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人们把这座卫理公会教堂精心布置了一番。里面摆了八张搁板桌,每张桌子都是一项具体工作的中心。在一张桌子那里,一名警察正在用野战电话机与总部联系,另外三张桌子上分别铺着地图,上面用粗粗的红线把不同的搜寻区域分开。一名警官埋头于第五张桌子上的文件卡、文件盒以及证人陈述表中,一有任何信息,就仔细核对。还有几名警官在其他几张桌子上忙于打字。在巴克斯顿,刑事调查科的警察正在向爱丽森·卡特尔的同学问话,与此同时,三十名警察和同样数量的当地志愿者正在对环绕斯卡代尔及其附近村庄的山谷展开地毯式搜索。

在教堂紧靠门口处,摆成半圆形的椅子围着一张橡木桌子,在桌子的后面还有另外两把椅子。在桌前,乔治刚刚把案情向杰克·马丁警司作了简要汇报。在他到巴克斯顿以后的三个月当中,从未和这位负责部门工作的警官有过任何个人交往。他知道,他写的各种报告马丁都已过目,但还从来没有就某一个案件进行这样面对面的交流。他所了解的有关马丁的情况全是从别人的嘴里知道的。

战争期间,马丁曾在一个步兵团服役,时任中尉,很显然,他既没有立下赫赫战功,也没有落个贪生怕死的名声。但是,军旅生涯使他领略了军队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始终坚持以军衔、官阶来相互称呼,甚至对同级别军官,上级军官对下级军官也不能直呼其名,否则就会遭到他的申斥。据DS警区的克拉夫说,在军营里,如果偶尔听见某个人的名字,这会使他的血压升高许多。马丁会定期对警官进行检查,如果有人皮鞋不够油光锃亮,不能映照出人的面孔,如果有人衣扣没有闪闪发光,那就免不了挨一顿训斥。从侧面看,他的脸型很像一只鹰,特别是那双眼睛。他平时总是步伐敏捷,据说他对衣着邋遢的警察,不论是不是他的手下,都厌恶至极。

因为他一贯恪守军纪,乔治认为他一定是一位精明高效的警官。现在,他的想法很快就会被验证了。马丁凝神静听着乔治对案情最新情况的汇报,他眉毛花白,眉头紧锁,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在精心修剪过的胡子上搓来搓去。“抽烟吗?”他终于开口说话,同时把一盒香烟递给乔治。乔治摇摇头,说他还是喜欢抽味淡一点儿的金叶烟。他明白,马丁给他发烟就意味着允许他们抽烟,于是马上点了一支。“我不喜欢这个牌子的烟。”马丁说,“这应该是一起精心策划的绑架吧。”

“我想是的,长官。”乔治由此判断,马丁完全抓住了胶带这一关键细节。不会有人在漫无目的地散步时还随身带着一整卷胶带,即使警惕性极强的童子军的头儿也不会这样。乔治认为,那条狗当时的情况也充分表明这是一起显而易见的预谋犯罪,虽然其他人对这一点没有给予充分的重视。“我想,不论绑架那女孩子的人是谁,他一定非常了解她的生活习惯。他有可能已经观察了她一段时间,然后选择了适当的作案时机。”

“所以,你认为作案的是本地人?”马丁说。

乔治用手捋了捋他那一头的金发,“看来是这样。”他说,显得有些犹豫。

“你的表态有所保留,这是对的。夏天来来往往的人也许很多。他们当中任何人都有可能看见这女孩儿,或者看见她独自一人,或者看见她结伴而行,因而想要寻找机会绑架她。”马丁对自己的分析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随手把一点儿烟灰从他上衣袖口上弹掉,他的上衣熨烫得平平整整。

“这很有可能。”乔治嘴上应道,实际上他觉得不太可能会有人把看见爱丽森后在瞬间产生的强烈欲望一直保持好几个月,再耐心地等待时机。而他自己之所以不能肯定是不是当地人所为,主要是因为他想象不出在这样一个环境当中有谁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长官,这里的人之间,相互关系非常紧密。他们一直相互关照,这种关系已经延续了好几代。一个斯卡代尔的人去伤害他们自己的一个孩子,这是有悖于他们从小所受的教育的。还有,如果是本地人所为,他怎么可能带着被他绑架的孩子离开这里,如果这样,斯卡代尔的人谁都会知道。不过,即使是这样,从表面上来看,作案的很有可能还是内部人。”乔治叹了口气,感到自己的看法有些前后矛盾。

“除非我们对女孩儿走的方向判断错误,”马丁评论道,“她有可能没有按照平时的习惯走,而是穿过牧场走到了大路上。昨天是里克牲口集市日,在通往朗诺的路上,车辆比平时多。别人很容易以让她指路为理由,骗她上车。”

“长官,你忘了那条狗了。”乔治提醒说。

马丁不耐烦地将手中的烟一挥,说:“绑架的人完全可能绕过山谷,把狗放在树林里。”

“这样太冒险了,而且他还必须对这一带很熟悉。”

马丁叹了口气。“是啊,像你一样,我也不愿意看见这个恶魔是当地人。人们对这些乡土气息很浓厚的社区总是感到很浪漫,但是很遗憾,我们对有些问题的看法常常是错的。”他看了一眼教堂的钟,掐灭烟头,把衬衣袖子露出来,抬起头,挺起胸,“好了,我们该和记者先生们见面了。”

他转过身,面对着搁板桌,说:“帕金森,你去告诉莫里斯,让记者们进来。”

那位身着警服的警察赶紧站起来,含混地答道:“是,是,长官。”

“帽子,帕金森。”马丁厉声吼叫道。帕金森立刻停住脚步,返身回来。他把帽子往头上一压,几乎是跑到了门口。刚跑出去,就听见马丁在后面喊道:“理发,帕金森。”警司带着其他人员向桌子后面的椅子走去的时候,脸上似笑非笑,嘴角轻轻地抽动。

门打开了,六七个人涌了进来。室内闷热,户外寒冷,所以,他们一进来便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团薄雾。接着,这一伙人分散开来,一个一个在折叠椅上坐了下来。为了抵御寒风,他们都把帽檐拉得很低遮住了自己的脸,把外衣领子竖了起来,脖子上围着围巾,所以不太容易看出他们的年龄,但乔治还是估摸着他们的年龄在二十五六岁到五十五六岁之间。他认出了来自《高峰新闻报》的记者考林·洛夫塔斯,其他人都不认识,不知道他们是哪些报社的记者。

“早上好,先生们。”马丁开始讲话,“我是巴克斯顿警察局的警司杰克·马丁,这是我的同事,侦探长乔治·贝内特。毫无疑问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一个小女孩儿从斯卡代尔失踪了。她叫爱丽森·卡特尔,十三岁,人们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昨天下午大概四点二十左右。她离开家,也就是斯卡代尔庄园主宅第,带着狗出去散步。发现她失踪后,她母亲,鲁丝·霍金夫人,继父,菲利普·霍金先生,与巴克斯顿警察局取得了联系。我们马上采取了行动,用警犬对斯卡代尔庄园主宅第的周围进行了搜查。我们在她家附近的树林里找到了她的狗,但到目前为止,有关她本人的踪迹,我们还一无所获。”

他清了清嗓子。“巴克斯顿警察局有爱丽森最近的照片,中午大家就可以拿到。”接下来,马丁把爱丽森的外貌和衣着对记者详细地做了介绍,乔治趁此机会将他们仔细打量了一番。他们低着头,铅笔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从作记录的情况来看,他们对这一案子还是很感兴趣。但乔治不知道这种兴趣有多少是与曼彻斯特的失踪案有关。他很难想象,在正常情况下会有这么多记者为一个从小小的德比郡失踪了十六个小时的女孩子赶到这里。

马丁的介绍即将结束。“如果今天找不到爱丽森,我们就会进一步加大搜索工作的力度。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因此我们非常担心,尤其是在眼下这种极端寒冷的气候条件下。如果各位还有什么问题,我和贝内特探长都很乐意回答。”

一个记者首先提问。“布赖恩·邦德,《曼彻斯特纪事晚报》记者。有没有可能是谋杀?”

马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前,我们既不排除任何可能性,也不认定任何可能性。我们还不能确认爱丽森为什么失踪。她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都没有什么麻烦。但现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是一起谋杀案。”

考林·洛夫塔斯抬起头,竖起一根指头。“是否有迹象表明爱丽森发生了意外?”

“目前还没有。”乔治说,“马丁警司刚才已经告诉诸位,我们的搜寻人员正在对山谷进行严密搜索。我们也要求村民到自家的地里好好看一看,以防爱丽森由于摔伤不能走回家。”

坐在这一排最后面的一名记者往椅子上一靠,嘴里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爱丽森·卡特尔的失踪似乎与发生在曼彻斯特的两起儿童失踪案有一些共同之处,也就是戈登的波琳·瑞德和阿什顿的约翰·吉尔波瑞治。你是不是在向来自曼彻斯特和兰开夏的警察暗示着它们之间可能的联系?”

“你是……?”马丁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客气。

“唐·斯玛特,《新闻日报》,北方站记者。”笑容在他脸上一闪而过,这让乔治想起了狐狸贪婪大叫时的样子。斯玛特戴着一顶粗呢帽子,露在外面的头发微微发红,还有他那红润的脸庞、淡褐色的眼睛,都和狐狸的一样。此刻,他正眯缝着眼睛盯着细长的雪茄发出的青烟。

“目前做这种假设还为时过早。”乔治打断了他的话,因为这一问题与他自己的想法相类似,他想暂时秘而不宣。“我对你所提到的两起案件当然很了解。但目前除了安排好搜寻计划之外,我们没有必要与来自其他警局的同事们讨论这两起案件。斯塔福德郡警察局已经明确告诉我们,一旦有必要扩大搜寻范围,他们将提供一切帮助。”

但是斯玛特不是这样轻而易举就可以敷衍过去的。“如果我是爱丽森·卡特尔的母亲,我听到这样的话一点儿也不会被打动,因为爱丽森的失踪与其他儿童失踪案有着非常明显的关联,却被警察完全忽略了。”

马丁猛地抬起头,准备反驳这名记者,但乔治抢先开口了。“尽管相似,但也有不同。”他态度生硬地说道,“斯卡代尔是一个封闭的乡村,不是繁忙的街市;波琳和约翰是在周末失踪,但爱丽森却是在一周的中间;在其他两个地方,陌生人随处可见,而在斯卡代尔这样一个地方,如果爱丽森在该喝下午茶的时候碰到一个陌生人,而且是在十二月,她会十分小心。还有一点,或许是最重要的,爱丽森出去的时候还带着狗。此外,斯卡代尔距离城里足有二十五或者三十英里,任何想要绑架孩子的人,在他对爱丽森下手之前还会在路上遇到很多其他小孩儿。每年都有上百人失踪,如果毫无相似之处那就奇怪了。”

唐·斯玛特冷冷地看着乔治,眼光中透出一种挑战。“谢谢你,贝内特探长。你的名字‘贝内特’中的‘特’是‘特别’的‘特’吗?”

“对!”乔治回答说,“还有问题吗?”

“你们会把附近水库里的水抽掉吗?”考林·洛夫塔斯又提出一个问题。

“你们会知道我们在什么时候要采取什么措施。”马丁以结束提问的口吻说道,“如果各位再没有什么问题,我们的记者招待会就到这里。”说完,他站了起来。

唐·斯玛特把身子往前一倾,胳膊肘搁在膝盖上,问道:“那么,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乔治注意到,马丁的脖子变得像火鸡喉头下的肉垂一样红。很奇怪,红色没有上升到他的脸部。“我们找到女孩儿后,会通知你。”

“如果你们没找到呢?”

“我明天早上会在这里,和今天时间一样。”乔治说,“每天早上,一直到找到爱丽森。”

唐·斯玛特把眉毛向上一挑。“那我就盼着那一天。”他一边说,一边把厚重的外衣穿在他那瘦小的身上,把他充其量也只有五英尺半的身体挺直。其他记者已经陆续向门外走去,相互比较着各自的记录,谈论着该如何发稿。

“脸皮真厚。”门刚一关,马丁愤愤地说。

“我想,这只是他的工作。”乔治叹气道。如果没有像唐·斯玛特这么讨厌的记者老纠缠着他,他还能应对自如,如果遇上了,那也没有办法,只能尽量避免自己被激怒。

“一个刺儿头,”马丁哼了一声说,“其他人都是各干各的事儿,就只有他含沙射影地讽刺我们束手无策。你要对他多留点儿神,贝内特。”

乔治点点头。“长官,我一直想问,你还计划让我继续负责这里的工作吗?”

马丁皱皱眉头。“托马斯警长负责穿制服的警察,但我认为你应该负责全面工作。侦缉总督察卡弗的脚踝上还贴着膏药,哪儿也去不了。他主动要求在巴克斯顿的刑事调查科值班,但我需要一个人负责这里的现场工作。你不会辜负我的信任吧,探长?”

“我会竭尽全力,长官。”乔治说,“我一定要找到这个女孩儿。”

“曼彻斯特纪事晚报”

“1963年12月12日星期四第1版”

“警方对闭塞的山谷展开搜寻”

“动用警犬寻找失踪女孩”

“本报记者”

“今天,警察带着警犬搜寻一名13岁的失踪女孩儿。她是昨天下午五点左右离家后失踪的。她家位于闭塞的德比郡斯卡代尔村。”

“那位女孩儿名叫爱丽森·卡特尔,与她的母亲和继父居住在斯卡代尔庄园主宅第,失踪前她说要带着牧羊犬外出散步,此后便无踪影。”

“爱丽森出门后穿过田野,走向附近石灰岩山谷中的树林,她的家就位于这一山谷当中。从此之后便再也没有人看见过她。”

“在她母亲报警之后,警方立刻展开了搜寻。目前已经找到了那条狗,狗没有受到伤害。但尚未发现爱丽森的踪迹。”

“警方向她的邻居和她在高峰女子中学的朋友了解了情况,没有发现这位漂亮的女生有任何离家出走的动机。”

“她的母亲,鲁丝·霍金夫人,34岁,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搜寻结果;鲁丝·霍金的丈夫,菲利普·霍金先生,37岁,也和邻居以及当地农民一起帮助警察在这荒凉的山谷中进行搜寻。”

“一位高级警官说:“我们还不能确认爱丽森为什么失踪。她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都没有什么麻烦。但现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是一起谋杀案。””

“如果到今天傍晚还找不到爱丽森,搜寻工作明天将会继续。”

唐·斯玛特把这份《纪事报》的上午版扔在一边。至少他们没有抄袭他的文字和盗用他所提出的问题。如果在记者招待会上想要稍表现出一点与众不同,总是会有被其他记者引用的危险。从现在起,他准备不受现有材料的限制,挖掘出自己的故事。在他看来,乔治·贝内特将会具有极大的新闻价值。他决心要亲自从这位英俊潇洒的警官身上“榨”出最精彩的故事。

他可以看出来,乔治是一个信心坚定、意志坚强的人。他根本不可能放弃对爱丽森·卡特尔的寻找。凭借以前的经验,斯玛特知道,寻找失踪的爱丽森·卡特尔,对于大部分警察来说,毫无疑问,就好像意味着一份全新的责任,因为他们同情她的家人。他确信,那些做了父亲的警察,在荒野里结束了一天的搜寻之后,晚上回到家里会比平时多拥抱他们女儿一次。

但是,斯玛特从乔治身上感到了一点儿不同。对于乔治来说,寻找爱丽森是一种使命。即使其他人对爱丽森可能都已经感到绝望,乔治也不可能有任何懈怠。就算爱丽森是他自己的女儿,他对这起案子的热情也不会比这更大了。斯玛特能够觉察出,他是万万不能容忍失败的。

对于斯玛特,这起案件实在是天赐良机。作为《新闻日报》北方记者站的记者,这是他第一次为一份全国发行的报纸工作,他也一直煞费苦心地寻找机会,希望能通过一次报道使他进入以报馆集中而著称的舰队街(英国伦敦市内一条著名的街道,依邻近的舰队河命名。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舰队街都是传统上英国媒体的总部,因此被称为英国报纸的老家。(译者注))。他已经在日报上报道了有关波琳·瑞德和约翰·吉尔波瑞治失踪的消息,他要想方设法让乔治或者他的一个小组把这两起失踪案与爱丽森·卡特尔的失踪联系起来。这将会是一个轰动性的报道。

不论爱丽森发生了什么事儿,在这个戏剧性的、充满神秘色彩的故事中,以斯卡代尔为背景是再好不过的了。在一个像这样封闭的社区,每个人的生活仿佛被置于显微镜之下。各种各样的秘密会突然毫无遮拦地暴露出来。这肯定不是一个什么光彩的场景。斯玛特是一定要目睹它的全过程的。

在教堂里,乔治·贝内特也把晚报扔在了一边。他确信,明天早上《新闻日报》的报道将会更加轰动,但警察却不会喜欢。报道里如果有任何地方暗示警察无能,马丁会怒不可遏。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教堂,穿过马路,向自己的汽车走去。

在夜间或者在黎明前开车去斯卡代尔让人提心吊胆,但是在白天几乎也一样。至少,在夜间或者黎明前,那最险要的悬崖隐没在了黑暗之中,而在白天,乔治觉得悬崖随时都会坍塌下来,他的车就像压路机下的罐头瓶一样,时刻都可能被压碎。而今天与平时有一个很大的不同:横挡在公路上的大门敞开着,所有车辆免费通行。一名警察站在旁边。他向乔治的车内探头一看,啪的一声立正、敬礼。“可怜的家伙。”乔治想。谢天谢地,自己在寒气逼人的天气中到处站岗的日子还不算长。他想不通,那些擢升比较慢的警察怎么能忍受一周又一周的街道巡逻、保护犯罪现场,或者像今天一样,徒劳地跋涉在荒凉的乡村。

村庄在白天与在夜间没有多大差别。斯卡代尔的村舍看上去毫无生气,一点也不吸引人。灰色的石头建筑好像蜷缩在地上,像一条猎狗被吓破了胆,而不是蓄势待发、时刻准备出击。有一两栋房屋的屋顶成弧形,大部分屋顶的木料也都没有油漆过。有一些鸡在悠闲地转来转去,每一辆开进村子来的汽车都会引得拴在门柱上的护羊犬、护牛犬一阵狂吠乱叫。像昨天晚上进村的时候一样,依然有一双双眼睛注视着陌生人。乔治开着车,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他现在对这些人的了解比前一天晚上要多。有一点他很清楚,这些人都是女人。斯卡代尔每一名身强力壮的男人都加入了搜寻的行列,从而增强人们对搜寻工作的信心,同时还为搜寻工作提供有关当地的情况。

乔治在村子公共绿地较远的那一头找到一块儿停车的地方,于是把车紧靠在斯卡代尔庄园主宅第的墙边。他想,应该和霍金夫人再谈一次。总部派来的一辆房车停在宅第前,是今天早上刚到的。这辆车被用作搜寻者的联络点,而不是专案办公室。他向屋里走去的时候,在房车前停下了脚步。几位女警察正在车上忙于沏茶、冲咖啡。乔治确信艾伦·托马斯警长一定是舒舒服服地稳坐在房车最暖和的角落里,一只手边放着一壶热茶,另一只手边是他的欧石楠烟斗。乔治推开门,眼前的情景果然不出所料。他默默地为自己的神算暗自得意。

“乔治,”托马斯热情地向他打招呼,“进来吧,老弟。外面很冷吧?幸好我没有到树林里参加搜寻。”

“有消息吗?”乔治问道。女警察递过来一杯茶,他一边接过茶杯,一边向她点了点头。他加了一点糖,把头靠在隔板上。

“连影儿都没有,老弟。都是白跑。倒是发现了些破布烂衣,但都是几个月前的东西了。”托马斯说。本来让人感到压抑的消息,用他一口的威尔士腔调一说,听起来反倒很轻松。“吃一点吧,”他指着一盘子涂了黄油的烤饼说,“这是那女孩儿的妈妈拿来的。她说她不能光坐那儿等着。”

“我进去看她一下。”乔治伸手拿了一块儿烤饼。他一尝,噫,还相当不错,肯定比安妮做得好吃。安妮的厨艺也很好,但做面包、烤饼的手艺还有待提高。所以,他有时也不得不说点儿假话,什么他不是非常喜欢吃饼子呀之类的。不然的话,他就只能恭维她了,因为他实在没法儿张口去挑她的毛病。他总不能把那没有发酵好的松糕饼、嚼不烂的小甜点、岩皮硬甜饼吃上五十年吧?这些东西好像直接来自于当地的采石场。

突然,门嘭的一声打开了。一个满脸通红的男人踉踉跄跄地闯进了房车。他穿着厚重的皮外套,里面是一层一层的衬衣和夹克。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看着乔治问道:“你是托马斯吗?”

“是我,老兄。”托马斯站了起来,糕饼屑洒了一地,“怎么回事儿?他们找到了吗?”

那个男子摇摇头,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慢慢地缓过气来。“在一片灌木丛里,”他大口喘着气说,“看起来好像有人在那里搏斗过。树枝都压断了。”他挺直身子,说,“我带你过去。”

乔治放下茶杯和烤饼,跟着走了出来,托马斯着手调集相关人员。乔治做了自我介绍之后问道:“你是斯卡代尔的吗?”

“是啊,我叫雷·卡特尔。爱丽森的舅舅。”

乔治想起来了,他就是珍妮特的爸爸。“距离我们找到狗的地方有多远?”乔治一边问,一边迈着大步,不然就赶不上这位村民。他长得很敦实,没想到能走得这么快。

“直线距离大约有四分之一英里。”

“看来要到那儿确实还得走一阵儿。”乔治轻声说道。

“从小路上还看不见,所以我们第一次穿过灌木林的时候就没有注意到。”卡特尔说,“还有,那个地方也不显眼。”他停了一会儿,转过身指着身后的斯卡代尔庄园主宅第,“你看,那就是庄园主宅第,”说完又转过身,“那儿有一片地,一直走过去就是发现狗的那个树林,再往前就是斯卡莱斯顿。”他又一次转身说,“沿着那条路就可以走出山谷。你看那儿,”他指着庄园主宅第和绑那条狗的林地之间的一片树林说,“就是我们正去的地方,这是条死路。”他环视着高耸的石灰石悬崖和凄凉阴沉的天空。

乔治眉头紧皱。他觉得那人说得对。如果爱丽森被绑架的时候她正在灌木林里,为什么狗却被绑在了距离那里还有四分之一英里的林中空地里呢?如果她是在林中空地里被绑架,而当时并没有反抗,只是在瞅准机会逃跑时才发生了搏斗,那么他们在山谷的这条绝路上干什么呢?这是另外一个需要搞清楚的问题。他一边想着,一边跟着雷·卡特尔走向那片狭窄的树林。

这是一片山毛榉、白蜡树、埃及榕和榆木的混合林,比前一天晚上他们去的那片林子种植的时间要晚一些,树比较矮,树干比较细。树与树靠得很近,枝枝蔓蔓组成了一道稀疏的屏障,几乎看不见后面的东西。下层的灌木浓密粗壮,没有现成可用的入口。“从这儿走。”卡特尔说,同时斜着向一个很隐蔽的口子走去。这个口子位于一些蕨类植物和带刺灌木的红绿相间的叶子中。他们一走进去,顿觉光线阴暗,几乎有些看不清楚,乔治明白了为什么第一批搜寻人员会漏掉一些线索。他对这一带环境的复杂程度还没有充分的认识,所以没有意识到在搜寻的过程中漏掉一个像人的身体那样大的东西也是很容易的——真是天理不容啊。他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之后,渐渐能够看清树之间的灌木。脚下是踩得黏糊糊的枯叶。“这几个月我一直在给庄园主说,这片灌木需要剪一剪枝了,”卡特尔一边低声嘟哝着,一边把低矮的接骨木的枝丫拨开,“即使‘高峰猎队’一半的人在这里消失,你都可能看不见。”

突然,他们与一些搜寻人员不期而遇。三个警察和一个小伙子正站在小路的拐弯处。那小伙子看起来不超过十八岁,像卡特尔一样,他身穿紧身皮上衣和一条灯芯绒裤子。“好吧,”乔治说,“哪位给我和托马斯先生说说你们在这儿发现了什么。”

一位警察清清嗓子说:“就在前面,长官。有一支搜寻队伍今天早上已经经过了这里。但这位卡特尔先生建议我们再看一看,因为下面的灌木非常浓密,就像……”他挥手让乔治和托马斯过去,其他人笨拙地向后退了退,给他们让开路。那位警察指着小路南面灌木中一个很难察觉的空隙说:“是这个小伙子发现的。他叫查理·洛马斯。这里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有一排折断的树枝,还有一些被踩坏的小树。就在靠里面几码的地方。好像有人在这里搏斗过。”

乔治蹲下身子,注视着小路。那人说得对,也没有太多很明显的东西。他们当中竟然有人能发现这个地方,还真是个奇迹。他想,斯卡代尔的人对这里实在是太熟悉了,对于他来说即使是一点都不显眼的东西,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你们有多少人从那里走过?”托马斯问。

“只有我和这个小伙子,长官。不过,我们十分小心,没有破坏现场。”

“我去看看。”乔治说,“托马斯先生,能不能让你的人给专案办公室打个电话,找一个照相的人到这儿来?还有,把警犬都带过来。照完相之后,我们需要对这一带进行彻底搜查。”没等别人回答,乔治就已经小心翼翼地用手拉开悬在影影绰绰的痕迹上的树枝,与留下的残迹保持着几步的距离,从左侧向前走去。这里的光线比小路上还要暗一些,他稍停片刻,以便他的眼睛适应这里的昏暗。

刚才那位警察的描述非常精确。乔治猫着腰走了几步,就发现了他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在一块儿大约有五英尺宽、六英尺长的地上,满是折断了的小树枝和压坏了的小树。乔治虽然不是乡下人,但他从树枝和树干上也看得出来,这是刚刚损坏的。一棵常青的灌木被压坏了一部分,所以没有完全死,只是已经枯萎。如果这与爱丽森·卡特尔的失踪没有关系,那就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巧合。

乔治向前俯下身子,一只手扶着一根树枝。或许,重要的证据就在这里。他不想走到这片地上去,因为搜寻人员已经对现场造成了一定的破坏,他必须非常谨慎。正当他想着要在这里寻找证据的时候,一团戳在断枝上的黑乎乎的东西进入了他那警惕的目光中,那是一双黑色连裤袜。乔治想起了鲁丝·霍金的话,心不由得一缩。“她到过这里。”他轻轻地自言自语道。

他走到自己的左侧,绕着这片踩踏过的地方,每走几步就停下来仔细检查眼前的东西。过了一阵儿,他回头一看,正好与刚才离开小路的地方成对角。就在他的右前方,在一棵白桦树白得炫目的树皮上,有一块儿黑色的斑点。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血已经凝固很长时间了,但是,粘在上面的是几缕闪亮的金发,这一点绝对不会错。在树旁的地面上有一颗角质棒形纽扣,上面还带着一小块儿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