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知晓秘密

兴隆茶馆的小二掐算着时间,不时地在门口巴望着什么,拿出汗巾擦擦额头上的汗,转身对掌柜的说:“让说书先生准备好,曾家小少爷要来了!”

听见“曾家小少爷”五个字,说书先生打了个寒噤。他咽了咽口水,颤抖着拿着茶水到嘴巴边,喝下一口茶水压压惊。水还没咽下去,就听见旁边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他转头看见“曾安之”,含在嘴里的水一下子走错了道儿,呛着了,咳嗽了起来。

安素笑着说:“先生别怯场,今天好好说啊!我先上去候着了!”话毕,小二就在前面引路,带着曾家小少爷“曾安之”上了二楼雅座。

兴隆茶馆每日的未时会有专门的说书先生讲奇人异士的故事,自从有了这么个节目,每逢未时,宾客满座。当然最爱凑热闹的安素也不会错过这样的事情。

一来,说书先生的故事大多数都是看来的,和事实总会有所偏差,再加上自己说着说着,高兴了很容易就开始胡编;二来,他只是说书的,不是写书的,不知道写书的到底怎么想的,对于旁人提出的问题,是回答不上来的。

可安素偏偏喜欢纠错和提问,她觉得前后不对应或者不合理的事情,她就说出来,每次都惹得满堂起哄,把说书先生堵得说不出话,成个大红脸。因为她这个毛病,兴隆茶馆都换了不少说书先生了。她身份显赫,还不能请出去,时间久了,来的人哪是听书啊,全是看她来怼人的。

安素带着清和坐在座位上等着说书先生上来,她环顾四周,一下子就看见了隔壁雅座的张大人家的大公子张辉,他长得肥头大耳,老是用他肥乎乎油腻腻的手摸唱小曲的漂亮小姐姐的小手。

安素的眼珠转了转,她笑着在清和耳边说:“清和,你去后巷的大柳树上给我捉几条‘吊死鬼’或者‘洋辣子’来!”

清和虽然不知道“安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还是乖乖去了,不一会儿上来了,手里的手帕子包着几条绿色、黑色的虫子。

“一会儿趁我和张家公子说话的空当儿,你抓紧把这些个‘好东西’放到他杯子里去!”安素笑着说道。

“这怎么能行!”清和惊呼道,虽然他经常跟着“安之”翻墙逃出来玩,但是这种“坏事”还是第一次干呢!

安素双手环胸看着清和说:“你是不是不听我的话了!我可是你老大!而且这东西没毒,还大补!这东西肉多,富含营养,还有人专门抓这个吃呢!我是不是看书看得比你多?你不相信我?”

清和连连摇头,安素满意地点点头,“你可别坏了我的好事!”

安素在前面走,清和在后面跟着,拿着手帕子的手背在身后,安素走到张辉面前,装作大人的模样,“张兄好,许久不见,很是挂念啊,令尊可还安好?”

张辉本是不愿意搭理小孩子的,但是“安之”后面毕竟是曾家,他无奈地也起身作揖。清和用手偷偷把茶壶挪到自己手边,趁着作揖的空当儿,清和一下子打开手帕子,然后打开茶壶盖,一…脑把虫子都倒进茶壶,最后扣上茶壶盖。心惊肉跳地做完一系列动作之后,再默默把茶壶推了回去。

她余光看到清和把茶壶放回原处,就找了个借口回自己的座。回到自己的隔间,说书先生这才上场。安素扭头对清和说:“走!不看了!快点!趁他还没发现那些营养物!”

安素扯着清和仓促下楼,出了茶馆的门,就开始奔跑。周边的小孩一看是“安之”和他的小跟班来了,全都默默让开了一条路。他们还忘记不了上次球砸到“安之”身上然后被胖揍的恐惧。往事还历历在目,脸上的淤青还没完全褪去,他们可不想再招惹一次“安之”了。

安素带着清和七拐八拐回到了曾府后面,后门原本堆积的杂物竟然被清理了,没有那些东西,这可怎么回去啊!清和着急得不行,安素仔细看了看周围,指着后门旁边的狗洞说:“没法子了,只能这么进去了!成大事不拘小节,何必在意这些细节!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都可以忍受胯下之辱,何况……”

安素还没说完,就发现清和已经钻进去了,压根没有在听她讲话,“好啊你,清和你这个人真的是胆儿肥了,看我进去怎么治你!”

她撸起袖子,也开始往里爬,可是爬着爬着,卡在了肚子那里,怎么使劲都进不去了。

清和在一旁忍着笑拉她,“少爷,清和只是胆子肥,你可是身子肥啊!平时不少吃,钻洞徒伤悲啊!”

“于清和,你看我不打死你!”安素用手扒拉着土,一使劲,整个人竟然钻进来了,但是衣服全脏了。俩人灰头土脸的,安素顾不得拍打衣服上的尘土,就奔清和去了。俩人打闹起来,打闹过程中,不知道踢翻了什么。

“唔……汪汪汪!”一声狗叫让俩人同时转移了视线。

一只大狼狗死死盯着两个人,他们这才发现自己踢翻的是人家的口粮,这狗洞是外面的狗自己挖的,不是曾府的狗,所以这狗根本不认人!

“少爷,你先走吧!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让我来承受这一切吧!”清和挡在了“安之”前面。

安素拍了拍清和的肩膀,“少爷没白疼你,就这么定了,我先撤了,你自求多福啊!”

说着,安素就往后退了一步,结果狗竟然直接冲她就去了,安素也顾不得什么了,开始喊人,周围的下人听见声音全来了,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逮住了狼狗。

安素与清和一起和狗搏斗的事情,通报到曾老爷子那里,闻讯而来的曾老爷子赶紧来到后门处。此时安素身上的衣服被撕刮得很厉害,灰头土脸的。曾老爷子一声怒喝:“整日逃出去玩就算了,还和狗打架,你这成何体统,净给曾家丢人!”

“那狗来了,我也不能不反抗啊!”安素嘀咕道。

“你还挺有理!你跟我来书房一趟,我有事要告诉你!”曾老爷子说道,他心里盘算着是时候告诉安素一些事情了,要不安素整日出去和男孩子没什么两样,以后出了事也不好收拾。

安素进了书房,先是行礼,曾老爷子摆摆手,示意免了。她走到曾远哲的前面,曾远哲说道:“安之,你可知晓你有一个弟弟。”

“安之知晓有一个素未谋面而且在外学习的亲人,不过安之听闻是个姐姐啊!”她说着。

曾远哲摇摇头,他背着手,走到安素身边,“不,那是个弟弟,而你也不是个男儿身,是个女孩。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卦象。当年你娘早产,你姐弟俩身体虚弱,我夜夜惶恐你俩会夭折,就找我师弟手下命理师合羽算上一卦,结果发现你俩命途截然相反,阴阳调换,祸福相依,只得交换身份。其实你才是那个叫‘安素’的姐姐……”

安素走出书房的时候,整个人都仿佛被抽走了力气,信息量实在太大,原来一切都只是一个局,为了保护曾家最后血脉不断,自己必须替曾安之活着,而曾安之却躲在奏南岛在能人异士的保护下安全度日。

她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间的,当一个人知晓自己原来是为了另一个人活的时候,那种崩溃感足以让一个人站不起来。

她郁闷到连饭也不想吃,清和叫她出去玩,她也不去,整个人笼罩在失落的气氛中。她本已经被这个消息打击得郁郁寡欢,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好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没有完。

——

年末将近,白素琴却没赶上过年就离开了,她走得悄无声息,却又像有所预兆。安素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涂抹着红色的胭脂,身着一身大红嫁衣躺在棺木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是自杀的。许久不曾梳妆的她那日突然让绿竹给她梳当年出嫁的发髻样式。那么多年过去,那个样式早已经不流行了,只是所有人都只当她是心血来潮,顺着她,没有人多个心眼。

她屏退了所有下人,从大衣柜里找出当年出嫁的嫁衣,凤冠霞帔凑齐之后,就躺在床上割了腕。

她留了一封信,她说自己早该在曾岩无法归来那一日就离去的,却因为孩子牵绊住了她。她活着的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思念曾岩,她想自私一会儿,她不想再苟活下去了,她独活一日,便受折磨一日。她做梦梦见曾岩在奈何桥边等着她,她等不了了,她便追随他去了。

曾安素的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流出来,竹姨在旁边跺脚,“那日夫人问我什么时刻了,我就该多个心眼。我早就听人们说人一心寻死的时候,就会问别人时刻,好琢磨几时走。我这猪脑子,我当时就不该告诉她!”说着,她悔恨地打着自己的嘴。

兰仙上前拦着她,“就算你不说,夫人也会问别人,这么一想,你是给我们做了挡箭牌呢!”

陆管家张罗着白事,曾老爷子则只身一人待在自己的书房不出门。他打开书房里面的暗格,里面摆放着他师父鬼算子的牌位。

曾老爷子到底已经活了几十年了,也算是个将死之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那么多事儿都没掉过几滴泪的他却被接连的几回白事给打败了。

“师父,我老了,只剩下一个人了,儿子、儿媳妇都一个个走了,留下两个孩子,其实我也想撒手离去,多省事儿啊!可是不行啊,我要是也走了,两个孩子不得被外面的仇家撕碎给吃了?为了这个,我也得活下去,我得活一百岁!”曾老爷子话语间,眼眶就湿润了,他伸手擦了擦眼泪,“你说两个孩子做错了什么,这一下子又没爹又没娘。”

曾老爷子叹了口气,他眼前浮现了当年他和师弟一起下山的样子,“你说我当年多一腔热血啊,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发誓要扶持起一个国家。你和师弟都劝我不要掺和战事,说战事是最害人的东西,害得百姓家破人亡。我不听,你看遭报应了吧!老天爷哪管什么国家之分啊,杀了无辜的人就是罪过!他们上战场杀敌的人,杀的人有数。可我呢,背后出主意的人,间接害死的人无数!我踩着他们的尸体走到如今的位置,他们来找我报复了!”

他开始激动起来,仿佛看见了那些人就在眼前,“你们的死,是我曾远哲一人所为,不要伤及我的家人。你们若是想要我的命,直接拿走就好了,放过我曾家其余人口!我知道用我的命来还,太微不足道了,你们就想折磨我!可是我的亲人们,他们没有做错什么啊!”

风萧萧过,没有一丝回应。曾老爷子毕竟年迈,喊完之后,气血不足,整个人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