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初试 1

青鸟从东庭飞回来的那日,梅子嫣不知从哪里赶来一堆流浪猫狗养在草月花舍里,用一个大瓦盆当喂食器,把隔夜的剩饭往里面一放整个瓦盆塞到哑奴怀里,说:“以后你的工作就是喂养它们,它们吃好了喝好了再轮到你。”

哑奴冷冷地看着她想都不想就把瓦盆扔到地上,结果梅子嫣让他饿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还是让他去喂食。他板着脸不理不睬,梅子嫣也不生气,把留给他的饭倒在瓦盆里拿去喂猫狗,一边说:

“大丈夫能屈能伸,苟延残喘着性命却连喂猫都不愿意,你算什么?不过是我捡回来的一只流浪猫。我能用那样的心情对你,你为何就不能用同样的心情对待它们?天地万物皆有性灵,就偏生你最高贵?”

第三天清晨,梅子嫣起来时,竟看见院子里那群猫狗早已围成一堆有滋有味地吃着饭食,仔细一瞧,里面还杂有一些鱼骨头。

哑奴坐在草舍东边槐树下的石凳上,头靠着树干,眼睛微闭,似在入寐。

她拍拍他的肩,他睁开眼睛,她伸手对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他疑惑地看着她,晨曦中,她的眼角眉梢笑意盈盈,“这是手语,我在问你,你饿了没有?”

你饿了没有?这是哑奴学的第一个手语。

青鸟从东庭带回来几幅绢布,上面密密麻麻画着的就是手语。

哑奴冷漠依旧,可是眼睛里的戾气一天比一天淡薄,有一天梅子嫣讶然地发现,哑奴竟然会伸手去揉猫耳朵,眼里隐隐带出浅淡的笑意,那张伤势好得差不多的俊脸凌厉的线条刀刻似的五官因着这种柔和的神情而显得和谐悦目。

甚至,透着些孩子气。

不过,梅子嫣对那只狸猫可是宝贝得很,从来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去照料的。

这天,梅子嫣坐在花舍里舂着首乌粉,一边对在一旁打盹的狸猫自言自语地说:

“小狸,都过了一个月了,怎么还没动静的呢,有些不正常啊……而且,我们快没有银子花了。”

的确不正常。陆怀济两座药山的让渡文书在她身上,一个月前她让陆怀济迅速结束了在天都的怀济堂,带着这么些年积累下来的银钱离开天都到绵远去暂避风头。陆怀济本来还有心经营祖业,可是经过陆泽鹏险些送命这事后,也视慕氏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于是自己深思熟虑之下一夜之间陆家从天都消失。

送别陆怀济时,她看着这个头发已经斑白的中年大夫,递给他一块乌木牌,说是如果有难处,可以到绵远外的回龙峡的醒春堂,自然会有人帮忙云云。

三万两白银,换来两座药山,要等的人,等了一个月,偏生没有动静。

她的金叶子所剩无几了。

明明已经在天都闯出了名堂,可是草月花舍这一个月来竟然没有半个病人上门。

她去了一趟市集,本来说好是买米粮和两套衣服的,可是她从成衣铺出来后只拿了一套蓝色的男装塞到哑奴怀里,自己闪身进了一间小店,良久才出来。

“你去那里做什么?”哑奴面无表情,打着手势问。

她神秘一笑,在他面前摊开了手。掌心静静躺着一枚打造的还算精细的金环。

“别动。”她没他高,扯着他的衣襟让他低下头来,把金环精准地戴他到的耳垂上,一边说:

“听说西戎男子快要成年时,家里人都会给他带上一个金环。我见到你右耳有耳洞,你过了十八了吧?”

哑奴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黒眸里墨色正浓,似有什么荡漾到深处。

他抓紧了手上的衣服,“剩下的金叶子,你就拿来做了这个?”

“那掌柜太抠门,一片都不愿给我剩下。诶,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很感动哦,你签了约是我的人,我给你留个印记而已!”

她没心没肺毫不在乎地掉头就走,夕阳下拖着到长长的身影。在她的身后,他低头看着那瘦长的影子,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也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走回草月花舍。

在他的前半生,他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平静,淡然甚至幸福过。

快到草月花舍时,青鸟从路旁的树梢飞下落在她的掌心。

“有贵客来了。”她眉头微皱,可是眼神里多了几分愉悦和期待。

果然,草月花舍空敞的庭院中,一位穿着月白锦袍面容俊美风流洒脱的贵公子正坐在石凳上悠然地望着她和哑奴,他的身旁还站着两个垂首的家奴。

梅子嫣走到他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中渐露失望之色。

“大胆,见了我家公子还不行礼?!”一旁的家奴喝道,哑奴冷然地瞥他一眼,他顿时觉得那森寒的目光带来一阵凉气。

“免了。”贵公子对梅子嫣一笑,“你可就是轰动一时的梅大夫?”

那笑容如春风拂槛,和暖融融撩动人心,轻而易举就瓦解掉人的戒心。梅子嫣也回以一笑,蜡黄的脸色死气沉沉,唯有一双凤目流光溢彩,她大大方方地问:

“你就是慕程?”

慕渝笑意不改,可是眼神一片冰凉,“你觉得区区小事要劳动我三哥大驾吗?”

梅子嫣松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惊魂初定,“吓死我了,幸好你不是他。那这位公子,有事直说,没事就请移大驾,庙小,招呼不下大神仙。”

慕渝面子有些搁不住了,什么叫做“幸好你不是他”?于是冷笑道:“梅子嫣,听说东方家也留你不住,你偏生挑这么一处偏僻荒凉的地方来住,就不怕什么时候一场风雨或是一场天火就把这草舍毁了?”

“天灾难免,不过至于**,我应该还是可以避得过的,不劳公子费心。”梅子嫣想了想,恍然大悟般说道:“我说是谁呢,身上有这么浓的脂粉气,难不成就是那个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慕四公子慕渝?”

慕渝脸色微变,“梅子嫣,本公子不跟你逞口舌之争。我问你,陆怀济一家到哪里去了?”

原来是有求于人。梅子嫣嘴角一翘,“我比较喜欢别人叫我一声‘姑姑’,有礼貌的话听了让人舒心,心情好了自然什么也能说。”

慕渝嘴角抽了抽,可有不便发作。这一个月来他怎么也查不出陆怀济一家逃到了哪里,在慕程面前跨下海口说今日一定要找到陆怀济的下落,如今这女人…….

“姑姑,”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望赐教。”他在心里狠狠发誓,知道陆怀济的下落后他肯定不会放过她!

“乖——”她笑眯眯地拖长腔调应了一声,转而很为难很内疚地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陆家到了哪里去。你来之后肯定把这里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吧?家徒四壁如何能藏一大家子人?”

“梅子嫣!”慕渝铁青着脸,愤而起身一掌拍在石桌上,“你好大的胆子敢戏弄本公子!人来,把她带回府,不好好惩治一番我慕渝的脸面何存?”

哑奴一闪身,拦在梅子嫣身前。梅子嫣拉开哑奴,冷冷地说:“陆泽鹏不过是恋慕幕府侍女东明而情难自禁有所冒犯而已,但慕四公子竟因此让人拿沾了毒粉的野山参诱陆泽鹏鉴别,陆泽鹏因此中毒,险些废去右手;如今慕四公子又要来欺负弱质女流,你的脸面不是早给你自己丢光了?!你回去告诉慕程,他想要的东西早就不再陆怀济身上了,想要的话自己来见我;还有,慕四公子,我想提醒你一句,害人者终必害己,少作孽,为自己积点福!”

“杀了你,然后我再开始积福不迟!”他眉间杀意渐起,一扬手,两个侍卫长剑出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挑衅他,哪怕是东方家的人!

“四公子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让杏安堂的大夫在这一带免费赠医施药,我还以为你是想积福,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想让我无法维持生计而已。陆家的两座药山,我打算卖个好价钱。回去转告慕程,有诚意商谈的话让他来找我,当然了,刀光剑影中是没法谈生意的,四公子明白否?”

慕渝怒极反笑,“想见我三哥,只怕你的命丢得更快。”

那两个侍卫先前逼进了一步,本想把剑架到梅子嫣的脖子上,不料手臂忽地一麻,哑奴使了个诡异的身法便夺去了他们手中的长剑,直接抛弃在地。

而他们还兀自发呆,似乎不敢相信那鬼魅一般的身影就是眼前这个桀骜不驯的西戎人。

“原来身边有个高手!”慕渝走过来,不怒反笑,身形一动就对哑奴出手,两人过了数招,慕渝奇怪地“咦”了一声,向后退开两步,盯着哑奴道:

“你没有内力?”

哑奴神色清冷如霜,寂然凝立,慕渝临走前丢下一句话:“招式不错,可是我敢说,就凭你,这个女人肯定是保不住的!”

暮色降临,梅子嫣把从集市上买来的包子热了,招呼哑奴过来吃晚饭。

哑奴面色沉静似水,打着手语问她:“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招惹慕氏?”

“怀疑我是坏人?”她笑着说,“我可从来没问过你是什么来历,哪怕你或许不是好人。”

“如果你不希望我知道,那我就不知道好了。只是,我们不能再留在天都。”他的手势很流利,只可惜脸上还是那种漠然的表情。

“你这是在担心我?”梅子嫣注视着他,脸上尽是大大咧咧的笑容,一边啃着包子一边说: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再说了,见不到慕程就回去岂不是白来一趟?不过话说回来这慕渝长了一张白脸小生模样,想必那慕程也好不到哪里去……唉,还比不上那天扑倒的那个……”

记得那人一身青衫,还有清癯俊雅的面容,疏朗的眉目,嘴角扬出的似笑非笑的弧度,似乎万事万物皆不在心上,傲然出尘遗世独立……

那神态,有点像自己的爹爹呢……

她拍拍自己的额头,断了花痴念头,低眉一看,哑奴已经把桌上的空碗筷收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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