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最终关于在二楼看到的那一幕,武泽什么也没说。他和老铁吃过面,踏上回家的路。

石阶上满是小草的气息。走到下面的时候,武泽看到了真寻的身影。她正背靠在玄关外面的墙上发呆。

“在这儿干什么呢?”

抬起头来的真寻,脸上显出怔了一下的表情。

“……没什么。”

“不进去吗?”

真寻朝武泽探出身子,正要说什么的时候——

咔嗒一声,玄关的门被打开了。武泽和老铁同时转头,真寻也回头去看。

“抱歉!已经完了,可以进来了!”

一个女孩。和真寻长得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

武泽口中低低说了一声“果然”。

“哎呀,房东也回来了?打扰了!”

武泽轻轻叹了一口气。真寻偷眼看武泽,像是在打量他的脸色。老铁瞪大眼睛,张口结舌。

“你……是谁?”

在女孩回答之前,她的背后又出现了一个胖男人。他看到武泽和老铁,赶忙点头示意。

“不好意思,打扰了。抱歉。”

这时候,真寻转向武泽和老铁,抢着说:“这个……总之我先做个介绍。这是我的姐姐八寻。这位是她的男朋友石屋。”

“八寻?石屋?姐姐?”

老铁眨着眼睛,飞快地来回打量两个人。

“石屋可不是职业(在日语中,”某某屋“指的是”从事某某职业的人“。),是我的姓。”

男子这样说着,又点了点头。

“顺便说一句,我的名字叫贯太郎。这不是joke,就是说不是开玩笑,不过上了年纪的人基本上都会感觉我是在说笑话。”

那是个肥嘟嘟的圆脸男人,连声音都是圆圆的,仔细看来个头倒也不是很大,体形就好像是高大肥胖的缩小版。他的脸像个小学生,从T恤里伸出来的两只胳膊像是婴儿的手臂。整体上刚好可以用小胖子这个词形容。

“哎,真寻有姐姐?哎,那,那位姐姐和她的男朋友在这儿干什么?哎?”

虽然没有和老铁说,但是武泽当然知道真寻有个姐姐八寻。七年前被自己逼去自杀的母亲有两个女儿,这件事他当然知道。

那时候姐姐八寻已经高中毕业离开家了。母亲自杀以后,她把真寻接到了自己的公寓一起生活。

七年前,在放弃了作为普通社会人的生活时,武泽首先调查了她们的情况。被自己杀害的女性的两个女儿,在那以后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比任何事情都挂心。武泽伪装成亲属,给她们的母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打电话,询问两个女儿的事情,然后得知她们住在足立区的公寓里,两个人相依为命。武泽还去过公寓一次,亲眼观察过两个人的情况。那时候武泽还很吃惊。她们两人年纪虽然相差不少,但长得很像。不过从那之后一直没有见过姐姐。今天算是第二次。

在上野公园建议真寻搬来自己家住的时候,武泽一直以为八寻理所当然也会一起过来。但真寻只是一个人来了。武泽当然什么也不好问,只能一直暗自疑惑八寻的下落。他想八寻大概会过几天过来吧。他已经打算好了,如果姐姐来了自己家里,自己一方面要装出有点吃惊的样子,另一方面也要把她接纳下来。

可是,那个八寻居然带着男友一起来了。

这个胖子实在出乎武泽的预料。

“我啊,可是八寻的保镖。”

贯太郎鼓着河豚一样的嘴,回答刚才老铁的问题。

“八寻说要和两个男人住在一起,我想要是有个万一可就糟了,所以一起来了。”

“哎?住在一起?和谁?”

“不就是——”

贯太郎正要回答,真寻拦住了他的话。

“我一直没向你们说,其实我是和姐姐一起住的。”

真寻偷眼看着武泽他们,像是被训斥的孩子一样。

“所以就是说,我被赶出原来那家公寓的时候,姐姐也一起被赶出来了。我没地方去,姐姐也没地方去。”

“所以要住这儿?真寻的姐姐?”

“然后还九_九_藏_书_网有这位男友。”

贯太郎用圆圆的手指指着自己。老铁无视他的插话,接着说:“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啊,真寻?你和姐姐住在一起什么的。”

“我在想,要是一开始就说我不是一个人,说不定就不会让我一起住了。瞧,一开始还是一个人比较容易接受吧。”

“哎,这个——”

老铁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望向武泽。武泽无言地抱着胳膊,盯着地面,摆出沉思的模样。

老铁又望回真寻,问:“这两个人怎么知道这个地址的?”

“发消息。”

“消息里让他们赶紧过来?趁房东不在的时候溜进来?”

“不是不是。”真寻赶紧摇头。

“其实本来是想好好解释,恳求你们收下他们两个的。求你们收留一段时间。但是刚才出游戏厅的时候姐姐发来消息说,已经到门口了——所以我赶紧急着先回来了。”

“哎,然后呢?”

老铁的话里很罕见地戴上了刁难的语气。

“然后,在玄关遇到了姐姐——我说房东老武和老铁很快就回来了,让她等一下,但是姐姐说走累了想先进去,所以我就开了玄关的门——结果姐姐就随便跑去厨房喝茶,吃了剩下的柿种,跑上二楼拿出CD,让我出去十分钟——”

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语气,老铁拦住问:“为什么姐姐赶你出去?”

“因为就是那种人啊,没常识的。”

“是哟。”

八寻自己也用遗憾的口气附和道。真寻接着说:“我觉得老武和老铁要是回来就糟了,赶紧原路返回,想要找个什么适当的理由拖你们一阵。比起跟姐姐说这说那的,还是那么做更简单。”

“你姐姐会那么没常识?”

“是哦。”又是姐姐自己很遗憾地回答。

“但是哪儿都没找到老武和老铁——我没办法,只好回家,结果看到玄关放了一个汤杯一样的东西。哎呀,你们两个回来过了,我想,这下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嗯,大概经过算是知道了。”老铁向贯太郎说,“真寻的姐姐怎么也用不着保镖。我和老武是出于同行的情谊让她们住进来的,绝对不会对这种女孩子动什么坏心思。但是你不行。出去,不对,是出来。”

“你们两位是同志?”

“不是!总之你一个人回去。长得这么肥头大耳,不知道一顿要吃多少东西,谁养的起你啊。”

“不要。”

贯太郎的脑袋摇得像波浪鼓。老铁恨恨地说了一声“你这小子。”。

“你这算是什么保镖?你为什么不帮帮自己的女朋友还有她妹妹啊?让这两个人住到你家里去不就行了吗?连你都一起搬到这儿来住——这话不是很奇怪吗?”

“我也没有地方住啊。”贯太郎一本正经地解释。

“我和八寻、真寻一样,也是付不起房租,已经被赶出来差不多快一个月了。因为没处可去,所以上个月开始就寄宿在八寻她们的公寓。On stage,也就是在台上的时候,好歹还能有些收入,但是现在完全没人来找我干活,基本上算是无业状态。”

武泽想起放在二楼的吉他盒。这个圆圆的手指和河豚一样的嘴,到底能唱出什么样的歌曲呢?

“也就是说,你也没地方住是吧?”老铁放低了声音,探寻般的问。

“您说对了。”贯太郎挺了挺胸。

“我要和贯贯在一起。”八寻任性地插话说。

“老武,怎么办?怎么说也不行吧?完全没地方塞两人,而且其中一个还是这种。”

老铁努努嘴示意说,看上去很不喜欢的样子。对于他的动作,贯太郎拿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以示回应。

武泽在思考。接纳真寻,赶走八寻,这么做当然没有道理。但是接纳八寻,赶走贯太郎,八寻肯定也不同意。要是一般的房东,这个那个总能抱怨几句,但武泽是心怀歉疚的房东,是欠了巨债的房东,不过这一点老铁并不知道。

“嗯,房子也挺大的……我觉得也不是不能住。”

武泽含煳地说了一句。

“肯定不行。”

老铁强硬反对。他会这么坚持自己的意见,也是很少见。没办法,老武只好想办法试着找点歪理说说看了。

“我给你说个原始人和陷阱的故事吧。”

“啊?”

“怎么样,老铁?想象一下我接下来说的情况——包括你在内的六个原始人,在草原上奔跑,追一头小鹿。”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在原始人的编队当中,你是领头的。”

“原始人是变态的意思吗?”

“不是。你们预先在小鹿逃跑的路上挖好了五个陷阱,但是小鹿很灵巧地跳过了陷阱,跑在第一个的你反而没留神要掉下去。不过第二位的原始人超过了你,掉进了陷阱。你换个方向继续跑,要掉进第二个陷阱的时候,第三位的原始人掉了下去。你又换了个方向,眼看着要掉进第三个陷阱的时候,第四个原始人掉进去了。你继续换方向,要掉进第四个陷阱的时候,第五个原始人掉进去了。你又改方向了。然后,最后剩下来的第五个陷阱,第六位的你掉下去了——喏,你瞧,这样一来,五个洞就掉了六个人了。”

“……哎?”

老铁伸手托自己的下巴,很不解地抬头望天,摸着下巴,又说了一声“哎”。

“老铁,只要想装,五个洞也能装得下六个人。这个房子里住五个人加一只猫,也不是真不行吧?”

“哎呀,但是老武,不管你怎么说得天花乱坠——”

“所以说,是看你思考问题的角度啊。”

接下来又费了半天口舌。到最后发现堵在大门口讨论终究不像样子,大家也就全都进去了。真寻倒了麦茶,八寻看到衣橱旁边钻出来的鸡冠,娇娇声尖叫;贯太郎随手抄起桌布擦拭头上的汗,惹得老铁一阵怒吼——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种“哎呀这样不是也不错嘛”的氛围。讨论来讨论去,说到最后还是看氛围吧。

“虽然有点挤,但也不是什么问题吧。不管怎么说,只是临时的。”

“嗯,总没有一直在这儿的道理嘛。”

“仓禀实而知礼节?”

“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就这样,这个小房子里的住客增加到五个人和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