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十夜 黎明

昏暗的夜路

寂静的公园

银色的月光温柔地洒落

仰望着空中白色的月

不禁叹了一口长气

——————

非常的沉重———

非常的迅速———

某种力量紧逼而来。

眼前是———划破周围翻卷的阴翳,比深沉的暗夜还要浓郁的黑色形体。

没有去理解的时间。

只是有一阵风袭过来———这样的感觉而已。

视界急速反转起来。挂在空中的月映入眼帘。

下意识地———发出了嘶哑的惨叫。

———赤色的月

———如此

———冷彻

———可怖的月

凝望着宛如压在头顶一般,无边的月。

———好可怕

———被吞噬掉一般

听到了水的声音。

如同湖面的波纹扩散开来般静谧。

沉没———

———渐渐向水中沉没下去

好暗———从湖面渐渐沉没下去———

———好冷

啊啊,月如此之红———

黑暗的世界

之中

鲜红的月———

这是梦———

孤单地身处无法醒来的梦中———

———我在做着梦

黎明

忽然地,我从梦中醒来。

枕边的时钟,喀锵喀锵地,有节奏地发出显示自身存在的声音。

望过去时,午夜已然过了数分。

为什么会醒过来呢。

并不是自夸,我是一旦睡下便会一觉睡到天明的类型,连梦也未曾做过。

尽管如此,我却在这个时间清醒过来,这种状况只能说是一种异常。

或者说,我的感觉被触动了———是有什么———出现了吧。

我坐起身。

从窗口射入的白色月光,将室内的一切凸现出来。

这是熟稔的房间。

任何奇怪的地方———都没有。

远野志贵的房间无论何时都毫无二致。

但是———

现在如沸腾一般的焦躁是怎么回事———

好似数日来滴水未曾沾唇,喉咙刺痛般干渴。

眼球深处悸动般疼痛。

心脏猛烈地跃动着。

全身的体温也在急剧上升一般的感觉。

我站起身来,向着书桌走去。

伸手打开第一层的抽屉———

一柄短剑出现在眼前。

七夜。

柄上刻着这两个字,朴实且坚固的弹簧刀。

在半年前的一连串骚动中,守护过我的生命———的?

———短———剑,吧。

我拂去上面的积尘,并将其握在手中。

十分称手的感觉。

完全像是自己的手的延长一般,完全感觉不到一丝重量。从短刀上传来的感觉让我冷静下来。

这样的夜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这是从我的亲身体验中得出的结论。

但是,应该不会是让身为普通人的我在意的事情吧。

然而,不知为什么。我不禁想到,自己会在夜半醒来必然是出于某种极为迫切的理由。

我将短刀在手中把玩了数回,握紧,随后向着窗台走去。

拉开面前厚重的窗帘,一瞬———

沙沙地刺入眼中———

深红的月———

如同湖面一般———黑暗的世界———

———圆圆的,白色的月出现在眼前。

我一打开窗户,夏天凉爽的空气便流了进来。

沉淀在室内的空气则被排了出去。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次。

吸进来———吐出去。

我淡漠地仰望着天空。

白色的月。

极端不快的感觉。

完全像是欠缺了什么一般。

好似浮游在夜空中的月,无助的空虚感浸染了我的心。

我向着莫名产生的不安感打了个响舌。

然后越过窗台,跳跃起来。

身后是轰鸣的风声。

很遗憾,纵然凭借着我的脚力,也很难一步便跃出远野家的宅地。

虽然从正门的玄关出外最为省力,不过一定会被———翡翠,琥珀———这两个人中的某一个人发觉———并去告知秋叶。

这样一来在早餐时一定会被责问。这种事情还是尽可能避免为好。

———因为不想让妹妹再为我担心了。

所以我才会利用宅邸周围的树木作跳板,向外围墙跃去。同时把握着监视摄像机的位置。

想要去到摄影机监视不到的外围墙处,不得不绕上一大段远路。

拥有着宽广宅地的宅邸,有时也是一种麻烦。

终于看到了外围墙。

我完全不中意这些像是为了与周围的世界相诀别才竖立起来的高墙。因为会带给我极端的沉重感。

我越过城墙一般的外围墙。

连大气也没有喘上一口。

正在这时———

“———哎?”

感觉到心脏发出一种猛烈的跃动。

继而一、二、三、四、十,跃动的数量增加起来。

二十、五十、百———。

完全像是我的体内出现了复数的心脏一般,跃动开始了。———不,这也许耳鸣吧。因为跃动是不会从体内发出复数的,合唱一般的声响来。

我喘息着跌坐在地上。

焦躁,不安,恐惧,种种情感支配着全身,像是在血管中流动一般迅速传遍全身。

感觉好似被某个陌生的人夺去了肉体的支配权。

但是,与之相对,意识极为冷静。

强撑起跌倒的身体,手扶住围墙之时,只是感觉到刚才是一声巨响或是一阵剧痛之类。

视界反转起来———

一片赤色。

深红的世界。

如同孩子胡乱倾洒红色的染料一般。

一片赤色。

———外衣染上了黑色。

湖面一般世界———

在我的眼前扩展开来。

我环视周围,世界已然一变。

方才明明还站在远野宅邸之侧,但是看周围的情形,这里似乎是商业区的小巷。

虽然从来不知道还有染成红色的小巷……

就在这时,“那个”映入了视界。

“那个”到底是什么,我在一瞬间无法去理解。

视界中出现了阴影。

也出现了一个无法想象的形态。

关键是我并不想去承认“那个”到底是什么。

理解到“那个”是什么会对精神造成伤害,所以我的思考回路本能地削弱了认知能力。

但是,毕竟还是很快明白了。

我的认知能力很快便回复了。

战斗时期或是非常时期,认知能力越是优秀,生存下来的可能性也就越高。因此,由于数度穿越死亡的界线,我的认知能力要远远优于常人。

但是,只有这一次我不禁去诅咒这种能力。

围绕在身周的,是强烈且新鲜的血腥味。

那是———

———扭曲的肉块。

扯断、压烂、砍破、碎裂、溶解———被完全破坏的———

———人类。

到处绽露着白色的东西。

粉红色的内脏器官散落一地。

原本可能是头颅的球状物体之中,飞溅出某种灰色的东西。

一边淌着丝线一样的液体,乒乓球般大小的球体在地上滚动着。

那并不是一个人的分量。

地上堆积着大量的肉块,惨状令人不忍卒睹。

“呜……”

我的喉咙中流过一丝苦涩。

强忍住是不可能的。以正常人的思考回路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住,这种满是尸体的惨状。

我捂住嘴,染入眼中的———是鲜红。

啪嗒、啪嗒,尚存余温的血不住滴落。

鼻腔中满是鲜血特有的腥味。

是我做出来的吗?

为了做出如此奇妙的情境才会杀人的吗?

完全没有离开远野宅邸直至这里的记忆。记忆如同坏掉的放映机一般缺失掉了。

那么是在这期间做下的吗?

应该不可能。这种情形不是人类能够做出来的。

像那样———把人类完全解体,普通人绝对是做不到的。

但是,为什么我的手上满是鲜血?

毫无疑问。沾染在手上的血就是那些尸体的血。

……喀嚓、喀嚓。

脚步声。

这声音让我慌乱的思绪镇定下来。

———在这种地方被别人目击到不要紧吗?

虽然不知是不是自己做下的,不过在这种地方被别人看到会很麻烦。

我环视周围。

但是,这里是死路。

既没有隐蔽的场所,也没有逃脱的道路。

所以索性什么也不去想,在那个人的身影出现之前,一直发着呆。

脚步声已然近在耳边,那个人在月光下露出了身影。

那是一位身穿黑色法袍的,女性。年龄和我大体相当。

一看到我,她露出了十分怀恋的神情。

这位女性没有注意到这些尸体吗?

说起来,也不奇怪。如果是普通人的话,理应不会像这样———在满是尸体的地方露出如此的表情来。

甚至还在被血沾湿双手的人面前———

“好久不见了,远野君。”

这位女性很亲密似的向我打着招呼。

“哎?”

我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愚蠢。

“啊,远野君,莫非已经把我忘记了吗?真是冷漠啊,远野君。不过才六个月就把我给忘记了。”

———远野?

———是啊,那是我的名字。

———真的是这样吗?

……是啊。远野志贵是认识她的。

“……希耶尔前辈?”

是啊,远野君。女性笑起来。

“前辈……不是回梵蒂冈去了吗?”

“是。直到昨天为止还留在梵蒂冈的。从上层———”

说到这里,她像是难以启齿似的停下来。

“———那个,远野君还在和她来往吗?”

“她?”

“是。阿尔凯特?布留恩斯塔德。真祖的公主。”

———那是谁?

“……啊啊。”

“果然是这样吗。说起来,她应该没有返回千年城,也不像是在和其它死徒纠缠不清,上层对于她的存在抱有不安,所以才派遣我来代表埋葬机关监视她的动向。”

“但是……”

希耶尔前辈环视着周围,摇了摇头。

“又被牵扯到麻烦事里面去了吧,远野君。”

“哎?”

“还真是不得了呢。这种压倒性的破坏力。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莫非是她吗?”

“哎?!”

“人类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请看一下那边的断腕,完全是被扭断的。以人类的力量达不到这种程度。也即是说,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一定是人类之外的存在。”

希耶尔前辈看着我。她的眼中没有一丝宽容。此刻,我便被这仿佛能杀人一般冰冷的眼神注视着。

在这种锐利眼神的注视下,我的喉咙无意识地颤抖着。

“远野君。做出这种事情来的是她……阿尔凯特吗?还是其它的死徒呢?如果知道的话请告诉我。”

“不,我也只是刚刚才到这里,什么也不知道。”

“……是吗。也罢,我相信远野君说的话。”

希耶尔前辈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走过我的面前,靠近了地上的肉块。

然后像是注意到什么似的蹲下身去,拾起一个棒状的物体。

“你的东西掉了,远野君。”

希耶尔前辈的手中,是一柄短刀。

“这不是很重要的短刀吗?”

“嗯。”

我接过短刀。刀身完全没有染到血痕。不过由于被我握过,刀柄上附有血渍。

“不过,远野君。那件外套,穿在身上不觉得热吗?”

前辈指向发着呆的我身上所穿的外套。

确实在夏天不应该穿着这种黑色的长外套。穿起来有没有感觉倒是其次,问题是面前的人都禁不住在替我出汗。

不过我倒并没有感觉到希耶尔前辈想像的那么热。

“确实远野君不太适合夏威夷衬衫,但是也不能在夏天穿成这样啊。”

“……嗯。”

听到我的回应,希耶尔前辈叹了一口气。

“远野君。由于她是真祖,所以才能够在深冬的严寒之中只穿一件衬衣。但远野君是人类,完全没有必要勉强自己去配合她啊。”

“嗯。”

“说到这件事情,看来有必要和她好好谈一次。

远野君,你知道在哪里能够找到她吗。”

“不,我不知道……”

“……我没有打算一见面就和她大打出手。现在我已经很成熟了。”

“不,我是真的不知道。”

“……是这样啊。”

“嗯。”

“……那么,我明白了。自己去找找看吧。远野君也赶紧离开这里比较好。结界已经解开了。”

“嗯。”

“那么远野君。等解决了这件事情之后我们再见面吧。”

说完,希耶尔前辈转身离开了。

我也向外走去。

先要洗洗手,然后回到宅邸去。

是的。

因为远野志贵的生活正在等待着我。

———远野志贵?

那是我的名字吗?———

忽然……视界摇曳起来。

全身渐渐失去了力量。

像是被什么人夺去了身体的支配权一般。

完全像是有另一个人在操纵着我的身体一般。

现在发出声音的话,她应该能够听到吧。

“啊……”

倒在这种地方的话,外套上会沾到血渍的。

正在考虑着这种事情———

视界反转起来———

———我直到现在

也依然在做梦———

忽然睁开眼睛。

公园的长椅。

这是睁开眼睛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情。

我似乎正躺倒在长椅上。

总之先坐起身来。

周围杳无人迹。

被覆盖在黑暗之中的公园,到处可见街灯下黯淡的光斑。此外的光源便只有自空洒落,闪耀夺目的———

———赤红、赤红、赤红、赤红、赤红、赤红、赤红、赤红、赤红、赤红、赤红、赤红、赤红、赤红的赤红的赤红的赤红的赤红的赤红的赤红的赤红的赤红的赤红的赤红的赤红的赤红的赤红的赤红———

———月光而已。

一阵不快袭来,不过对于能够环视四周感到高兴。

站起身来再次环视周围,不过只能听到阵阵虫鸣。说起来夜晚的公园也不过如此。

我蓦然望向自己的手。

没有血迹,外套上也是。

看到尸体之类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我的身上完全找不到一丝血迹。

是啊。那是梦。我看到尸体的事情不过是一个纯粹的梦而已。

这时,我注意到外套的口袋里有某个棒状的东西。

取出来看时。

那是一柄短刀,柄上附着有赤黑色的纹样。

不是梦,是现实。

确有其事。

……但是,纵然那是事实,我又有什么理由好害怕呢。

之前希耶尔前辈也曾经说过,那并不是人类能够做得到的事情。而且我身上唯一的凶器———短刀的刀身上并没有血迹。

是的。

我什么也没有做过。

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对于被害的人们很失礼,但是对于我来说,没有杀过人的这一可能性还是相当高的。

总而言之我并不是杀人犯。

我再次坐回到长椅上。

之后该怎么做。

不管怎么说要先回家去,之后又该怎么做呢。

为那些被害者报仇?

不可能。

我完全没有与能够如此杀人的对手为敌并且存活下来的自信。

在宅邸里静待暴风雨吹过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我并不想成为那样的英雄。自己不过是最可爱而又最微不足道的存在。

“好吧。”

我像个老年人一般发出叹息声,从长椅上起身。

夜空已然开始渐渐发亮。

已经是四点钟左右了。

现在应该立刻返回家中,在被人发现之前躲到自己的床上吧。

“志贵。”

有声音在呼唤我。

我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过头去,然后呆立了多长时间呢。

有一位女性站在那里。

身穿白色的衣服,金发直披至肩。并且,双目深红。

她现在正向我迷人地笑着。

美人。前所未见的美人。之前的希耶尔前辈也是美人,不过还比不上她。如此灿烂的美丽,只怕连同性也会被迷上。

“怎么了,志贵。”

“啊啊。”

———危险

———这里有危险

“阿尔凯特?”

“嗯?”

怎么了?她笑道。

充满诱惑的温暖笑容。只有欣赏着自身的生存才会浮现出如此灿烂的光辉。

真是令人羡慕。

就在这时———

———阿尔凯特的笑容冻结住了。

“你不是志贵———?”

全身流过一阵寒意,不禁颤抖起来。

瞬间,身体一跃而起。

向后方跃去。

一次跳跃便与阿尔凯特拉开了约三十米的距离。尽管如此,却仍然止不住全身的颤抖。身体自然感觉到还远远没有脱出她的攻击范围。

“你,到底是什么人?”

深红色的眼瞳拥有异质的力量,现在正凝视着我。

完全像是脊髓被替换成冰柱一般的感觉。

危险。

生命危险。

明显感觉到距离死亡如此之近。

“你到底是什么?”

阿尔凯特周围的空气一变。完全像是透明的火焰燃烧起来一般,异种的空气浮动着。

身体僵硬起来。

杀气。从阿尔凯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是强烈的杀气。

足以致死的杀气。

这种状况维持数秒我恐怕就会发疯。

但是,毫无办法。逃跑的办法也好战斗的办法也好完全想不出来。大脑在呆呆地空转着。

阿尔凯特用拢聚着无限杀意的视线觑定了我,然后走起来。

一步。

又一步。

三十米的距离对于她来说用不了一瞬间,这不过是在向我作态而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禁惨叫起来。

与她敌对绝对没有存活的可能。

这具躯体会被粉碎。

力量间的差距是压倒性的。如同象与蚁,绝对无法相抗衡的力量差,现在就存在于我的眼前。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那是决定性的差距

———我还不想死!

外套摇动起来。

“哎?”

听到阿尔凯特讶异的声音。

从我的外套之中———

———三只

———黑色的兽群

———飞跃出来

黑兽———

三只黑犬在阿尔凯特纤手一挥之下,便化作一团黑泥飞散开去。

阿尔凯特并没有继续追击。

只是,用深红的眼瞳死死凝视着我。

不过,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好机会。

但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黑兽。

感觉像是从我的身体里飞出来似的。

完全像是那些怪物———

———构成了我的身体一般。

无法理解的事情仍然存在。

名为阿尔凯特的怪物正在警戒着。明明一击就可以把我粉碎的。

“……耐罗?卡奥斯。依然存在着呢。”

耐罗?卡奥斯?

这是谁?

并且存在这个说法听起来相当奇怪呢。

无视我的疑问,阿尔凯特依然低语般说道。

“不愧是拥有混沌之名的死徒。就连志贵的魔眼都未能把你除净……还是说你有着预备的躯体?

看来是在与我一战之前就已经预备好了代用的肉体。”

———耐罗?卡奥斯?

———黑色的兽群?

脑中流动着不快的感觉。

曾几何时的记忆。如同断片一般的映像。

失去而又填补的棋子。

不好。

这样下去很危险。

我作为远野志贵不是很好吗。

———不要回想起来

———回想起来的话,在那时

———就会死

———但是,不好吗?

“那时的我十分衰弱,但是现在的我不同。”

阿尔凯特身周出现了动摇。

我感觉到附近的空气冷却下来。

不,这恐怕是真正的冷却。

完全像是阿尔凯特的印象直接赋予了这种现象一般。

“确实,我是无法把你彻底杀死的。但是,在将志贵带到这里来之前,耐罗,要封住你的行动还是办得到的。”

周围的空气瞬间冻结起来。

不,那只是感觉而已。

“哎?”

阿尔凯特再次发出讶异的声音。像是全力一击打到空处一般。

“……莫非,真的接近混沌了?”

围绕在身周的杀意淡薄起来。

外套发出轰鸣,又有数只黑兽跃出。

随着它们的攻击,我转身逃去。

身后传来阿尔凯特的怒意,但是我没有继续与她为敌的余裕和必要。

总之,我要先拼命地逃开这里。

阳光十分耀眼。

我走在路上。

并没有什么目的。

只是随意地向前迈着步。

从阿尔凯特面前逃开后,我一直在彷徨着。

到底应该去向何处。

到底何处是我的所在。

我不是远野志贵。

那么就是名为耐罗?卡奥斯的存在了。

死在那里的人果然是我杀的。

兽群———黑兽们是完全可以那样去杀人的。

———黑色的兽群。

黑兽。

好像忘记了什么。

非常重要的事情。

拼命地想要回忆起来,却如同覆水落地,再难寻回了。恍如在浮上记忆的湖面的同时,又静静沉没下去一般。

我打开外套的前襟。

以只有轮廓的黑暗所构筑起来的身体。

轻触时感觉到奇妙的弹力。与人的肌肤完全不同,仿佛柔软的橡胶。

并不是人的身体。

我不是人类吗。

人类不会有这样的身体吧。

尽管没有这样的余裕,我还是笑了起来。

也许是有社团活动吧,我同身穿学生服的学生们擦肩而过,也同走向公司的人们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仅仅换来冷冷的一瞥。

在这个世界上有谁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呢。

失去了记忆。

袭击着人类。

变成了怪物———。

阳光如此耀眼。

我的体力似乎被这光线不停地磨耗着。

但是,哪里才是安全的所在呢。

宾馆?

废屋?

公园?

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呢———忽然,我想到了。

在这个世界上最为安全的场所。

《山濑》

这是门牌上写有山濑字样的房屋。

很普通的一个房子。

我来到门前。

试着转动一下把手,理所当然地上着锁。

我捧起玄关边上某个盆栽。

然后从下面取出一把钥匙来。

不过,在这种地方藏钥匙绝对是一种大意的做法。

能够找一些更为隐蔽的地方就好了。

即使没有为了钱财而上门的窃贼,会有杀人犯潜入也不是不可能。

我将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喀嚓。

锁被打开的声音响起。

然后转动把手。

我将身体滑入其中。

房屋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一个人在家。

我堂堂地走进门去。

“我回来了。”

果然没有人回答。这也是当然的。这幢房屋里的人已经外出了。否则也不会将钥匙放在那种地方。

要说母子家庭的话,这个时间母亲当然是在工作。

———我回来了。

对于自己方才傻瓜一样的行为不禁露出苦笑,然后我环视着四周。

那么,之后该做些什么。

正在我考虑的时候———

———肚子饿了。

———必须去补充营养。

———肉体的构成度不足。

“———哎?”

心脏一阵剧烈的跃动。

然后,一、二、三、四、十,跃动的数量渐渐增加起来。

二十、五十、百———

终于理解到这种跃动的本质。

这是我的身体。

是形成身体的黑兽群的跃动。

我打开外套的前襟,在黑色橡胶一般的身体上,浮现出无数深红的眼睛。

无数饥渴的眼睛。无时无刻都在等待着冲出的机会。

极其强烈的饥饿感在脑中回荡。

视界似乎反转起来。

不行。

意识似乎就要断绝。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这样继续下去,这幢房屋中的人回来的时候,一定会遭遇到兽群的。

外套下的身体不停地躁动着。

拼命地压抑着这种冲动,我向着厨房走去。

在几乎消失的视界中,出现了冰箱。

然后打开了山濑家为之自豪的———为了一周仅采办一次食品而特意订制的———巨大冰箱。

我取出生肉,直接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生肉很快便被吞了下去。

伴随着巨大的咀嚼声。

再次将下一块肉塞进身体。

又被吞了下去。

终于,在大量的食品全部消失之后,饥饿感也缓解了。

不知为什么,感觉到深沉的悲哀。

我重新披好外套,向着通往二层的阶梯走去。

———不要去

———什么也不知道为好

走了起来。

身体像是要被压垮一般,脱力感不断袭来。

一步,一步。

再一步。

走上阶梯,二层有两个房间。那是“舞子的房间”,以及“明美的房间”。

门上挂着用平假名书写的可爱门牌。

我站在写着“舞子”的房间前。

喉咙极其干渴。不知为什么,感觉到绝对不能打开这扇门。立刻转身离开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同时也感觉到自己一定要打开这扇门。

我默默地望了许久,然后———打开了门。

室内十分整洁。

地上铺着粉红色的地毯,床上摆放着可爱的人偶。从感觉上来讲是一个女性的房间。

我走进房间。视界不停地动摇着。直想尽早离开这里。

但是,不做一些什么不行。

为了我自己———。

室内的情状,让人极其在意。

因为太过整洁了。完全像是没有任何人使用却依然有人清理一样。在等待着某个人的归来。

我向垃圾箱里看了看。如预想的一样,没有任何垃圾。

只是,有少许积尘。

垃圾箱里有积尘,其理由只有一个。

这个房间并没有人使用。

我转向书桌。

随手拿起一本笔记。可以称得上可爱的字迹,整整齐齐地组成了课堂的内容。从这本笔记似乎就可以看出住在这个房间中的人的性格。

忽然,我注意到立在书桌上的一张相片。

伸手取过,然后身体如同被冻住一般僵硬起来。

这种感情……是恐怖吗。

这张相片,竟然给我一种与死相联系的,极其巨大的恐怖感,让我完全动弹不得。但是,我所能采取的行动也只有一个。

深深的呼吸了一次,鼓起勇气将手伸向相片。手中的相片里所拍摄的应该是一个家庭吧。

像是母亲的女性,以及两名少女。

两名少女。

一个长发少女。

另一个是相貌酷似长发少女的短发少女。

两个人都在开心地微笑着。

看着两个人的母亲也十分温柔地笑着。

啊啊,是了———

纷纷碎裂、然后化为灰烬。

梦渐渐崩坏了。

我把相片放回书桌,从书架上取出了相册。

两名少女成长的证明。

像是在快乐着相互的快乐一般。

两个人如同一个人。

我看到了那张相片。

这到底是什么。我的心中涌起了情感的奔流。

脑中一阵晕眩。

视界染上了红色。

然后,世界———崩坏———起来。

“快逃啊———!”

从某处传来高叫。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环视周围,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是,是有什么人遇到了危险吗?方才的声音十分急迫,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一定要去帮助他。因为,不能不去帮助他。何况我是空手道的黑带,即使对方有刀也能够应付。今天又很特别。

公园覆盖着银色的光芒,我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身体被撕裂多处。养分完全不足。”

一个沉静的声音。

似乎不是方才发出高叫的人。

“真是好机会,养分自行出现了。”

“住手———!”

轻快却又沉重的脚步声响起,黑色的巨大肉块向着我奔跑过来。看来像是一只黑色的兽类。

“呜!”

在不禁发出惨叫的瞬间,风掠过我的脸颊。

视界在一瞬间反转起来。

赤黑色的湖面扩散开来,冷冷地沾湿了衣服。

明知一定要逃开,身体却完全动弹不得。

这样下去衣服会被染成纯红。

这是生日时妹妹送的,我最为中意的,礼物。

洗一洗的话应该能洗掉吧。如果洗不掉的话该怎么办。果然一开始应该送到干洗店去试试看。

被强拖硬拽般的感觉。

如果衣服被撕破就糟糕了。

纵然那个孩子不在意,我却会很自责。

天空中挂着深红的月。

眼球如同染上了鲜血一般,看到了深红的月。

我喜欢银色的月,却十分厌恶深红的月。

———喀嚓。咯啦。噗嗤。

———吱吱。啪沙。咕噜。

啊啊,何等的,困倦。

但是我还要回家去,因为今天是妹妹的生日。我还准备了那个孩子最喜欢的礼物。

啊啊,是了———那是我的容貌。

相片中的人是我———

我已经在那个地方———死去了———

……啊啊,梦已经崩坏了。

“我回来了。妈妈你在吗?”

然后是轻快地走上阶梯的脚步声。

我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应该逃走吗?那样的话打开窗户跳下去就好了。以这个肉体的能力来说是轻而易举的。

但是,做不到。我,山濑舞子想要见到她。

很快,身后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我回过头去。我的妹妹———山濑明美正一脸惊愕地呆立在那里。

“……姐姐?”

“……好久不见。……看起来很健康呢……我好高兴。”

“姐姐!”

眼中流着泪,明美上前想要抱住我。但是,我却避开了她。因为脑中又浮现出方才进食的情景。

“姐姐?”

“……抱歉。出于某些原因不想被你抱着。”

“没有关系的。姐姐果然还活着。我一直在担心啊。”

好痛。心在作痛。流着泪的妹妹。剧烈的痛楚。

“……那个,明美。……我……已经死了。”

“哎?”

“神回应了我的祈求。让我今天能够回到这个世界。”

“你,在骗我吧,姐姐。”

“是真的。”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打开了外套的前襟。

“啊!”

明美双手捂住嘴,向后退了一步。我的身体是只有女性轮廓的黑色肉块,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虽然已经预想到了,被最爱的妹妹以这种态度来面对还是非常地心痛。

“……明白了吧。我的身体已经不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了。”

“……姐姐。”

“我想,让我再次在这个世界上苏醒的人大概就是明美。现在也在想是不是为了庆祝你的生日才会出现的。”

“……姐、姐姐……”

“你多保重,要注意身体啊。我会永远守护着你的。还有,不要去到夜晚的公园里。”

“……姐姐。等一下,至少要见见母亲———”

“抱歉。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我不想这样啊。姐姐,明明好不容易才回来。”

明美可爱的脸庞上,已经布满了泪痕。

……姐?

啊啊,是啊……

令人怀恋的单词。

明美过去一直这样称呼我。

但是不知从何时起,明美不再叫我姐,而是用更为正式的姐姐来称呼我。

应该是在明美升上高中的时候,由于太过幼稚而惹我生气以后。

母亲去工作的时候,一直是我在照顾着明美。

所以明美无论何时都跟在我的身后。无论何时都轻轻的啜泣着,跟在我的身后。

我为了保护这样的妹妹,为了不输给爱捉弄人的男孩子们而去学习了空手道。

然后在初次使用练习的成果之后,明美更加缠着我了。

明明比我要聪明得多,却又为了能就读同一所高中故意放水的妹妹。

所以我为了让她能够独立,而轻轻地推开了她。

从那以后明美就一直称呼我为姐姐。

“姐。妈妈也好我也好,都一直等着你回来,相信着你绝对会回来的。一直,一直在相信着!”

完全像是过去的明美一般。

那个啜泣着跟在我身后的妹妹———

啊啊,为什么,我完全流不出泪来呢。

“我有好多好多事情想要对姐说,一直,一直等了半年!”

好痛苦。

“至少、至少,给我一天时间啊!”

太痛苦了。

我只是默默地走过明美的身侧。

“———等、等一下,姐!”

明美抓住我的手腕。然后她的手渐渐沉入我的身体。

我重重地把她的手挥开。

“姐、姐……”

我最爱的妹妹看着自己的手,露出了畏惧的神情。

“……多保重。”

我自言自语地告了别,离开了这里。

身后传来明美追出来的感觉,因此我跳跃起来,像是要挥去这份愁绪。之后我应该怎么做呢。

夜晚很快便来临了。

我独自一人坐在公园之中。

我曾经死于此的……公园。

饥饿感十分强烈,虽然肉体的支配权依然握在我的手中,但是,已经逼近界限了。

如果我放开支配权的话,体内的兽群只怕会怀着强烈的饥饿感,将周围的人们吃尽吧。

我不想这样。

不想再增加像我一样的人了。

所以我只是默默地,仰望着划过夜空,渐渐开始沉没的月。

啊啊,深红的月。

浸染着红莲般深邃的朱色。

极端焦躁的同时,也感觉到极端的沉静。矛盾的情绪。

等待着死刑执行只怕就是这种心情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身形,在我想来这应该是一个奇迹。我想尽可能地和家人在一起,但是不可能。不继续吃人的话我没有自信能保有目前的身形。

经过了多长的时间呢。

忽然感觉到有人接近的气息。

然后———

“还留在这种地方吗。很有余裕啊。”

“已经改变了身形么。”

两位女性的声音。

阿尔凯特和希耶尔前……不,希耶尔的声音。

我从长椅上站起身来。

预想中的两个人。而且还有一名伏在阿尔凯特背上的男性。那是戴着眼镜,看起来十分认真地男性。

他应该就是远野志贵吧,此刻正无力地站着。

脸色极其不好。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健康的人。不要紧吧。

明明就要被杀死了,却还在担心着对方。

希耶尔扬起手。

随着几声轻响,我的身体被三柄长钉一般的剑贯穿了。

剑尖穿过身体从背后露出来。

但是,完全没有痛楚。

不过是身体被贯穿的感触而已。

我拔出剑,随手丢到一边。

发出了相当大的响动。

“我不是说过了吗,希耶尔。我们的攻击对它来说没有用。”

“看来是呢,阿尔凯特。被黑键击中时连动都不动一下,这不是一般吸血种能做到的。”

令人在意的对话。

“什么?你们没办法杀死我吗……”

“是啊。对于我们来说。

你的肉体无限接近于混沌。

所谓混沌,就是将天与地融合为一的世界。想要破坏像你这样的混沌,必须要有能够完全破坏一个世界的能力。自地球存在以来,并没有出现过如此强大的力量。

———但是,志贵不一样。”

“是的。远野君的直死之魔眼,能够从存在着手将你抹杀。远野君没有所谓混沌的概念,因此能够杀死你的存在这一概念。”

“……所以,才会把这个病人带过来吗。”

“那是为了把你从志贵的身体里分离出来!”

阿尔凯特生气似的高叫起来。不,实际上就是在生气吧。

“原本志贵的身体只拥有自身的存在,但是耐罗的残骸却又拥有着独立的意识。所以志贵才会同时支配着你和自己,这两个肉体!

如果没有那两个小姑娘的血,就连把他带到这里来都会有危险!”

……原来如此。

侵蚀着这个身体的饥饿感,准确说来并不是饥饿。

原本维持着这个身体的东西,需要通过某种手段来维持住肉体的构造。

但是,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不可能拥有如此高等的技术。

结果,从志贵君的身体分离出来以后,为了补充并维持这个形态,需要从外部获得新的情报。

也即是说,这并不是饥饿这么单纯的事情。

存在的崩坏。

向着完全混沌的回归。

以及,阻止其发生的手段。

为了维持这个身体———为了保持人类的形态不会回归混沌,便需要补给相近的存在概念。

———这就是吃人。

啊啊……我果然是不去杀人就无法存活的,怪物———

“……但是,说到底,是你把自己那些贫弱知识中半调子的魔术教给远野君,才造成这种状况吧。”

面对希耶尔的视线,阿尔凯特像是感到畏惧似的退了半步。

“是!希耶尔!我这是为志贵着想!”

“……结果就是这样吧?

我很期待秋叶会怎么接受你的说明。”

希耶尔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怎、怎么会……。志贵你也说点什么啊。”

“算了,阿尔凯特也是为我着想才会这么做的……”

“……啊啊。”

……真让人羡慕。

相互间不存在任何嫌恶的人们,在嘴上争吵着。

我曾经也和明美这样争吵过。

为什么,眼前的三个人要让我看到如此残酷的光景。

平平淡淡的日常生活。

早晨起身,和家人一起吃早餐,去到学校,上课,和朋友聊天,回家,和家人吃晚餐,睡觉。

无聊,没有任何意义的日常风景。

有母亲在身边,有明美在身边。这样的景色也会变得不同寻常。

现在的我从心底祈求着,这种无法实现的愿望。不曾失去便不会发觉到的,没有意义的,同时也是最大的愿望。

为什么,他们……要让我看到呢……

我从口袋里取出短刀,向志贵君丢了过去。正如我所预想的一样,阿尔凯特伸手接了过去。

然后将短刀递给了志贵君。

然后阿尔凯特和希耶尔两个人默默地向后退了半步。

看来是想让这个病人一般脸色苍白的志贵君做我的对手。

“让人类做我的对手吗?”

他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摘下了眼镜。

“———群青色的……眼睛?”

极其冷漠,极其不祥的双眼。恍如光源一般,魅惑的眼瞳。和直视阿尔凯特红色眼瞳一般的感触残留在了心底。

突然,我体内的兽群爆发了。

如同,被群青色的魔眼诱发起来一般,下意识地理解到了危险。

生存本能。

本能稼动起来。

但是,却被我强行压抑住。兽群狂暴了片刻,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看来通过这几个小时的熟悉,我已经掌握了一些支配的技巧。

志贵君用冷漠的眼神,默默地看着我。

“你以为用那么小的一柄短刀,就能够杀死我吗。”

我刻意地挑拨道———

他果然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凝视着我。

这种狙定猎物的野兽一般的感觉,只是我的错觉吗。

“……你说点什么好不好!”

我向前冲去。

身体是如此轻快。周围的景色向身后飞速流去。

这是单纯而又强大的肉体能力。

我握紧右手。

坚硬的,如同岩石一般的拳。

被这个身体挥出的一拳击中,普通人毫无疑问会死掉。我很清楚这种力量的程度,因此刻意保留了力量。因为我不想再去杀人了。

我感觉到志贵君闪过了这一拳,并将短刀刺了过来。

……不过,这么小的短刀不可能将我杀死。

所以没有闪避的必要。

我希望至少对方能够更认真一些。

短刀刺入了我的胸膛。

然后———

———便是染透心底的冰冷感觉。

“啊……”

在感觉到被刺的瞬间,我理解到了自己的消失。这恐怕是,绝对是致命伤。绝对没有可能存活下来。

意识渐渐扩散开来,渐渐融入了黑暗。

没有痛楚真是一种救赎。就连痛苦的心情———

突然———

我的身体跃动起来,爆发起来。

由于失去了发布号令的我,构成身体的兽群疯狂起来。

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被放开时一般的强烈。

饥渴的黑色兽群———或熊或虎或狮或狼或蛟,以及其它不知名的生物,如同公园的喷水池一般从我的身体中飞奔而出。

但是,无论有多少黑兽奔出,都会被面前的三个人轻易地一一解决。

这样一来就放心了。这些人能够将我完全的杀死。

已经放心了———

“姐……”

———熟稔的,曾与我流着同样血液的女性的声音。

在即将消失的视界片隅,饥渴的兽群向着那个声音袭去。

已然融入黑暗的意识被急速唤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崩溃。破灭。渐次消失。

肉体———

灵魂———

心———

但是,既然已经出现过一次奇迹的话,何尝不能再次出现。

我奔跑起来。

构成我的肉体———不,灵魂正在崩坏,渐渐化作粘液状的黑色肉块。

但是,还差一点———

在我最为怀恋的少女面前,有一只黑兽,巨大的虎。

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美发出惨叫,和黑兽纠缠在一起。我看到她惊惧的神情。

略迟了半步的志贵君手中的短刀一闪。

黑兽崩坏了。

同样地。

我也。

崩坏开来———

“……再见了……”

明美流下了眼泪。

她的身后,是一脸尴尬的阿尔凯特和希耶尔。

以及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志贵君。

“姐。我不要。不要。你不要死。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所以,求你了!”

我拼尽全身仅存的气力,微笑起来。

为了让明美在最后看到的,是我最幸福的神情。

“姐!姐!姐!”

果然……明美是爱哭鬼。

但是,我已经无法再守护她了。

“明、明美……笑吧……”

“哎?……不、不可能的。姐如果回来的话要我怎么笑都可以,但是现在不可能的!”

……意识,渐渐远去。灵魂渐渐消失。

“……明美,笑吧。连我的分一起。……最后让我看看你的笑容……”

“……啊啊……姐……嗯。我在笑。我、我在笑……我在笑啊……”

“……笑吧、笑吧……我会永远守护着明美的……”

世界暗淡下来。

一切都……远去了……

“……啊、啊……姐!!”

啊啊……

明美的眼泪,流到了我的脸颊上。

让我看起来,也像是……在……哭泣……

啊———啊———月———

是———何等———

———绮———丽的

白色———的———月———

空中挂着白色的月

深红的颜色随着泪水被拭去

这就是梦的终结

短暂而又漫长的梦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