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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寻思着明天得记得换个灯泡,往前走了几步,老夜猫子邻居王大爷还坐在杂货铺的窗口上看深夜档节目。

今天跟他打球的客人比较大方。

司南从兜里掏出那张还没捂热的红票子跟王大爷结了前两天买米的钱,王大爷拎过茶壶给他倒了碗凉茶。

司南一碗茶刚端手里,还没喝,远远地看见司远贵醉醺醺的从胡同口另一端趔趄着过来了。

风声在胡同里穿梭。

司远贵也看见了司南,迷迷糊糊的,看见他朝自己笑。

那笑容好看又矜贵,一瞬间似乎跟记忆中一个女人的脸无缝重合了。

我是生不出这样的儿子。

司远贵潦倒的想,喉咙里发出浑浊粗粝的嘟囔,呼噜噜的,像卡了一口浓痰,泛着令人作呕的油腻感。

眼看男人脚下步子打滑就要跌倒,司南几步跑上前去一把将男人兜住了,两人一路跌跌撞撞的进了大院,男人却骂骂咧咧的不肯走,司南又拉又拽的把他弄进了屋,累的一屁…坐在地上,歇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司远贵最近很不正常。

在司南眼里,他其实算得上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除了喝酒,司远贵一不抽烟二不搞赌三不□□,就连喝酒,基本上也很少喝醉。

他上一次像现在这样酗酒,是他老婆卷铺盖跑了。

也就三年前的事,司南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给他感觉,司远贵似乎是愤怒多过于悲伤的。

而现在……

司远贵哭的很窝囊。

不像一般男人嚎啕大哭或者隐忍哽咽,他是有点类似于小姑娘的那种,呜咽之中带着点抽泣,低低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又好像深怕被旁人发现自己在哭。

司南看够了,起身走到床跟前把他身子掰正了,不客气的拍了拍他脸:“舅舅?舅舅?”

司远贵没有反应,但哭声却弱了。

司南笑了笑。

半年前,司远贵的亲娘因病去世。

老太婆生前对世上所有的人都尖酸刻薄,却唯独疼了司远贵一辈子,那真的是捧在心尖尖上都怕戳着他。可到头来,轮到她半黄土盖了顶的时候,司远贵别说为她撕心裂肺的哭上一场,潦草的葬礼从头到尾他连眼睛都没红过,这会儿却哭的跟被人糟蹋了似的。

司远贵哭着哭着就把自己给哭睡着了,司南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里索性起来取了梯子去把胡同口的灯泡给换了。

这一通折腾下来好不容易有了点困意,躺了还没俩小时,闹钟一响,只得又爬起来顶着两个黑眼圈去饭馆上工。

司南打着呵欠出了门。

大院门口,邻居李婶家的早餐铺子已经摆好了。

他叼了根油条,又装了俩鸡蛋,付完钱,李婶又塞了杯热豆浆在他手里。

司南朝李婶摆摆手:“胡同口的灯泡我换好了,让我叔晚上出去散步的时候慢着点。”

李婶的老公是搞货运的,几年前在高速上出车祸两条腿被截了大半,装上假肢才能勉强走路。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又有俩小孩在读书,没办法,李婶只好早上早早起来摆摊,中午晚上赶着去工厂里做活挣一家人的口粮和男人的医药费。

没人照顾,也没钱去做复健,男人只能每天吃完饭,自己拄着拐棍一步步重新学走路。

李婶笑着应了声好。

正午烈日炎炎,即使凉爽如临县,这种时候大街上一眼望去也看不到几个人。是以,女人安静站立在街边的形象就显得格外突兀而醒目,甚至于有点刺眼。

司南整个人空白了一秒。

很快回过神。

他把打包好的食物依次装进简易保温箱,码放整齐,刚骑上电瓶车,车把就被人温柔但不容拒绝的拽住了。

“咱俩谈谈?”

是冷静从容的语气,并无半分恳求意味。

司南侧过头看了女人一眼精致的妆容,不菲的衣饰,优雅从容的就连耳朵边凌乱垂着的发丝都像是经过严密计算的。

够美。

他再怎么没见过世面,短短一眼,也足够他意识到女人这些年日子过得有多好。

刹那的恍惚。

心底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

这让他瞬间愤怒,当即使劲一扭车把,连人带车猛射了出去。

女人被这…冲力猛地一带,模样狼狈的向前趔趄了几步,双膝一软,差点重心不稳跪在地上。

这…怒气一直持续到他把饭送到客人手上都没能消退。

“诶你不是……”陈森话还没说完,人就掉头走了。背影在楼梯拐角一闪而过,陈森拎着饭盒笑了:“跟谁这么大气性呢……”

屋里三姨喊:“小森,是送外卖的吗?”

“是。”陈森应了一嗓子。

把外卖取出来倒进盘子里,陈森拈了块鸡肉喂进嘴里:“啧,一般嘛。”

司南工作的饭馆每天会管一顿午饭。

他速度很快的吃完饭,准备收拾完自己的碗筷就去台球厅那边上班。

厨房里,饭馆的老板走过来,靠在洗碗池边上看他。

“外面那个女人你认识?”

“……”

老板又说:“我看她站那儿一天了。”

“……”

“我让她进来坐坐她也不肯,说是在等人。”

“……”

“我看你俩长的挺像的。”老板突然笑起来,“她该不会是你妈吧?”

司南手一抖,不锈钢碗掉落到水池里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老板悻悻的打了个哈哈走开了。

司南站在饭馆门口。

女人沉静望着他。

无声的僵持横亘在两人中间,司南压了压帽檐,走到街对面。

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司南心里竟生出点狭路相逢,避无可避之感。

“跟我来。”他听见自己声音冷静的说。

江边的风很大,司南听到女人的风衣被吹得猎猎作响。

“她的骨灰就洒在这儿。”他说,“因为司远贵没钱给她买墓地。”

“是吗?”女人声音很轻。

司南知道她不在乎。

司蓁抬手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

眼前这条江是父亲留给她最后的记忆。

当年,男人就是从这里坐船逃离的。逃离粗鄙不堪的妻子,哭闹不止的一双儿女,逃离暗无天日的繁重负担和一眼就看得到头的生活。

一江之隔,山那头是新的天地。

父亲不辞而别之后,本就脾气暴躁的母亲渐渐的变得有些疯癫。

年幼的她成了母亲的出气筒,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怨恨和被抛弃的痛苦被女人变着花样的化作各种施暴手段,而她只能选择被动的承受。

与此同时,弟弟司远贵却宛若高高在上的皇太子一般被母亲捧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