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外婆年纪大了,睡得浅又少,每天醒来得早,发现还有更早的,五点多她就看到隔壁的洛寒已经在晨跑。

她觉得这是个强身健体的好事情,就告诉了谢沂春。她有私心,如果能让两个闹彆扭的小朋友和好固然好,就算不成,那让小花养成好习惯也挺好的嘛。

谢沂春心痒痒的,他最近自我感觉良好,觉得洛寒的态度慢慢软和了,和好那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外婆就负责早上叫他起床,以前谢沂春是不早起的,其实洛寒一直晨跑,但不带谢沂春,他晚上回去老打游戏,然后早上起不来床了。每天都是到了上学的时间,洛寒再来他家叫他,他就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匆匆忙忙吃早饭,和洛寒一起骑车去上学。

现在谢沂春发现自己原来也是能够一大早爬起来的,以前就是太懒,他在楼上鬼鬼祟祟地看到洛寒出门,沿着小区的路跑,他轻手轻脚地下楼,看洛寒大概跑出二三十米了才偷偷摸摸跟在后面,不敢接近,又不敢离太远,太远了人就跟丢了。

洛寒跑得不快不慢、步伐稳健,刚开始谢沂春跟得还是很轻鬆的,然后才过了十几分钟,他就开始气喘吁吁了,有点跟不上了,只能咬牙跟着。

洛寒想发现不了都是个难事,他故意拐了个弯,停下来等谢沂春。

谢沂春一转过来差点撞过去,赶紧剎车,尴尬地笑说:“真巧啊,你也出来晨跑啊?”

洛寒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谢沂春眼神乱飘,他往右边的树上看,几只胖嘟嘟圆滚滚的小鸟在枝头上蹦来蹦去,用黑豆子般的小眼睛瞅着他们,像在看他热闹,啾啾叫。

谢沂春虚张声势说:“没有啊,你有什么证据我跟着你?我们都住这里,你能跑,我也可以跑啊,这不就这么一条大路,不跑这条路我跑哪条路,你不要污衊我。”

洛寒:“……”

洛寒转身继续跑了。

这彷彿是默认愿意被跟着,谢沂春大着狗胆,亦步亦趋,悄悄地越跑越近。

之后几天他都跟着洛寒跑步,洛寒这种不排斥的态度叫他越发大胆。

这天,他和前几天一样跑在洛寒后面两三步,心怦怦狂跳,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跑到洛寒身边,装作他们好像没从吵架过一样,态度自然地问:“週末就是我生日了,晚上你来我家吃饭吧?”

洛寒不禁心生烦躁,他最近是对谢沂春太好了吗?真的不能太搭理他,给他点阳光就灿烂。

洛寒想着,装成没听见,加快速度跑走了。

谢沂春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继续跟上去,洛寒越跑越快,他慢慢地就难以跟上了,他心里着急,没注意脚下,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倒。

抬起头,洛寒没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跑,也没回头看他。

他追不上了。

没摔破皮什么的,只是膝盖摔了点淤青。

谢沂春擦了点药,第二天又一大早起来,等着洛寒出门,一直没等到,洛寒没去晨跑,到时间直接上学去了。一开始谢沂春觉得说不定是因为那天有什么事,等到第三天洛寒还是没出门,谢沂春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又惹洛寒不高兴了,课间和他说:“我明天不跟着你了,你不用因为我就不出门的……”

洛寒冷声说:“你说的没错,那条路谁都可以跑,你可以继续跑,不用管我。”

谢沂春回了家,外婆说下午有个快递送到洛寒家里,她看到是个跑步机。

谢沂春:“……”

他自从认识洛寒以来,每年生日都是和洛寒一起过的,没有洛寒,他过什么生日啊?

他躲在房间里,关上门,偷偷拨通了一个电话,等了很久,电话才打通,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喂?是谁?”

“是我,爸爸……”对这个男人,谢沂春的感情是很複杂的,他爸的事情闹得大,小时候有小朋友拿这个嘲笑他,他就什么都知道了,他讨厌出轨的爸爸,但也想要一个爸爸。

谢沂春的爸爸叫谢浚,谢沂春知道他工作忙,特意等到现在算着他应该下班了才打电话的。

“哦,是小春啊。怎么了啊?”谢浚的语气尴尬而疏离。

他试探着问:“爸爸,你週末有没有空……”

“週末?爸爸有事情,下星期再去看你好不好?”谢浚说。

谢沂春很失望,他是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的生日,电话那头传来另一个声音,隔得远些,他听到个隐约:“爸爸,爸爸,我的娃娃你买了没有啊?你说要买给我的,你不能耍赖。”

“当然买了啊我的小公主,等下我给你拿。”

然后赶忙说:“小春,爸爸还有事情啊,下次再和你说。”

语气满是不耐烦,和跟那个小女孩说话时的温柔甜蜜完全不同。谢沂春知道那个小女孩是谁,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比他小五岁,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来着,和他差不多大,就比他小六个月。

谢沂春还没说再见,爸爸就先挂了电话。

他往后一倒,躺在地毯上,又拨了一个号码,没打通,他过了半个小时再打,还是没打通,等到第五次拨打,才有人接电话。

谢沂春一听到有人接电话,马上高兴了起来,从地上坐起来,脱口而出:“妈妈!”

接电话的却是个男人:“是沂春吧?我是叔叔,你妈妈现在不在,你有什么要告诉她,叔叔等她回来了帮你转告。”

谢沂春知道这是谁,是她妈再婚的丈夫——大导演冯长龄。

谢沂春失望地问:“哦……她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再打电话给她。”

冯长龄说:“你弟弟生病发烧,在医院里呢,可能要明天吧。我让她打电话给你。”

“啊,生病了啊?那是小孩子要紧,我没什么重要的事的,不用告诉妈妈,谢谢叔叔。”谢沂春说,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希望他好点恢复健康。我不打搅你了,叔叔再见。”

谢沂春打完这两通电话,心情更低落了,他离开房间,客厅的灯还开着,暖黄色的光,外婆坐在沙发上,边打毛线边看电视。

谢沂春走过去,默不作声地坐在外婆身边,问:“这个毛衣织给谁的啊?”

外婆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当然织给你的啊。”

谢沂春笑了:“天气都热起来了还织毛衣?”

“等我织好了你可以穿了,天气就冷了啊。”外婆拿起来织了一部分的毛衣,说,“把手举起来,我比划比划。”

谢沂春乖乖地举起手,说:“太大了吧?”

外婆很有经验地说:“不大,你现在长身体呢,长得快,稍微做大点。这半年裤腿就短了两釐米呢。”

谢沂春忽然想,爸爸妈妈肯定不知道他长高了多少的,每年他们会给钱,有时候给他买衣服,都是名牌,一件T恤几千块。外婆从不给他买那么贵的,还会让他爸妈别给他买那么贵的衣服,把爸爸妈妈给的零花钱收着,只给他一部分,他最喜欢的反倒是外婆给他织的毛线。外婆织的可好了,针脚细密,非常暖和,样式也很洋气,经常有同学问他衣服哪买的。

外婆边织毛衣边问他:“星期天给你过生日,想要什么好吃的啊?外婆给你做。”

谢沂春脸上扬起个笑,说:“外婆你做什么都好吃,我都喜欢。”

外婆笑了:“你这个小马屁精。”

谢沂春涎着脸说:“外婆,我中午和同学出去玩,过生日,晚上回来和你过生日好不好?你给我点零花钱吧,我生日总得请客吧。”

外婆骂他:“我就知道你拍我马屁準没好事,说吧,要多少钱?”

谢小花是个非常非常非常怕寂寞的小朋友,他每年生日都要找一大堆同学朋友请客吃饭。

今年虽然和个别几个狐朋狗友掰了,但谢沂春的人缘依然是不错的,毕竟大家都还是学生,其实大多数人还是没那么物质和,有白吃的谁不愿意去啊,礼物就意思意思,反正不管送得再贵,他们也不可能变得比谢家有钱。

谢沂春週五直接在班上吆喝了一声:“週末我生日的。”

同学们纷纷热情回应:“要去的要去的,处男的生日怎么可以不参加。”

谢沂春:“……”

谢沂春悄悄看了洛寒一眼,洛寒还是无动于衷。

计画的行程是先吃午饭,再去唱卡拉OK,五点了就回家,陪外婆吃晚饭。午餐订的海鲜自助餐,来了半个班的同学,异常热闹。

谢沂春瞧见有这么多人陪着他,他笑呵呵地招呼着同学,但一直在盯着门口看,就算知道希望渺茫,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奢望洛寒说不定会回来。

有同学带头举起饮料杯子:“我们来祝谢小花处男之身守满十八年!”

谢沂春就转过头去,脸上露出个笑,阳光灿烂,和同学打成一片,他拚命地闹,希望这样就能填补内心破裂得越来越大的空虚。

他对着围着他的一大群人,笑着说:“祝我生日快乐!”

像是在和所有人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吃过午饭,有些同学有事吃完饭就走了,剩下的谢沂春就带着,浩浩蕩蕩地去KTV了。

谢沂春唱歌很好,毕竟家学渊源,他外婆是因为老师嘛,他刚会走路,外婆就给他订做小乐器给他玩,小时候并不是为了什么未来有个兴趣特长,他就生活在这种学习环境里,自然而然地就喜欢音乐了。

外婆房间的书架上有一整排都是小时候给他拍的录像带,他三岁的时候就能坐在小玩具钢琴前面一下一下地摁琴键,给外婆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外婆生日快乐~”

然后外婆抱着他吧唧亲一口,他又抱着外婆吧唧亲一口,外婆夸他:“我的小花真乖!”

谢沂春眨巴着大眼睛,问:“那我现在可以吃蛋糕了吗?”

外婆说:“当然可以了啊。”

最好的有他最喜欢的草莓的那块留给外婆,他铲走有黄桃的那块,捧着去问也坐在桌子边戴着生日帽子的洛寒:“给你,很好吃的。”

他巴巴地盯着那块蛋糕,看着就很好吃啊,真想吃啊。

洛寒推回给他,老气横秋地说:“我不要,这不太健康。”

谢沂春不介意他这么扫兴的拒绝,又开开心心自己把蛋糕拿了回来,说:“哦,那我自己吃了。”

想了想,把上面的水果叉给洛寒:“这个给你吧。”

洛寒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谢沂春在外婆的教导下从小唱歌就好听,小学的时候他就敢在合唱队里领唱,因为唱歌好,形象好,那时候老师管他叫小夜莺。

他参加过很多唱歌比赛,书房里放着他比赛赢回来的奖盃,还有些是省级、国家级的唱歌比赛金奖,初中班主任偷懒,每年元旦汇演报节目就让谢沂春上,拿不到一等奖,二等奖也是很稳的。

但其实他和同学去唱KTV不会麦霸,就是唱得好,所以才不抢风头。

“谢歌王唱一首啊,我还以为你是来请我们听你演唱会的呢。”

“对对来一首。”

这时候服务员搬了一箱啤酒进来,有人拿了几瓶直接给开了,把谢沂春拉过来,一瓶啤酒塞给他:“喝,我们比比谁更能喝。”

谢沂春是个好哄的,旁边人一起鬨一鼓掌,他就灌了两瓶酒下去,然后就醉了,满脸通红,别人把话筒塞他手里,问他:“歌王,你要点什么歌来唱啊?”

谢沂春不屑地傲气地一笑:“随便点,我都会唱。”

于是随机点了一首《红玫瑰》。

谢沂春跟着伴奏唱起来:

“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红线里被软禁的红

所有刺激剩下疲乏的痛,再无动于衷

从背后抱你的时候,期待的却是她的面容

说来实在嘲讽,我不太懂,偏渴望你懂

是否幸福轻得太沉重,过度使用不痒不痛

烂熟透红空洞了的瞳孔

终于掏空,终于有始无终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这烂KTV的设备愣是被他唱出了CD音质,房间里的人本来还在说话,听着听着,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有人拿出手机录像,还有隔壁房间的过来听。

“玫瑰的红,容易受伤的梦

握在手中却流失于指缝又落空

红是硃砂痣烙印心口,红是蚊子血般平庸

时间美化那仅有的悸动,也磨平激动

从背后抱你的时候,期待的却是她的面容”

唱着唱着,谢沂春哭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喝醉了,还是因为歌词让人难过。

他唱完几首歌,又被人哄着灌了几瓶啤酒,实在喝不下了,想吐,跑去厕所抱着马桶吐。

稀里哗啦吐了一通,还没酒醒,摸出手机,迷迷糊糊地拨通了一个电话,打了好几遍才通。

电话那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洛寒冷冰冰的声音:“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