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琉璃鉴心
前传
1
静谧的月夜，山野中一片宁静，唯闻虫鸣声声，满地开满了一种雪白的花朵，清香阵阵飘散。
花心上栖息着无数萤火似的光点，在月光下明明灭灭，忽然一阵微风席卷而来，所有的光点如同被惊起，漂浮至半空，缓缓聚拢旋转着，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漩涡。
随着越来越多的光点汇入，那漩涡便愈来愈亮，愈来愈大，最终变成了一个会发光的茧状物，这时风静止下来，周围一片寂静，唯有这个光茧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随着一声轻响，光茧破开了一道缝隙，再然后裂纹蔓延，白光喷涌而出，一个白衣少女的身影慢慢显现出来，只见她衣袂飘飘，缓缓落地，墨色长发垂落下来，顺滑如缎。
少女睁开双眸，一双净如琉璃的瞳仁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她眨眨眼睛，好奇地看了看四周，唇边露出一抹笑来。
刹那间，静止的天地便因为她这个笑开始重新流动，白色的花海在风中摇动着，仿佛能听到它们雀跃的欢呼。
不止是白色花海，天地万物都在为少女的诞生而欢欣，因为她是天地之灵，是这世间最纯净最美好的灵气化成的。
少女很喜欢自己脚下这片白色的琉璃花，所以她便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作阿璃。
阿璃从此便生活在这无人的山野之中，以朝露为食，以花海为床，与飞鸟走兽为伍，与春风冬雪为伴，无忧无虑，不知愁为何物。
直到有一天，一向晴朗的天空乌云密布，黑色的云层中闷雷声声，透露着令人不安的信息。
阿璃抬头仰望天空，隐隐看到云层之上似是有黑气翻滚，她第一次蹙了眉，不知那是什么，只是打心眼里便不喜欢。
后来只听一声炸响，漫天乌云被骤起的狂风撕扯成成缕的黑雾，狂乱的气流在天地间肆虐，让人睁不开眼睛。
阿璃急忙掩面躲避，片刻之后，风声才渐渐平息下来，她眯眼看去，只见白色花海被刮得七零八落，一许红痕在雪白的花瓣中分外醒目。
她惊讶地走过去，在被染成红色的零落花瓣里，看到了一个双眼紧闭的英俊男子躺在那里，身上穿着的仙甲残破，露出多处流血的伤口，看上去颇为凄惨。
阿璃屏住呼吸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闯入者，心田轻轻萌动，似有不知名的嫩芽破土而出。
她想要救他，作为至纯至净的灵气化身，她拥有自然而然的治愈能力，只是这一次她遇到了点麻烦，男子的伤口上笼着一层黑色的邪气，她试着去驱除，结果那邪气不仅没有退缩，反而趁机蹿进了她的身体。
好在她在仔细查看之后，并未发现身体异常，便没将事情放到心上，而那名男子没有了邪气的干扰，伤口得到了快速的恢复，不久后便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张少女美丽的脸庞，任他曾见识过各种各样美貌的仙子妖精，也不由得被这张脸吸引住了目光，大概是这个少女给人的感觉太舒服自然了，跟她待在一起，就像身边时常有春风缭绕一般。
2
阿璃对于这个长相俊美，谈吐有礼的异性，抱有很大新鲜和好奇，因为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柔，知道好多好多她不知道的事。
男子自称昊风，是当今天帝的皇子之一，但因为母妃出身低微，一直不被天帝重视，他一直想要证明自己，可是没有机会。
恰逢邪魔王复苏，扰乱三界，天帝欲派人征讨，却无人敢应，只因这邪魔王是上古魔物，不死不灭，最多只能被封印，陷入沉睡，传说他是天地至邪至浊之气所化，万一被他沾到一点，邪气入体，那可就是大罗金仙都难救了。
有能力争夺天帝之位的皇子们自然惜命得很，谁都不肯出头，惹得天帝不悦，昊风见此一咬牙，硬着头皮上前请命出征，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次机会，押上身家性命赌一把就是了。
天帝果然高看了他一眼，调派于他十万天兵，助他去征讨邪魔王，昊风这么多年其实也在暗中积攒实力，手中有几件顶级法宝，想着关键时刻至少能保下一条命。
谁知道那邪魔王的厉害还是超出了他的预估，纵使他拼命掏空了全部家底，勉强击败了邪魔王，可邪魔王最后爆发出的邪气也尽数冲入了他的体内。
昊风那时以为自己赌输了，迎接他的必是万劫不复，未曾想他幸运地遇到了阿璃，至浊至邪对上了至纯至灵，可不就被化解了。
昊风真是越看阿璃越欢喜，如果他身边能有这样一个人来助力，那么他便会离天帝之位更进一步，于是他花费了很多心思来诱哄阿璃，而那个心思纯净的少女也如他所愿，对他越来越依赖。
可老天似乎就喜欢给他出难题，当他发现阿璃不对劲时，才后知后觉想到一点，那邪气和阿璃的灵气根本就是天生相克，如果灵气没有化解邪气，那么也有可能邪气会污染灵气，两…力量因此在阿璃体内相互较量，使阿璃的人格也渐渐分化。
她时而温柔如水，时而冷淡如冰，变得越来越难以掌握，让昊风十分头痛，终于有一天，矛盾和分化达到了极致，阿璃一分为二，成为了两个全新的女子。
她们同样拥有阿璃的记忆，长相也一模一样，可性格却大相径庭。姐姐璃苏温顺可人，纯净善良，更接近于本尊阿璃；妹妹璃若则桀骜不驯，冷淡中带着几分邪气。
昊风没有为难太久便选择将璃苏带回了天界，虽然其实他很想两个都带走，可璃若根本不鸟他，大概是璃若心中没有分得多少对昊风的爱意。
可昊风却耿耿于怀，他总觉得璃若也应该是他的，迟早是要回到他身边的。
3
璃若如果知道了昊风的想法，大概只会嗤之以鼻吧，她一眼便能看穿这个男人有多虚伪，偏偏璃苏执迷不悟，她劝不过，只好随了璃苏。
但她们姐妹关系很好，璃苏在天界被封了天女，还时常下界来寻璃若，她也曾想要说服璃若一同去天界，都被璃若不动声色转移开了话题。
璃若知道姐姐估计是被昊风洗了脑，并非有意给她添堵，所以也没有迁怒璃苏，而是对昊风更加厌恶。
她与璃苏不同，从她诞生那一刻，她的心中便通晓了世间所有险恶，所以她理智、冷静，看什么事情都带着审视的味道。
那时的她还不是胭脂店主，没有胭脂店，没有韶颜花，也没有那只傲娇的白猫，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有时游戏人间，有时醉卧花海。
白色的琉璃花海就像是她的摇篮，是她唯一眷恋的地方，璃苏走后，她将花海打理得很好，曾被昊风之血污染的那一块地方，也被她细心清理干净了。
这种平静悠闲的日子，有一天却被打破了。
那一天，一名风尘仆仆，精疲力尽的女子走进了璃若的视线，当她看到那一片洁白花海，无神的双眼蓦然迸发了亮光。
“是琉璃花，真的是琉璃花！”女子又哭又笑，扑进花海，拼命嗅着美妙的花香。
璃若莫名其妙，不高兴地把女子丢了出去，警告道：“喂，这是我的花，不许你再碰。”
女子把璃若当作了守护的花灵，忙向她顶礼膜拜，恳求璃若能够让她摘取一些琉璃花，因为她需要这些花去救一个人。
璃若看出女子确实很着急，眼神也很真诚，便问她要这琉璃花救什么人，因为连她都不知道，琉璃花居然还有救人的功效。
女子为了表示诚意，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璃若，原来她的名字叫作沈眉，以调制胭脂为生，她自小父母双亡，与姐姐相依为命，是姐姐不惜卖身青楼将她养大成人，并送她去学了一个正经营生，竭力想要将她推离自己所在的污浊之地。
沈眉也不负姐姐所望，几年之后学有所成，还自己开了一家小小的胭脂铺，总算在这艰难的人世立住了脚。
她还幻想着，等自己能赚到很多钱，便把姐姐赎出火坑，姐妹俩能够过上平凡安定的生活，可没想到祸从天降，姐姐不知在青楼得罪了哪位贵人，竟被人活活毁去了容貌。
沈眉心急如焚，将可怜的姐姐接了回来，鸨母看到一棵摇钱树毁了，心疼得直跳脚，但仍不肯白白放人，沈眉几乎倾尽所有，才让她勉强点了头。
姐姐虽得到了自由，但因为一向珍惜的美貌没有了，她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天天以泪洗面，不肯说话也不肯见人，这令沈眉揪心不已。
好在她无意中得了一张古老的胭脂方子，上面记述了一样很神奇的胭脂，说是取山中纯净无瑕的琉璃花为原料制成，貌丑的女子敷上后，只要她心灵是美好的，那么容貌也会跟着变为美貌，故名“琉璃鉴心”。
沈眉相信姐姐的心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她决心要找到琉璃花，让姐姐恢复美丽的容颜，所以她便按照那方子上的线索开始苦苦寻找琉璃花，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找到了。
4
璃若听完之后觉得很不可思议，小小的胭脂，不过是女子用来修饰容貌的工具，竟也能有如此神奇能力？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璃若答应送给沈眉琉璃花，不过条件是，她要亲眼看着她调制出“琉璃鉴心”，还要看看这样胭脂是不是真的有所谓的效果。
沈眉答应了，于是璃若便扮作普通女子模样，随她一同出山而去。
沈眉的胭脂铺店面很不起眼，藏在一条小巷子里，因为这里租金便宜，后面还带一个小院子可以住人。
平时生意冷清，没有几个客人上门，可今日却堵了一群人在巷口看热闹，让匆匆赶回来的沈眉心中一沉，怕是姐姐出了什么事，忙拼命往里面挤。
可她身体瘦弱，那些人又不肯让，急得出了一身汗，还是璃若不动声色帮了她一把，两人才得以进入胭脂铺。
结果眼前出现的场景让沈眉脑子嗡地一声，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只见铺子被人砸了个乱七八糟，姐姐就匍匐在一地狼藉中，衣服头发都是湿答答的，身下一摊水迹。
而她面前唯一完好的椅子上，则坐着一位衣饰华贵的妇人，正旁若无人地喝着茶水，她的身后站着一圈凶神恶煞的奴仆。
“姐姐，你怎么了？”沈眉扑过去，想扶起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子。
那贵妇冷哼一声，立刻便有两名高大的奴仆上前，一左一右拉开了沈眉。
“你是这个贱人的妹妹？”贵妇斜挑了眼睛，打量了一下沈眉的容貌，神情更添几分厌恶。
“烟花地长大的女孩儿，果然也长了一张狐媚子脸！”
沈眉脸色一白，问道：“请问你是何人，我和姐姐哪里得罪你了？”
贵妇不屑地站起身，用穿着绣鞋的脚踢了踢沈眉的姐姐，“本来也没什么，我家相公在望春楼认识了你姐姐，男人嘛，逢场作戏，游戏花丛，我都可以理解，可谁知你姐姐有几分手段，竟哄得我家相公要给她赎身，还要接她回府，这我就不能忍了。”
贵妇的声音不大，但听到沈眉耳中却轰然作响，她猛地抬头，紧紧盯着那张妆容精致的面庞颤声道：“所以……我姐姐的脸……”
“对，是我让人毁的，”贵妇毫不遮掩地点点头承认，“可贱人就是贱人，没想到脸都毁了还有办法勾搭男人，所以今日我话就撂这儿了，限你们姐妹俩两天之内滚出此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贵妇趾高气扬地带着奴仆扬长而去，引得众人议论纷纷，璃若听了一会儿，便知道这是个怎么回事了。
原来这名贵妇是王家的女儿，而这王家是当地的显赫之家，平时行事便比较跋扈，王氏会做出这般行径，一点都不稀奇。
王氏所嫁的那位公子姓张，是小有名气的风流才子，常年混迹于风月场所，因而结识了聆月——也就是沈眉的姐姐，并迷恋上了她，执意要为她赎身，娶回家做妾室。
这下可触了王氏的逆鳞，她对于丈夫在外面怎么玩不管，但把人弄回家给她添堵就不行！所以她一出手便带着狠辣，直接毁了聆月的容，想彻底断了丈夫的念想。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张公子竟因此跟她大闹了一场，还偷偷跑到沈眉的胭脂铺里来寻聆月，于是王氏一怒之下便追过来，狠狠又将聆月羞辱了一番。
看人群散得差不多了，璃若走进胭脂铺，随手将门关上，隔绝了窥探的目光，此时沈眉正吃力地把昏迷过去的姐姐扶到卧室中去。
璃若上前搭了把手，帮她把聆月安置到床上，女子湿漉漉的头发散开，露出了一张布满刀痕的脸庞，依稀可见原本雪白娇嫩的肌肤。
璃若不禁蹙了下眉头，对于女人来说，有时候容貌比生命都重要，这个王氏未免下手太重了些，这跟要聆月的命有什么区别？
沈眉一边给姐姐换衣服一边默默流泪，都是她没用，姐姐这些年受的苦，一多半是因为她，可她却不能护姐姐半分周全。
“我一定要把‘琉璃鉴心’调制出来。”沈眉咬牙说道，目中透出坚定的光芒。
璃若点点头道：“关于这个，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跟我说。”
她无意插手人间事，此行也是为了这胭脂，不过如果有人妨碍到沈眉，她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5
调制“琉璃鉴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怕王氏再来找麻烦，沈眉带着姐姐搬到了城外一个农家院子里，勉强安下身来，便抓紧时间开始研究那张胭脂古方。
沈眉对于做胭脂很有天赋和灵性，璃若在一旁看着她娴熟地摆弄着各种原料和器具，一道道工序下来，色泽完美的胭脂便渐渐成型。
只是废了四株琉璃花后，沈眉还是失败了，本来这个胭脂方子是真是假就有待商榷，何况还是一张残页，许多材料她都闻所未闻，只能用代替品。
就在她感到气馁的时候，璃若转身又丢给她一把琉璃花。
“没关系，继续试，缺什么我去找。”
于是在璃若的支持下，沈眉又重燃希望，并试着拜托璃若去找那些稀有材料，比如说里面最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一样——月光精华。
这种对于沈眉来说虚无缥缈的东西，璃若听了却二话不说，隔天便将一个小琉璃瓶交到了她手上，里面有一团闪烁的银芒，让沈眉目瞪口呆。
有了璃若的帮助，沈眉奇迹般地真将“琉璃鉴心”制作了出来，成品晶莹剔透，一看便不是凡物。
沈眉十分激动，第一时间便捧去想给姐姐试一试，可没想到聆月却不见了。
聆月自那次受辱之后，完全是心如死灰，仿佛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世界，整日发呆枯坐，连看到璃若这个陌生人在家中都无动于衷，而沈眉和璃若这段时间忙于调制“琉璃鉴心”，对她便有些忽略，竟不知她何时悄悄走掉的。
沈眉急坏了，赶紧跑到城中去寻找，结果在一条街上找到了被一群人围着的聆月，她正努力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不想被人看见，可看热闹的人不肯放过她，几名妇人在一旁指指点点。
“听说以前是望春楼的红牌姑娘，脸蛋漂亮得很，没想到现在变成这丑样子。”
“活该，这种不正经的女人就该有这种报应。”
“就是，脸都毁了还到处乱跑，要是我啊，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冷嘲热讽像一支支利箭射向孤立无助的聆月，沈眉又心疼又气愤，上前护住姐姐，大声道：“不许你们这么说我姐姐，她是世上最好的人，她的心比你们谁都干净！”
妇人们又怎么会把她一个小姑娘放到眼里，当即便反唇相讥：“心干净？谁看到啦？我只知道她肯定身子不干净就是了。”
沈眉气红了眼，取出“琉璃鉴心”道：“我证明给你们看，这个胭脂可鉴人心，心美者则貌美，你们看好了！”
说着她便想给聆月敷上，可谁知聆月却紧紧拉着蒙面的头巾，无论沈眉怎么劝说都不肯松开，甚至还趁沈眉不注意，一把推开她踉踉跄跄跑走了。
沈眉又气又急，跺跺脚忙去追，她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不肯用“琉璃鉴心”，明明用了之后就可以恢复容貌了呀。
姐妹俩一个跑一个追，直到聆月没了力气，栽倒在一个巷子口，沈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抓住姐姐缓了半天才问她为什么。
聆月不答，只是默默流泪，倒是一直跟着她们的璃若看出点端倪，在沈眉身后道：“她大概……是对自己没信心吧。”
沈眉一愣，在她看来，姐姐温柔善良，虽身在风尘却仍心存傲骨，绝对禁得起“琉璃鉴心”的考验，可这时她才明白，原来姐姐自己并不是这么认为的，甚至抗拒用这个胭脂。
“姐姐，你听我说，”沈眉捧起聆月的脸，认真与她对视，含泪道：“不管你自己怎么认为的，至少在我心中，你就是最好的姐姐，所以请你相信我一次好吗？”
聆月怔怔地望着沈眉，目中泪光晶莹，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沈眉破涕为笑，忙打开胭脂盒的盖子，用手指轻拈了些胭脂，仔细涂抹到聆月脸上，完成之后，她紧张地后退一步，期待着变化发生。
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聆月看到沈眉的眼神从等待变为焦急和惊愕，便知道自己失败了，可真到了这一步，她反而释然了。
“小眉，对不起，让你失望了。”聆月嘶哑着嗓子开口道。
沈眉对于“琉璃鉴心”没起作用还有些不愿相信，她急切地抓住聆月的手道：“不不不，肯定是我的胭脂没做对，璃若，我们一定哪里出问题了……”
璃若没有说话，那“琉璃鉴心”灵气氤氲，说不是真品，她都不相信。
“一定是假的，我……我亲自证明！”沈眉语无伦次，情急之下一把向脸上抓去，尖尖的指甲顿时将白皙的脸蛋划出五道血痕。
聆月大吃一惊，阻拦不及，看着妹妹脸上的抓痕，眼泪又涌了出来，“你怎么这么傻啊……”
目睹这一切的璃若微微动容，沈眉却毫不在意地将手中胭脂抹到脸上，并对聆月笑着道：“姐姐你看，其实这东西根本就不可信。”
她话音刚落，便看到璃若和聆月脸上表情一变，沈眉下意识伸手抚脸，只觉触手一片光滑，火辣辣的痛感也消失了，她竟然真的恢复了容颜。
三人陷入死一样的沉默之中，最后还是聆月苦笑一声，温柔地摸摸妹妹的头道：“小眉，你果然是个好孩子，不枉姐姐疼你一场。”
沈眉摇头落泪，她此时才惊觉，姐姐可能并不是她平时认知的模样，那姐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人呢？
6
聆月当初在父母双亡之后，才十岁的她带着幼妹孤苦无依，无奈之下，自卖青楼只为姐妹俩能活下去。
她因为天生丽质被鸨母看中，当作摇钱树的苗子着重培养，而望春楼又是高级妓馆，一向只接待有名有姓的人物，所以她在这种环境下浸淫多年，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单纯少女了，也只有她那个傻妹妹以为她还一如从前。
她渐渐变得贪恋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一颗心被渲染得七彩玲珑，她习惯了用虚伪的面具示人，尤其是在沈眉面前，她把她仅有的爱和包容都给了妹妹，却不想让她看到早已深陷污秽的自己。
可她终究是栽了，只因为她对那位姓张的公子动了情，他是她见过的最温柔体贴的客人，他似乎更喜欢和她精神交流，而不是像其他人只为了贪恋她的身体。
所以她起了不该有的念头，耍了些手段，果然让张公子对她痴情不悔，答应要为她赎身，娶她过门，可谁料心机算尽，却没算到对方的正室是一只母老虎，将她毁容不说，还将她仅剩的尊严来回践踏，断送了她所有的希望。
聆月万念俱灰，心底像是打开了一个深渊，无数黑暗的东西涌了出来，她冷眼看着不停为自己奔波的妹妹，那张天真纯洁的美丽脸庞让她感到刺痛，她忽然觉得很不公平，为何当初跌入泥沼的是她，为何不得不向命运妥协的是她，为何最后遭受毁灭打击的还是她？
聆月转念又觉得自己疯了，她拼了命不就是想要这个结果吗，看到妹妹依旧一尘不染，她应该高兴才是。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那些名为“嫉妒”和“不甘”的种子，在心底黑暗的土地上生根发芽，所以她知道那所谓的“琉璃鉴心”根本救不了她，反而会暴露她早已千疮百孔的丑恶内心。
沈眉听完姐姐的自述已经是泪流满面，她从不知道姐姐看似坚韧不拔的背后，竟是承受着各种心理煎熬和痛苦，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她，是姐姐这棵并不高大的树为她挡去了所有风雨阴暗，只把仅有的阳光漏到她身上。
聆月此时却很平静，她动作优雅地捋了捋头发，带丝自嘲道：“我刚才看到张公子了，他带了望春楼另一位姑娘一同出游，他对她表现出的笑容与温柔，与当时对我一模一样，可笑我还以为自己对他来说是独特的，是他的情有独钟，原来不过是自己骗自己。”
她转动目光看向妹妹，伸出一只胳膊将她搂入怀中，在她耳边喃喃道：“小眉，好好活下去，一定……不要和姐姐一样。”
璃若目光一凛，叫声“不好”，便去抓聆月藏在怀中的另一只手，可惜已经晚了，沈眉只感觉姐姐头一歪，无力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有温热的液体渐渐浸透了她的衣服。
沈眉如遭雷击，抬手想扶起姐姐，却在她胸口处摸到一把插进去的匕首和一片濡湿。
她举起颤抖的手，只看到手中满是殷红，连那盒“琉璃鉴心”也被染上了血色。
“姐姐！”沈眉抱住已无声息的聆月放声大哭。
这时，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死去聆月的脸庞渐渐发生了变化，那些丑陋的刀痕一点点淡去，最终露出一张洁白无瑕的面容。
琉璃鉴心，迟来一步。
7
沈眉火化了姐姐，将骨灰带走了，她不愿再留在这个伤心地，也不愿再碰胭脂，便将胭脂铺所有东西都交给了璃若，包括那盒被血染红的“琉璃鉴心”。
“如果没有这个，姐姐或许也不会死。”沈眉说着眼睛又红了。
璃若叹息一声，对沈眉道：“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这样吧，我会去帮你做一件事作为交换的。”
沈眉一开始并未把璃若的话放到心上，在她看来，璃若从头到尾只是一个超然物外的旁观者，她从未想着要让璃若帮她做什么。
可当她还未走远，便听说了一件事，说是城中有一对夫妻一夜之间变得丑如夜叉，不仅人人看到憎恶，连他们自己都是两看相厌，整日吵闹不休，互相指责嘲讽，三天两头就要打得鼻青脸肿，让人看尽了笑话。
不过这些都与沈眉没有关系了，她抱紧怀中的白瓷坛，走向了未知的远方。
而璃若则带着剩下的“琉璃鉴心”回到了那片白色花海，以往令人心生安宁的纯白花海却让她产生了一丝异样。
纯洁固然没错，但这世道容得下太过纯洁的女子么？所谓“琉璃鉴心”又是何等的不公平，就像聆月，她不过就是想要努力活下去罢了，如果她心思一直保持纯洁，大概早就死了。
璃若站在花海边思索了一会儿，手一扬，那半盒染成血色的“琉璃鉴心”化作一蓬胭脂雨落入了白色花海。
星星点点的红色犹如血泪附在雪白的花瓣上，然后慢慢扩散，直到将整株花都变作了红色，霎时间，素白的琉璃花海化作了耀目的灼灼繁花，妖娆娇艳。
“既然这世道待女子不公，那我便给她们一个机会，女子韶华，容颜易逝，此花就名——‘韶颜’。”
璃若微微一笑，着手开始布置，她决定了，她要开一家胭脂店，倾尽韶颜，无所不能，只为这世间女子能有一次扭转命运的机缘。
至于店名叫什么呢？罢了，懒得想，就叫作“胭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