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终

长夜将尽，有星陨落。

1

早春三月，乍暖还寒，王山却只穿一件长袖T恤，搬一把椅子坐在算命店前，眯起眼睛抬头看天。

他摸了摸心口，皱起的眉毛始终没有舒展开，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黑白两色的纸，看来看去，笔捏在手里，却始终下不了决心，过了半晌才喃喃自语着把纸放回裤兜：“应该没事吧……”

2

郭磊最近过得还算开心，他上次跟朋友吃饭，认识一个挺好玩的人，这段时间他就总是和那个叫梅鹏的家伙在一起厮混。

他本来是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一见如故的，可认识梅鹏那晚，两个人真的是一拍即合，喜欢的游戏爱听的歌擅长的运动，甚至钟爱的日本爱情动作片“老师”，那梅鹏都和郭磊有高度重合——且是非常讨喜的那种重合。

如果完全相似，郭磊可能就没这么喜欢梅鹏了。梅鹏妙的地方是，郭磊喜欢的他都喜欢，但梅鹏喜欢郭磊没听说过的，郭磊在接触之后也会生出“相见恨晚”的感觉：这玩意我早就该喜欢上了！

碰到这么合拍的家伙，那天晚上郭磊连惯常的泡妹大业都没完成，抓着梅鹏聊到凌晨三点，这才兴尽而归。

那之后郭磊和梅鹏有空就见面，两个人快速成为了至交好友，好到什么程度呢？郭磊有天笑着对梅鹏说：“你要是个女的，老子一定娶你。”

梅鹏正色道：“我泰国认识人，郭磊你要是想出柜或者变性，哥哥一定成全你。”

然后两个人哈哈大笑着互相捶了对方一顿。

这天又是休假的时候，郭磊和梅鹏两个人碰面以后，缩着脖子在街上逛着——年轻最快乐的事情是，有朋友，有大把的时间，但不快乐的事情也是有的，且一般这不快乐还有共通性：没钱。

平常俩人完全可以各回各家联机打打游戏，顺便互相嘴炮对方自得其乐，但今天不行，今天是郭磊的生日，梅鹏执意把郭磊拽出家门，说要给他好好庆祝一下。

可漫步在商业街上，郭磊看着琳琅满目的橱窗玻璃，长叹一声：“贫富分化，贫富分化啊，梅鹏你看那个表，老子十年的工资啊。”

梅鹏嘴角微微动了一下，表情却也是同样的无奈：“别号丧了，那表从我认识起你就在吹，一个机械表有个屁好馋的，这年头几块钱的电子表就比机械表走得准，真不明白你图个啥。”

“你懂个屁！”听到好友提及自己的挚爱，郭磊勃然大怒：“机械表是男人的浪漫，全部机械的构造可以走出那么准确的时间，已经是奇迹了好么？更别提还能有万年历有这个那个……”

梅鹏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把一个小盒子塞进郭磊挥舞着的手里：“知道了知道了，二货，生日快乐。”

郭磊的话被堵回了肚子里，他迟疑地看着手上的盒子，抬起头看看梅鹏：“……啥？”

“你的生日礼物啊，愣着干嘛，哭啊，你手上那玩意可值爸爸一整个月工资呢，虽然是高仿货，确实是没橱窗里面那个值钱，可在我看来也差不多嘛，你戴归戴，可千万别和人说这是真的啊，不然到时候你把我供出来，我丢不起那人……”

梅鹏还在絮絮叨叨，郭磊已经下意识把盒子拆开，看着里面那崭新的手表，惊讶到甚至忘了骂回去。

他把表取出来套在手腕上，和橱窗里被灿烂灯光照着的那展示台上的名表比了一下，一模一样。郭磊深吸一口气，眼圈红了一会儿，说话带着点鼻腔阻塞的声音：“你特么……”

“老子下个月要吃土的时候，你乖乖把你公司饭卡和门禁卡交出来就得了。”梅鹏笑嘻嘻地说。郭磊深呼吸两下，也跟着笑起来：“够意思，今天这顿爸爸请客，想吃啥就说！”

3

几个小时后，两个年轻男人坐在海边长椅上，身边摆了些小零食和空酒瓶。郭磊和梅鹏一脸茫然地看着海面上高高挂着的明月，郭磊已经吐了几次，精神萎靡之至，只想回家睡觉，可是梅鹏却越喝越神采奕奕，拉着郭磊来到海边。

“……所以说，这个世界你不觉得太没意思了？咱们整天看着修仙小说，看聊斋看美国奇幻大片，但是在真实世界里，什么都没有。”梅鹏眼睛越来越亮，也不看郭磊，只顾自己说着。

郭磊缓了一会儿，听到梅鹏这么说也来了兴致：“可不是么，我觉得在中海最超自然的事就是那个‘铁面侠’了，可是那家伙看上去好像也就是个普通人，还真以为自己戴上面具就有超能力了……”

“那要是……有让这个世界变得精彩的办法，你会不会去做？”梅鹏声音稍微有些颤抖，可能是冷的，他转过头，一脸严肃地看着郭磊。

郭磊晃了晃脑袋，被梅鹏眼神里的嘲讽迅速激怒：“这世界上有你郭磊爸爸不敢做的事，嗝，事情？你要真有办法就现在拿出来，老子让你看看我有多大胆！”

梅鹏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来，跟我走。”

海边这狭长型的，依附海岸线建造的开放式公园里，有一两家快餐店。此刻就还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披萨店开着，郭磊跌跌撞撞地被梅鹏拽进灯火通明的店面里，一进门，他就感觉气氛有些奇怪：这店里怎么有那么多人？

本来应该颇为冷清的披萨店大堂里，竟然快坐满了人，这些人伸长脖子看着梅鹏拽郭磊进来，本来嗡嗡的交谈声顿时停顿下来，大厅里鸦雀无声。

“就是他？”人群里有人语气冷冷地问了一句，梅鹏点点头，大马金刀地拉郭磊在空着的桌子上坐下：“我们来了，契约呢？”

人群里出来一个人，将手上拿着的古色古香木盒往桌上一放。

盒子被梅鹏掀开，富丽堂皇的木盒里，却只放着一张黑白两色的纸和一根笔。

郭磊今晚喝了太多酒，反应迟钝至极，甚至不觉得眼前一幕有哪里奇怪，所谓酒壮怂人胆，他看梅鹏在那里手伸来伸去就是不敢碰那张纸，只觉得热血往头上涌，搡开梅鹏把那纸一把拿过来低头看去。

原来那纸上写着：

“契约书”

“今有阳间人士______，自愿贡献阳寿千年，下送幽冥，解救地府冤魂，以换薄赏（赏格指定：成真），签字_______，画押________”

“地府福利办庚子年二月十六”

郭磊笑着弹了弹那张纸，醉眼惺忪地吐槽：“梅鹏你有病啊，开这么大一个玩笑，你就想让我签这个？我签归签，哪里有千年寿命？莫非你要向天再借俩五百年？”

说着，郭磊已经把名字写在了纸上，说来也怪，那纸上有了名字，竟然自己轻轻震动起来。

郭磊只感觉眼前发花，他一张嘴，声音突然变得苍老：“今晚这酒不对劲啊，喝完怎么……哪都疼。”

梅鹏一直在盯着郭磊，看着郭磊短短几秒钟里头发变白，脸上长出皱纹，急得一拍桌子：“你们还不动手！”

店里坐着的那些相貌凶恶的男女一个个都站了起来，咬破自己手指，将手印按在那桌上还在兀自震动的纸面上。

“五十年！”

“七十年！”

“一百三十年！”

梅鹏在心里暗暗算着，直到最后一个人喊完“八十年”，他心里的数字已经加到了一千二，这才喊了一句：“足够了！”

梅鹏看看已经虚弱地趴在桌上的郭磊，手抓着他的手指，蘸着纸上驳杂又五颜六色的血，按上了郭磊的手印。

那纸腾空而起，在空中轰然自行燃烧起来。

火光里，梅鹏架起郭磊往店外走，其他人则早就不见踪影。

4

郭磊感觉很不舒服，他睁开眼，茫然地瞪着天花板，努力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被梅鹏那家伙拽着去签了什么东西来着？

电话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郭磊伸手去拿手机，眼睛在手腕上一过，心里激灵一下子：手腕上这三片叶子的刺青是怎么回事？

他按下接听键，劈头盖脸地冲电话对面的梅鹏喊：“你他娘的昨晚趁老子睡着带我去文身店了？你不知道我现在干这行不允许有裸露部位文身啊？你害得老子以后要一辈子穿长袖衬衫了知不知道！”

“别说这些，郭磊，你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在家等着我，千万不要碰任何有字的纸。”梅鹏声音里透着激动，匆匆说完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非常诡异的是，电话刚挂上不到一分钟，郭磊家的门就被敲响了，郭磊迟疑着看了看猫眼，一下拉开门把梅鹏拽进来：“你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就在往我家走了？”

梅鹏看着眼前的郭磊，上下打量了好久也不说话，直到把郭磊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双手抱胸：“你要干嘛？”

梅鹏这才从身上掏出一个纸条，递给郭磊：“念念。”

“我和梅鹏是世界上最有钱有权的帅哥。”郭磊迟疑着念完这句话，手拿着纸条就去摸梅鹏的额头：“哥，你别吓我，你没事吧？我陪你去医院……”

“你先别管，你听我说。”梅鹏脸涨得通红，兴奋得眼睛里全是血丝：“你重新念一遍这纸条，然后心里默念——成真。”

郭磊悄悄把自己放在门口用来防贼的棒球棍用身体遮住，他觉得情况有点不对，现在应该先顺着自己的好哥们，然后再想个办法带他去医院。他嘴上答应着，又看了一眼手上的纸条，心里下意识地听从了梅鹏的命令，暗暗默念：成真。

郭磊哎呦一声，手上纸条飘然落地，他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莫名其妙出现的三片叶子一样的刺青，此刻竟然其中一片在慢慢变淡消失！

“这是什么？梅鹏，你……”郭磊瞪大眼睛，转头看着梅鹏：“你让我干了什么？”

梅鹏此刻却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像力气用尽一样，倚靠在防盗门上：“哥们，你有钱了，看看自己的银行余额吧。”

郭磊敷衍地嗯啊有声，掏出手机打开看了一眼，嗤笑一声：“这银行手机版应用后台也不知道请哪个肄业生做的，竟然出这么扯淡的毛病，我的余额和身份证号的位置给换了……等一等……”

郭磊打了一个哆嗦，揉了揉眼睛，盯着自己手机努力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起头看着梅鹏：“你是……这……你……”

“我知道你不信，不过，是的，那是你的银行余额，不是身份证号，虽然数字位数挺像的。”梅鹏此刻表情悠然，晃了晃手上的手机：“而且这个数字永远都会比世界首富多一点，你不用做任何资产管理，不用开任何公司，你在所有银行的资产，永远都会是世界第一。你要是还不信……”

梅鹏拉了一下郭磊，转身打开防盗门：“走啊，你不是喜欢手表？咱们买手表去，不，买表店去。”

郭磊愣愣地跟着梅鹏出门，然后很快臊眉耷眼地走回家里——他没穿裤子，刚才差点穿着四角裤和梅鹏出去。

5

一个月后，中海市最负盛名的别墅区——半山湾最靠近山顶的那独栋大别墅里，聚会的人正起劲。

郭磊躺在游泳池旁，看着自己之前最喜欢的歌星站在小舞台上深情献唱，底下欢笑着的一群男女则是自己喜欢的电影明星、模特，甚至还夹杂了几个自己曾深夜亲密观看过的日本女“明星”，他仍然觉得自己在做梦。

于是郭磊又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疼得他哎呦一声，碰倒了躺椅旁的酒瓶，看着酒瓶里澄澈的酒液咕嘟嘟流到地上，郭磊下意识感叹一句：一秒钟上千块啊，这流量。

人群喧闹，郭磊却突然觉得这生活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有意思。

直升机从泳池旁的停机坪上稳稳落下，梅鹏穿着一身极为不合身的亮色西服，摇摇晃晃地走到郭磊身边躺椅前，一屁…坐下。

“你看看你这点追求，啧啧。”梅鹏环视了一眼下方舞池里的人群，摇了摇头：“从良的女优你请来干啥，破坏人家婚姻啊？”

郭磊的脸红了红，期期艾艾地反驳：“少年时的春梦，我总得见见真人啊，也没想干什么……”

“行了行了，你这就是典型的‘皇帝有了金扁担’，成了世界首富你也不懂得花钱。”梅鹏说着，面色一正：“这聚会完了，我找你有正事说。”

郭磊从躺椅上坐起身来，招招手，一个之前不知道在哪的黑衣管家就出现在他身边，听他耳语几句，点了点头，走向舞池宣布聚会结束了。

等到人群纷纷散去，偌大的游泳池和庭院里只有郭磊梅鹏两个人，郭磊这才开口：“是为了剩下的两片叶子来的吧？”

“对，郭磊，我问你，你现在有钱有势，是世上最有钱有势的人了，你过得开心么？”梅鹏盯着郭磊，目光灼灼。

郭磊笑着想要开口，神色却黯淡下去：“刚开始确实挺开心的，可是时间一久，也就觉得，不过那么回事。有了花不完的钱以后，买东西不再是问题，可是买到本来梦寐以求，攒几辈子钱也买不来的东西以后，却只能新鲜一阵，新鲜劲过去，也就过去了。”

梅鹏目光闪烁，嘴里的话却越来越带有煽动性：“这世界就算拥有了无限金钱权势，也没什么意思，是吧？那如果让这世界变得奇妙起来呢？”

郭磊看着梅鹏，面露疑惑：“什么意思？”

梅鹏递过来一张纸条，郭磊下意识就想推开——这一个月里，他听着梅鹏的话，下意识不让自己碰触任何有纸的文字，已经成了习惯——但这是梅鹏递给他的，所以一愣之后，郭磊还是把纸接了过来。

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

【管理处从未存在过。】

郭磊纳闷地抬头：“这啥意思？”

“郭磊，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梅鹏抓住郭磊的肩膀，力气大得让郭磊难受：“你听我的，发动你那个能力。”

郭磊看着梅鹏，看着自己的手腕，手腕上那手表的指针还在滴答滴答地走着，他没犹豫多久，就点了点头：“行。”

郭磊低头看着手表上的指针，心中默念：成……

天空中突然闪起强烈的电光，从极远处划破天空向这豪宅疾飞而来，梅鹏一侧身，脸上满是焦急神色，却不催郭磊，他身后影子不知道为什么，簌簌抖动起来，在地上不断膨胀收缩。

真。

天空中那道电光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出现过。

郭磊捂了一下手腕，看着手腕上渐渐变淡消失的叶子，抬起头微笑：“行了梅鹏，咦？”

原来梅鹏却没有站在原地，而是走开几步，手上拿着一块黑布，两手张开，像是在等待什么。

空中突然出现一只黑猫，看得郭磊揉了揉眼睛，那黑猫从空中轻巧下落，却没提防正掉进蓄势待发的梅鹏手中黑布里，被梅鹏三两下把黑布团成球，之间那黑布团猛烈抖动，左冲右突。

但梅鹏手脚极快，他手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虚空就仿佛被他“划破了”一样，圆形的黑洞出现在他徒手画的圈里，梅鹏将手上还在拼命挣扎的黑布团扔进那黑洞，手一晃，手上就出现一个铁锚一样的东西。

“梅鹏，你这是在干什么？”郭磊觉得不太对劲。

“住口！看着便是！”梅鹏聚精会神地看着那黑洞在空中快速缩小，就在黑洞就要消失的时候，梅鹏将手上那铁锚一把塞进黑洞。

“有这时空锚，就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动这段时间了，哈哈哈哈哈……”直到此刻，梅鹏才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满身冷汗，他擦了擦油亮的脸，畅快地大笑起来。

“梅鹏……”郭磊声音低沉。

“哦，差点忘了大功臣，郭磊，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梅鹏走过来，拍着郭磊的肩膀，只一下就让郭磊感觉自己锁骨要断了。

梅鹏以前力气有这么大？郭磊还在疑惑，梅鹏却已经席地坐下，将地上躺椅旁那半瓶酒抄起来，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

“来，郭磊，坐下，我给你讲讲管理处是怎么回事。”

6

“很久以前，天地初开，那时候有很多生命体，凝聚了世界上很多能量，拥有了一些很大的能力，移山填海，飞天入地，无所不能。后来的人管他们叫‘神仙’。再然后，有了妖魔鬼怪，天宫地府。

再往后，探索完整个宇宙的这些高能量生命体，突然发现还存在别的‘宇宙’，别的‘世界’，有和这里很相像的地方，也有完全不同的地方。”梅鹏一手拿着酒瓶，眼望远方，一字一句地说着，郭磊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但现在不敢接近他。

梅鹏变得非常陌生。

不止如此，梅鹏身下的影子也在不断鼓胀收缩，这让郭磊更不敢接近他。

梅鹏却没有管那么多，只是淡淡地继续说下去：“战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没人记得清了。战争持续了多久，也没人记得清，反正休战的时间我记得还挺清楚，按现在地球的时间算，明朝中叶？”

“那个时候，百废俱兴，有一个团体发起了一个建议——我们任何人都需要一片最安全的地方。”

梅鹏在身前一挥手：“就像游戏里的安全区一样，最高规格的管控，让一切超自然生物都不会被发现，最无趣也最安全。

进入这个地区的人，都会被削弱到和常人类似，如果要使用那些超自然能力，代价通常让它们付不起，而且还有严格的惩罚措施与制度。这样的话，那块地方就可以作为万界共享的‘安全区’。”

郭磊随着梅鹏的手，看了看山下的都市灯火，他犹豫着开口问：“这块地方你是指，中海市？”

梅鹏回头看着郭磊笑了，像在看一个小孩子，他头微微歪着，眯起眼睛：“比中海市大一点，不卖关子了……是这个地球。”

“什么？”郭磊吃惊地问：“可是这个地球，不就是全部的……”

“哈哈哈哈，认真听嘛，你。”梅鹏哈哈大笑，无奈地耸耸肩膀：“也是，你没见过青丘山的几十万狐妖，也没看过血界的亿万妖魔，天宫地府你肯定也只是在神话传说中见过，你会觉得这个地球，这个宇宙，就是一切。

那就不和你说那么多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本来这个世界上，该有的都有，只不过因为管理处的存在，他们都被压制了。”

梅鹏站了起来，他的身躯好像随着走近郭磊，在慢慢变大：“而托你的福，管理处现在没了。再没有人踩在我们的头顶，告诉我们不要干这个，不要做那个。”

“这个地球，是我们的了。”梅鹏微微笑着，又拍了拍郭磊的肩膀：“好好享受你做下的一切吧，这个世界……不会再那么无趣了。”

7

当电视上出现第一个飞在空中的“人”的时候，郭磊和其他地球上的人一样，十分惊讶。

大洋彼岸那个国家在短时间内出现了无数“超人”和“超级罪犯”，把整个美洲土地作为战场，轰轰烈烈地对战起来。

但海这边仍然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郭磊甚至觉得中海市也没有什么大变化。

这几天他总是睡不好，梦中有无数声音向他呼喊，说着他听不清楚的什么话。

豪宅隔音效果很好，所以当郭磊被巨大的轰鸣声吓醒的时候，他还以为有什么化工厂爆炸了。

郭磊穿着睡衣，赤着脚走到自己房子的边缘，从那里可以俯瞰整个中海市，中海市灯光依旧，几条主干道上还是车水马龙，但是有一片区域却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光从那里传出来。

“停电了？”郭磊纳闷地看看，摇摇头回去接着睡。

那片地方他很熟，那是城东区，也就是郭磊从小长大的地方，现在还有好几个郭磊的同学住在那里，郭磊掏出手机给那几个同学发了信息，但很怪异的是，没有一个人回信。

直到第二天，郭磊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电视上，一场特殊的访谈正在进行，演播室内沙发一侧坐着的是郭磊眼熟的女主持人——前几天的宴会他还邀请这女主持来参加来着——另外一侧，却是一个头上长着独角的人形怪物。

那怪物西装笔挺，文质彬彬，郭磊打开电视的时候，正轮到那怪物说话，只听“它”侃侃而谈：“其实事情挺简单，昨晚上我去城东夜市买夜宵嘛，就有几个小混混缠住我，说我这样的妖怪不该出现在中海市，赶紧滚。”

沙发另一侧那女主持人看上去却没那么镇定，她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地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作法抹掉了城东区所有人的魂魄嘛。”这妖怪轻描淡写地挥挥手：“他们既然敢惹我，就应该付出代价嘛。”

“只是……只是因为几个人骂了你，你就杀死了一整个区的人？”那女主持人看上去已经愤怒了，但还是强抑着怒气开口问。

那独角怪人斜睨了一眼女主持人，弹了下手指，女主持就噗地一声化为飞灰，独角怪人脸转过来，满是鳞片的脸上露出狞笑：“中海市的人类们，你们好，以前你们有了错误的认识，认为你们人人平等，而我们不存在。

现在我该纠正一下你们——你们人人平等，而我们永远比你们高等，你们会是我们的玩物、血食和奴仆，请认清现实。螳臂当车自然值得钦佩，但是假如碰到我这种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大妖，建议你们这些小螳螂，老老实实的不要让我看到你们反抗。”

电视下一秒信号就被切断了。

郭磊坐在那里，浑身发冷，按着电视遥控器又换了几个台看看，电视里，悲剧正蔓延开来。他茫然地拿起手机，重复地拨打着几个住在城东区的亲戚、同学的电话，没有人接听，一个人都没有。

我都干了些什么？郭磊只感觉嘴里发苦，他忽然眼前一亮，看着自己手腕上那片叶子形状的刺青，拿定了主意。

他在大大的房子里四处奔走找着纸笔，最后终于找到，哆哆嗦嗦地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想了想又划去重新写下一行，但他拿着这张纸条，突然犹豫起来。

“我看看，‘我从没签下那份契约’，哎呀哎呀……”梅鹏的声音在郭磊身后突兀地响起：“可是这样的话，你的大房子、你车库里那几十辆跑车、你的私人飞机，可就全都没有了哦。”

郭磊悚然而惊，猛地转身，看着眼前的梅鹏，梅鹏却动作更快，单手掐住郭磊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你要不再想想？毕竟那契约第一条生效的内容可是‘我和你永远是这世界上钱权第一’。

这意思是，就算在这个妖魔鬼怪现世的世界里，你仍然是无人敢动的‘大人物’，可如果你让一切消失，你就还是那个赚几年工资都买不起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底层生物。你，真的舍得？”

说着话，梅鹏已经把郭磊放了下来，还手势轻柔地替他整理好被扯歪的衣领：“其实这个世界也挺有意思的，尤其是，当你是这个世界少数几个绝对安全的人的时候。

你没发现么，就算现在外面妖物肆虐，可你这个大房子，却没有半点损坏？你是有特权的呀，你打算抛弃掉自己的特权，重新做回那个可悲的小人物么？”

“……”郭磊沉默着，但下一秒，梅鹏就爆然前冲，一下把郭磊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上几根手指头，和捏着的那纸条打飞。

“忘了告诉你，我有一定的读心能力。”梅鹏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他看着郭磊，语气生硬：“我还以为你想通了，结果竟然还是想用最后一次能力消除这一切，为什么？你不喜欢现在拥有的么？”

“喜欢啊。”郭磊捂住手掌断指处，疼得一头冷汗，却还是咬牙笑着：“做世界上最有钱的人确实还挺爽的，可是你们这些妖魔鬼怪杀了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同学，我认识的很多很多人。

我小学时候在校门口最喜欢吃那大爷卖的烤面筋；长大一点总是去初中旁边的租书店打混，老板也不赶我们；高中几个同学也住在城东区……现在全没了，你们毁了我的过去，还想让我给你们未来？”

“哈哈哈哈……可是你这个能力只能拿着写好字的纸条才能发动，你觉得我会给你机会？”梅鹏阴沉着脸，慢慢走向踉跄后退的郭磊：“管理处现在全都没了。那只能控制时间的黑猫被我扔到外域，打上时空锚，就算回来也没用。这整个中海市，整个地球，都没有能救你的人……”

“没有就没有。”郭磊抹了一把脸上疼出来的冷汗，惨然笑道：“老子闯下的祸，老子要去负责擦屁…，就算代价是我的命。”

“你的命，一文不值……”梅鹏已经靠近了郭磊，但他的话被开门声打断了。

郭磊身后一扇门被人推开，一个男人背着手走进了房间。

“你是谁？”梅鹏警惕地看着眼前面貌平常的青年男人，脚下的影子快速蔓延到身上，将他笼罩起来。

“嗨，我叫王山。”自称王山的男人轻轻拉了一把身前的郭磊，郭磊就嗖一声被扯进王山背后的门里，扶着门的那一脸憨厚的男人，快速关上门，把地上不知何时突刺而起的影子挡在门外。

王山抬头看看——眼前的梅鹏构成的黑影已经涨大到三米多，王山必须仰视才可以了——他看着眼前还在继续变大的黑影，耸耸肩膀：“叫我王半仙就行。”

“哦？传送门的能力，你们难道以为这样，我们就找不到郭磊了么？”梅鹏摇了摇头，声音在黑影中渐渐变粗，变得更加低沉嘶哑。

不等王山回话，黑影就猝然解体，化为数道影子尖刺射向王山。

王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从远处看，富丽堂皇的别墅突然膨胀了一点点。

轰然巨响中，一个硕大的黑影被打飞到了半空，发出尖厉的嘶嚎飞远。

王山踩着地上的破砖碎瓦，手里提着足有人头大小的锤子，看着山下那黑烟处处的中海市，慢慢叹了一口气。

“我生气了。”

8

穿梭在一扇又一扇门之间，郭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前面拽着自己的，自称叫小蒋的男人只来得及把一张小纸条塞在他手上，就拉着他不停前进。

小蒋推开的每一扇门，门后的景色都和当前所在的地方大相径庭，但即便如此，只要待上几秒钟，就有从天空从海面从地底冒出来的，长得奇形怪状的妖魔跟上来，好几次差点都抓到郭磊。

“快！”小蒋也是累得呼哧带喘，拽着郭磊的手却还是很有力。

“快什么？”郭磊艰难地开口，脚步不停。

小蒋又推开一道门，拉着郭磊穿过满地摆放着的金条，目不旁视：“快用你那个能力！”

“哦，对！”郭磊这才想起手中的纸条，他低头看了一眼，抬起头瞪大眼睛：“什么？这个？”

“没事的，赶紧用！”小蒋大喊一声，险险避过这金库里突然飞起撞过来的两块金砖，如果砸实了，小蒋的脑袋估计都要变成扁平的。

小蒋又推开一扇门，但他脚步突然停下，面前是一片碧海蓝天，但天空中乌压压飞满怪物，地上的怪物们也近在咫尺，他们被堵住了。

漫天遍地的怪物冲了过来。

郭磊汗毛竖起，却没忘记握紧手中纸条，在心里想了两个字：

成真。

郭磊手腕上的手表秒针跳动了半下，突然停滞。

世界开始崩塌。

9

“啊！”

郭磊从床上一跃而起，双手护在身前一脑袋撞上墙，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他疼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但只过一会儿，就抱着脑袋站起来，四下看看。

“这是……我家？”入目所见是极为普通的小房子，郭磊记得，自己已经在一个月前把这房子卖了才对。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余额，脸一下垮了下来：“真的全都没了啊，给我剩几个逗号也行啊，我也不贪，三四个就行……”

他退出手机银行页面，想了想，赶紧进了中学交流群，发了句话：“有喘气的没有？”

群里一片寂静。

郭磊脸色死灰，正要关上聊天框，突然消息腾腾刷了起来。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郭磊，就你鼻子是用来吃饭的。”

“磊子，好久没见了，下次来城东区看我不把你打得尿裤……打完咱们去喝酒啊？”

郭磊看着聊天框，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

都回来了，城东区那些人，都还在。

10

郭磊这段时间工作很认真，再没有以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样子，不过以前最喜欢在聚会里侃大山，和人争辩那个永远聊不厌的话题“假如我有超能力会是什么样子”和“假如我是亿万富翁该多爽”的郭磊，却已经再也不见了。

他看着自己的高中同学扯着嗓子互相叫对方的外号，吵得面红耳赤，却只是轻轻笑着，看看四周。

春天马上要结束，夜市景色一如既往，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全都没有了啊，超人也好，神仙也好，妖魔鬼怪也好……”郭磊喃喃自语，看着自己手腕上还在咔嚓咔嚓跑动的手表：“梅鹏也……现在能证明发生过那些事的，只有这块手表了。谁能想到，那纸条上竟然会写着‘让一切超自然的，都烟消云散’……”

现在这个地球，应该是以前他认为的那个了吧，郭磊端起酒杯，默默想到，那个在梅鹏口中无趣的，没有神仙也没有超人，没有外域的，无趣的地球。

不过我觉得还挺有趣的，郭磊微笑起来。桌子上的烧烤香味钻进鼻子，明亮的彩灯在街边摊位上鳞次栉比地亮起，微风轻轻拂过面庞，将夜市上欢笑的人生带进郭磊的耳朵。

这个世界还是很有趣的。

11

一只黑猫从郭磊脚下灵巧地钻过去，还很人性化地抬头看了一眼他，黄色的瞳仁仿佛宝石一样。

郭磊轻咦一声，总觉得这只黑猫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等他再去看时，那黑猫却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