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阴阳斋，通阴阳，叶老板一双慧眼辨人心，一纸黄符定乾坤。陈先生炼金身聚阴魂形神不灭，食恶鬼，踏阴关，鬼祟见之闻风丧胆。

1

这家纹身铺子有些古怪，里头的光线昏暗，还有一…燃香味。

高龙华的手中捏着一张发皱的传单，又仔细地核对了地址，没有错，是这里。

高龙华大约五十来岁，但本人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了不少，他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了，也不知是多少年没有添置新衣衫了，整个人透着一…寒酸味。

铺子的情况让高龙华心生了犹豫，不知是进还是不进。就在此时，铺门倒是自己打开了，里头站着一位年轻的姑娘，抬起眼皮上上下下瞥了高龙华一眼，那打量的目光，让老实巴交的高龙华看起来更显局促。

“进来吧。”小姑娘并不拿正眼瞧人，丢下话便自顾自地往里走。

高龙华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好几次都想开口，小姑娘没理他，撇下客人开始捣鼓自己的设备，都折腾完了，这才抬起眼皮又看了高龙华一眼，不耐烦地催促道：“等什么，坐下啊！”

“哦，好……”高龙华连忙坐下，又傻坐在那不知所措。

小姑娘皱了皱眉，啧了一声，“干坐着干什么啊，脱衣服啊！”

高龙华听了话，又手忙脚乱地脱自己的上衣，将后背露了出来，那小姑娘再也没有多问一句，拿着纹身笔就要开始操作。

高龙华看起来双眼无神，甚至还有些呆板，人家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眼下居然还知道开口问一句，“你说的办法……真的有用？”

“挡阴煞是吧，你不信就别来啊！”小姑娘还是不耐烦，但转念一想，又耐着性子，口吻好了一些，“你就放心吧，我在你身后纹的是二爷，香港电影看过没，牛鬼蛇神都怕二爷，你女儿变成孤魂野鬼，就是因为你家牛鬼蛇神太多了，不敢回来。等你纹好了，鬼祟自然不敢缠你，你自然能找到你女儿了。”

“好，那就好，那就好……”高龙华喃喃念着，心中虽觉得好像哪儿不太对，可却没来得及再细想。

几个小时过去，小姑娘才收了手，高龙华后背是一幅二爷踏龙图，关二爷睁目怒视，气势汹汹。

“好了，你可以走了。”小姑娘拍了拍手，口吻又恢复了不耐，催促道：“赶紧走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2

阴阳斋所在的老城区街道里开了家新的超市，正在做活动，叶苗软磨硬泡拽着陈公虞去了，因为离家近，并没有开车，购物出来，陈公虞手中拎着几袋重的，叶苗的怀里还抱着两袋生活用品，两人不紧不慢地往阴阳斋走去。

这种事本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叶苗却乐此不疲，她觉得特别有生活气息，拎着大包小包的样子和陈公虞看起来虽有些格格不入，但叶苗却觉得这样的陈公虞格外有人情味儿。

“哎，陈公虞，你说，我是不是有些胖了，得减减肥啊？”叶苗越想越觉得今天算是冲动消费了。偌大的阴阳斋，就她和陈公虞两人，陈公虞是吃香火的，真正吃五谷杂粮的也就她一人，今天买了这么多食材，不吃也得坏，赶在变质之前吃完吧，自己不得胖死？

陈公虞沉默了片刻，他虽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古董，但和叶苗相处久了，也越发了解他们这一代人的秉性，叶苗问的这个问题，看起来不经意，却不太好回答。

“你怎么不说话？”好在叶苗本身也是个缺心眼的，没再纠缠陈公虞，反倒将矛头转向了无辜的商家，“都怪他们，没事做什么活动啊，让人收不住手！”

“不过话又说回来……”叶苗走在陈公虞身侧，嘴里闲扯着，两人谈论些无关紧要的事，气氛别提有多温馨浪漫了，叶苗微微侧了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屁颠屁颠跟在他俩后头的小黄，那小子手上拎着大袋小袋，怀里还抱着几袋，嘴里还叼着小袋子，被叶苗奴役得够呛，就这样，叶苗还是不解气，小声委屈地抱怨道：“他总跟着我们做什么啊？没点眼力见……”

叶苗的模样，终于让绷着一张脸的老古董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说了句公道话：“他替你拎了不少东西。”

“谁让他老跟着咱俩？”叶苗撇了撇嘴，嘀咕道。

正说着话，前方的铺子忽然打开了门，一中年男子冷不丁从里头出来，抱着大袋子的叶苗眼疾手快，稍稍避让，才没撞上去。

这本来也是小事，可那中年人看起来就是一脸衰样，浑身煞气萦绕，一看就是要出事的，这让叶苗不得不多留了个心眼，往中年人出来的铺子看了眼，她竟不知这附近什么时候开了这么一家纹身店，位置够偏的啊。

高龙华开门出来，就险些将过路人撞了个正着，他也是个老实巴交的，连连低头弯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我说大叔，不至于，不至于，咱俩也没剐蹭到……”叶苗被态度格外诚恳的高龙华吓了一跳，伸手要扶他，这才一碰上高龙华的背，叶苗就像被烫了手一样，指尖连忙缩了回来，脸色瞬间凝重了下来，“你背后有什么东西！”

好重的煞气！

叶苗的音量陡然一高，听起来格外严厉，高龙华被她的态度震慑住了，竟磕磕巴巴地试图解释，还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后背衣衫掀起，“你别，别误会，没什么东西，只是纹，纹了个身……”

高龙华的后背，赫然一副二爷踏龙图，龙目铮圆，二爷怒目而视。

叶苗面色顿时一沉，就连眼神都变得格外凌厉，呵斥道：“谁让你纹这东西！”

此刻便是陈公虞见了高龙华背后的纹身，也忍不住微微皱眉，开了口：“画龙不点睛，二爷不睁眼。”

老话说得好，不论是肩头、背后还是胸前，都不纹关公和邪龙，那是因为大多数人命里扛不动、背不动、抱不动，纹了准倒霉！毕竟能扛得动关二爷的人，命理属性绝对够硬够贵重，否则就是找死！

画龙不点睛，二爷不睁眼，这是规矩！

就高龙华这一脸衰样，能扛得动才怪。更何况，二爷睁眼，是要见人命的。

“我，我……”被叶苗这一通喝问，高龙华早就六神无主。

“是我纹的，怎么着！”就在此时，一道傲慢的声音自那纹身店里传出，走出来的，是个眉目飞扬的小姑娘，看着还要比叶苗小几岁。她看了叶苗一眼，也看得出来叶苗的道行和资历准在她之上，可小姑娘说话仍是丝毫不客气，“我不管你是什么人，行内规矩，我的生意，你不许插手！”

3

“呵，人不大，脾气倒不小。”叶苗被气笑了，“什么人，报上名来，我阴阳斋还就没怕过事！”

既然讲规矩，对方自然是要自报家门的，小姑娘名方禾旋，按资历辈分，七拐八拐的算得上是方家的旁枝，叶苗在方禾旋面前自称一声姑奶奶都不为过。

“原来是方家的人。”叶苗又好气又好笑，教训道：“你胆子很大，杀生的事也敢做！”

那方禾旋虽气势猖狂，可到底是年轻，被叶苗一通训话，是满脸的不服气，又憋得满脸通红，“我没！你别胡说！”

“我胡说？”叶苗挑了挑眉，把怀里的东西都丢给看热闹的小黄，抱着双手居高临下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既然坏了规矩，今天你要是在我手底下，我非把你的腿打断！”

可惜这丫头算得上是方家旁枝，不好处理啊，叶苗多少是要给方少爷几分面子的。

小黄倒是看明白了叶苗的意思，女人间的战争比世界大战还可怕，小黄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想了想，又手忙脚乱地想要掏手机。

那方禾旋被叶苗的气势吓唬住了，可转念一想，又立马昂首挺胸，手指着高龙华，底气十足地反驳道：“你才是不分是非黑白，他可不是什么好人，我今天做的事，是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叶苗微微皱眉，听得出来这其中有隐情，问道：“什么替天行道？”

这倒让方禾旋那丫头长了威风，气势汹汹道：“你不是很厉害吗，自己想办法啊，问我做什么？”

“嘿你这丫头片子！”叶苗被噎了一口，气到了。那丫头一见叶苗要动手，就往后跳得老远，嘴里虽然嚣张得很，但真动起手还是怕叶苗的。

“叶苗。”就在此时，陈公虞冰凉的手落在叶苗的肩头，将叶苗给按了下来。

叶苗这边的气还没消，又被陈公虞给按下了，心中是满腹委屈，对陈公虞控诉道：“你也听到了，她根本不知错，不行，我得教训教训她……你怎么也帮她啊！”

叶苗最后那句话，让陈公虞又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他太了解叶苗了，知道如何迅速安抚下叶苗，言简意赅提醒了句：“里头有阴气。”

果不其然，说到了正事，叶苗顿时面色一正，那方禾旋果然心虚了一般，试图拦在叶苗面前，叶苗抬手一拨，轻轻松松将拦路的小丫头片子给拨开，踏进了那光线昏暗的纹身铺子中。

不见阴人，是畏惧陈公虞的煞气躲起来了，这阴人虽不现身，但叶苗也能感受到对方的虚弱，根本不足为惧。身后方禾旋急急忙忙追了进来，心越虚，声量越高，“你们，你们干什么，谁让你们进来了！”

叶苗的视线敏锐地扫视了一圈，正了色，看向那方禾旋，“你要高龙华的命，是要替阴人出头。”

不是疑问句，很显然，是已经将方禾旋的动机摸清楚了。

那高龙华一听到方禾旋是替阴人出头，当即情绪激动起来，因为过于激动，还踉跄了几步，红着双眼急急追问道：“你，你找到辛怡了，找到我女儿了？她在哪，她在哪？！”

方禾旋别过了脸，不愿意多看高龙华一眼，冷哼了声，“她不愿意见你，她怕你！”

看来，高辛怡的死应该与高龙华有关，看方禾旋的态度，那阴人高辛怡不愿现身也情有可原。

叶苗看向那高龙华，问道：“你女儿是怎么死的？”

叶苗这么一问，那高龙华慌忙抬起头，看了叶苗一眼，然后又迅速低下了头，试图避开叶苗的视线，他的面色变得苍白，夹杂着痛苦，连连摇头，就是不肯多说，“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有罪孽……”

4

那方禾旋一句话也不肯对叶苗多说，高龙华这也什么都问不出来，里头的阴人还不肯现身，她太虚弱了，叶苗也不便逼她现身。

“算我倒霉！”叶苗算是自找苦吃了，摊上这么些不省心的人，她大可以拍拍手走人，可毕竟是一条人命在那，就算高龙华是罪有因得，可也轮不上方禾旋动手，这是杀生的罪孽，既然碰上了，她也不可能视而不见，叶苗轻叹了口气，只好自食其力了，“你们都不说，那我也有办法。”

见叶苗这幅模样，知道她不是在说笑，方禾旋竟然有些心慌，试图拦下叶苗。没等方禾旋开口，从外头钻进来的小黄倒是机灵，先凑了上去把方禾旋的路给拦住了，嬉皮笑脸道：“小姑娘，你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啊，让小叶看看没什么的，再说了，小叶也是为了你好……”

方禾旋的脾气不好，好在小黄的脸皮厚，把人给拖住了，省了叶苗不少事。

怪不得方禾旋死活不让叶苗进来，方禾旋开过坛，查过阴人高辛怡的身份，上头的五谷三牲还没撤，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天没收拾了，三炷香早已燃尽，还插在上头。

叶苗顺手点了新的三炷香，撕了个小纸人放在前头。

“乾坤在天地，清浊归阴阳，”面前一碗清水，叶苗手指点水过头顶，五指轻弹，“出幽入冥，浩然正气，今焚香拜请，随吾令招。”

话落，叶苗双手结印，“十万火急如律令，起！”

那“起”字刚刚出口，面前的小纸人便跳了起来，飞快地冲了出去，叶苗想也没想立即跟着冲了出去，来不及多说，只急急丢下一个字：“追！”

方禾旋知道是拦不住叶苗了，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急急忙忙往后头跑，抱起一把纸伞揣在怀里，就立即跟着叶苗后头追了出去。

5

一路追着纸人赶到一个破旧的老小区，叶苗和陈公虞从的士上追下来，连找零都不要了，跟着那纸人跑进了老小区。

后头高龙华和小黄、方禾旋他们也陆陆续续相继赶到。

那小纸人倒在一栋楼梯老房前就不动了，叶苗跑得气喘吁吁，两只手撑着膝盖直不起腰，也说不出话来，只连连摆手，心里想骂娘。

小纸人跑得也忒快了些，她这双腿差点没废了。

陈公虞神色不冷不热，一言不发地扫视四周的环境，地上什么也没有，陈公虞手中寒气一凝，煞气蔓延，地上赫然现出斑驳的血迹来，陈公虞低语道：“出过人命。”

“看来是这里了。”叶苗总算缓过一口气，能说话了，后头赶到的高龙华等人僵立在那，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那再现的血迹。

“这是，我住的地方……”高龙华的脸色苍白，望着那滩血迹，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喃喃问道：“辛怡是不是，还在这……我听人说，横死的都会成为地缚灵，出现在出事的地方。”

“大概率是这样，但也不全是。”叶苗直起了腰，看向后头赶到的三人，目光最后落在方禾旋怀里揣着的那把纸伞，意味深长，“不过现在，她在这了。”

“你们什么人？”刚刚他们这一行人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惊动了保安，此刻保安正拿着手电筒晃他们，一见到方禾旋，那保安立即垮着脸抱怨道：“你怎么又来了，我真是怕了你了！走走走，别在这待着了，小心我报警！”

“别麻烦了，老兄，我有事找你。”小黄勾肩搭背地把保安拉到一旁，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要求看监控。

这老小区老旧，小偷小摸的事情没少发生，后来住户就要求装了监控。那保安一见小黄亮了身份，态度也好了些，在前头带路，指着方禾旋道：“先前那姑娘找我闹过，我给找的带子还在那呢，你们自己看吧。”

到了保安室，现在事态的发展，他们眼下所查到的信息，方禾旋很显然是早已经调查过了，她对高龙华的态度如此，也一定事出有因，叶苗留了个心眼，还是要求小黄先把高龙华给铐上了。

监控带子恰好拍到了高辛怡坠楼的画面，在她坠楼的那一刻，身后明显是有一双手，但后头又有柱子挡住了视角，只能看到那双手和高辛怡在坠楼的一瞬间有过接触。

“还有另一个角度拍到的带子。”方禾旋显然是看过这些带子了，对内容很熟悉，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被铐住的脸色苍白的高龙华，冷哼了一声，“我早说过了，我是替天行道。”

方禾旋所说的另一个角度，恰好拍到那张急急忙忙拐过柱子跑过的脸，赫然便是高龙华！

不仅如此，方禾旋几乎把能翻的监控都翻了，还剪出了一段画面，全部都是外部监控拍到的，高龙华虐待高辛怡的场面。

每一次，高辛怡都是拼了命逃出单元房的，高龙华便追在后头，手中总是拿着绳子或铁链，最终将高辛怡捆住，拉拉扯扯地抓回了家，高辛怡无数次拼命地挣扎反抗，便是如此低劣画质的监控，都能看得出高辛怡脸上的惊恐和痛苦，她无数次出逃，无数次被自己的父亲用绳子铁链抓住，捆回去。

出事的那次，便是高辛怡和高龙华在争执中，高辛怡为挣脱高龙华才坠楼而死的。

“现在你们看到的资料，也只是能找到的凤毛麟角，更久远的资料早就不存在了。”方禾旋为此义愤填膺，“你们能想象到，这种囚禁，虐待，又持续了多少年吗，他根本就是一个人渣，不配做一个父亲！”

6

方禾旋自纸伞中将女鬼高辛怡放了出来，那高辛怡魂体灰白，很是虚弱，一出了伞，抬头见到了高龙华，便当即害怕得躲在了方禾旋身后不肯出来。

“是不是，辛怡来了……”高龙华看不见高辛怡，但从众人的反应中，竟也猜出了半分。

叶苗的心情很复杂，但还是给高龙华暂时开了天眼，便是要定高龙华的罪，也要他死得明明白白的。

高龙华开了眼，见到了高辛怡，当即老泪纵横，踉跄着想要上前，却被方禾旋用纸伞拦在了面前，满脸嫌恶地喝道：“你别惺惺作态！”

叶苗冲小黄使了个眼色，小黄立马将高龙华给拽了回去，叶苗这才对那高辛怡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没等那高辛怡开口，方禾旋便气势汹汹地冲着叶苗哼了一声：“这还用问吗，再明显不过了！”

方禾旋虽飞扬跋扈，却也是个有侠义心肠的，初时，她只是见高辛怡可怜，想渡化她，谁知高辛怡在阳世飘荡久了，早已不记得自己是谁，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什么都不记得了，自然也就收不到亲友的供奉超度，方禾旋是好心想帮她，谁知一查，就查出了这么些糟心事。

“你别看我年纪小，资历浅，可我也不是个没头脑的。你们今天查到的东西，我早就查过了，可就是这样，也说明不了是高龙华把高辛怡推下楼的。”方禾旋虽然极不喜欢被叶苗训斥，但叶苗道行资历比自己高也是事实，她就是想得到叶苗的认可，还要叶苗承认她自己犯了错，“录像只是一部分，我花了好几天时间走访他们的邻里，得到的口供都可以做作证，高辛怡活着的时候，邻居们就时常听到她被父亲打骂的声音，这么多证据，事实再清楚不过了！”

“小叶……”另一边，小黄嘀嘀咕咕地挂了电话，又凑到叶苗耳边，小声道：“我让人查了这个高龙华，多年前，高龙华的妻子就过世了。听说……死得也有些蹊跷，脖子上有勒痕，怀疑是被活活勒死的，但家属没有报案，各种原因吧，后来这事也不了了之了。”

小黄虽然是小声说话，但方禾旋却听得仔细，“看吧，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妻子死得蹊跷，为什么不报案，只草草了事了？”

叶苗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看向高龙华，眼下她不止是跑得累了，心还累，“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高龙华垂首低着头，摇了摇头，“我无话可说，我会去自首……”

7

“请判官卷。”

身侧忽然传来陈公虞低沉的声音，叶苗愣了一愣，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陈公虞一般不会开口点名要叶苗再请判官卷，难道其中有变数？

见叶苗还在发愣，陈公虞的视线落在叶苗脸上，又解释了一句，“再验一验眼前的阴人，恐怕身上背着人命。”

背着人命？

叶苗的面色一变，现在那女鬼高辛怡一直躲在方禾旋身后，叶苗不曾仔细查看她的情况，如今陈公虞这么一说，叶苗倒是瞧出不对劲了，“等等，这黑气是……”

那女鬼高辛怡身上还真的背了丝丝黑气，那是生前有杀生罪孽的意思。叶苗心下知道事情有变，当即上前一步，那方禾旋还挡在她面前，叶苗的神色出奇地严肃，扫了方禾旋一眼，方禾旋竟莫名地有些怕叶苗，心中又觉得好像出了事，不得不老老实实在叶苗面前避让开来。

叶苗一手结印，一手抵着那高辛怡的眉心，闭上了眼睛，“过阴关，请判官，赏善罚恶，阴律查察。若啖食人命，罪当不赦，若含冤屈，不可不辨。叩请助我——是非断！”

睁眼，叶苗的眼中红瞳顿现。

面前的高辛怡忽然面色扭曲，变得痛苦万分，抱住了自己的头，眼前的一幕幕，让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不，那个疯女人，绝不是她……

高辛怡根本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病就越来越严重了，父亲母亲都是再老实不过的人，为什么唯独她，生来便是祸害，是个疯子？！

她发病的样子，可怕极了……六亲不认，就像发狂的野兽，她摔东西，伤害父母，还伤害自己。父亲不得不用绳子捆住了她，甚至为了她，父亲丢了工作，只能没日没夜地看着她。

“你们要害我，你们一直都在害我！你怎么还不死，你是不是想看着我死，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想杀死我！你混帐，你该死，你出门要当心点……”绳子捆不住她了，父亲只能换上铁链，她坐在那动弹不得，满含恨意地咒骂着眼前的老父亲。

父亲满脸的憔悴，满脸的悲戚，面对面瘫坐在高辛怡面前，任由她咒骂着……

父亲的话越来越少了，他一刻也不敢离开高辛怡，就算是出去了，也总是急急忙忙往家赶，他生怕高辛怡连铁链也一并挣脱了。

直到那一天，高龙华推开了家里的门，看到女儿恶狠狠地抬起头看他，手中拿着原本捆住她的铁链，铁链紧紧地勒着妻子的脖子，而女儿手中的妻子，身子早已经冷了，更可怕的是，高辛怡居然还笑了，冲着高龙华嘿嘿笑出了声：“这样，她就不会害我了，嘿嘿……”

“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我应该听他们的话，他们说你有病，是个祸害，你一生下来，我就应该掐死你了！”高龙华崩溃了，此后他无数次在家里大发雷霆。高辛怡跑了出去，他就发疯了一般再将她绑回来。

他无数次感到自己也快要疯了，可每当恨不得想要拿起刀捅了高辛怡，再捅死自己的时候，他便立即会丢下了刀，抱住女儿崩溃痛哭：“我怎么能放弃你，你是爸的孩子啊，我在干什么，我怎么能这么想啊！”

高辛怡是想起来了，想起自己如何杀害了母亲，折磨了老父亲一辈子，也想起来自己是如何为了挣脱想要将她捆回家的父亲而失足坠了楼。

众生皆苦，因而给予人们最大的仁慈，便是在死后，灵魂舍弃肉体凡胎，同样地，疾病困苦也将一并烟消云散。

生前的浑浑噩噩折磨的是身边的人，死后的清醒却让高辛怡承受着巨大的打击和痛苦，她仓皇而逃，头七也未回魂，飘荡久了，自然也就如愿忘了自己是谁，怎么死的，也收不到供奉。

那老实巴交的老父亲此时此刻却仍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而掩面痛哭，“怎么收不到供奉呢，清明我还刚刚给你烧了寒衣，收不到衣服，你该多冷啊，多冷啊……”

8

叶苗收回了手，神色越发复杂，久久不能从这复杂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陈公虞轻轻拍了拍叶苗的背，是在安抚叶苗，叶苗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向陈公虞，随即点了点头，收拾好了心情，微微笑道：“我没事。”

看向高龙华父女俩，叶苗这才开口问道：“为什么不坦白？”

高龙华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了十几岁，他抹了一把泪，摇了摇头，“女儿生前已经这么可怜了，我不想她死后还要被世人谴责，子不教，父之过，更何况那不是辛怡的本意，如果有罪，也是我的罪，我来承担。”

叶苗虽同情父女俩，但仍是不得不坦言道：“没用的。生前罪孽，死后清算，逃是逃不掉的，替也是替不了的。”

“爸，是我错了……”那高辛怡跪在了高龙华面前，将头磕至地上，久久地没有抬起头。

“是爸爸对不起你啊，爸爸没本事……”高龙华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痛哭出声。

叶苗轻叹了口气，这件事她既然管了，也只好由她来善后，“高辛怡，我将渡你过阴关，到了那边，赏善罚恶，承担你应该承担的。今生所受的苦，偿还的也是前世的孽，谁也不可能欠债不还的。”

高辛怡抬起了头，看向叶苗，又朝着叶苗所在的方向，深深地叩首，“谢谢你……”

叶苗手持一纸黄符，燃黄符，请殊途桥，目送着高辛怡上桥。

身后传来老父亲高龙华痛哭不止的声音，高辛怡的脚下一顿，肩头颤抖，显然也是不舍，但阴阳殊途，高辛怡还是强迫自己不再回头，向前走去……

“债还完了，一切都会过去。”叶苗眼见着殊途桥消失，这句话，也不知是在安慰高辛怡，还是在安慰高龙华。

9

送走了高辛怡，这事还不算完。

此时方禾旋早已没了先前的气势，她也知道自己犯了错，眼观鼻鼻观心，感受到叶苗的视线朝她这扫来，愣是没敢抬起头来。

“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叶苗毫不客气地将方禾旋这小丫头给臭骂了一通，“你虽有行侠仗义的好心，却险些害了无辜，糊涂至极！”

“我知道，我知道！”方禾旋连忙举手表决心，“我错了，我一定好好反省，我这就把高大叔背后的纹身洗了，我还……我还将功补过，我保证高大叔的安全！”

态度突然这么诚恳……叶苗竟觉得有些不习惯，轻咳了两声，还是端着架子教训道：“事关人命，务必谨慎再谨慎，三思再三思，否则如你今日这般，害了无辜不说，还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但你既不是我阴阳斋的人，我也无权对你实行任何惩戒，你好自为之吧！”

“叶苗！”叶苗这正训话呢，方不羁匆匆赶到，看来是赶得急了，气喘吁吁，又见眼前残局已了，叶苗那一副训人的架势也气势十足，方禾旋在叶苗面前低眉顺眼、面红耳赤的，来龙去脉便也大约心中有数了。

“哟，方少爷怎么来了。”见方不羁来了，叶苗训人的气势有些收敛，摸了摸鼻子，总不好明目张胆在方不羁面前训他方家的门徒。

小黄嘿嘿笑着，邀功一样，“我叫来的，怎么样，哥们够不够义气！”

叶苗没好气地瞪了小黄一眼，“你说呢？”

小黄犹豫了一下，讪讪道：“我这不是……这不是怕你为难，不好意思训那丫头嘛。”

“你就不怕回头啪啪打脸的是我，多一个人看笑话？”

“怎么会呢，咱们堂堂叶老板怎么可能出错！”小黄讨好一般说着，口吻突然一变，满是鄙夷，“马屁精！”

“说谁马屁精呢！我说的是实话！”

“说你马屁精！”

小黄和自己体内的肉灵又吵起来了，吵得比小学生还幼稚，叶苗轻叹了口气，不再搭理小黄了。

倒是方不羁十分令叶苗诧异，本以为方不羁会护短，没想到这厮可比叶苗果断多了，在那方禾旋面前板着脸，神情严肃，口吻严厉道：“回去跪着，好好思过！三年之内，不许你再碰阴阳道，好好磨练你的心性！”

“不羁哥……”方禾旋还想狡辩两句，一对上方不羁的眼睛，小丫头立马又缩回了脖子，满脸的委屈，“好吧，我知道了……”

10

“走吧。”陈公虞拍了拍叶苗的肩膀，提醒了一句。

叶苗赶忙朝着陈公虞追了上去，一脸的嬉皮笑脸，扯了扯陈公虞的袖子，“怎么样，我刚刚训方禾旋的话，像不像你以前老训我的？”

陈公虞的嘴角微微一扬，“但认错的态度，你可不如他人。”

“嘿……”叶苗刚想反驳，转念一想，立马乐滋滋地笑了出来，“陈公虞，你会说笑啦？哈，老古董有进步嘛，春天到了，三尺寒冰要解冻啦？”

陈公虞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论口齿，他从来是说不过叶苗的，索性便应承道：“嗯。”

“嗯？”叶苗撇了撇嘴，就这么“嗯”一声是几个意思，也不反驳几句，“独孤求败的滋味，真寂寞啊……”

正抱着陈公虞的胳膊胡说八道着，叶苗的脚下却忽然一顿，一脸的狐疑，频频地回头往后看去。

“怎么了？”陈公虞低声问她。

叶苗又是满脸的纳闷，“我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总觉得，有人在看我……我是不是得被害妄想症了？”

陈公虞闻言，微微皱眉，却并未多说什么，只轻声低语道：“回家再说吧。”

“嗯，回家再说……”叶苗回过头来，嘴角抿着笑，“回家”俩字怎么听怎么舒服。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IV》系列第二篇，本系列每周日早上八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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