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卡萨布兰卡的芬芳

天朝D版 转自 狂奔@轻之国度

【OO】

火焰,从隐蔽在精心修剪的林木之间的宅邸中窜了出来,疯狂地,暴烈地,吞噬着所能触及的一切。

那女子在烈火中静静地坐着,火光在她娇小的面庞上映照出虚幻的炽红颜色,即使是在浓烈的火焰中,依然能看出装饰奢华的房间厚重的墙壁,似乎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呼喊、奔逃和嘈杂的声音。也没有人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女子呆在这场大火的中心。在这一刻,这个世界只剩下她自己,她只是默默的,凝视着眼前弥漫的火焰,把自己的身体也化作一部分废墟。

在最后一刻,她慢慢举起左手,告别般亲吻了无名指上满溢着幽雅蓝光的戒指。

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哭泣。

……日前,发生于奥特温小林街72号的火灾原因已经查明,该幢建筑属于名为A.R下午茶俱乐部,平时深为上流社会的贵妇们所喜,本次起火的原因在于其俱乐部会员之一的薇薇安·拉佛·卡东侯爵夫人,在属于自己的私人包厢內引火自焚,由于侯爵夫人事前在房內泼洒了大量昂贵名酒,导致火势蔓延极快……火焰熄灭后,警察在拟定的起火点处,发现了一具疑似侯爵夫人的少妇焦尸,通过她左手上佩戴的,卡东侯爵家代代相传的蓝宝石戒指确定了其人身份……

——《大公报》

【01】

“卡萨布兰卡,这个吗?”

看着塞巴斯查恩摆到自己房间里的大捧百合,夏尔的眉头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疑问。

塞巴斯查恩相对较为明显地叹了口气:

“少爷作为上流社会首屈一指的贵族,尽管在礼仪、游戏乃至于马术上都无可挑剔,但关于跳舞等等社交方面的知识,实在是贫乏到不像话的程度呢。”

说着他狭长的眼角余光瞟到夏尔的睡前读物上。

“要是对于学习也有和阅读传奇小说那样的热忱,想必能够成为更加出色的绅士吧。”

“少哕嗦。”

夏尔冷冷地瞪着大言不惭的执事:

“我的学识修养不是你这个家庭教师的职责嘛?”

“这个嘛……”

塞巴斯查恩意味深长的一笑。

“不管怎么说,我毕竟只是一个执事而已,如果少爷在这方面的学习能有对其他事情的一半热情,并且保证每个老师的授课时间能够持续一个月……”

“塞巴斯查恩,把早餐端上来,我要一边吃一边了解今天的行程。”

夏尔果决地打断了这个自己显然占不到什么便宜的话题。

塞巴斯查恩的嘴角洋溢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用最标准的英式执事姿态躬身道:

“遵命。”

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最传统高贵,且最古老的英式贵族,和依靠军火、进出口等等各种途径迅速积累了资产的暴发户,混杂而成了英伦的上流社会。一度对那些不具备优越血统的新式贵族抱有偏见的古老贵族们,在现代经济进步的脚步追迫之下,也不得不依靠与暴发户的联姻或是合作来装点自身的奢华门面。而在这场血统的买卖关系中,不论是哪一方,在拥有尊贵的血统和悠久的历史和巨额财富的法多姆海恩家面前,却也一样是抬不起头来。

因此,能够邀请到法多姆海恩家族的当家夏尔·法多姆海恩参加自家举办的晚宴,对于任何一种贵族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尽管这个家族背负着黑暗的名声,然而在如今的伦敦,任何一个贵族的家名上都洋溢着铜臭和血腥的味道。而游走于伦敦乃至于整个英国黑暗最深处的法多姆海恩家族,倘若能够获得他的青睐,就意味着拥有在整个英国的地下世界通行无阻的权限。

不过另一方面,对于自身的操守和血统有着极度苛刻要求,眼高于顶的贵族们,对于这个家族的厌恶,也是非同一般。而在这些贵族之中,以守护大英帝国的圆桌骑士的后裔家族为首,与法多姆海恩家族处于绝对的对立状态。

……看起来是这样啦。

“哎呀呀,这不是爱德华·科诺·流卡贝斯伯爵阁下,承蒙您的驾到,我法多姆海恩家真是蓬荜生辉。”

年轻的法多姆海恩伯爵脸上展露出只能被称之为讥讽的笑容,穿着骑马装的夏尔漫不经心地空甩着马鞭,从马背上斜视着今天法多姆海恩宅邸中第一位显得相当气急败坏的来客。

静静站在夏尔身后的塞巴斯查恩饶有兴致地端详着爱德华·科诺·流卡贝斯伯爵。

流卡贝斯家族是圆桌骑士家族之一,尽管二人都是伯爵的爵位,不过从血统和身份上来说,爱德华实际上都比夏尔要更受到贵族尊敬。作为至今都依然在守护着英国的骑士团领袖之一,年仅二十六岁的流卡贝斯伯爵拥有自己的骄傲,然而在这个时代,拥有像他一样高洁操守的贵族实在是太少了。一方面忠实名誉,另一方面却又无比腐败的所谓贵族,让作为维护伦敦市安全的皇家骑士团副团长,为了维护贵族世界的面子,总是不得不向只有十二岁,又称为为“黑暗的贵族”的法多姆海恩伯爵夏尔低头,也难怪流卡贝斯伯爵每次来到法多姆海恩伯爵家时总是满面怨气。

“不要油嘴滑舌了,法多姆海恩伯爵阁下,我今天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拜托你的。”

虽然使用了拜托一类的字眼,但是年轻的爱德华脸上却显然是写满了不情愿。

夏尔漫不经心地扶着塞巴斯查恩的肩膀,从容而优雅地滑下了马背,带着满脸恶作剧的笑容看着比他年长十四岁的爱德华,口吻慵懒地说:

“既然如此,我就姑且听听看吧。”

【02】

“卡萨布兰卡?”

夏尔心说今天我怎么老是听到这个词。

流卡贝斯伯爵所指的自然不会是夏尔寝室中摆放着的大捧百合,提过一个名字之后,他递给夏尔一张优雅素洁的信笺。

“那么,这位白百合夫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呢?”

迅速的扫过一遍信笺的内容,发现那是一张制作相当精美,但是内容相当普通的宴会请函之后,夏尔发问的口吻显得是些意兴阑珊。

随着塞巴斯查恩在夏尔的茶杯中倾注浓香四溢的锡兰红茶汩汩的响声,爱德华开始了说明:

“卡萨布兰卡夫人是社交界对她的昵称,正式的名字应该是安娜·列纳西亚·卡东,她是一位拥有德国血统的优雅贵妇人。不论容貌还是品味都高人一等,近来是社交界中首屈一指的红人,本来的姓氏似乎是卡司顿,不过因为最近嫁给了卡东侯爵,也就成为了卡东侯爵夫人。”

在听到卡萨布兰卡夫人的正式名称的时候,塞巴斯查恩不经意地看向自己的主人,而夏尔也不负所望地接收到了爱德华话中最重要的信息,年轻的法多姆海恩伯爵放下唇边的茶杯,仍嫌稚嫩的声线流泻出锐利的语句:

“卡东侯爵夫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正是半年前那件……”

“轰动一时的A.R下午茶俱乐部丑闻的主角。”

爱德华点了点头接上夏尔的话。

“前任卡东侯爵夫人把自己烧死在俱乐部里这件事情沸沸扬扬了大概一个月左右,人们就去关注俄国大使的珠宝箱失窃案了。流言蜚语总是健忘的,而真正明白事情关键所在的人便很难忘却。法多姆海恩侯爵你也应该记得吧,出身于韦瑟莱伯爵家的夫人带到卡东侯爵家中作为陪嫁,后来通过期货买卖增值到六百万英镑的那笔财产。如今它们的下落就像也被夫人付之一炬了似的,随着她的死成为了一个彻底的谜团。卡东伯爵自然是不会愚昧到公开这笔财产如今已经不在他的口袋里了,但这六百万英镑可比他的面子重要得多。”

“哦?”

夏尔饶有兴致地挑起了眉头。

“这倒是很有趣,既然这六百万英镑是属于卡东侯爵夫人的财产,那么在她死后,应该就由她的丈夫继承,不管这笔钱到底在哪里,都是卡东侯爵的私事,而不应该由皇家骑士团插手,更何况,你是怎么知道这笔钱已经不在卡东侯爵手里了呢,流卡贝斯伯爵?”

夏尔尖锐的提问让爱德华的脸庞在瞬间涨得通红,迅速地饮下塞巴斯查恩斟给他的锡兰红茶,依靠微热的红茶略微平定了心绪之后,流卡贝斯侯爵仍是略带一丝惭愧地回答道:

“作为拥有悠久历史和光荣传统的大贵族,卡东侯爵是皇家骑士团承认的荣誉成员之一,但是,最近一段时间……自从前卡东侯爵夫人去世之后……他……”

“他就没有按时缴纳皇家骑士团的军旅定额费用了,皇家骑士团虽然名义上是由国库供养,不过随着纨绔子弟们借着各种名目浪费无度,有限的预算早就不足以支撑门面,不得不依靠大贵族的献金。”

夏尔干净利落的接上了他的话头。

“另一方面骑士团则回报决策权和名誉给权利欲重的贵族们,原来如此,皇家骑士团的庇护对有实业的贵族来说是一道非常可靠的护身符,如果那六百万英镑还在卡东伯爵手上,这种程度的政治献金他是不可能不支付的,你的根据很充分嘛。”

塞巴斯查恩同情地看着流卡贝斯伯爵面庞上的朱红迅速浸润了整个身体。

“所以呢?”

夏尔翘起了纤弱的双腿,宛若观看一出精彩戏剧…看着客人的脸。

“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找回那笔钱吗?”

“一方面。”

爱德华点了点头,从外套的内袋中拿出另一样东西递给夏尔,那是一张边角都被烧焦了的便条。

“我希望你能够在暗地里保护新的卡东侯爵夫人,并且查明前卡东侯爵夫人自焚事件的真相,和那六百万英镑的下落。”

夏尔接过那张便条,纸是对折的,将其展开就可以看到上面用歪曲的鲜红文字写着:

下一个被烧死的会是你。

夏尔和塞巴斯查恩不由略带惊讶地对视了一眼,又迅速将目光转回到爱德华身上,皇家骑士团的副团长看着夏尔,郑重低下了头:

“拜托你了,在暗中守护我大英帝国与女皇陛下荣誉的,夏尔·法恩海姆伯爵阁下。”

在他低沉的声音中,夏尔缓缓站起身来,稚嫩的脸上露出了庄重而美丽的笑容。

“在女王陛下的名义下,我接受你的请托,大英帝国皇家骑士团副团长,爱德华·科诺·流卡贝斯伯爵阁下。”

【03】

“没想到您竟然接受了那个老实人的请求,我看您的目标其实是卡东伯爵夫人生前曾经参与的A.R下午茶俱乐部吧?”

塞巴斯查恩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自己主人的神色。

夏尔的脸上则流露出一丝鄙夷。

“不过就是上流社会的贵妇们用来豢养青年男子,和购买各种违禁药物的肮脏的中介机构罢了,而且也没有理由,害死长期稳定的金主,但是那六百万英镑的下落,却很难让人认为与他们毫无关系。”

“不过既然该俱乐部拥有着来自上流社会各种权势和金钱的,错综复杂的庇护,就算是少爷也很难贸然下手。”

一边为主人端上清香四溢的蜂蜜柠檬蛋糕,执事先生一边说:

“不过,既然获得了皇家骑士团的正式请托,那就完全不同了。”

夏尔轻轻挑动了眉头,重新把玩着流卡贝斯伯爵送来的那封素洁优雅的邀请函,嘴角浮起一抹狡黠的微笑,抬起头看着一旁的执事说:

“你还是这么敏锐啊,塞巴斯查恩。”

能干的执事谦卑地弓起了身子。

“得到您的称赞真是无上的光荣,这只是应尽的职责罢了,我毕竟是法多姆海恩家的执事。”

然后塞巴斯查恩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笑着说:

“说道底,对于那个俱乐部始终没有遵守您的规矩行事,还是很介意吧?”

“哼。”

夏尔的嘴角,浮现出一个略带讥诮的微笑。

“对于游戏的规则,我一向都是很执着的。”

前卡东侯爵夫人,薇薇安·拉佛·卡东,原名薇薇安·拉佛·韦瑟莱,她的父亲是英国贵族中数一数二的富豪韦瑟莱伯爵,在薇薇安嫁给年轻英俊并且拥有高贵家世的安德烈亚·卡东侯爵时,韦瑟莱伯爵将价值三百万英镑的珠宝、地产作为陪嫁交给了他唯一的女儿。薇薇安与安德烈结婚半年之后,拥有良好生意头脑的安德烈亚就劝说妻子将珠宝和地产兑换为现金,以高出市价大约一倍左右的价格,购买了大量西班牙公债,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卡东侯爵已经发疯的时候,时局却不出他的所料,在三个月之后,西班牙半岛战争结束,主要武装城市都遭到了平定,而西班牙公债也随之上升到难以置信的价值。

在这一次的进出中赚得了大约三百万英镑的卡东侯爵,却将用自己的眼光赚得的全部财产,都慷慨的归算在妻子名下,此事在社交界中成为了一时的美谈。而一时之间,卡东侯爵与侯爵夫人也被公认为上流社会中最美满的一对。

然而,在他们结婚差不多一年半之后,卡东侯爵夫人却开始以伊丽莎白·斯特科维奇的假名,加入了一个代号“A.R”的,神秘的下午茶俱乐部。在这个以为上流社会的贵妇人介绍英俊优雅的玩伴,以及引进和售卖各种游走在法律边缘药物的俱乐部中,她结识一名叫做约翰尼·卡司顿的英俊男士,此人出身不明,是一个并不出名的青年画家。在卡东侯爵完全不知情的状态下,薇薇安大概向他提供了为期三个月左右的资金赞助。

三个月后,薇薇安·拉佛·卡东侯爵夫人,在这个下午茶俱乐部属于她的私人房间中倾倒了大量名酒,并推翻了照明用的蜡烛,点燃了整个房间。火焰熄灭之后,在已经成为一堆灰烬的房间中发现了一名年轻女性的尸体,由于尸体被焚烧得太过彻底导致无法通过尸体本身辨识其人的身份,但是她的左手无名指上配戴着的蓝宝石戒指,证实了她的侯爵夫人身份。

“——以上,是我塞巴斯查恩对三个月前的伯爵夫人纵火自焚事件大致的调查报告。”

十月的伦敦弥漫着潮湿的雾气,混杂在原本就非常浓重的工厂烟雾之中,所有的人影都带着水汽洋溢的轮廓,在这种天气不得不出门让年轻的法多姆海恩伯爵的心情相当阴郁。

“视察工厂和店面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特地去参加什么晚宴啊,出现在那种场合,实在是让人感到很不愉快……”

即使已经确认了前往调查的必要性,天生就不太喜欢参加舞会和宴会一类活动的夏尔依然难掩烦躁的情绪。

对于夏尔的性情已经了若指掌的塞巴斯查恩在这一点上始终倍感头痛。

“姑且不论这是解决事件所必须进行的调查,少爷作为在上流社会中也是首屈一指的法多姆海恩伯爵家当家,尽管实际上还不到踏入社交圈的年纪,可是对于各种交际完全没有兴趣是无法成为一名出色的绅士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在这一点上已经快被塞巴斯查恩念到耳膜生茧的夏尔对于要如何应付早已驾轻就熟,年轻的伯爵挑起优美的眉头。

“咦,你是在抱怨吗,塞巴斯查恩。”

执事先生一时默然,随即就像要掩藏笑意那样低下头去,恭敬地回答道:

“没这回事,我是少爷的忠实仆人。”

一位诗人曾经这样说过,绵长的夜色是神明的恩赐,宽容地遮蔽了世界丑陋的轮廓。在卡东侯爵府上举办的晚宴似乎就是这句话的写照,无尽的奢华繁宴让人不禁遗忘了白昼的辉煌,只对夜的美好产生绵绵的眷恋。枝型水晶吊灯在天顶上辉映出璀璨光芒,映照了奢华的大厅中晶莹的人面,绣着优雅暗纹的绢帛铺洒的长桌之上,摆满了精美如装饰般的佳肴,穿着整齐素雅的仆役捧着馥郁的名酒,穿行于珠光宝气的男男女女呢,宛若在绫罗与珍宝的海洋之间流转的游鱼。

为今夜卡东侯爵府上的欢宴掀起高潮的,是夏尔·法多姆海恩踏入大厅的瞬间。

从仆从那里得知法多姆海恩伯爵来到的安德烈亚·卡东,立即整理了仪容来到贵客面前,低头看着足以当自己儿子的夏尔,卡东侯爵微笑着说:

“我们已等待您多时了,法多姆海恩伯爵阁下,拜托流卡贝斯伯爵转交请柬果然是正确的。”

夏尔抬头看着面前这位俊秀优雅,面色有一些病态的苍白的年轻侯爵,恭谨而得体地回答道:

“受到您的正式邀请真是不胜惶恐,侯爵阁下,希望我能够得到为您效劳的荣幸。”

“您真是太客气了。”

安德烈亚善意地笑着,但优雅的笑容并不能掩盖他神情中那一抹深沉的忧郁,尽管那种忧伤的气质使他更加迷人。

“我想,您是为了那封恐吓信而来的吧。”

夏尔和塞巴斯查恩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04】

白百合的魂魄。

这是夏尔对卡东伯爵夫人的第一印象,以慵懒而优雅的姿势,微闭着双目斜躺在那里的女人,就像一缕晶莹而透明的魂魄一般,她美丽的容颜会让人产生一种强烈的非现实感,那种美已然模糊了普通的性别界限,产生出一种强烈而虚幻的魅惑。

在为夏尔和塞巴斯查恩引荐自己的妻子之前,安德烈亚·卡东略带担忧地提到自己的妻子的身体其实并不非常健康一事。

“但是,为了能够让我振作精神,她总是勉强自己强打精神举办各种游园和宴会,那么虚弱的她总是勉强自己以完美的模样出现在宾客的面前,这也是为了能够消除半年前那件丑闻的影响吧……”

卡东侯爵一边讲述一边推开了候见室的大门,就连正在脑海中不经意地想着“该不会是因为举办游园会才把钱都花光了”的夏尔的目光,也不由自主被正在那里面准备着要出现在如云宾客面前的卡东侯爵夫人所吸引了。

“亲爱的,你怎么了?”

发现妻子躺在长椅上休憩的安德烈亚有些焦急地迎上去扶起了她。

卡东侯爵夫人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柔美的微笑,她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又具有低沉的磁性,迎着丈夫关切的目光,她回答道:

“我没事,亲爱的,只是有些疲倦罢了,我这就出去。”

“不。”

卡东侯爵按住了妻子。

“你再休息一会儿,最近为了举办游园会,你实在太操劳了,我都说过不必了……”

原本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的卡东侯爵被妻子的目光阻止了话头,向妻子露出了一个安心微笑之后,他过转头看着夏尔,说:

“亲爱的,让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是夏尔·法多姆海恩伯爵阁下和……”

“和他的执事塞巴斯查恩·米卡利斯。”

在夏尔向侯爵夫人示意的同时,塞巴斯查恩也深鞠了一躬。

娇美柔弱的侯爵夫人从丈夫的怀中抬起头来欠了欠身,优雅地执以回礼:

“欢迎两位的光临,请让我再一次对两位致意。”

双方互致寒暄过后,安德烈亚低下头靠在妻子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卡东侯爵夫人的神情一颤,看向夏尔的眼神有一丝恐惧又包含着一丝求助,默默地凝视了只能用年幼来形容的法多姆海恩伯爵片刻之后,侯爵夫人缓缓地点了点头。

在夏尔的要求下,安德烈亚·卡东侯爵出到大厅招待宾客,夏尔则与侯爵夫人在侯爵的书房中进行简短的对谈。

面对着眼前赢弱的绝色美女,就连夏尔也难得对未婚妻伊丽莎白之外的女性尽量发挥了绅士风度:

“为了尽量不占用您太多时间,我就单刀直入地问您几个问题好了。”

用眼神征得了侯爵夫人的同意之后,夏尔干脆利落地问道:

“请问约翰尼·卡司顿这名男子和您的关系是……?”

就像早就预料到自己会听见这一个问题似的,侯爵夫人深深叹了口气,夏尔的问题让她美丽的面容被一层更加深刻的忧郁所笼罩,她回答道:

“约翰尼·卡司顿是我的哥哥,三年前,他和我的父亲卡司顿勋爵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我的父亲在激怒之下将他逐出了家门,哥哥的性格非常倔强,即使流落异乡一直也不肯和我联络,直到薇薇安的事件发生之后我才得知了关于他的消息,我和安德烈亚也是在处理哥哥的后事时认识的。”

“后事?”

夏尔不禁皱起了眉头。

“令兄已经……”

侯爵夫人悲伤地点了点头:

“在那场火灾之后没多久,我哥哥就在自己的公寓中自杀了,摆在桌上的遗书里面写得很清楚,他和薇薇安有一段隐瞒着安德烈亚的恋情,他是追随薇薇安而去的。”

说着,伯爵夫人站起身来,拉开了书桌的一个抽屉,取出一封信递给夏尔。

约翰尼·卡司顿的遗书中详细地讲述了他和薇薇安·拉佛·卡东侯爵夫人邂逅并相恋的过程,除此之外,遗书中也很明确地表示了约翰尼并不知道薇薇安自杀的真正原因,前卡东侯爵夫人似乎也从未对他提起此事,为她的死亡和不信深深感到悲伤的约翰尼,最后决定用死亡来证明自己的爱情。遗书的大意和侯爵夫人的讲述大致相同,看着那封笔画优雅流利的遗书,夏尔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片刻之后,他有些突然站起身来,向侯爵夫人欠了欠身,说:

“来到这里不合时宜地提起这件悲伤的事情,再次向您致以十二万分的歉意,不再打扰您了。这封遗书我可以先借走吗?”

他的迅速告辞似乎引起了侯爵夫人的惊讶,尽管她掩饰得非常完美,但是塞巴斯查恩的目光却捕捉到了她脸上的一抹游移不定,就像是对夏尔的询问竟然如此简单且短暂感到惊讶似的。

美丽的侯爵夫人在同意他们将遗书带走后,仪态万方地站起来将客人送到了书房门口。

“啊,真是不好意思,夫人,有件事情忘记问您。”

已经准备离开的夏尔忽然转过头来问道:

“关于收到这封恐吓信时的情景,您还有记忆吗?”

侯爵夫人困惑地摇了摇头,答道:

“这我完全不清楚,因为信是侯爵收到的。”

夏尔似乎有些意外地扬起了眉头。

【5】

夜色笼罩下的伦敦就像获得了阴霾的屏障,衣香鬓影的气息中若隐若现地游走着一丝微弱的血气,仿佛是一条纤细的锁链在追索着迷途于浓重夜色中的灵魂。

一辆漆黑的豪华马车从形色匆匆的人群中疾驰而过,车夫的斗篷在夜风中展开,宛若死神背上不详的双翼,奢华的车厢中弥漫着沉默,就像是赶着运送幽魂的冥府车驾那样庄严肃静。

不过这辆马车的主人似乎非常习惯这种沉默,尤其是在浮动着糜烂气息的夜色之中。年轻的夏尔·法多姆海恩伯爵阁下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向不喜欢过多的言辞,而他的执事塞巴斯查恩·米卡利斯对主人的心意可以说是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还要清楚。

就在一路的沉默中,车驾向着法多姆海恩伯爵府一路疾驰。关于前侯爵夫人之死的数个疑惑,也以同样的速度在夏尔的脑内盘旋不息,结合了塞巴斯查恩的调查报告中提到的几个关键并进行了默默整理之后,正想开口的夏尔注意到执事凝视着自己的样子,笑了一笑问道:

“你是在奇怪我为何完全不对卡东侯爵进行询问么,塞巴斯查恩。”

与主人之间拥有良好默契的执事笑而不语。

夏尔了然于心地笑着说道:

“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塞巴斯查恩,那个卡东侯爵不过是个单纯的担心着自己妻子身体的没用的笨蛋罢了,从他那里套不出什么关于A.R下午茶俱乐部有用的情报。”

“那么,您从侯爵夫人那里了解到了什么吗?”

面对年轻的主人挑战式的目光,塞巴斯查恩也饶有兴致地回应。

夏尔微微一笑,拿出那封约翰尼·卡司顿的遗书说道:

“目前我们想知道的事情一共有两件,第一件是前卡东侯爵夫人究竟是怎么死的,第二件则是她所拥有的六百万英镑的财产的下落,通过这封遗书至少我们可以确定前卡东侯爵夫人并没有把那笔钱花在约翰尼·卡司顿先生身上。”

塞巴斯查恩赞同地点点头。

“一个拥有六百万英镑的人是不会自杀的,至少不会放着那笔钱自杀。”

“然后嘛。”

夏尔偏了偏头接着说:

“根据你的调查,她拥有一个体贴而炽热的情人,同时应该也并未失去丈夫的爱……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前卡东侯爵夫人真的是自杀,我认为她自杀的动机和那六百万英镑有很大关系。”

塞巴斯查恩欠了欠身赞叹道:

“您的推论无懈可击。”

但是夏尔看着他无所不能的执事的表情却并不是受到了称赞的愉快,相反地,年轻的伯爵皱起了眉头,似乎有点儿不悦地说:

“你说的没错,尽管听起来很合理,但这一切都还只是推论罢了,不但没有得到证实,而且在所有的环节之间,也欠缺一个关键让我深入这起事件的核心。”

塞巴斯查恩露出一个非常值得信赖的微笑,回答道:

“我知道了。”

马车停在了法多姆海恩伯爵府门前,出迎的仆役们,对于看见原本带着执事一同出门的年轻主子独自走下马车这件事,似乎都已经见惯不惊了。

【06】

——卡东侯爵和前夫人之间的感情被公认为上流社会的神仙眷侣,那么侯爵夫人为何要加入恶名昭著的A.R下午茶俱乐部?

——卡东侯爵既然拥有从事期货买卖的眼光和本领,本身也拥有一定产业,纵使失去了属于妻子的六百万英镑,又怎么会拮据到连必要的政治献金都无法付出的程度?

这两个疑问在夏尔的脑海中不住盘旋,当他的目光投放到摆在书桌上的两张纸上,一个新的疑问又浮上了心头。感到自己的大脑此刻就像一个打结的毛线团,夏尔有些焦躁的喃喃道:

“塞巴斯查恩这家伙,动作真是太慢了。”

距离他们在马车上分开不到一个小时,年轻的伯爵大人已经感到了相当地不耐烦。

在等待着执事归来期间,夏尔的心情益发烦躁,就在他的不爽快要积累到一个顶点的时候,仆役通报了流卡贝斯伯爵到访。

来得正好,法多姆海恩伯爵的嘴角浮起了一抹邪恶的笑容。

大英帝国的皇家骑士团副团长爱德华·科诺·流卡贝斯伯爵,象征着荣誉和勇气的骑士精神代表,也是会露出想哭的表情的啊。

这是在和主人分开一个半小时后返回了法多姆海恩家的塞巴斯查恩·米卡利斯先生的第一感想。而此刻他的主子,夏尔·法多姆海恩伯爵的脸上正写着“如果你再晚回来半小时这小子就会直接哭出来”之类的危险信息。

不经意地叹了口气,塞巴斯查恩便俯身靠在夏尔的耳边简短的进行了报告。夏尔一边听取报告,一边玩耍般移动着面前的西洋棋棋子,然而他漫不经心的每一步,却都让流卡贝斯伯爵的脸庞更加惨无人色。

随着塞巴斯查恩的报告,夏尔的神情益发玩味,下子也开始变得更加刁钻,每走一步都让流卡贝斯伯爵更加冷汗连连,待塞巴斯查恩的报告结束,夏尔也正好走完了制胜的一步。但是相比下棋时几乎完全无视流卡贝斯伯爵,此刻夏尔却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爱德华那张无精打采的脸上。夏尔的视线比起刚才的棋锋更让爱德华感到莫大的压力,令他不禁对一个十二岁少年为何能够拥有如此凌厉而压迫的眼神感到十分费解。

眼神凌厉,但是面色调皮的夏尔用游戏的口吻问道:

“呐,爱德华,上次你拜托的事情,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小插曲呢,有兴趣听听看吗?”

“当然。”

通过对话多少纾解了一点压力的爱德华喘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夏尔。

“发现了什么?”

“交换情报。”

夏尔笑得很狡猾。

“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

“诶,你说问题?”

爱德华的表情看起来多少有些意外。

夏尔的笑容突然变得非常危险,他将身体前倾靠近爱德华,正对着他的目光,缓慢而尖锐地问道:

“我记得你的三个请托中,最前面的一个是要求我们保护现在的卡东侯爵夫人吧,但你为什么会知道那封恐吓信是对卡东侯爵夫人寄出的?”

爱德华·科诺·流卡贝斯的神情终于从惨无人色变化为惨无人道。

“答不出来吗?”

夏尔悠闲地靠回自己的椅背上。

“那我换一个问题好了,你和前卡东侯爵夫人,薇薇安·拉佛·卡东,或者说薇薇安·拉佛·韦瑟莱是什么关系?”

爱德华·科诺·流卡贝斯伯爵的神情终于渐渐有了变化,就像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在短时间内经过了投胎转世。半晌过后,他终于缓缓抬起头来,迎上了夏尔刀锋般的目光,在深深叹了一口气后,他回答道:

“薇薇安·拉佛·韦瑟莱,她是我的……不,她曾经是我的未婚妻。”

夏尔露出一个“不出所料”的神情,塞巴斯查恩则不知何时端来了美味的茶点摆在了二人面前。

“我和薇薇安·拉佛·韦瑟莱一早就定下了婚约。韦瑟莱伯爵是英国数一数二的富豪,但是他的家族本身并没有血统和历史的支撑,一直不为贵族世界所接受,因此韦瑟莱伯爵非常想攀上这门亲事。但是,就在我的父母和伯爵结缔了非正式的婚约没过多久,这件事情就被否决了。而否决此事的人,正是薇薇安。”

“你的意思是,前卡东侯爵夫人,放弃了和你这位圆桌骑士的后裔结婚,选择了那个华而不实的卡东侯爵?”

夏尔的疑问中洋溢着明显的诧异之情。

爱德华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因为当时她的态度非常坚决,而且在解除婚约没多久后,就嫁给了卡东侯爵,婚后他们的感情也非常好,所以我一直以为他们彼此之间拥有不容旁人涉足的感情……”

夏尔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塞巴斯查恩,后者的眼中也漂浮着一缕疑惑。

爱德华暗自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我之所以认为那封恐吓信是针对现在的卡东侯爵夫人,是因为薇薇安生前也曾经收到过一张同样的便条,对此感到非常害怕的她曾经拿着那张便条来和我商量过。”

夏尔闻言差点儿跳起来。

“那张便条你还留着吗?!”

但是爱德华摇了摇头。

“薇薇安并没有把那张便条留下,我只记得上面的内容是‘你将被处以火刑,魔女’。”

……魔女?夏尔转头看着自己的执事,不明所以地突然有些想笑。

【07】

“你怎么看,塞巴斯查恩。”

泡在浴缸里,头发和面庞上都沾满了泡沫的夏尔,此刻的笑容看起来几乎有几分十二岁孩童的天真之情。

“关于所谓的魔女。”

“实际上,少爷,恶魔是没有具体性别的。”

塞巴斯查恩的笑容无懈可击。

“哼。”

夏尔的表情显示出无趣的信息,故意用会溅起大量水花的姿势坐回浴缸里,把话题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无论如何,空穴不来风,前卡东侯爵夫人,薇薇安·拉佛·卡东,究竟做了什么才让人把魔女这样的称呼冠在她的头上呢……?”

夏尔一边这样疑似自问地呢喃一边观察着在一旁进行帮他准备替换衣物等工作的执事的表情,而浮现在塞巴斯查恩嘴角那一抹微弱的笑影,已经和他相处多年的夏尔也决不会错过。

“塞巴斯查恩,关于这个你知道什么?”

执事先生转过身来将温度正好的热水从夏尔的头上缓缓淋下,顺着水流的口吻随意地说: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少爷曾经考虑过A.R下午茶俱乐部的名字由来吗?”

夏尔在脑海中迅速的过滤了所有以A.R为缩写的词汇,最后他终于想起了一个优美动人,实际上却非常危险的词汇:

“难道说,A.R指的是天使的芬芳(ANGEL REDOLENT)?!”

塞巴斯查恩微微一笑。

“目前整个北欧世界最可怕也最昂贵的禁药,相信您还记得A.R下午茶俱乐部除了为贵妇人们介绍美男子之外的另一项主要业务吧?”

夏尔不由略微咋舌,但很快就又皱起眉头提出疑问:

“但是A.R下午茶俱乐部引进和贩卖这种禁药,和薇薇安·拉佛·卡东被称为魔女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要说的话她算是受害者吧,除非……啊!”

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的夏尔猛地从浴缸中站起身来。

处惊不变的塞巴斯查恩用厚重的浴袍裹起了兴奋之下跨出浴缸的夏尔流淌着水痕的身体,低头在夏尔的耳边浅笑着说:

“您不是想这个样子就走出去进行调查吧。”

“爱德华,我们的思考方向一开始全错了,薇薇安的确很有可能不是自杀的。”

就像发现了游戏新的玩法一样心情大好的夏尔甚至亲昵的直接叫起流卡贝斯伯爵的名字。

爱德华闻言神色一凛,问:

“你的根据是什么?”

“第一个根据是她拒绝和你结婚,却嫁给了卡东侯爵。”

夏尔眨了眨眼。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爱德华的答案非常理所当然:

“那是因为她爱着安德烈亚。”

“错。”

夏尔摇了摇头。

“如果她爱安德烈亚,那么约翰尼·卡司顿这个角色就不会出现在这出戏里了。薇薇安选择安德烈亚而不是你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因为你是皇家骑士团的副团长,并且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最年轻的一任团长,但是安德烈亚却只是一个单纯的世家公子哥儿罢了。”

“这算什么理由啊?!”

爱德华看起来完全被夏尔的逻辑打败了。

“你这笨蛋。”

夏尔对他的迟钝也显示出难以忍受的样子。

“这么明显的事情还不明白吗?!”

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明白的爱德华一脸迷茫的看着夏尔,对这两人的牛头不对马嘴实在看不下去了的塞巴斯查恩终于开口道:

“请恕我失礼了,流卡贝斯伯爵阁下,我家少爷的意思是,对于薇薇安女士来说,一个能干的未婚夫完全不如一个没用的未婚夫更符合她的要求,因为实际上薇薇安女士恐怕是一个相当具有头脑和野心的女人。根据我的调查,当年那笔让三百万英镑的嫁妆翻倍的期货生意,其实是薇薇安女士暗地里怂恿了卡东侯爵进行的,而在上流社会恶名昭著的A.R下午茶俱乐部,似乎也是薇薇安女士创立的呢……尽管因为对地下世界的规则完全不了解而乱来一通,让我们也感到非常困扰,不过也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上流社会出身的千金小姐来说,也算是很能干了。如此推论的话,她在侯爵府里,应该也是处于掌握主导权的君主地位吧?”

对于塞巴斯查恩的解释显然非常满意的夏尔,看着爱德华一副下巴快脱臼的模样觉得非常好笑。

“怎么了,小子,发现前未婚妻的真面目原来是这样,感到幻灭吗?”

“少哕嗦,你没资格叫我小子。”

素来以老好人脾气著称的爱德华终于展现了他阴沉的一面。

“既然你们都调查到这个地步了,那么对于薇薇安真正的死因也应该有头绪了吧?”

夏尔耸了耸肩,摊手道: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嫌疑最大的应该是她的丈夫安德烈亚·卡东,动机无非就是身为专权的大贵族家庭继承人,实在无法忍受继续对掌握了家庭经济命脉的妻子惟命是从,不过……”

爱德华皱起了眉头。

“不过怎样?”

“你送来的第二封恐吓信啊!”

夏尔一脸“拿你这笨蛋没办法”的表情。

“如果寄出恐吓信,并烧死了薇薇安的人是安德烈亚,那么第二封恐吓信他又是寄给谁的呢?现在的卡东侯爵夫人是个赢弱美女,除了长得美和擅长举办舞会和游园活动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其他的本领,更何况,如果恐吓信是安德烈亚寄出的,又怎么会先由安德烈亚收到呢?”

爱德华完全被夏尔的疑问堵住,方才阴沉的神色也被困惑所取代。

欣赏着他瞬息万变的神色,看来非常享受其中乐趣的夏尔站起身来,从书桌的便签上撕下一张,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壁炉前。

“比如说,情况其实是这样的:安德烈亚一开始就写好了两封恐吓信,一封寄给了被他烧死的妻子,另一封本来打算在妻子死后寄给她的情人约翰尼·卡司顿,谁知约翰尼竟然先他一步,自行了断了,所以,安德烈亚就准备把这第二封没有寄出的恐吓信处理掉,谁知……”

“安德烈亚正准备把信烧掉的时候,却被现在的侯爵夫人发现了,安德烈亚只好推说这封信是另外的人寄给他的,借口因为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打算烧掉……原来如此!”

爱德华茅塞顿开似地接过了夏尔的话头,随即兴奋地站起身来。

“我马上调集皇家骑士团,以纵火和杀妻罪拘捕安德烈亚·卡东!”

“给我等一等!”

终于无法继续忍受他的迟钝的夏尔朝着爱德华的膝关节一脚踹了上去。趁着爱德华因为钻心的疼痛不能抗议也不能动弹的间隙,夏尔气急败坏地吼道:

“证据啊证据,你没有证据就想去逮捕一个半年前案件的嫌疑犯吗笨蛋!”

不知道为什么,被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差点儿踹断自己膝盖骨的爱德华·科诺·流卡贝斯伯爵,觉得彬彬有礼地前来扶起他的塞巴斯查恩同情的眼神中闪烁着嘲笑的痕迹。

【08】

虽然爱德华和夏尔都苦于没有证据而不能对安德烈亚进行进一步的处置,不过对于证据出现的速度如此之快,这两人也颇有不知道这时候应该做出什么表情的感觉。

“失火?卡东侯爵府?”

正在伴随着烦恼享用塞巴斯查恩准备的香浓苹果派的爱德华发出了一声含混不清的怪叫。

夏尔默默地把自己那一份甜点和红茶移开了他的口水喷射范围。

“需要为您再上一份吗?”

塞巴斯查恩依然是天塌下来也依然丝毫不为所动的淡然模样。爱德华谢绝了他的好意,迅速吞下了自己那一份苹果派,喝完了红茶,就站起身来告辞了。

“看来无论如何,我必须得过去一趟,夏尔,谢谢你的下午茶招待,你的执事手艺真是一流。”

“能得到您的称赞真是无上的光荣。”

塞巴斯查恩恭敬地鞠了一躬。

夏尔一言不发地目送着爱德华走出了家门,看着那名男子热血的背影,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塞巴斯查恩啊,激励着那个笨蛋这样一往无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无所不知的执事先生回答道:

“少爷,在遥远的东方,有一句被称作‘成语’的话,叫做‘笨鸟先飞’,常常用来形容用肉体的行动力去弥补智能上大量不足的人们。”

“原来如此。”

夏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头道:

“那个没办法沟通的家伙现在自动消失了,趁着下午茶还没喝完,来讨论一下你搜集到的其余情报吧。”

放任爱德华·科诺·流卡贝斯赶到卡东伯爵府失火现场为所欲为真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夏尔·法多姆海恩发自内心这么想着。

然而,此刻后悔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横冲直撞地杀入卡东伯爵府,语焉不详便兴师问罪的流卡贝斯伯爵的过激行为,显然给正在静养期间,本身就因为火灾的惊吓情绪不稳的卡东侯爵夫人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刺激,娇弱的夫人不但引发了轻度哮喘,最后甚至还晕了过去。堂堂皇家骑士团团长竟然做出如此失态的行为,一时之间爱德华被报纸杂志批评为“大英帝国骑士精神之耻”,卡东侯爵的震怒自不待言,法多姆海恩伯爵更是有意将其秘密正法并且沉入泰晤士河中。

出现在皇家骑士团作为闭门思过的惩戒室门前的夏尔,向自己忠实的执事下达了非常简短的命令:

“塞巴斯查恩。”

“是。”

“杀了他。”

“遵命。”

爱德华的惨叫响彻云霄。

当然,那还比不上夏尔的震怒那样具有穿透力:

“像你这种废物活在这个世界上真是一毫厘的价值都看不到了啊,本来只等证据出现就可以进行的行动现在全毁了,稍有差池整个舆论和社会大众都会对他报以强烈的同情,到时候不管你搬来再多如山铁证都一样会被视为冤狱,女王陛下的威严和公信力都会受到严重的损害!”

法多姆海恩伯爵的脸上出现了非常严肃认真的神色。

“做出此等愚行的你,就以自己的性命来偿还这份罪孽吧,去死。”

“哇啊啊啊啊!等一等啊夏尔,等一等啊塞巴斯查恩先生!我,虽然最后出了岔子,但是我也发现了一件事啊啊啊啊……”

守护大英帝国的骑士团副团长努力在恶魔的毒手之下寻求一线生机。

“等等塞巴斯查恩,让这个笨蛋挥发完最后的剩余价值再杀掉他也不迟。”

夏尔姑且阻止了自己的执事。

“咳咳咳,你的腕力真是太恐怖了,你真的是人类吗……咳咳咳。”

斜睨了一眼一脸轻巧的塞巴斯查恩,爱德华说出了自己误打误撞得到的情报:

“不止身体,侯爵夫人似乎的确是一个精神相当脆弱的人,安德烈亚与她结婚不是也有好几个月了吗?可他们现在还住着两个不同的房间,我进去盘问的时候,听见安德烈亚吩咐仆人‘到夫人房里看看她起来了没有’。听说这个规矩还是从前代的卡东侯爵夫人那里继承来的。对嫁进自己家中的女子,卡东侯爵似乎都会特地为她们准备一个单独的卧房而不是一起住哦。这也算是一种怪癖吧。”

“咦?”

连见惯了各种风浪的夏尔也不禁对此感到略微诧异。

“很不可思议吧。”

欣赏到夏尔诧异的神情,爱德华不禁也有一丝得意。

“而且现在这位侯爵夫人似乎很讨厌陌生人,在她呼吸过度症发作的时候,侯爵临时召来为她诊察的医生被夫人赶走了,后来侯爵家一直雇佣的医生来到,她才让他诊视。”

爱德华探听到的隐私似乎并未引起夏尔的欣赏,倒是堂堂皇家骑士团副团长,诸如此类的闺房密事却竟然如此饶有兴致前去打听,令夏尔不禁对他的人品深感怀疑。

“对了对了,还有这个。”

爱德华从衬衫的口袋中拿出一封尚未开封的信。

“这是皇家骑士团从火灾现场非常隐蔽角落的一个铁质小盒中找到的,安德烈亚侯爵似乎没见过那个盒子,我就趁机把这封信顺出来了。”

夏尔的神情俨然从方才的鄙夷上升到了难以置信的高度,眼前的男子果真是那个皇家骑士团会走路的规章制度,以高洁的操守和品性著称的流卡贝斯伯爵家最有出息的儿子吗?!不过诧异归诧异,夏尔·法多姆海恩最大的优点就是具备环保意识,能够重视现实且能物尽其用。

当然,在接过爱德华递来的信封时,他们都没有想到会拆开那样大的一个意外,宛如强制性的引导着事情的发展,将这起延绵了半年之久,涉及六百万英镑和两位侯爵夫人的丑闻案件,落下一个如此令人惊诧的帷幕。亲爱的安德烈亚:

请原谅我不得不用这样一封信来解释我必须离开你这件事情。

并且请相信当我们在神圣的上帝面前宣誓要永远相伴的的时候,不论是我的心还是身体都没有撒谎,这一生都要与你分享荣耀与痛苦、欢乐与悲伤、以及我们不朽的爱情的决定。

即使在这一刻,我明知自己即将离开你的时刻,都没有任何改变。

我亲爱的、忠诚的丈夫,我是多么不愿意离开你的身边呵,但是我们的爱情,却不能成为维系我们生活的根据,在我们热烈地爱恋着彼此之余,当你想为自己的马场再增添一些俊俏的健马的时候,当我想为自己的妆匣再增添一些珍宝的时候,却会尴尬地发现,在我们金库中残留的数字,甚至已经不能再维系我们作为贵族应有的、最适合的生活。

我的罪过,竟然使得你即将失去丰裕和荣耀,这么多么巨大的耻辱和痛苦。

亲爱的安德烈亚,我知道不论我是多么地不情愿,我的罪过势必延绵到你身上。

在写下这封信的时刻,我的內心充满歉疚。

我知道比起丑闻、比起财产的遗失,我此刻的选择会更加令你心痛,但请原谅我吧,请原谅一个无助而彷徨的女人,请原谅一个孤独的人,请原谅一个被蒙蔽的灵魂,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来逃避耻辱。

我将在浓郁的天使的芬芳中离开这个世界。见脑海内掠过了一片轰鸣,薇薇安的印象、安娜的印象、安德烈亚的印象,甚至约翰尼的印象都在他的脑海中交叠了起来,混乱的人面就像支离破碎的幻觉,掩盖了疯狂的视野。

夏尔突然转头看着塞巴斯查恩,后者的神情也有一丝玩味与莫名,夏尔皱起眉头转身对着一脸迷惘的爱德华沉声说:

“没想到你这种愚蠢的肉体派行动模式也能带来地意外的好处呢……”

原本就是皇家骑士团副团长的爱德华在骑士团内尽管一向严律,但是由于此人尚算清廉,同时也与部下坦诚相待,因此人缘尚算不错,尽管是在禁闭期间,所获待遇也合乎他作为伯爵和副团长的身份。认为没有必要特地对此进行打点事宜的夏尔带着执事回到了法多姆海恩家。一路上都观赏着他神情的塞巴斯查恩大概猜到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差不多会是兴师问罪。

“你有什么解释吗?”

果不其然,走进书房里甚至还没有脱下外套,坐进扶手椅,夏尔就冷冷地将塞巴斯查恩早前交出的调查报告摔到了执事面前。

塞巴斯查恩疑问似地挑起了眉头。

“别装傻了!”

夏尔气急败坏地将微微安的遗书拍到了昂贵的红木桌面上。

“你做出的这份报告算什么啊!”

塞巴斯查恩微笑着蹲下将散落的调查——拾起整理之后放回夏尔面前,他波澜不惊的微笑里带着深沉的危险气息。

“咦,这份报告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我的确是把所有‘发生了的事情’报告给少爷了,但是关于其中‘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的判断,就应该由少爷自己去进行了不是吗?不管怎么说,我可是法多姆海恩家的执事,如果身为家主的少爷在对客观事物的判断上出现问题的话,那可是我绝对不能允许的。”

夏尔的脸色益发阴沉。

“你这算是在试探我吗,塞巴斯查恩?”

穿着笔挺燕尾服的执事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默地站立着,露出令人切齿的从容微笑。

【09】

所谓的证据,一方面是指客观存在的物体,能够证明事实存在的东西,一方面也可以是引导事件真相显露的线索。

例如薇薇安·拉佛·卡东的遗书,不但能证明很多事情,更能够提示很多事情:例如首先她本身就有自杀的意向,甚至也已经准备好了要寻死的,另一方面,也可以得知她并没有打算把自己烧死在熊熊的烈火中,而那个在侯爵夫人本来就决心赴死的时刻,在她的私人包厢周围点燃火焰的人究竟是谁,夏尔的心中也已经有了人选。

薇薇安和安德烈亚的感情,她和约翰尼·卡司顿的关系,那个恶名昭著的下午茶俱乐部,神秘消失的六百万英镑,第二封恐吓信出现的不自然的时机,侯爵府中这一次神秘的火灾……约翰尼·卡司顿、安娜·列纳西亚·卡司顿、安德烈亚·卡东和爱德华·科诺·流卡贝斯,这些男子的背影和女人的面庞在夏尔的脑海中交替浮现着。

将所有零碎的细节拼凑起来,始终不能完全契合的夏尔终于发现,其实一直以来自己的推理都只是一些散落在偶然间隙的残片,而在那些线索之间留下的缝隙,就像塞巴斯查恩嘴角那些让人抓狂的笑意。年轻的伯爵一直都知道他的猜测尽管听起来是如此合理,却没有任何确实的证据能够支撑他的理论,而他一直忽略的某些逻辑硬伤,却随着薇薇安的遗书被发现而一一浮现上来。它们的缝隙被另一种近乎疯狂的思考,填满了。

慢慢地,夏尔从自己书房中舒适的座椅上站了起来,伯爵用并不高昂但是一定会传达到的声音说:

“塞巴斯查恩,备车!”

“您这是什么意思,法多姆海恩伯爵!”

站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安德烈亚·卡东的神色宛若被触怒的野兽一般,沸腾着鲜红的怒火,这也是他在两天之内第二次露出这种神色。

夏尔·法多姆海恩迎着他的目光姿态淡定,神色自若地重复着自己刚才的问题:

“我的意思是,希望您能老实告诉我昨天贵府的火灾究竟是谁引起的。”

“警察和皇家骑士团来调查的时候我也说过了,那只是普通的意外事故罢了!”

卡东侯爵显示出尊严被冒犯的模样。

“更何况,普通的家庭火灾恐怕还轮不到你这只番犬来插手吧?!”

“普通的家庭火灾?”

夏尔看着他的眼神颇有一点玩味。

“姑且不论这座侯爵府里怎么会隔三岔五就与火灾之类的话题扯上关系……难道您都不担心吗?前不久不是才收到一封关于火灾的恐吓信么?如今就这么简单的把失火原因归结于意外事故,完全不要求皇家骑士团或是警察的保护,甚至还反而对关注此事的流卡贝斯伯爵大为反感……是因为侯爵阁下您对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都不感到担忧呢,还是实际上您根本就知道是谁,为了什么放的火……?”

随着咔嚓的一声,卡东侯爵昂贵的手杖在坚实的檀香木桌上敲出了深深的痕迹,手杖本身也断成了两截。看着眼前的少年,安德烈咬牙切齿地沉声说道:

“不要太得寸进尺了,你这黄毛小子。”

夏尔的唇角绽放出多日以来都不曾出现过的、满怀着恶意和优雅的笑意,但是他的语调也前所未有的冰冷。

“很高兴我们终于能够以比较坦诚的姿态来进行对话了,侯爵大人。”

愤怒的安德烈亚似乎不是很能体会夏尔的意思。

“你说什么?”

“我说……”

夏尔慢悠悠地挑起了自己的眉头,直视着安德烈因为愤怒而缩小的瞳孔。

“我不喜欢浪费时间,所以希望你能够坦率一点,让我尽快了结这件事情啊,卡东侯爵,或者,称你为第二封恐吓信的寄送者更为合适?”

在安德烈的整个神色崩溃的瞬间,一道冰冷的风划过了夏尔的面庞,原本为了密谈而只有两人的候见室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个淡淡的影子。美丽的安娜·列纳西亚·卡东侯爵夫人羸弱的手上握着一把锐利的短刀,她注视着夏尔的眼神锐利而绝望。

“终于出来了吗……”

一边躲闪着侯爵夫人的刀子,夏尔一边在心中低语。

“不,应该是她一开始就在这里,只是我,甚至安德烈亚都没有注意到才对吧……”

几次攻击都没有成功,原本身体就不好的侯爵夫人开始发出疲惫的喘息,趁着这个间隙,在躲闪中滚倒的夏尔借着巨大书桌的保护了站起来,露出一个迷人微笑说道:

“您好,侯爵夫人,不愧是宴会专家,这种欢迎方式也挺刺激的。不过……”

法多姆海恩伯爵的眼里闪现出一抹恶意。

“或者我应该称呼您为,约翰尼·卡司顿先生才对?”

卡东侯爵跌倒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他猛然发现在这个房间内的三个人中,自己似乎是距离事情真相最遥远的一个。

卡东侯爵夫人手上依然握着刀子,呼吸渐渐平息的她依然静静地站立着,夏尔的童声在空气中缓缓地流淌开来。

“有一张美得让人分不清性别的面孔还真是方便呐,卡司顿先生,不论是男人或者女人都能够魅惑,从贫穷潦倒的青年画家摇身一变成为侯爵夫人,多么让人羡慕的机遇啊,尽管那是利用了一名女性的死亡换来的……”

“薇薇安……”

安德烈亚的声音就像破碎的机械人偶发出的故障音。

“薇薇安是……”

“薇薇安是自杀的。”

夏尔答道:

“她的遗书已经被发现了,不过她也的确是被烧死的,被你眼前这个人,侯爵大人。”

“诶?”

安德烈亚显然一时无法理解夏尔的表达方式。

法多姆海恩伯爵只好叹了口气,好心地解释道:

“薇薇安·拉佛·卡东侯爵夫人本来已经决定要自杀了。自杀的原因,应该是她经营A.R下午茶俱乐部失败,投入的大量资金无法回笼,甚至……连那六百万英镑和你自己本身的家产都在复利的交易中被消化掉了的缘故,她知道这样一来,你们不但在生活上将非常拮据,同时卡东家族也会因为无法缴付皇家骑士团的政治献金而失去这种高贵的庇护,薇薇安毕竟是爱你的,不管你……”

“别撒谎了。”

一个冷冷的,低沉却清越的男声打断了夏尔的讲述,现任的卡东侯爵夫人,安娜·列纳西亚·卡东,同时也是薇薇安名义上的情夫约翰尼·卡司顿说话了:

“你说薇薇安爱安德烈亚?那个只对投机和贩毒有兴趣的女人?把自己的丈夫放在一边,每天和成群的年轻男人鬼混,最后也对他们如弃敝履的女人,她根本就是魔女,是死有余辜!”

“那么你又比她好得了多少呢,约翰尼·卡司顿?”

夏尔看着约翰尼的眼神就像看见一团脏东西似的。

“一个从德国流亡过来的婚姻骗子,因为你的容貌,薇薇安将你收容在A.R下午茶俱乐部里,并且赞助你的生活,不管她所做的事情是什么,薇薇安毕竟对你有恩,但是你却放火将她烧死,伪装出自己自杀的假象,然后装扮成女人利用自己的死接近她的丈夫,最后甚至顶替了她的位置!就连你进行这个计划的动机,也是因为薇薇安告诉你安德烈亚对女人没兴趣,所以你才不用担心自己的伪装会被识破!”

“薇薇安并不爱安德烈亚!薇薇安不爱任何人!她爱的只有权力和金钱!”

约翰尼漂亮的面孔随着声嘶力竭的呼喊扭曲了起来。

“那个冷酷的女人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她总是独行专断,自把自为,最后甚至没有任何预兆的,就这么死了!”

看着他的模样,已经差不多推断出事件全貌的夏尔也不禁有了一丝惊讶。

约翰尼手中的刀子掉在了地毯上,尽管美丽,此刻却显得涣散无神的双眼中不知何时盈满了泪水:

“她不爱安德烈亚,她也不爱我……她只关心自己的投入和回报的数字……在没有金钱可供挥霍时她宁可死!她的心里没有任何人……所以,我要夺走她的一切,她根本不配拥有这样的生活……”

“她的心里其实是有你的,也有安德烈亚。”

夏尔不禁由衷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不想想,为什么已经没有任何残余的卡东侯爵家还有经济能力支撑你的夜夜笙歌,为什么安德烈亚还能够维持侯爵的生活?薇薇安之所以自杀,并不是因为她无法承受没有钱的生活,而是因为她知道只有自己死去了,别人才会彻底无法知道A.R下午茶俱乐部的资金流向,只有毁掉那里,甚至毁掉自己,才能够维持安德烈亚正常的生活,至于你……”

看过了塞巴斯查恩整理出来的资金流向报告书的夏尔冷冷地看着约翰尼。

“在那些被她雇佣来的年轻男人中,她还特别留给你一笔款项不是么?”

约翰尼抬起头想说什么,但是他张了张口,口中涌出的却是鲜血。

因为震惊过度跌坐在地上的卡东侯爵不知何时拾起了掉在地上的利刃,并将它刺入了侯爵夫人的腹部。源源不绝的泪水在安德烈亚的脸上流淌着,愤怒燃烧了这个懦弱的青年,他看着缓缓倒下的约翰尼·卡司顿,哽咽着说:

“第二封恐吓信是我寄出的,我知道那封恐吓信寄出之后一定会有人有所反应,记得么,我把恐吓信拿给你看的哪天,刚好是你,寄出给薇薇安恐吓信的一年之后!薇薇安一直没告诉我,事件发生之后我才从流卡贝斯那里得知信的存在,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想知道是谁烧死了薇薇安,是谁烧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我最重要的人!”

约翰尼似乎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了,那名美丽的男子,就像沾满了泥污的白百合一样,单纯地在血泊中抽搐着。

安德烈亚转过头来,悲伤地看着夏尔。

“你说得对,对女人没有任何兴趣的我,从小就受到家族的压迫,好几次我都想着死了算了,可是薇薇安……只有薇薇安用平等的心态对待我,即使在知道了我是怎样的人之后……”

夏尔深深地叹了口气,薇薇安·拉佛·卡东,多么神秘而了不起的女人,一度让整个英国的地下世界倍感头痛,而在死去之后,也依然操纵着三个男人的人生,同时也把他,堂堂法多姆海恩伯爵牵扯进了这起事件里。正想对悲痛不已的卡东侯爵说点什么,却在接近他的瞬间发现他的眼瞳中闪烁着不详的光芒。

“薇薇安……”

卡东侯爵缓缓走到书房的灯烛台下,伸手扳动了烛台底座。

“我来陪你了……”

火焰,从房间,从整个宅邸的四面八方喷涌而出,夏尔此刻总算知道不久前那起火灾发生的真正原因了,他一度以为那是安德烈亚为了逼出潜藏在他的大宅里的仇敌所进行的激将法,但是实际看来,应该是安装这套机关时的意外事故吧。

“居然还真的是个意外……”

冲出书房的夏尔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烈火中被吞噬的卡东侯爵夫妇,或者说,安德烈亚与约翰尼,两名男子的视线都已经失去了焦点。

“啧,我可没兴趣陪你们殉情啊!”

“塞巴斯查恩!塞巴斯查恩·米卡利斯,回应我的命令!”

少年一面在宅邸内飞快地跑着,一面一把扯掉了自己左眼上的眼带,他的瞳孔铭刻着紫蓝的契约。

那个如同影子般追随着他的执事,泛起了笑容,回应着少年的期望,在脑海中浮起了相应的回答。

【10】

夏尔·法多姆海恩从一场灼热的梦中醒了过来,梦境的内容已经非常模糊,只记得最后黑色的羽毛温柔的覆盖了他的视野。

“塞巴斯查恩。”

夏尔抬起一条手臂挡在眼前遮住了刺眼的晨光。

“是的,少爷。”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执事一如既往地发出沉稳回应。

“把那些卡萨布兰卡搬出去吧。”

“……遵命,我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