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摆渡人:康川大桥(上)

1

我叫林耳,今年二十三岁,在天津的古文化街开了一家白味轩的店。

上次北京的事情出了之后,我也不在北京呆着了,人啊,就不能一直在一个地方呆着,我宁愿把店盘出去,自己落个清宁自在,也不想像是个木偶一样,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店里。

自从二叔走了之后,我店里也变得冷清起来,二叔的走是我真的没有想到的,其实我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二叔确实死掉了,但是我的心里真的不敢相信,很多的谜团还在我的心里,那诡异的双鱼玉佩的背后到底预示着什么,还有八面佛的画像最后留在了谁的手里。但是我累了,我根本不想再去管和一档子闲事了。

可能这就是我的宿命,我从头开始就不该卷入这所有的事情,以至于最后,我落得这个下场。

这个下场,也许是我最好的下场。

我的爷爷,在给人看相几十年之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突然大叫着跑了出去,从此之后,不见音讯,我的父亲,实际年轻,接到了一个神秘的委托,从此也是不知去向,而我的二叔,也是音讯全无。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这好像就是一个不断旋转的诅咒,将我们这一脉人赶尽杀绝。

我猛地倒退一步,不小心手里的杯子掉到了地上。

“咔嚓。”

杯子碎了。

阿四急忙跑过来,在我的面前收拾,上次去北京也有他,而且他还在关键时候救了我一命,

阿四很听话,每天都在很勤快地擦着掉了漆的八仙桌和长板凳,张川流没事也来店里坐坐,他估计是想让我帮他点忙,但是看到我的状态,也没有开口,最后我把东西都给他退回去了,这不是自己本分的东西不能要。

王旭把我安排好之后,就走了,他说他想去湖南看看。

我知道他一直很喜欢湖南,可能是因为他喜欢的姑娘去了湖南,所以他完成了所有的事情之后,跟我说想去湖南。

我给他拿了一笔钱,他走的那一天,我们在大前门排了半个小时的队,吃了一顿卤煮火烧,我说,爷们多吃点,去了南方,你可能吃不到这么好吃的卤煮了。

他也不抬头,就一直闷头吃,吃完之后,我回到家,王旭给我留了一尊酒杯,应该是东汉时侯的老物件,这个家伙。

我苦笑了一下。

日子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凌晨三点我关了店,最近我关店都关得特别早,打算回到睡觉,回到家里刚躺下一会,大概是早上八点,突然有人给我打电话,我皱着眉头起来,自从二叔走了之后,我就很少接电话了,渐渐的,给我打电话的也是越来越少了。

我接过电话:“谁?”

很意外,居然是阿四的声音,阿四用的是店里的座机,我很惊讶,阿四居然还会用座机。

阿四在另一头,声音有些低沉:“老板,有个人要见你。”

“谁?不知道打烊了么?我还得睡觉呢!”

“他说,他姓李。”

姓李?

我挠挠脑袋,姓李的,还要找我?

说实话,干我们这一行,本来就和人接触的少,况且因为二叔的事情,我在这一行也是慢慢产生了厌倦的心理,现在现在突然出来一个活人姓李还要找我,这让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是,这个李姓让我觉得,我好像是忘记了什么,有些事就像棺材,慢慢的沉浸在记忆的坟墓里,只有一个墓碑孤零零的立在荒野上,等墓碑倒了,字风化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谁也不记得这个地方有过一个棺材,也不记得那些吊唁的人。

“他说,他叫李政!”

李政!

我猛地一拍脑袋:“阿四,让他在店里等我!”

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李政,这小子居然出来了!

我随手拽过两件衣服,套上之后,一路风风火火的赶回店里,刚到店门口,就发现我枣红色的木门上面插着一根筷子,像飞镖一样扎进了门里,我推门进去,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穿着一个脏兮兮的白背心,下身磨得很旧的牛仔裤,迎面扑来一…荷尔蒙的气息。

“老李,你出来了!”

他一听我的声音,转过头,我一看他,愣住了。

在我的印象里,李政是个很硬的汉子,因为他硬,又狠,打架基本上不会吃亏,一个打五六个不成问题,结果这一次,真真的让我吃了一惊,这个王八羔子,过了三年,杀马特发型换成了板寸,左半张脸上印着一道三寸长的疤,看起来有些恐怖。

“小林子。”

他高兴地喊了我一声,然后过来给我一个熊抱,虽说都是男人,不过他胸前的两块胸大肌倒是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我的胸口上,硬邦邦的,我从小就身体弱,这胸肌怼得我胸口有点闷。

他把我松开,上下打量我一眼。

”小林子,这三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白净了,都跟个小姑娘似的。”

“去你大爷的小姑娘。”

我笑着对骂:“老子可是堂堂正正的男人。你大爷的,可算是出来了,还给我说一个姓李的,你咋不上天呢!“

他说:“看看你还记不记得,我看你果然没记住。”

“哪能忘呢。”我笑着说:“得了,别在这呆着了,去家里,咱哥俩好久没见了,一起去喝点。”

他说:“麻烦什么,在你店里随便吃点就得了。”

我一把拽住他:“别说了,我这的东西不干净,什么东西也没准备,这周围开了一家特别好吃的火锅,我请你吃,在监狱里没少遭罪吧。”

他想了想说:“也行。”

李政是我发小,比我大两岁,小时候,我身子比较弱,在学校里老是挨打,后来认识了李政,李政那个时候还不认识我,后来知道我俩家距离特别近,就罩着我,然后两个人就没羞没臊地穿了一条裤子。

再后来,李政这个小子就越来越狂了,在学校闹事已经满足不了他了,渐渐的开始往社会上跑,然后认了一个大哥,大哥在KTV捅死了人,李政觉得大哥照顾他,要给大哥顶罪,这一顶,就是五年。

五年里,我就再也没有听过李政的任何消息了。

现在他出了监狱,估计当年的大哥也不知道去哪了,最后然后跑到我这里,我还是很开心的,至少他还是算我一个朋友。

我俩出了门,到前面的十字路口左拐,进了董老板家的火锅店,老董不在,是他的一个亲戚在柜台,看见我来了,跟我打了个招呼。

我也笑着跟她回应,要了一个小包间,这家火锅店也不大,但是味道很棒,是一个朋友给我介绍的。

我们进了包间,上菜的服务员网红脸,应该是隔壁大学城的大学生,我要了一瓶五十六度的白酒,点完了菜,李政偷偷舔了舔嘴唇,跟我悄悄说:“那妞不错。”

李政从小就这个德行,见到女生就走不动路了,我倒是也知道,在监狱里这么久,这个反应倒也正常。

我给他倒了一杯酒,饭前面的小菜也都上了,我说:“你小子可得稳重点,这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这摄像头满大街都是,你可别打什么不好的主意。”

这话说得也是,毕竟我跟他都好几年没见了,这五年里李政变了没有,变了多少,脾气性格,甚至是说话做事的方式,我都不知道。

“哎,我知道。”

李政小心翼翼地把酒凑到嘴边,细细的闻了一下,然后满脸的陶醉:“这味儿,真香。”

我夹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煮过的花生米很软,但是又带有一点脆,味道有些醇厚,很好吃:“你小子出了狱,要去做啥啊。”

“做啥?”

李政也夹了一口菜:“我没文凭,啥也没有,你说我还能去干啥?”

我哑然,这确实说的也对。

“不过,我出来倒还是真的有事做。”

他看了我一眼,神秘地说:“不过,我说出来,怕你不信。”

“不信?”

我就笑了:“你要是知道了我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我怕你不信。”

说到这,李政把筷子一放,算是要跟我杠上了,我也知道他的脾气,两个人吃饭就是得说点啥才有趣,不然干巴巴的坐着多没意思,但是李政却朝着门口看了一眼,然后自己过去把门关上了。

这个点,老董店里的人不多,但也绝对不算少,人多眼杂,在这个地方猥琐一下,倒也是应该,李政关上门回来跟我说:“小林子,你知不知这次哥哥这次在监狱呆地时间是根本不够五年的。”

“不够五年?”

我脑子一下就懵了,满脑子都是李政这小子怎么越狱了?先不说他怎么跑出来的,如果不是合法的,那他现在就是个逃犯,这警察肯定漫山遍野的抓他,我们刚才过来的时候,经过一个十字路口,这个十字路口上有两个摄像头!

完了!

我脸色一变:“你小子越狱了?:

李政看到我脸色变了,也是怕情况有变,急忙解释:“哎哎,没有没有,你先别紧张,我是走正规流程出狱的,不是越狱。”

“不是越狱,那就好。”

我松了一口气。

只要这小子不触犯法律,那怎么都好说。

“但是我这次出狱,其实也是很蹊跷。”

李政话题一转,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说,我出来之后,以前认识的人都不见了,所以我从沈阳跑过来找你,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太奇怪了,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什么事情?”

我很清楚李政的性格,让他感觉到奇怪,甚至匪夷所思的事情,可以说是在我们一块玩的那几年根本没有,现在他突然这么说,我的心里也是有点打鼓。

“我遇到了一个神仙。”

“神仙?”

我整个人目瞪口呆。

现在大家都二十一世纪了,改革开放都好几十年了,还搞什么封建迷信,哪里还会有神仙。

李政看到的表情,知道我有些不相信,立刻解释道:“是真的,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是真的,我遇到了一个神仙,就是他把我从那个地方救出来的。”

我一愣,笑着说:“哪个神仙这么牛啊,能把你从那个地方放出来。”

李政拿起一盘牛肉倒进锅里,看起来颇有心事的样子:“我给你说了这件事,你可别出去乱说。”

“行行行,啥事啊,看你这么神神秘秘。”

李政撂下筷子,犹豫了一下:“小林子,我李政这辈子都只信一个义字,在没见到这个人之前,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神啊,鬼啊,什么的,根本就是假的,可他妈这次,我在监狱里可是真真正正地碰上东西了。”

我知道了这个事情的严重性,把酒杯放到桌子上:“你到底碰到了什么?别跟我卖关子,赶紧说。”

他张了张嘴,口型像是对我说:“红灯笼。”

红灯笼!

我脑子嗡的一下子,顿时乱了起来,这一下让我不知道怎么说了,红灯笼那不就是我们这一行当的事情么?想不到我都躲到天津来了,那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东西还是找上门来了。

“红灯笼怎么了?”

我脸色不太好看,毕竟二叔消失之后,我身边的这些人能打的很少了,要是真的再遇上以前的那些事情,我怕是只能乖乖的束手就擒。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他慢慢地说:“我一开始以为是假的,可没想到这是真的,我在监狱的宿舍里,看到了一个红灯笼,每到十二点,我就会在门外听到吱吱的声音,声音也不大,但是很诡异,就像是一只长着长长指甲的的手,在不停的挠门。”

“我以为是我的耳朵听错了,但是那种声音听的时间长了,就不是在门外了,而是在我的脑海里,那个东西在我的脑子里不停的挠,我都快疯掉了,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了异响,有人下床,我偷偷打开了一条缝,想要看看是谁下床了,没想到……”

李政瞳孔慢慢紧缩起来:“没想到在我的被子外面有呆着一张苍白的脸,他的脸苍白的吓人,像是在水里泡过一样,他的嘴被黑色的线缝着,极其怨恨的盯着我,我当时吓坏了,大叫一声起来,那一双眼睛立刻就不见了。”

他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又松开:“我发誓我绝对没有看错,我的立刻大叫起来,把其他舍友弄醒,我很害怕,狱警听到了我的声音也过来了,我知道我逃过了一劫。”

“但是我也知道,他盯上我了,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果然第二天晚上,这个声音又出现了,它在叫我的名字,我忍不了,这个声音太诡异了,我必须要出去看看。”

“我偷偷的出了屋子,狱警没有发现我,我在走廊里藏着,然后看着我宿舍的门口,想看看那个男人还会不会出现,我就等啊等,等啊等。”

“突然有人拍我的背,我猛地一回头……”

李政的声音戛然而止,我猛地朝后倒退了一步,我甚至不敢动了,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冷,我的后背不断地往外冒冷汗,这他娘的什么情况,怎么会,风在外面呼呼的吹,帘子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我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那个昨天的狱警就站在我的身后,他的背后背着一个小孩,那个小孩的五官十分扭曲,正在冲我嘿嘿嘿的笑!”

“我的脑子一下炸掉了,我疯狂的跑起来,但是这条路太短了,我只能跑回宿舍,然后把门顶住,原来昨天晚上的那个男人就是狱警,他被发现了之后,回去换了一身衣服又出现在了我的门口。”

李政喘着粗气:“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我想把所有人弄醒,可是,所有人睡得跟死猪一样,任凭我怎么大喊大叫,也没有一个人起来,我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我就静静地站在门口,时间慢慢地流逝,我心里很慌,但是我知道我必须得抗争,那个东西不知道是个什么,我如果不跟他抗争,我很可能也会变成,像狱警那样的……木偶!”

“我等了很长时间,门外一点声音都没有,我静静的听着楼道里的所有声音,直到我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醒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狱警,我观察了好多天,那个狱警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我问其他的狱友,谁也不记得那个狱警,很长的时间之内,我都以为是我的记忆出现了什么文婷,直到那一天,我看到了一个新的狱警!“

”那个狱警看见我,笑了一下,惨白的牙齿让我十分熟悉,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小孩,它又出现了,它就像是上一个狱警一样,趴在新来狱警的背后,在朝我不怀好意地笑。“

“它喜欢趴在人的后背上,然后所有的人都看不见他,除了我。”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这个小孩没有对我做什么坏事,他就是朝着我笑,我的心也慢慢放松下来,直到一天半夜,外面的月亮猩红,我起来上厕所,我上完厕出来洗手的时候,突然看到……”

我心里一惊,李政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什么恐惧的东西。

他抬起头。

“我的肩膀上,也挂着一个小孩,它在朝我嘿嘿嘿地笑。”

我浑身猛地一个激灵,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李政的经历太吓人了,此时我都被这个恐怖的故事吓得魂飞魄散。

“你你你!”

我连着说了好几个你:“你不是李政!你到底是谁!”

我低头看了一下地上,只见地上只有我一个影子,而李政的身下,根本没有影子!

我顿时汗毛倒竖,这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这谁受得了,等我再抬过头来的时候,饭桌上,只剩下一个小孩,脸上涂满了白粉,血红的嘴唇,正在吃盘子里的生肉……

而他长着一张跟李政一模一样的脸!

“妈的!老李呢!”

我眼睛一下子红了,这个小孩我已经猜到它肯定不是人了,可我没想到老李居然没了。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立刻掏出一个盘子,放在西南方位,这个位置是生门和死门的交界线,我倒上水,仔细观察里面的倒影,慢慢转动它的方位,充当一个简陋的罗盘,我在水的倒影里,看到了李政,此时的他整张脸就像是被涂满了惨白惨白的白粉,双眼无神,目光呆滞,张着嘴,口水从嘴里流出。

在他的背后,趴着一个鬼娃娃!

我愣住了。

他朝着我慢慢地伸出手,脸上充满了惊恐的神色:“耳朵,耳朵,你还记得我我吗?我是老李啊。”

“我死得好惨啊。”

“他问我想做什么,我说想出去,可我真的不知道,想要的自由,是拿命换的啊。”

“小林子,小林子……”

如镜的水面上顿时波涛汹涌,倒映出浓烈黑气,这种煞气十分邪性,我虽然自幼跟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在一起,有了一些抵抗力,不过长时间的相处还是不行,刚才我看到的听到的,有一大部分都是幻想,就像是晚上睡觉压到心脏会做噩梦一样,身体会给大脑一个刺激,让他改正一下这个姿势,而我的大脑给了我一个强烈的危险刺激的信号,让我猛地回过来。

我现在已经接受到了这种信号,现在的问题是我眼前的,究竟是李政,还是那个粉白面的小孩。

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知道我现在的身边空无一人,我只能依靠我自己!

我冲桌子上的那个小孩叫了一声:“李政,你还在吗?我是耳朵,我知道你根本不想伤害我,我也知道你有很多的事想对我说,你说吧,我绝对不过会让你含冤而死的。“

水面倒影里的李政呆呆地看着我,很久之后,桌子上的那个小孩慢慢的不见了,李政又重新回来了,他呆呆地看着我。

“耳朵,我的命被人偷了。”

2

“偷命”我当然听说过,我在《六壬秘书》中看到过,那是苗疆那一带特有的邪术,这同样也是是一种本应该灭绝的邪术,一般某个人阳寿尽了,又不想死,就会找一些歪门邪道的道士,道士会找一些替死鬼,把它们拉到鬼市,卖给那些恶鬼,恶鬼就会帮助那些将死之人骗了鬼差,延长一些寿命。

而这个邪术有个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替死鬼,必须得是心甘情愿的,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生命,为另一个人延续一点寿命呢?所以这个邪术也没有发展开来,但是我没有想到,在如此主流社会下,还有这种术法存在。

我看着他:“你怎么会帮他做这种事?”

李政叹了一口气:“我当时被迷了心窍,我进了监狱两年之后,我就受不了了,整天就是被逼着干活,狱警想的就是怎么折磨我们,我真的是受不了了,我就在床上想着,琢磨着怎么爬出去。”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问我,你想不想离开这?”

李政的脸上又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你想不想离开这?”

李政猛地翻了个身。

黑咕隆等的夜里,像是突然有人在他的耳边说话。

监狱里的制度很严格,人根本出不去,李政琢磨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法子,晚上,他睡不着,正在凌晨十二点的时候,他听到了走廊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哒,哒,哒……

是那个狱警,那个狱警这么晚了还出来转悠?

脚步声很清晰,李政知道那个家伙回来了,但是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对自己出手,他睁开眼看了一下,整个监狱里就他自己醒着,他是二号铺,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这脚步声还在,就像一只鬼,来来回回的在走廊里游荡。

这里哪来的鬼呢?

他想了一下,下了床,整个宿舍黑漆漆的,窗外的月色透过一个小窗户射进来,就像棺材里开了一个小口,他走到门口,先把耳朵贴在门上,脚步声还在,但不是狱警的脚步声,要是狱警脚步声的话,他立刻就能分辨出来,但这个声音,怎么说呢?

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过。

他悄悄地裂开一道门缝,一道极细的裂缝,在他的面前打开,接着他又看到一道红色的光。

还是一盏红灯笼!

他的头皮一下子炸了!

他一巴掌把门狠狠地拍了回去!

顿时噔的一声!

铁门被拍得轰然作响,他倒退两步,大口大口的喘气,刚才的一幕完全刺激到他的大脑了,这太恐怖了,这么晚了,外面居然还有一盏红灯笼在外面来来回回地走!

紧接着,更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即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的室友居然还是没有醒,所有的人仍在呼呼大睡,一号铺的那个老头居然发出了鼾声!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李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那个家伙每天晚上都会提着灯笼在楼道里走来走去吗?

这简直太诡异了,你想想,一个黑布隆冬的晚上,一个人提着灯笼在你家门口走来走去,可能他长着一张狱警的脸,也可能长着一张你老公的脸!

那么睡在你身边的那个,究竟还是不是你老公?

恐惧在你的心里越来越发酵,你越来越害怕……

李政的心里越来越害怕,他倒退两步,知道自己不该出门的,今天他就应该好好睡觉,他急忙跑回去,躺在床上,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他的耳边响起。

“你想不想离开这?”

李政的脑袋猛地嗡了一下,可他不敢动了,眼前的铁门慢慢的被打开了,那个穿着狱警衣服的人进来,手里绑着一根红绳,左手点着一根红灯笼,开始观察每个人的脸。

他首先到了八号铺,八号铺在门的左边,那是一个小偷,他在大街上偷一个人的钱包,在逃窜的途中,被路口的交警追下来,然后锒铛入狱,李政跟他接触了一段时间,他是一个很内向的人,他的身体总像是散架了一样,一瘸一拐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狱警低下头,八号铺的小偷没有睁眼,狱警开始叫他的名字。

“成大年。”

“成大年。”

没有人回应。

狱警慢慢抬头,他的头上是四号床位,是个光头,是这个宿舍的头头,他身上背着几条人命,要在里面呆个二十年,李政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光头摁着李政的头把他摁到了马桶里。李政不服,被光头摁在墙角里里面打,最后打的李政求饶才算完事,后来了解到,光头是喝醉了酒,开车酒驾撞死了人。

“张勇,张勇。”

现在狱警已经找上了他,李政屏住呼吸,不敢说话,狱警又叫了光头两声,光头没有理他,就好像死掉了一样,狱警慢慢地把头转到了李政这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狱警慢慢地凑过来,李政仿佛能闻见狱警口鼻呼吸出来的气味,有种腐烂的味道。

李政静静的等着,心脏砰砰的跳个不停,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要他自己像刚才的那两个人一样,他就没有事情,也能躲过这个事情。

果然,等了一会,狱警开口了。

“李政。”

李政一愣,狱警说出这两个字,就仿佛具有什么魔力一样,强迫着李政睁开眼睛,他使劲地闭上眼睛,尽力让自己保持不动。

“李政。”

这次的声音猛然和刚才不同了,而是李政非常熟悉的声音,李政浑身突然就松软下来,这个声音他记得,就是他顶罪的那个大哥的声音。

听到那两个字,李政不由自主的应了一声,他慢慢的睁开眼,大哥还是跟以前一样,笑着看着他。

李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哥跟他说,是时候了,我来接你回家。

李政迷迷糊糊的伸出手,那人在他的手上栓了一根枯草编成的手环,然后一拉,李政就自己跟着他走了,接着他带着李政出了监狱,出人意料地是这些人,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李政看着他,身体完全不由自己做主。

他打算说话,问问这个人什么情况,却发现他根本没办法发出声音,那人站在路口,走来走去,时不时的看看表,等了很久之后,来了一个出租车,这辆出租车很破旧,车身像是被装过一样,停到那人身边,摇下车窗,那人瞥了他一眼:“怎么才到?”

司机看了看李政,司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不停的擦着脸上的汗:“没办法,路上有点堵车,你就一个?”

那人点头。

那人一边把手里的红线圈给司机说:“你是人生苦短,我这可是“偷命”,发的是阳财,我可不跟你一样活不长。“

李政被安排在了后面,一进车,李政明显感觉到了身体变得轻松了很多,李政一进车,司机就慢吞吞的把车开走了。

李政急忙回头,发现“大哥”并没有上车,急忙看向后使劲,只看到路口空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大哥!

李政知道自己是遇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了,他进了车,也不敢看司机,两个人在狭小的空间里带着,司机就像是在水里泡过一样,不停的擦着脸,身上不停地往外渗水。

李政呆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师傅,咱这是去哪啊?”

司机没回头:“康川大桥。”

“我没说我要去康川大桥。”

“你来之前,那人没给你说好?”

“说什么?”

司机不说话了。

车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闷很多,李政不知道这趟车去哪,这周围黑布隆冬的已经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天津了,行驶了一段时间,突然有人在路边招手,那个人穿着红衣服,黑发盖住脸,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篮子。

司机停下车,那是一个穿着红衣服打着红灯笼的女人,敲下车窗问:“师傅去哪?”

司机看了看她。

“你去哪?”

“我去和平巷子。”

“不去,这趟车去康川大桥。”

那个红衣女人听到康川大桥这四个字明显愣了一下,旋即退了一步,像是在害怕什么。

司机摇上车窗就走了,李政心里有点发毛,这车越开越远,不一会到了荒郊野岭,四周已经看不见房子了,漫天遍野的荒草,李政心里有点发毛,司机还是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司机突然停下车,然后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上了车,他们也不说话,接着往前走。

不一会,到了一个地方,黑色风衣的男人下了车,他递过来一个东西,李政没看清,不过司机倒是很满意,车接着往前开,慢慢的到了一座大桥上。

到桥墩子那,李政跟着司机下了车,李政一下车,完全惊呆了,着眼前的一座长长的桥被人都挤满了,外八行的行当几乎都站满了,桥墩子旁边有个算卦的,摊位面前挂着一个红灯笼,司机过去把李政交到他手里,那人带着黑色兜帽,看不清楚样貌,收了李政之后,就拉着李政进了市集,这一进市集,顿时炸开了锅,一个卖糖葫芦的一步就到了那人面前说:“兄弟,这个胎卖给我吧,我出一串葫芦。”

说着他举起了手里的东西,李政一看,顿时惊呆了,这竹签上串的哪是什么糖葫芦啊,分明是一颗颗血淋林的人头啊!

还有别人竞价,拿出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一件刻着青龙的玉玺,还有一枚生了铜锈的虎符,结果那人看都不看,直接从怀里拿出一个前后面都贴着金色的符咒小人,这个小人一出现所有人都是一哄而散,李政没办法说话,只能由着这人带他走,走到了桥中央,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太太拦住了,他的去路,她抬起头,整个脸仿佛在水里泡的浮肿了一般,两只眼睛外凸,血红的最红裂开一道道口子。

她的声音嘶哑难听:“这个买卖,我做了。”

那人停下脚步,看了看老太太,她是半截身子,腿不知道上哪去了,李政看的心里一阵恶心,没想到那人,居然很满意,把李政的红绳给了她。

她发出阴惨惨的笑声,李政眼一黑,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3

他的命,被人偷了!

我已经听完了李政所叙述的话,此时的他透露出几个关键的信息点。

第一,有人利用他想出去这个点,谋划了这一系列的事情。

他对所有的事情都不知情,也就是说,苗疆的邪术必须得要人心甘情愿的付出,但是这个故事从头到尾的听下来,并没有李政心甘情愿的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就是说他的命,其实没有被偷掉。

我和李政已经分开那么久了,他又进了局子,到现在变成了鬼,人鬼殊途,我不能知道他过去经历了什么,我可以相信他吗?

我犹豫着不说话,阳寿未尽之人最怕的就是尸骨不全,这样的人是没法投胎的,夜晚也根本不收,而过了头七的冤魂没有香火供奉的话,这个人八成就会变成厉鬼,李政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厉鬼,我能相信一个厉鬼吗?

即使他生前是我的朋友。

我听他说完,心里模模糊糊的有了一点方向,在我们这个金点子的行当里,一共有三个门派,挂红灯笼的,挂白灯笼的,还有一种是不挂灯笼的。

挂白灯笼的是专职算命看风水的,他们这些人一般都是靠嘴皮子挣钱,学的东西也不深,行话叫做“嘴子金”,或者叫“老周”,看的是《易经》,拜的是周文王,挂红灯笼的则是有些正谱的,能做大买卖的,行话叫“呛金”,看的是《紫微斗数》,还有一种不挂灯笼的,就是我家做的这个行当,行话叫“黑金”,不挂灯笼的店,就是黑店。

我以前就是开黑店的,现在白云苍狗,时过境迁,很多事,我也不想做了,也不想有什么冤孽来找到我了。

不过,李政把话说完之后,我就有些明白了,李政口中的康川大桥,我第一次来到这,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那座大桥很邪性。

很可能李政遇到的不是鬼,或者说他本来不是鬼的目标,他的经历更像是一个替死鬼的经历。

而这个经历和这座桥,我恰好在二叔的笔记中看到过。

这个事情可以追溯到东汉时期,东汉时期,军队行军打仗,每到一个地方路途难尽,需要修桥修路的时候,总得死上一两个人,老一点的师傅都知道这是什么事,在行当里这被叫做“生桩”,就是活人当作桥墩,用手撑起来的桥!

河是一个很阴魂的地方,没人说得清楚那底下是什么,就好像是所有不干净的东西都在那个地方藏着,那种东西藏着倒是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如果你要是修桥,修路,占了他们的窝,从他们的身上轧过去,他们就要给你闹事,桥墩垒不上去,打出来的洞里有什么不清不白的东西,他们从黑暗的地方出来,看到活人,他们渴啊,想要吃肉。

这个时候死个人,阴灵就会从河里出来,在晚上分食这个人的身体,这个人就慢慢地沉入海底,带着巨大的绝望,还有数不尽的负面情绪,所有的人都漠然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儿子还有妻子,父母就在桥上看着他,眼泪滴进河里,化成了羁绊,然后这个人的生魂就会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人,变成一个守灵,当作桥的脊梁,这个工事就能在它的脊背上,顺利的建造起来了。

如果要行这个法式,就要靠一位打灯笼的先生,这个先生必须是年纪大的,有道行的,不然怕是镇不住河里面的妖魔鬼怪,这个人被请过来之后,他先是得前三天必须吃素食,一点荤腥不能沾,等时间差不多了,他就围着要架桥的地方走动。

他会拿着一个风水罗盘,在一个地方来来回回的走动,嘴里念念叨叨的叫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文字,只要有一只鬼回应了某个名字,那个人就被定下了,这个人被定下之后,他们的头会给他一段时间,处理一下后事,同时也等他的血亲来到,等万事都具备了,掐算好了日子,由老先生半夜挑起引路灯,带着这一队人在晚上走到河边,然后化成“生桩”。

这种事是比较流氓的,因为这个人的生死完全不是自己能掌握的,不过他们的家属都会受到照顾,老先生也算的是帮凶,所以打灯笼的先生一般晚年都会落得个财产散尽的下场,而李政的名字估计,也是之前那么被人定下的

一个没有家人,在监狱里呆了三四年的人,应该也没人在意。

可能上面的人也是这么想的,但他唯一没有搞清楚的事就是,李政根本不想当作守灵,他变成了厉鬼,跑了出来。

李政被当作“生桩”之后,整个人被埋在了桥底,但是他的灵魂已经变质,地府不收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在世间来回地游荡。

事情都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了,菜都上全了,我也没心情吃下去了,虽然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对死人之事已经看得很开了,但发生在自己的朋友身上,真是有点接受不了。

我和李政回了白味轩,这个店里冷冷清清的,又在古文化街里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合适,可是这么一耽误,就到了晚上八点,我也该开门了,我坐在店里,李政坐在一边,他虽然是厉鬼,可丝毫没有厉鬼该有的那种血腥和残暴,更像是一个普普通通坐在这里的人。

所以,我打算明天那个桥看一眼,那座桥我知道具体的位置,但是里面究竟是什么,那个诡异的司机,还有那个看起来像是集市的桥,我都不了解,所以今天,我要先安顿一下李政。

像李政这样的孤魂野鬼在外面,很容易就被遛弯儿的鬼差抓起来扔油锅,为了防止李政被那些鬼差发现,我打算先把他藏起来,我这个店是鬼经常光顾的店,阴气比较重,容易遮盖李政这种新生厉鬼身上的阴气,还有他自己在外面,我确实有点不放心。

李政死了之后,肯定能看到我店门口的招牌,上面不是白味轩,而是一个死人才能看得懂的牌子,他知道我不是常人,不然肯定也不会来找我了,但我不说,他肯定也不会问,其实男人之间就是这样,很多事我不说,你也不要问,等我想说的时候,我就把什么都告诉你。

我在柜台后面的储物间里,找到了一个坛子,这个坛子没有封口,坛子的底部好像用什么东西填起来了,我又想起来了,这好像是二叔以前收复厉鬼时候用的坛子,坛子底部是空的,外面有螺旋状的花纹,坛子口上面就简简单单的盖着两张黄纸,我突然又愣住了,好像二叔又回来了一般摸着我的头说:“走吧。”

李政看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愣在原地,我笑了笑,跟他说没什么,然后跟他点点头,说你钻进去吧。

他一进去,我立刻感觉到,手里的坛子变重了一点点,同时身体的温度也开始回暖,身体前的一…重压也一并消失了,看起来和鬼怪在一起,我的身体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可能是我自己感觉不出来罢了,我有时候常常想这些厉鬼的本体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能量,而让人恐惧的鬼怪本体又是什么?

所有的事情都像乱麻一样围着我,我没法探究,而在这个科学为首的年代,所有的鬼神之说都似乎是一些无稽之谈,真正的我们是不是又该去敬畏一些什么?那些东西究竟是迷信,还是某些曾经的人类和某些东西约定的一些规矩,而如今,知道那些规矩的人,已经是一代代的减少了。

所以,我们这些特殊的手艺人,通过一代代的传统的方式流传下来的技艺到底是什么?只是一些糊口的工具吗?

我站在柜台旁边,慢慢的将坛子收回到储物间,我低下头,猛然愣住了,在这柜台下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排满了一排罐子。

上面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看起来已经是有不短的年头了,我慢慢地摸了一下,手指头上全部是灰尘。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编者注:欢迎收看《阴阳摆渡人:康川大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