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是怀上儿子的第六个月,她听见他多次在梦中叨念一个叫“一鸥”的什么名字,她问他:“谁是一鸥?”他笑了笑答道:“我家里的一只小狗。”她相信了,狗通人性,比人还亲哩!但是,过后她又愈想愈怀疑。也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居然也构织出一个很动人、很有诱惑力、很能测试丈夫老实不老实的情节:说是有一天,她接到一个电话,声音十分优美:“请问,这是梅文夫的家么?”她问:“你是谁?”对方回答道:“我叫杨一鸥。”她又问“你是他的什么人?”对方说:“以前的相好。”她于是就啪的一声把话筒摔了。这一个情节确实很有测谎性能。晚上梅文夫回家,正在灶旁炒菜的肖华真的以揶揄的口气说道:“下午,你家小狗打来电话。”然后就把构思的生动情节描述一遍,只是末一句“以前的相好”说出口时竟不由自主地变成“同学”。梅文夫愣住了,脸色灰了,白了。良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叹气声和新婚之夜那令她寒彻骨髓的一声长叹何其相似呀!狐狸到底露出尾巴了!肖华没有丝毫阴谋得逞的喜悦,只有寒彻骨髓的悲哀,她把铲子往锅里重重一扔,梅文夫虽有心理准备,也不禁浑身一抖。肖华手中的铲子像利剑对准丈夫的脑袋,怒不可遏:“听着梅文夫,你敢到处勾引女人,我就敢叫你身败名裂、无家可归!”梅文夫怕她又到阳台上吼叫,回头就走,三个月没有回家。

时至今日,肖华还没有见过被梅文夫称为小狗的杨一鸥,她想象那肯定是一位小巧玲珑、模样洋气、狐媚骚情的女人。她倒是见过梅文夫属下那个身材高挑的文体干事庄欣欣,这个五官没什么出色,组合起来却有无限韵味、令人愉悦、引人遐想的小娘儿,擅长作秀,把两个奶子折腾在锁骨上,把个腰儿捆扎得像马蜂,足见不是个好东西。快四十岁的女人了屁…还翘翘的,脸上看不见一条皱纹,你说像话不像话?有时说是来拜访,明明心怀鬼胎,可她嘴巴像抹了蜜,一来就帮这忙那,“嫂子嫂子”地叫得让你发不了脾气,堵在心里难受。尤其是提黄花鱼来那回,这小娘儿一边洗鱼一边居然当着她的面指挥起人家告梅文夫:

“文人无行,见到白手臂就想到光身子,再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哩!何况,听说她正和丈夫闹离婚,到时她丈夫向你索赔青春费、精神费什么的,你卖老婆、孩子都不够赔偿。”

梅文夫盯着她看了半天,而后笑着说:

“真没想到,你还能七想八想、东拼西凑,把毫无关联的事情构织出有头有尾、引人入胜的故事,你要是写小说,保准比我强多了!”

肖华也叹气了。梅文夫在书上说,爱情在温暖的阳光下、如茵的草地上、绿幽幽的小河边都无法生根,只有被黑夜抚摸之后才能枝繁叶茂;他和庄欣欣被黑夜抚摸了没有,我肖华无从知道,但是,刘秋萍之死不能说与他毫无关系,那不会是爱情,那可能是一个阴谋!

刘秋萍和肖华既是老乡又是老同学。刘秋萍读市艺校时认识王右军。那时候货车司机挺赚钱,“一书记二司机”,两词闽南话谐音,意思是说当司机跟当书记一样好。刘秋萍想深入谈谈,王右军却缺少耐性。那回刘秋萍搭他的车去杭州看姑母,车到拓荣县山区,王右军就拎小鸡似的把刘秋萍提到大腿上干起来,鲜血从驾驶室流到轮胎上。经过杭州收费站时,警察发现血迹,以为辗死人逃逸而来,扣了两人一个晚上才弄清真相。一直到婚后很久,看到王右军的土匪身材刘秋萍还会不寒而栗,她挺羡慕肖华嫁个斯文书生。肖华开她的玩笑:“猛男美女才令人羡慕哪!”刘秋萍一本正经地说:“要是你肯对换,我宁肯减十年寿命换给你!”肖华笑着说:“你去问问他呀。”刘秋萍神往地说:“你不怕我勾引他?”肖华一愣,不敢多说,顾左右而言他:“你为什么不喜欢王右军?”刘秋萍恨恨地说:“你不知道他有多狠,我底下天天都麻木了,像塞了一根木棍似的,下意识摸一摸,又啥都没有,才知道仅是一种感觉。”肖华同情道:“谁让你长得那么美。”

刘秋萍确实没有体会到干那事有多销魂。有一回剧团里一位小旦跌断了脊骨,没几天就悄悄流传一则“老猴钻破鼓”的故事,说一户玩猴戏为生的人家养有一公一母两只猴子,春情迸发的公猴屡屡把母猴追得上天入地无处可逃。后来,主人又买了几只母猴,这回轮到那只公猴闻风丧胆了。有一次四肢打颤,见门后破鼓有个洞,扑通一声钻进去,才得到片刻安宁。刘秋萍半天没领会过来,后来得知小旦是从气窗钻进丈夫卧室不慎跌伤,才一声苦笑起来。她感到无法理解,摇头叹气道:“多么悲哀呀,那可是又痛苦又肮脏的事情呀!”

她的妩媚给人诱惑和欲望,她也懂得怎样使男人产生想法,而她的职业又给人方便和机会,她对舞台搭档在她化妆时伸过手来“探囊取物”不怎么生气,但每次都会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偶尔也幻想四更时分疼她爱她的人来钻她的被窝,但那人一掀开被角她就打摆子似的全身一阵寒战,让人心中不忍。她倒是在自己说黄段子的时候,有一种玉指轻挠心窝通体舒泰的感觉。肖华有一回煞有其事地问:“何人夜半钻你的被窝?”刘秋萍神秘兮兮地回答:“天机不可泄露也!”肖华那时不相信丈夫夜半三更敢钻女部下的被窝,刘秋萍虽然比庄欣欣漂亮、温柔、爽快,但仍属小家碧玉,远不如庄欣欣性感、前卫、勾人。庄欣欣挺着昂然高耸、货真价实的****,永远如在无人之境,进她肖家的门有时都不敲一下;刘秋萍则不同,她会敲两下门,问一声“嫂子在家吗?”庄欣欣太张扬、富有侵略性,刘秋萍善解人意、可塑性较强。丈夫梅文夫背负功名利禄重负是不敢主动出击的,但据说军火屯积多了就要发动战争,十个荷尔蒙没有按时消耗的男人,就有五人有拼死吃河豚的冒险精神,这就是人性恶的一面。因此,肖华不敢排除丈夫在火力凶猛的进攻下还能坚守阵地不举白旗投降,石榴裙下春光无限哦,庄欣欣这个妖精!

自丈夫从华侨博物馆调任社会事业局副局长以后,分管文化与广电一摊子,成了歌剧团主角之一的刘秋萍名符其实的上级,就无异于心仪的偶像来到刘秋萍的台前,可以四眸相对,含深情厚意于默默无言之中了。肖华发觉刘秋萍来家少了,再也不敢言说什么“以十年寿命作代价交换丈夫”之类的玩笑话了,而丈夫对妻子的女友也关怀备至,三上省城,帮她评来一个据说相当于大学副教授的二级演员,让她一比,自己大掉身价平添一份危机感。有一回她酸溜溜地说:

“这一下,你们一个研究员,一个二级演员,可以平起平坐了,梅局座!”

“你怎么说这种话,家庭妇女一样?”梅文夫不解地问,“这是我的责任!”

肖华生气了,拉下脸,哼着声说:

“你这个责任那个责任,唯独对我没责任,对儿子没责任!还不知你安着什么心哩!”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梅文夫摇头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