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汉

“吃吃,就知道吃。”何安抬起兰花指就拧了喜悦脸蛋儿一下,“你瞧瞧宫里那些个跟你同批的小黄门,哪个不是削肩细腰的,贵人们才喜欢。你这副肥嘟嘟的样子,也难怪遭人排挤了。”

喜悦被他掐的眼眶含泪,还不敢哭出来,等何安掐够了他细嫩软弹的小脸蛋,意犹未尽的松手,可怜兮兮的捂着半边腮帮子退到一边。

何安心情愉悦道:“吃饭吧你。不是嫌素吧,要不要给你加个鸡腿啊?”

“好。”喜悦抽泣了一下,耿直的答应道。

何安:“……”

等喜悦满嘴嚼着鸡腿肉时候,何安也只是掀了碗盖多喝了两口茶。

“公公,您不吃吗?”

“天儿热,没胃口。”何安道。

喜悦不疑有他,只说:“公公还是吃两口吧,您都瘦成什么样子了,给主子当差是得鞠躬尽瘁,那您也得身体好不是。况且这一桌子菜,人家五殿下都吃呢,我又让人给您热了。您趁热吃,您这边吃一口,五殿下那边儿吃一口,这四舍五入,不就是一起吃饭了吗?”

“呸,说什么大不敬的话。”何安脸色一红,硬是拉下脸来严肃道,“主子爷用餐,咱们能贴身伺候的便是福分了。”

他从小宫中长大,饭食基本没什么正点,且饱一顿饥一顿的时候多了,肠胃早坏了,饭菜热了冷了、辣了麻了都会难受一大阵子。

饭量也小,比宫里保持身材的贵人们吃的还少。

这会让被喜悦说的,不知道是戳中了心底哪一点的心思,拿起筷子,就着跟五殿下府邸上一模一样的饭菜,吃了起来,硬是吃了一整碗米饭,直看呆了喜悦。

喜悦鼓着腮帮子想,五殿下是良药。

*

赵驰吃完了午饭,府里也清净了。

白邱推门进了饭厅,行礼道:“内庭诸位都安排走了。”

赵驰摆了副碗筷给白邱,白邱也不推辞,坐下来。

“都送了些什么来?”赵驰问。

“多是日常用品,布料、食材、家具、冰、炭、诸如此类……”白邱道,“按照殿下规格制式一一配全了。”

赵驰沉吟了一下:“我这位太子哥哥,知道我拜会了何安,紧跟着就来这么一遭。大约是满意我的诚意,向我示好?”

“应有此意。”白邱点头,“东宫孱弱,并不得皇帝陛下十分满意。自然是要多拉拢些兄弟,和七殿下好分庭抗礼。”

赵驰笑了笑:“群雄逐鹿,诸子夺嫡的把戏,历朝历代的皇帝怕都是玩不腻。”

“现下最紧要的是殿下您封藩一事。您本应早就封为藩王,拥有自己的属地和王府,倒因为外出游学耽搁了。现下回到京城,又正是多事之秋,怕是有些人见不得您留在此地。若是乘机封到贫瘠之地做王,京城他日一旦异动,鞭长莫及。”白邱道,“不知道殿下作何打算?”

赵驰一笑:“我在外面游学,吃得苦够多了,现在偏偏想留在京城做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京城多美人,左拥右抱,软香温玉,比风餐露宿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殿下说得对。不过此事怕难。”白邱道。

“事在人为嘛。”赵驰赵驰抬手,给白邱道了杯茶,“还需白参书出谋划策。”

白邱作揖:“敢不殚精竭虑。”

*

等喜乐办妥了差事回来,已是后半晌,何安正在书房练字,五殿下给的砚他是万万舍不得用的,用了自己之前用惯的一方砚。

等喜乐掀帘子进来,就看见喜悦在一旁伺候,嘴巴鼓鼓的塞满西瓜,没个正形。

“喜乐哥,吃瓜?”喜悦热情的邀请。

喜乐才不理他,进到里间藏书室给何安行礼道:“督公,奴婢回来了。”

“都办妥了?”

“奴婢亲眼瞅着几位进去的,是殿**边的白参书接待。应是妥了。”喜乐道。

何安捏得笔抖了抖,带了点希翼问:“那殿下有没有夸我?说我办事办得好。”

喜乐安静了一下:“那倒是没有。督公咱们眼下可是太子一党,办事儿的诸位师父都以为太子的授意。我瞧着白参书也是这么想。”

何安一怔:“哦……”

他低头蘸墨道:“殿下没有不高兴便好。不然我这心里可不消停。”

喜悦端了瓜进来,傻傻的问:“公公……要不要吃瓜?”

喜乐轻呸了一口:“傻子。”

“嗯?我吗?”

“督公脾胃不好,吃不得凉。”喜乐说道,“你这盘子西瓜督公吃了怕是要闹一整宿。”

何安叹了口气,问喜乐:“你瞅瞅我这字怎么写不好呢?”

喜乐上前一看,何安原在临摹五殿下之前送的笺书那两句诗。

何安其实字写的极好,便是与当世大家也不逞多让,巴结他的都千金求字。也因了他这字,才讨了贵人的喜,能够升到现在这个位置。

如今这已经写了二十多帖,比五殿下原本的字那是好了不少,可喜乐不敢说啊。

琢磨了一下,喜乐只好安慰道:“已很像了。”

“不好。”何安摇头,“我哪儿学得到殿下半分风骨。”

“……”喜乐一合计,笑道:“师父不就是想把五殿下墨宝好好的存着,时时欣赏吗?咱们去裱了,回头找个沉香木小匣子装着戴在身边怎么样?”

何安也不直说好,倒是停了笔,认真道:“这事儿你去办,一定要办好。”

“师父放心。”

*

他中午吃那晚饭,到半夜终于还是发作了,躺在床上就觉得胃里绞着痛,十分难耐,翻来覆去的,睡一会儿醒一会儿。

晚上是喜乐在外面伺候,听到动静就来了。

“师父,可要吃药。”

“不要。”何安的声音闷着,喜乐只觉得不对劲儿,点了灯过去看,何安披散着头发,面色铁青,浑身跟水打了似的。

喜乐大惊:“师父,我让喜悦去煎药。”

何安痛得浑身发抖已说不话来。

喜乐又热了暖石用棉布裹着,给他慰着,何安靠在喜乐身上,这才缓了口气过来。

外面传来动静,是喜平掀帘子进来,看到何安这样一愣:“督公这是又犯胃病了。”

何安忍着痛,皱眉道:“说。”

喜平作揖:“咱们的人回来说,殿下晚间吃了夜饭,十三便来约了殿下一同坐马车走了。听说是去了看戏。”

何安听了只觉得更是痛得难耐,嘴硬道:“看戏而已,有什么说不得的。”

“就刚才,我掀帘子进屋前,下面人说,殿下……花了两千两银子,包了那唱花旦的华老板一夜。人已经带走了。”

那华雨泽是最近里京城大火的角儿,场场爆满,唱的好不说,样貌身段也是一流。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争相砸银子,还没听说谁能包他一宿的。

说起来这也算是一桩风流韵事,何安却只觉得舌头到喉咙到心坎儿里都翻出一…苦酸苦酸的感觉,酸的眼角都泛红。

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这外面又一动,喜悦就端着碗汤药进来,还咋呼着:“师父,赶紧趁热喝了,免得再痛。”

何安顿时怒不可遏,抬手掀翻了药碗,烫了喜悦满头满脸,接着劈头盖脸骂词儿都出来了。

“喝什么喝!让我死了算了。反正你们就巴不得我这儿死了你们好后面占我的位置,分我的家产。一群没心肝的狗崽子们,办事不得力,心且黑着呢!”他穿着单衣,坐在床边,衣服空得直晃荡。说话声音尖锐,气的脸色煞白,脸上的水珠子滚滚落下,也不知道是痛出来的泪还是汗。

喜悦被他骂懵了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喜乐躬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喜平倒是见惯不怪,等他骂了够了问:“督公,要不去把那个华雨泽宰了?”

何安喘着气皱眉道:“怎么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也不嫌腌臜的!”浑然忘记了早晨是他让喜平去打断了人家四卫营侍卫的腿。

过了半晌,他道:“殿下外放多年,也没什么贴补……那戏班子的角儿要真养起来就是个无底洞,殿下会不会钱不够用?要不咱家给殿下送点银子过去?”

他话音刚落。

三个徒弟不约而同的抬头,瞪了自家师父一眼。

此人,没救了。

*

折腾了一宿,何安那胃痛早早晨才好了一点,稍微吃了点东西,还是坚持回了御马监。今日掌印太监关赞并不当值,御马监内只有些普通差役。

何安叫了掌司过来,问了最近恰巧有一批马从西北送过来,应是境外所产。便去了马厩亲选,大部分都不怎么合意,不是伊犁马便是三河马,有些普通。

倒是有一匹黑马显得与众不同。

身形高大,肌肉矫健,黑色皮肤上点缀星星点点的白色毛簇,乍一看仿佛天上银河。

“这是金帐罕国那边带回来的,极好的血统,名曰星汉。”掌司眼力极好,连忙对何安道,“督公若是喜欢,便办个手续带走便是。”

何安瞥了他一眼:“这马能是咱家起的吗?也不看看咱们这些人的身份。”

掌司愣了愣。

“收拾好了,去库里挑上好的马具,给五殿下送去。”何安道。

“五殿下?”掌司有些懵了。

“五殿下前几日刚回的京城,就让太子殿下招去,详谈了多半个时辰。”何安责怪道,“听说三监四司八局都去巴结过了,咱们倒好,仗着是御马监一点动静没有。你也不怕太子多心。”

掌司顿有醍醐灌顶的感觉:“不愧是督公,您就是看的清楚。”

“办事儿上点心,别总让咱家提点。”何安挥挥手,“快去吧。”

“等等。”何安道。

“督公还有什么吩咐。”

何安犹豫了一下:“那拜帖上记得写上关掌印和我的名字。莫要送了礼人家还不知道是谁送的。”

*

星汉下午就送到了赵驰府上。

“御马监好大的手笔。”白邱道,“这匹宝马,怕是世上难寻。”

赵驰拿起那拜帖扫了一眼落款:“关赞……何安……这也算是有来有往了。”

“五殿下打算怎么办?”

赵驰一笑:“既然是匹好马,自然要出去溜溜。我瞧今儿天气不错,派人去知会十三殿下,再去寻了华老板,今日策马踏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