。面对弯成直角的通道,球绝对会被反弹回去。

不可能拐弯的球。本来不可能投到的最后一击——好美。就像起飞的天鹅一般描绘着曲线向着弯角前进。最厉害的变化球。

再没有拐过直角。

也没有转瞬即逝的球速。

正因为如此,更觉得耀眼。

那不是恶魔附身之物所投出的球。而是一个普通人所创造出的伟业。引起超越常人认识的奇迹这一点,从来都只是神的工作。

所以,那个球决不是什么魔球。

兑现当初约定的夏日阳光,照耀着这个没有观众的球场。

两好球、三坏球。

沿着外角落下的球,击球手微微抬起右脚,配合着呼吸正准备挥棒——

×/现在(二零零四年.夏)

暑假的计划就这样变回了一张白纸。

其实本来就是白纸,只不过之前曾经让整个城市为之骚动的杀人狂事件终于落下了帷幕,恢复到了本来无聊的日常生活罢了。

神出鬼没的杀人狂Sinker的传言结果在被人们热衷地谈论了一会之后就消失了。铸车和观由警察暗中不为人知地进行了保护,结果最后以吸食违法药物的中毒者所为这一理由结束了这一连串事件。

所以,由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恶魔附身所引起的猎奇事件真正得到公认,还需要一段时间。

“——啊啊,这场逆势扭转还真是精彩呢。要是能够贯彻到这个地步的话,不单只浑身清爽那么简单,简直毛骨悚然了。你们怎么想?”

回头向着背后的两人问道。但是对方却没有反应。

这个炎热天气持续不断的八月后半,支仓第一高等学校的操场。在搬家整理行李的时候,刚好找到了后门的钥匙,在还给学校之前,想想反正也是顺便,于是叫上雾栖和贯井来这里纳凉。现在刚过正午时分。

雾栖并没有踏进树荫之中,盘着腿呆呆地坐在把皮肤烤得吱吱作响的直射日光之下。

贯井则在无人的操场上洒着水玩耍。

“……不过,想不到我们毕业了之后这里竟然变得这么有牧歌风情了。我在想啊,该不会来年就没有棒球部了吧?”

“啊——这个难说哦。不过我倒是听说从明年起也许会解除编制。不过现在也确实不是那种时代了啊。棒球已经变成了一种单纯的兴趣了。”

“呜哇,日子还真不好过啊——”

这还真是个令人悲伤的消息。恨不得马上躺倒在操场上表示抗议了。但是都一把年纪了,荒唐也有个限度。过了二十岁人就会变成这样。

“那个,雾栖,你真的打算在我家里借住?”

“唔?要是你觉得麻烦的话那我也可以找其他地方啦。有什么关系嘛。房租对半分。反正你那里也便宜,而且再有像这次的事情时,还能搭个便车。”

……所谓这次的事情,指的就是Sinker一事。:

本来自己应该是已经圆满完成了工作的,但是由于救了铸车和观,然后把他交给了警方接受保护这一点让对方十分不满,所以报酬也只收到了最小金额。

当然即使这样那也是一笔庞大的报酬,只是首先其中一半就被海江拿去了——

“啊?让Sinker屈服的人不是雾栖先生吗?所在你什么都没有干过,不给你报酬也是理所当然的啊。啊,这是棒球战的临时奖金,为了今后着想,劝你还是买个球棒吧,否则被哪个不认识酌杀人狂袭击的话就糟了哦?”

那个恶魔一般的雇主这样子打趣道。明明那么有钱,却是个吝啬鬼,这点真希望他能够改一下。虽然有人说吝啬是聚财之源,但那毕竟只是比一般人多那么一点的有钱人才会说的话。这家伙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种程度的,为什么就不能像分杯水喝一样分给我一点呢?

“——怎么了?还在闹别扭吗?你不是说过白天的事情都会忘记的吗?”

“关系到钱包的事情怎么能说忘就忘啊。我连最初一个月的工资都还没有拿到啊!”

“既然没有钱的话,叫人再介绍份工作不就好了?那个孩子不是说过只要所在你愿意的话,多少工作都有吗?”

“——怎么可能!跟恶魔附身打交道什么的我绝对不会再干第二次了。”

没错。这次的最大教训就是,绝对不要再参与除魔这种事情。

……还好,由于针对Sinker的除魔行动是在白天举行的,所以自己并没有记忆。但是夜晚发生的事——探访铸车和观的家,从邻居家的太太口中听到的有关铸车家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却是想忘也忘不了。还有留在记录上的来龙去脉也让人不能不心酸。

……没错,看到这些的话就会觉得难受。尤其是像铸车和观这种的,自己真的想极力避免接触。把生存理由和生存方式直接联结起来这一点,实在是不太正常。

“……啧,所在,你看那个。贯井那家伙,光在那里洒水还不够,干脆跑去踢门了。我看还有三分钟就能够突破中央防线了。”

“年轻真好啊。我真的很想知道那种精力到底是哪里来的。今天可是有三十八度高温啊?地球人一般是不能在这种高温之下活动的吧?”

会不会她就是所谓的支仓最强者啊?一边发呆一边自言自语。

“————”

“————”

我们都沉默了。其实心里是希望他能够否定的。

贯井打破了雾栖的预想,一分钟左右就成功地打开了棒球部活动室的大门。仔细一看的话好像一开始就没有上锁。

“……对了,让那个茶发小子连续三球扔向同一个位置的人,好像就是你吧?”

“——什么嘛。原来你发现了啊。”

“结束之后我才发现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巧合成这样的吧。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早就让人一眼看穿了啦。”

“好过分,别看我这个样子,比起以前来说在耍手段方面可以说已经有了巨大进步了哦?”

这个根本是在胡扯。虽然把自己说得像个恶人似的,但是自己这辈子绝对会是个不折不扣的善人。世上只有真正的恶人、邪恶的善人以及善良的善人而已。

“哦,出来了……啊!那个笨蛋女人,还真是鸡婆啊。”

贯井从棒球部里借来了球,向着活动室的墙壁开始玩起接球来。似乎是在模仿投手的动作……真希望她能够懂得察言观色一点,没事干吗偏偏要模仿侧投动作来着?

就那样看着贯井,看了好几分钟之后——

“——啊啊,原来如此。

练习投球的话,一个人也行啊……”

透着无力感的声音。雾栖唐突地自言自语着。

“……是啊。怎么了?”

“不,没什么。小时候的事情而已。为什么当初会说一起玩这句话呢……我都已经忘了。原来如此,一个人能够玩的游戏,也就只有那个了啊……”

他茫然地说道。

然后对话就此断开,两人的目光凝视着以可爱的姿势投着球的贯井。收回前言,那家伙,也未免太懂得察言观色了吧。

“但是,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呢。

“是啊。说得也是。”

似曾相识的炎夏午后。

雾栖盘腿坐着,我则站在那里看着远方的塔形云。

“好,那不如我们来打棒球吧?”

太突然了,连反对的说话也哽住了。

雾栖慢慢地,用造作的动作伸长了手。

“什么嘛,所在,打发一下时间而已,有什么关系?你看那边的笨蛋在那里以及忍不住,自己玩起来了啦。”。

这样啊。事情就该这样发展的是吧。我不禁苦笑起来。

“既然已经决定了的话那就赶快开始吧。喂,贯井,我们要打棒球了——!”

我大声喊道。贯井大喊一声“我早等着呢”,然后径直跑进了活动室。雾栖则慢慢地站起身来。

……就在这一瞬间,视野的某个角落,看见了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像在眺望远方,又像在目送再也不会回来的列车远去似的,不知为什么,总让人觉得像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哟,我们走吧,雾栖。”

装做没有看见,开口喊了他一声。雾栖用_如既往的不逊的表情点了点头。

幸亏现在是白天。现在的悲伤,到了晚上就能忘记了。不管是值得欣喜的幸运还是难过的悲痛,对于我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本来必须记住的种种事情,也会成为只有此刻才能收藏的记忆。

“学长——!快点快点、今天我绝对要把这个大猩猩打得落花流水的!对了,你为什么要住在学长家里啊?你是故意要惹我生气的吧?故意的是不是?哼,我最讨厌你了,要是你下次敢来我们家的话,你就和数量变少了的哥哥们一起打个够吧!”

贯井一边从活动室里拿出球棒和手套,一边扔向雾栖。

沉浸在感伤里的时间就到此为止吧。带着蓝色忧郁的回忆就在这里断开。三个人的棒球游戏吵闹地开始了,苦闷的感觉消失在蓝天的彼方。

当然,至于站在击球区上的是谁这一点,应该不用说了吧。

SinkerVSSlugger一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工厂的噪音在遥远的地方回响着,穿越无人的施工现场传向远方。

设置在通道上的镜子碎裂了。

击球手不知是不是因为会心一击引起的后遗症,从极度的紧张中解放出来之后就失去了意识。只不过是暂时昏迷,对生命并没有威胁。

投手像是崩溃了似的整个人倒在通道上。这边虽然还勉强残留着意识,但是生命力正在急剧消失,恐怕性命难保了。或者说不是生命力在流失,而是被右臂上附体的东西夺去了。也许是比起母体的生命活动,更优先于保全于自己的性命吧。作为寄生体来说,是勿庸置疑的弑亲行为,但是那本来就是恶魔。也只能这样来解释了。

“————”

然后,绕到了投手那边的通道上,到比赛结束为止一直在建筑物外面等了大概二十分钟。

这段时间看似短暂,感觉却无限漫长,光是站在那里忍耐就需要莫大的意志。

步行在通道上,脚步声在四周回响。由于镜子已经破碎,无法看见自己的身影。这也好。总是能够看见自己的样子的话肯定会觉得疲累不堪。尤其是现在,看不见会比较好过一点。

“——是你吗。”

倒在地上的他听见脚步声,有了反应。模糊的视线回头看着通道这边。

不知是太阳落下了,还是窗户关上了,身后的通道一片漆黑,令人害怕。

“喂,不要就这样子失去意识啊,铸车。一旦这样睡过去的话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哦。你得撑着去警察那里自首才行。”

“————”

对方没有回答。他已经没有那样做的力气,也没有那样做的理由了。疲累到了极限的身体,甚至开始觉得死亡会比较轻松。

“你那种想法跟答应我的不一样啊。我们不是说好了规则,输了的话就去自首的吗。”

“——算了。我无所谓了。”

“什么无所谓。我可不希望让你这么好过。因为有岛将吾可是我的后辈啊。一定要让你尽量负上责任才行。”

黑暗开始移动。

和脚步声一起接近。

他冷冷地看着,感觉到有某种可怕的东西正在靠近。

“就算是你的复仇对象,也有他自己的苦衷,虽然具体内容你没有必要知道,但是至少应该考虑到这一点。”

人总要长大,不能总是用小鬼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

憎恶的化身张开了那扭曲着的巨大嘴巴。

恶魔究竟是以什么为动力活动的?

对于现在在场的这两个人来说,这种事情不言自明。

在通道之中席卷的感情波动。对于他所放出的飞沫而言距离实在太远了。

那不是针对倒在通道上的他个人所释放的。因为想得太多,已经走火入魔的感情。

喜悦和愤怒。

悲伤和憎恨。

现在站在那里的,就只有两个散发着绝对誓不两立的电波信息、却不会引起任何大问题的渺小的人类。他意识朦胧地,用基本上已经失去的视力定睛看着。

“——那样的话,还是会很难受吧。”

“?”

脚步声停下了……真头痛。自己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点也不明白。

“什么还是会很难受?”

“我看见你总觉得很害怕。”

“为什么会害怕?”

“因为——你才是最不正常的人啊。”

真失礼。一边用不爽的语气说着一边解下了义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通道上的窗子被打开了的关系,耀眼的阳光铺满了通道。

“好了,你这条狗快给我退下。我不是说过你全部吃掉的话我会很麻烦吗。你喜欢的东西不就只有这么一点吗。我会给你拿过来的,你就在这里等好了。”

不实在的左手。架空的触觉,从他的右臂上取出了果实一般的肿瘤。黑色的狗嗅了嗅,然后毫不客气地咀嚼起来。

切除的实行不是当恶魔在体内时,而是在体外之后。不是和恶魔硬碰硬取胜之后驱除,而是等恶魔的魔力消耗殆尽之后进行驱赶出宿主的身体,应该可以这么说吧。但是这种办法根本不能解决问题。真是个讨厌的工作啊。他不禁自嘲道。

这就是第一次除魔。

终于结束了。

这就是连想也想不起来的,第一次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