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序

简·奥斯丁于1775年12月16日出生在英格兰汉普郡斯蒂文顿村。她的父亲乔治·奥斯丁是当地两个教区的主管牧师,靠着两份牧师俸禄,加上招收学生之所得,养活一家九口人。简·奥斯丁的母亲出身于一个有背景的家庭,因而即使当奥斯丁家陷入逆境时,家里仍然维持着中产阶级的生活水准和社会地位。

乔治·奥斯丁夫妇一共生有八个孩子,六男二女,简·奥斯丁排行第七。简·奥斯丁的大哥詹姆斯上过牛津大学,后来继承了父亲的教区长职位。二哥乔治因为有病,由专人护理,始终不得与家人团聚。三哥爱德华从小过继给一位无子女的亲戚,但对骨肉同胞一直情同手足。四哥亨利也上过牛津大学,后来成为简·奥斯丁与出版商的联系人。简·奥斯丁的姐姐卡桑德拉比简·奥斯丁大三岁,和简·奥斯丁一样终身未嫁,是简·奥斯丁的终身伴侣。简·奥斯丁的五哥弗朗西斯和弟弟查尔斯参加了英国海军,最后都被晋升为海军将领。

奥斯丁家从未给两位小姐请过家庭教师,也未让她们受过多少学校教育。简·奥斯丁6岁的时候,曾随姐姐上过牛津女子寄宿学校,不过那不是因为她想念书,而是因为她离不开姐姐。(乔治·奥斯丁太太曾说:“要是有人下令砍掉卡桑德拉的脑袋,简·奥斯丁非得和她一起去死不可。”)上学后不久,简·奥斯丁害了一场大病,差一点送了命。病愈后,简·奥斯丁又陪姐姐去雷丁寺院学校念书,9岁时便永远离开了学堂。简·奥斯丁回到家里,在父母的指导下,充分利用家里那个五百卷藏书的书房,阅读了大量古典文学作品和当代流行小说,渐渐同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简·奥斯丁早在16岁,就对写小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是在她那个时代,体面人一般都谴责小说,而女人写小说当然更是犯禁的,于是她只有瞒着外人,偷偷地进行写作。她坐在书房里,把构思好的内容写在一张张小纸条上,一听到外面有人进来,便赶忙把小纸条藏起来。她每写好一部作品,都要先读给家里人听,遵照他们的意见,反复进行修改。约在1796年至1797年,简·奥斯丁完成了她的第一部小说《傲慢与偏见》的初稿《第一次印象》,她父亲写信给伦敦的一个出版商,请求自费出版,结果遭到拒绝。简·奥斯丁并不因此灰心,在以后的两年里,她又接连完成了《理智与情感》和《诺桑觉寺》的初稿。

1805年,乔治·奥斯丁牧师去世。第二年,他的遗孀带着两个女儿移居南安普敦,同五儿子弗朗西斯住在一起。三年后,爱德华的妻子在生第十二个孩子时死去,爱德华十分悲痛,便请母亲和两个妹妹住到汉普郡的乔顿。简·奥斯丁在这个幽静的环境里生活了八年,再一次焕发了创作的激情。她一面修改前三部小说,交出版商出版,一面创作新的作品。1811年,简·奥斯丁匿名发表了《理智与情感》,获得好评,以后又接连出版了《傲慢与偏见》(1813)、《曼斯菲尔德庄园》(1814)、《爱玛》(1815)。但是,令人遗憾的是,简·奥斯丁恰在声誉鹊起的时候,她的健康突然恶化了。1817年,卡桑德拉陪她去温彻斯特疗养,结果医治无效,于7月18日离别了人世,终年才41岁。翌年,《诺桑觉寺》和《劝导》结集问世,并且第一次署上了作者的真名。

《劝导》是作者进入40岁后写出的最后一部小说,于1815年8月8日开始动笔,1816年7月18日完成初稿,8月6日定稿。该书描写了一个曲折多磨的爱情故事。贵族小姐安妮·埃利奥特同青年军官弗雷德里克·温特沃思倾心相爱,订下了婚约。可是,她的父亲沃尔特爵士和教母拉塞尔夫人嫌温特沃思出身卑贱,没有财产,极力反对这门婚事。安妮出于“谨慎”,接受了教母的劝导,忍痛与心上人解除了婚约。八年后,在战争中升了官、发了财的温特沃思舰长休役回乡,随姐姐、姐夫当上了沃尔特爵士的房客。他虽说对安妮怨怼未消,但两人不忘旧情,终于历尽曲折,排除干扰,结成良缘。

《劝导》的意义并不限于它那动人的爱情描写,也不限于它那关于爱情与谨慎的道义说教,更重要的是,它还具有比较深远的社会意义。这首先表现在:小说对腐朽没落的贵族阶级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和批判。沃尔特爵士是个“愚昧无知、挥霍无度的准男爵”,他“既没有准则,又缺乏理智,无法保持上帝赐予他的地位”,最后失去了在自己庄园上生息的“义务和尊严”,只能躲到一个小镇上去“沾沾自喜”。作者告诉我们,“爱慕虚荣构成了他的全部性格特征”;而在这爱慕虚荣的背后,又掩盖着他的势利与自私。为了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他不惜低三下四地去巴结达尔林普尔子爵夫人母女;为了维护家庭的“声誉”,他又竭力阻止安妮嫁给“出身卑贱”的温特沃思舰长,阻止安妮同“低贱的伙伴”史密斯夫人交往。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沃尔特爵士在阻挠女儿的同时,自己家里却豢养着一位出身卑贱的妖女人(克莱夫人),长期同她卿卿我我,差一点把她变成“沃尔特爵士夫人”。这是对那位贵族老爷的绝妙讽刺,充分暴露了他的伪善面孔。

如果说小说对沃尔特爵士的描写体现了作者对贵族等级观念的嘲讽,那么它对沃尔特爵士的侄子兼继承人埃利奥特先生的刻画,则显示了作者对贵族世袭制度的抨击。沃尔特爵士因为没有儿子,便选定他的侄儿威廉·埃利奥特做假定继承人,并指望他能娶他的长女伊丽莎白为妻。怎奈埃利奥特是个“诡计多端、冷酷无情”的负心人,他一心向往发财致富,竟“把家族的荣誉视若粪土”,根本不把爵士父女放在眼里,硬是娶了一个“出身低贱的阔女人”。后来,在贪婪和纵乐之余,他逐渐认识了准男爵的“价值”,赶忙跑到爵士府上修好。当他发现克莱夫人正在追求沃尔特爵士,因而有可能危及他的继承权时,便又不择手段地耍弄阴谋诡计,甚至要娶安妮为妻,以便利用做女婿之便,守在近前监视沃尔特爵士,不让他续娶克莱夫人。安妮同温特沃思订婚后,他的奢望破灭,最后使出杀手锏,诱使克莱夫人做了他的姘头。看,沃尔特爵士的未来继承人竟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恶棍!

《劝导》不仅塑造了几位令人生厌的反面人物,而且塑造了一些令人喜爱的正面人物。安妮·埃利奥特是个异乎寻常的女主角,她聪慧,美丽,对爱情既忠贞,又谨慎,因而导致了八年的不幸遭遇。后来,她同温特沃思回顾这段不幸时,能用一种遁世的、和解的眼光看待是非,并不怨天尤人。所以有的评论家感叹说:所有小说的女主角中,很少有人像安妮·埃利奥特那样招人喜爱,令人同情(见伊思·瓦特编辑《奥斯丁评论集》第45页。)。另外,以温特沃思舰长为代表的一群海军军官,他们一个个是那样开朗,那样真挚,那样热情,与沃尔特爵士、埃利奥特一伙形成了鲜明的对照。难怪安妮能“为做一个水手的妻子而感到自豪”!

从艺术手法来看,《劝导》并不追求情节的离奇,而以结构严谨、笔法细腻著称。小说中有许多细节描写,乍看平淡无奇,可是细细体会,却感到余味无穷。二十多年前,看到英国人写的一篇文章,说美国虽然在长篇小说创作上不及英国风光,但是美国人为有《了不起的盖茨比》这样的中篇杰作而自豪,英国人不甘示弱,立马回敬说:即使论中篇小说,他们的《劝导》也比谁都不逊色——那可是精雕细琢的“二寸牙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