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斋，通阴阳，活人撞客问鬼事，死人开口询阳事，叶老板主阳，十八般武艺驱鬼辟邪，陈先生主阴，食百鬼煞气无所不能。

1

“他死了吗？”

苍老的声音徐徐响起，龙头拐杖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地面，上头的那只手，戴着圈碧绿通透的大扳指。

“巫山君。”乔敢当见了来人，异常恭敬地低下了头，额头上微微冒出了些冷汗，但他并不敢谎报，只得老老实实交代道，“我赶到的时候，楚蜀已经将他灭口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藏匿了大半辈子的方回了，二十多年前，匠门在遭遇灭顶之灾沉睡之后，这个方回，便是唯一知道匠门沉睡在哪的人。

“呵……”老者笑了，“他死了，苗苗不就再也见不到她的父亲和母亲了？要知道，就是死人，也未必能把嘴闭紧了，有的是办法撬开他的嘴。”

“巫山君……”乔敢当犹豫了一下，面上也因恼火而阴沉得可怕，“方回那小子连魂都没了，楚蜀心狠手辣得很！”

一秒，两秒。

这两秒的沉默，竟然显得格外漫长，压抑得很。

终于，巫山君的脚下缓缓调转了方向，向那没了轮椅后，连行走都不能的废人走去。他伸出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缓慢地抓着楚蜀的头发，将他的脸向上抬起，端详了好一会儿，巫山君才好脾气地感叹了句：“好你个楚蜀，行事作风一如当年啊。”

“你没死。”楚蜀抬起了头，他的容貌虽仍是那副年轻的模样，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经历了漫长岁月，在欲望和杀戮中起起伏伏，人的眼神会老的。他看着眼前的老人，自嘲地摇了摇头，“你下了一局天衣无缝的好棋，我们所有人，都没你聪明。”

“你本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可惜啊……你心比天高，叛了我，屠杀巫山族，夺走巫山卷。”老者摇了摇头，颇为惋惜，“你叛了我，所作所为却与我殊途同归，何必呢？”

“我和你……不一样！”楚蜀低喘着气，苦笑了一声，或许曾经一样，但现在，不一样！

他早该猜到，当初他楚蜀是怎么利用化骨术藏身在匠门的，巫山君便是如何瞒天过海生活在陈公虞和叶苗身边的！不，不对，巫山君在找审判者可以理解，但陈公虞……

“你早就盯上了这两个孩子！你想对他们做什么！”楚蜀的情绪破天荒地激动了起来，但他是个废人，只一下，便扑倒在了巫山君的面前。

所有人都以为巫山君死了，就连楚蜀都没能看破他精心策划的棋局！今日楚蜀多么痛恨巫山君，昔日的李青松便有多么痛恨楚蜀，因而李青松才和陈家联手，炼化了陈公虞，欲借陈公虞之手除了他们！

但巫山君，分明在那个时候，便已经介入了这个计划！不仅仅是叶苗，巫山君对陈公虞更感兴趣！

2

楚蜀异常的反应，让巫山君苍老的面容上生出了几分玩味，不禁感叹道：“啧啧啧，真有人情味……”

是了，人情味，本是所作所为与他“一脉相承”，就连这贪心的品性都随了他的弟子，怎的突然这般有人情味了，替那两个孩子操起了心。

“莫不是，你真把自己当苗苗的父亲了？”

这一句话，似乎戳中了楚蜀的心思，人呐，千万别尝甜头，一旦尝了，就像沾上了罂粟一样，是会疯魔，是会想念的……像他们这种人，注定谁也不敢相信，可若有人曾经毫无条件地信赖你，依赖你，他会食髓知味，变得不像自己的。

“你对她没有丝毫真情实意吗？”

这个问题……倒是颇为可笑了。

巫山君慷慨笑道：“楚蜀啊楚蜀，我不像你，活了这般久，还有这些妇人之仁，我们要做的事，远比这些小情小爱要重要得多。”

楚蜀执着于巫山卷的研究，按照巫山卷的指引，杀了多少人，也没见他心慈手软过，现在怎么着，对一个丫头起了恻隐之心了吗？连死都不怕了？

巫山君似有些乏了，摆了摆手，吩咐乔敢当道：“去吧，将那些孩子带来。”

“你想对他们做什么？！”楚蜀猛然抬起头来，他一步一步地用手爬向眼前的老者，徒劳地用手拽住老者的衣摆，喘息着警告道，“你想做什么？你别碰那孩子，她是那样信任你！”

巫山君微微皱了皱眉，不耐地一挥袖，一…霸道的力量便将楚蜀给弹开了，骨骼断裂的声音传来，楚蜀的一只手砸在石柱之上，忽然扭出了畸形的弧度。

“是什么东西，让你像现在这样，卑微如蝼蚁？”

“比活着更珍贵的东西……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此刻的楚蜀，确如巫山君所说的那般卑微似蝼蚁，他仅剩一只手，仍坚持着一步一步拖着身子爬向巫山君……留给叶苗的时间不多了，哪怕是一分一秒，他也想为她争取。

“还愣着做什么？！”巫山君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地敲击在了地上，威力震开，此刻的楚蜀，便当真是完完整整的废人一个了……

“是。”乔敢当回过神来，眯起了眼，心中并无半分怜悯，没了楚蜀碍事，剩下陈公虞、叶苗那几个小鬼头，他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

似是知道乔敢当的为人，巫山君的音调微微一抬，满含深意地警告了一句：“注意你的分寸，记得，他们还有用。”

3

叶苗知道，陈公虞来了。

尽管此刻她听不到，看不到，更说不出话来，五脏六腑正在撕裂，那两…巨大的力量在她的身体里融合，早已超出了她一身肉体凡胎的负荷，无穷无尽的痛苦像滔天大浪一般席卷而来，血液，从每一寸崩裂的肌肤中渗透出来……

但她就是知道，陈公虞会来的，他不会背弃他们之间的信任，说好了生死与共，就一定会与彼此并肩作战到最后一秒。

夜被冲破黑暗的光芒撕碎，破晓降临。

那高大伟岸的身影逆风而来，从破晓中走出，浓郁的煞气大涨，藏青色的长衫染上了已经凝结的血迹，他来了，似经历过一场艰难的战役。

“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身上背负的，是陈家的使命！”

“你是陈家家主，陈家最后一任家主！”

“杀了那些不该存于世间的异类，维护天道秩序，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

“时机到了，待姓楚的和巫山族两败俱伤，等他们开启了匠门沉睡之地，便是你出手的时机，杀了他们！”

“苦心将你炼化成至强之人，是为了什么，你应该清楚！”

“畜生！忘本的畜生！”

祖父的声音犹在耳边，那夜色，剑拔弩张，祖父的手穿透了陈公虞的胸膛，他不闪也不避，冷峻而漠然。

“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陈公虞扣住了祖父的手，鬼气大涨，霎时间无人敢拦他的去路，陈家的使命，他背负了一生，陈公虞前所未有地决绝，“我也有我想守护的人。”

4

华光万丈，比那破晓的晨光还要刺目耀眼。

叶苗便在这万丈的华光中，痛苦地跪在那，血泪，自她的眼角滑落……陈公虞只觉得心底一恸，却没有再进一步。

“你在做什么？！她都成这个样子了，再不救她，她会死的！”方不羁狼狈地抹去嘴角的血迹，愤怒地拽住了陈公虞的衣襟，眼底似要喷火。

陈公虞却绷着脸，面部线条冷凝得要冻结成冰，他并没有如方不羁所愿，出手救叶苗，陈公虞的目光冷漠地落在方不羁的脸上，看起来异常冷静道：“谁也帮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尽管这是陈公虞不愿意看到的，但此刻，叶苗正与那…力量做着最后的较量，而他相信，叶苗一定会战胜它，因为，她是他的叶苗。

“我相信她。”

陈公虞的每一字一句，都沉重地砸落在方不羁的心中，他惨白着脸松开了拽住陈公虞衣襟的手，狼狈地落后了两步，随即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他们之间，总是这样相信着彼此，陈公虞相信叶苗会战胜那力量，叶苗相信陈公虞一定会来……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可理喻的人？

到底是他方不羁输了，不，连输都谈不上，他还没表明自己的心迹，命运便给他们开了天大的玩笑，他不战而降。

“年轻人啊，果然天真得让人怜悯。”

乔敢当来了。

方不羁当即戒备起来，手持方家家主之印，另一只手结印，废墟之中，有金属轻颤发出嗡嗡的声音，一抹亮光冲出，朝方不羁而去。法器归位，方不羁一手接剑，撕下衣袍的一角，将手与剑缠绕在一块，这架势，是势必要与对方决一死战了。

“你来得正好！”陈公虞的脸色当即一沉，冷厉的杀气自眼中凝结，周身已被黑气缠绕，冷冷对乔敢当丢下了话道，“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呵……”乔敢当对陈公虞与方不羁竟然出人意料地联手站在了统一阵线，很是诧异，“方少爷，奉劝你还是不要蹚这趟浑水，你的叔父若是没死绝，怕是要再从棺材里爬出来，你们方家的长老们，可还会认你这一个方家执掌？”

方家和阴阳斋，可是横着一条人命呢。

“废话少说！便是没有阴阳斋的事，今日我和你们巫山族，也有不共戴天之仇！”方不羁喝道。

“差点忘了……你们方家世代早逝，你和你的先祖一样，都是一般不自量力。既然你非要蹚这趟浑水，莫要怪我没有奉劝你，我可不会像巫山君当年那样，对你们方家网开一面，只是对你们降咒那么简单。”乔敢当嘲笑道，“那我就送你，去见你的师傅吧……但可惜，你怕是连你师傅都见不到。”

“师傅他……”方不羁面色猛然一变，眼底当即一沉，率先挥剑成鞭，出了手。

5

这一鞭，用尽了全力，乔敢当却并未将方不羁这点道行放在眼里，在乔敢当的眼里，他连个三岁小儿也不如，着实是个后辈，竟轻而易举便避过了。

“砰！”

方不羁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锋利的钢筋恰恰自方不羁的小腹穿透，鲜血当即染红了衣袍。乔敢当冷笑了一声，手中一甩，一道寒光钻进了山体一侧巨大的树体内，那棵大树竟好似忽然活过来一般，地表轰隆隆地发生震动，根茎从土地里连根拔起，冲向了上方，又朝方不羁所在的方向落下。

陈公虞看了他们一眼，又往叶苗的方向看了一眼，当即喝道：“少临，护好叶苗！”

“是！”小鬼少临早已浑身戒备，虽魂体虚弱，却丝毫不敢懈怠，在叶苗周边罩下一层护障来，替叶苗护法。

陈公虞话音刚落，身上便有腾腾黑气朝乔敢当冲了过去，顷刻之间，空气中有青色的火焰燃起，那棵从天而降的大树竟瞬间土崩瓦解，被炸碎飞散。方不羁抬手一挡，神色复杂地朝陈公虞看了一眼，他徒手将穿透腹部的钢筋拔了出来，又脱下了外袍，按在了伤口之上，阻止血流得太快。

他是不愿意承认的，但他与陈公虞之间的实力，隔着天壤之别，是他太没用了！

青火坠地燃烧，顿时四周处于一片火海之中，陈公虞的身影复又凌厉地朝乔敢当袭来，空气中的水汽咯吱咯吱凝结成冰晶，化为一柄巨大的利剑，朝乔敢当而去……

乔敢当的眼中终于阴婺了下来，不敢再轻视陈公虞，只见霎时间血雨腥风，陈公虞手中甩下一道结印的光辉，地上熊熊燃烧的青色的火焰当即像是伸出了无数双手，将乔敢当的手脚死死缠住，令乔敢当避无可避。

陈公虞铺天盖地的杀气覆下，身形如鬼魅，瞬间来到乔敢当的面前，他的大手，扣住了乔敢当的脖子，眼底有浓浓的骇人之气，杀伐果决，丝毫没有留情，要结束乔敢当的性命！

四周早已经被乔敢当设了结界，没有任何生灵和鬼魂能够入境，死到临头，乔敢当竟然丝毫没有畏惧陈公虞，反而嘲讽陈公虞道：“你已有许久不曾进食了吧，你若是心狠手辣一些，将那些无辜的冤魂肆意吞噬，化为你的力量，的确是难逢敌手，可惜……”

隔绝阴魂进入结界，便是阻断了陈公虞的力量来源。

6

乔敢当好像早就知道陈公虞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杀伐决断，选择杀了他，不给乔敢当出手的机会，因此凝聚了全部的力量，都在这一击。

因为陈公虞拖不起，他太虚弱了，许久断绝了进食，又耗尽了精力设下阴阳斋四周的结界，且之前似乎还受了伤，因此他根本耗不起，不得不先发制人。

陈公虞是以极其霸道的魄力强自将体内的百鬼煞气融合成一体的，这些煞气是会被消耗光的，相当于将自己彻底压榨殆尽，没有新的鬼煞之气供他吞噬炼化的话，陈公虞就是死路一条。此刻陈公虞若要将融合一体的力量分化，更是难上加难，就犹如将灵魂撕裂成两半那般痛苦。

只见陈公虞眼前的乔敢当忽然“砰”的一声，化作了一根雕刻成人形的木头。

陈公虞的眉头顿时一皱，脸色也跟着发生变化，意识到乔敢当要做什么，“不好！”

“父亲，救我……”铺天盖地的金色符文像枷锁一般将小鬼少临设在叶苗周身的护障给刺穿出了漏洞，那枷锁当即将出于魂体的少临给束缚了起来，符文转动着，少临的身上冒出了青烟，痛苦地挣扎了起来。

木头倒下，乔敢当的身影却出现在那木头之后，他眯着眼睛，咧着嘴笑了，指腹抬起，顿时有鲜血冒出。乔敢当自空气中一抹，血珠抹上那飘起的冰晶，当即所有尖锐的冰晶调转了方向，朝叶苗所在的位置而去……

此刻少临的护罩早已经破了，叶苗就暴露在危险中。

乔敢当同时抬起另一只手，持了黄符，黄符成刀刃，朝陈公虞的胸腔刺去。

是选择自保，还是选择护叶苗？

“找死！”只见陈公虞浑身的腾腾黑气忽然尽数朝叶苗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代替少临被撤去的护罩，像坚不可摧的盾一样，将叶苗密不透风地护在了中间。

而这一边，陈公虞却忽然以血肉之躯迎向了乔敢当的那一击，顿时皮开肉绽，黄符染了陈公虞的血，顿时燃烧起来，他跌跪在地，却在那一瞬间，扣住乔敢当的手将穿透胸前的利刃拔了出来，反手一折，自上而下，将乔敢当的那只手从肩膀处，削断下来。

“啊！”

乔敢当连连后退几步，另一手捂着失去臂膀的切口处，眼中顿时生出了恨意，早已将巫山君的警告抛却了脑后。

此刻陈公虞的脸色苍白，胸腔被洞开了血淋淋的口子，他苍白的脸上，却浮上了一抹冷笑。

“陈公虞……”

他听到了叶苗的声音，终于，陈公虞的面上顿了顿，这…笑意温柔了下来。

乔敢当当即变了脸色。

7

狂风乍起，金光万丈，冲破了天际。

所有人都因此抬起了手，遮挡在了眼前，即便如此，那耀眼的华光，仍是刺目得让所有人睁不开眼。

待到这光芒渐渐地凝聚成了一个点，人们看到，那废墟之中，站起了一道纤弱的身影，她衣不蔽体，墨发飞扬，逆风狂舞，面貌还是那副面貌，身躯还是那副身躯，没有一道伤口，连昔日留下的痂痕也一处不在，光滑可鉴，肌肤犹如初生的婴儿一般。

是叶苗，可又好像不一样了。

她的身体里流光溢彩，看得出来，是那…融合的双蛇玉的力量在游走，令她断骨生长，血肉重生。

“母亲……”在枷锁下挣扎的小鬼少临，当即涌出了热泪，若非此刻他不得动弹，定会第一时间扑进叶苗的怀里。

叶苗垂下了目光看着被束缚住的小鬼，眼底有一阵的迷茫，似乎没能将少临认出来。但少临的模样看着可怜，叶苗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手心中有金光闪过，那缠绕着少临的枷锁，竟瞬间土崩瓦解。

护盾……叶苗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光着脚踏出陈公虞的护盾之下，眼底的困惑微微有些消散，涌上一抹温柔，似想起了这护盾是谁给她的。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不蔽体，便缓步走向方不羁，拾起方不羁脱下的外袍披在了身上，那外袍显得那样的大，在风中翻腾，叶苗的身量是那样的娇小，可此刻，却莫名地……让人觉得“伟岸”“强大”。

“叶苗，你……”方不羁的伤势亦不轻，此刻叶苗度过生死关，劫后重生，他的心底是无法抑制的激动，一时竟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叶苗的目光落在方不羁被钢筋洞穿的腹部，眼神随即才冷了下来，抬起眼，看向这大战后满目的疮痍和狼藉，这片废墟，充斥着血腥味。

“陈公虞……”叶苗的思绪似乎又清醒了一些，她开始寻找陈公虞，只见方才那护着她的黑气霎时间通通冲回了陈公虞的体内，叶苗的意识，顿时全部清醒了。

“你……觉醒了……不不不，不可能的，你驾驭不了双蛇玉的……”乔敢当忍不住连连后退了两步，捂着鲜血淋漓的断臂，心中竟破天荒地生出了一…战栗！

“乔敢当！”叶苗抬起了眼，此刻的眼底，竟流露出了诡异的殷红，红色的瞳眸，双蛇玉的力量……审判者，终于觉醒了。

8

乔敢当不顾断臂的痛楚，仅剩的那只手当即仓惶地在自己身上摸索着，似乎想要找到可以对付叶苗的法子。但打从内心的战栗，让他清楚地明白，审判者已经觉醒了，今非昔比了，叶苗不会放过他的……

叶苗光着脚，逆着风，来到乔敢当的面前，乔敢当面如死灰地抬起了脸，看着她。也不知是不是恐惧到了极点，乔敢当反而颓然地垂下了那只手，不再做任何反抗，只是心有不甘地嘲讽道：“本想在你觉醒之前杀了你，眼下，我在你手中是死，回去也不会好过，要动手就动手吧。”

活了那么久，没想到他会死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

巫山君的命令，是让他将这些孩子活着带到他老人家的面前，但乔敢当和楚蜀一样，未必都会百分之百地执行巫山君的命令。

乔敢当想成为第二个楚蜀，楚蜀能叛了巫山族，将巫山君耍得团团转，他乔敢当未必不可以。楚蜀败了，还是落在了巫山君手里，不代表他乔敢当也会有这一天。

若非畏惧巫山君，乔敢当恐怕早就动手了，今日，是叶苗和陈公虞最不堪一击的时候，也没了楚蜀碍事，机不可失。

巫山君想做什么，乔敢当不知道，他不过是巫山君他老人家手中的一枚棋子。乔敢当只知道，叶苗觉醒之前不足为惧，他不必违背巫山君的命令，叶苗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但叶苗就要觉醒时，乔敢当对叶苗起了杀心，巫山君能不能对付得了匠门尚不可知，但叶苗的存在，是对他的威胁，乔敢当势必要在叶苗觉醒之前，杀了她的。

“怪只怪你为虎作伥，贪得无厌。”叶苗开口，抬起手，金光迸射，霎时间如下雨了一般，穿透了乔敢当的身体。

“叶老板，哈哈哈，好一个叶老板，你能杀了我，我知道你能杀了我，但巫山君呢，你会杀他吗？你下得了手吗？！”

那绝望的笑声很快便沉寂在这晨曦初现的清晨，这便是他们这些逃脱天道之人的下场，没有任何人，能得善终。

9

叶苗收回了手，眼底猩红的杀意褪去，她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蛇玉的力量太霸道，叶苗战胜了它，驾驭了它，可若非足够强大的心智，不知不觉间，性情，竟也会受到它的影响。

这不是往日的叶苗的作风，结果了乔敢当，竟眼也不眨，便是此刻，她意识到了这一点，心中仍是没有半分怜悯。

初次驾驭了这…力量之后，便只余无穷无尽的疲惫感，叶苗往后踉跄了一步，只觉得浑身一软，跌坐下来。

陈公虞接住了叶苗，叶苗抬头看他苍白的面容，心底这才柔软了下来。陈公虞给她的安全感，让她顿时放松下来，脑袋依靠在陈公虞的肩头，她对之前的事，记忆竟有些模糊了，一时间还未完全回想起来，只知自己劫后余生，陈公虞为了保护她，让自己陷入了危险。

哦，对了，还有方不羁，和小鬼少临。

“你来了？”叶苗开口问陈公虞，这一点她倒是记得很清楚，她在等陈公虞，并且坚信着他会来。

“嗯。”陈公虞点了点头。晨曦的微光洒落下来，陈公虞冷峻的面容上仍是没有丝毫血色。叶苗靠在了他的伤口上，陈公虞竟然眼也没眨，只温柔道：“我来晚了。”

“不晚，刚刚好。”叶苗终于弯起眼睛笑了，抬起一只手落在陈公虞消瘦了许多的脸颊上。凑近了陈公虞，她才嗅到来自陈公虞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叶苗偏了偏头，“陈公虞，你受伤了？”

“不碍事。”陈公虞的嘴角微微勾勒出一抹弧度，按住叶苗在他身上四下摸索寻找伤口的手，低语道，“住手……”

这一句住手……似有些隐忍……

“你们俩……能不能不要太目中无人？”方不羁别扭的声音传来，又恼又怒又无可奈何，眼下伤的伤，虚的虚，周遭一片废墟，实在不是他们俩卿卿我我的时候。

“我好虚弱啊……”对，方不羁伤，少临虚，他们俩都是受害者，再也经不起打击了，且少临又因为自己完全被叶苗忽视了，不由地更加委屈夸张地大呼了一声，试图引起叶苗的注意。

叶苗被小鬼逗笑了，但很快，她面上还未绽开的笑容，便忽然凝固住了，视线蓦然往后一扫，眼眸中有厉色闪过。

“什么人！”

驾驭了双蛇玉的力量后，叶苗的五感境界截然不同，更何况，那突如其来的危险气息，太过迫人了。

陈公虞显然也察觉到了这…压迫感的到来，他和叶苗的反应，都让方不羁和少临刚刚卸下防备的一颗心再一次悬了起来。

“雷鼓万钧！”叶苗低喝了一声，天空轰隆隆地开始翻滚，狂风乍起，她的视线凌厉地往那空旷的平地一扫，忽然抬手一扬，那闪雷到了她手中，竟如长鞭，袭向了前方！

闪雷过境，一道清瘦的影子现了身，那自被闪雷劈得一片狼藉的废墟中缓缓走来的身影，棕色的清式长衫，沉重的龙头拐杖，缓慢的步伐，老迈的身影……

叶苗的背脊当即僵直在了原地，手心中的力量，忽然失了控，天雷滚滚，焦土冒烟，狂风都乱了方向，她眼中的瞳孔因为太过震惊而骤缩，喉咙口顿时迅速翻滚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她的身子开始发抖，眼眶开始模糊。

10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声音，他时常慈祥地呼唤她的名字，他对她说“苗苗，天晴了”，他也时常拿着竹条象征性地在叶苗偷懒的时候抽打她的手心……

“爷爷……”叶苗的声带颤抖，发出的气息通过口腔共振，发出这两个艰难的字眼。末了，她无法压抑着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颤抖着不可思议地补充了三个字：“巫山君？”

怎么可能……爷爷便是那处心积虑布下天大棋局的巫山君？那是她的爷爷啊，自小抚养她长大的爷爷啊，更何况，爷爷已经死了……在陈家村放出陈公虞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是你……”陈公虞也变了脸色，很显然，这个答案，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别说叶苗了，就连陈公虞，也万万不会想到的。

眼前的叶祖新，青年时曾在陈家门下学艺，后来陈公虞会被镇入陈家村，也与叶祖新有关……不，或许不该叫他叶祖新。是他将计就计，推波助澜，成为李青松和陈家的计划中的一步，顺势将陈公虞镇在了陈家村。

一环扣着一环，早在七十多年前，巫山君便盯上了陈家，为什么？

“都是骗我的吗？”叶苗忽然觉得有些头疼，这是天大的谎言，弥天大谎！

巫山君早已在千年前便已顺生老病死的势安排“死亡”了，只有死了，他才会是匠门“忠诚的门徒”。谁会想到，他非但未死，且还叛了匠门呢？

巫山君一直在找审判者的下落，唯有审判者，可以杀了匠门之主，那个驾驭着至强的力量，不死不灭的男人。巫山族亲自动手是要受到反噬惩戒的，要杀了他，巫山君只能借审判者之手。

爷爷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是吗？

“苗苗，终于到了今天。”巫山君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了叶苗所熟悉的慈祥的微笑，但此刻，却只能让叶苗觉得寒冷，从脚心到头顶都泛着寒意。

匠门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浩劫中沉寂之后，曾因背叛匠门被驱逐境外的楚蜀重返境内，尚在襁褓中的叶苗意外落入楚蜀手中，藏匿得甚好……巫山君花了好些年，才找到了他们。

直到叶苗七岁那年，乔敢当奉巫山君之命，再次将楚蜀驱逐，楚蜀乃巫山君所造，自是知道怎么对付他的。思及此，巫山君摇了摇头，感叹道：“算起来，你我也有二十年祖孙情谊，苗苗，见到我你该高兴。”

“我不信……爷爷，分明已经死在了陈家村，为了保护我……”分明真相已经如此清晰，叶苗仍是自欺欺人地摇了摇头，希望这一切都是个玩笑。

“苗苗……”巫山君笑了，“你是匠门之主与审判者的后人，你就是开启沉睡之境的钥匙，你还是那把能够将他终结的利刃，我自然会护着你的……”

11

只可惜，叶苗的性子却与她的父母相差太多，她必须足够强大，像今日这般，能够完全掌控双蛇玉的力量，才有可能成为那把钥匙，那支利刃。

但他也怕叶苗还未到那一天，便死了，巫山君笑道：“陈公虞，你果然一路将她保护得极好。除了你，谁能护得她如此周全，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您也怕我死了啊？”叶苗自嘲地笑了笑，她以为，爷爷是真的担心她，“那少临呢？分明你和乔敢当，将他当成了审判者封印了。”

被点到名字的小鬼少临忍不住抖了抖，瑟缩地往后退了一步，很显然，他仍是畏惧巫山君的，是他将他封印，令他经历了痛苦的折磨。

“这就要问楚蜀干了什么好事了！”说到那小鬼，巫山君便冷笑了一声，楚蜀不仅叛了他，甚至还拿了个假的审判者瞒天过海，蒙骗过了当年的乔敢当，将他耍得团团转。

巫山君的目光复又落在叶苗的脸上，见她果真脱胎换骨，巫山君笑了，“苗苗，待你履行审判者职责的那一天，便是匠门覆灭之日，而到了那一天……”

巫山君的目光突然从叶苗的脸上扫开，落在了陈公虞的脸上，“那一天，便是霸主降临之日。我所效忠的君王，会借你的身躯，苏醒。”

“什么叫你所效忠的君王，会借陈公虞的身躯苏醒？”叶苗此刻的面色难看得很，巫山君所效忠的不是匠门，那么他真正效忠的人是谁？借陈公虞的身躯苏醒？这就是巫山君早就盯上陈公虞的原因？

若这一切真的发生了，那么陈公虞呢……这世上是否还有陈公虞？！

12

“苗苗，跟我走，一道改变这个世界。”巫山君向叶苗伸出了手。

叶苗的情绪显然已经濒临失控，那从天而降的失控的雷光殃及了多少无辜，陈公虞将叶苗拉至了身后，腾腾黑气猛然向巫山君袭去。

“呵！”巫山君冷笑了一声，抬手忽然使力，一…强势的杀气直迎向陈公虞的煞气，他的手，猛然洞穿了陈公虞的胸膛，恰是他受伤的地方，巫山君抬起了眼，“我说了，我不会杀你，你还没到该死的时候，你的这副身躯，还有用。现在的你油尽灯枯，何必送死！”

“你岂知，我会死？”陈公虞冷冷地抬起了唇角，周边顿时地动山摇，气压低沉了下来，风卷云残，他这是要……将那些无辜的魂灵聚集在这儿，将它们吞噬吗？

不，那不是陈公虞想做的，他一贯的隐忍，绝不想滥杀无辜，他无法一下子吞噬那样多的鬼魂，他会承受不住的！

“陈公虞！”叶苗浑身仍是颤抖得厉害，乔敢当的话语犹在耳边，她能否对巫山君下得了手？她不知道……

挣扎，前所未有的挣扎，她绝不想向拥有那张她所熟悉的面孔的巫山君动手，但她绝不允许，自己所珍视的人，再一次从这世上消失！

她所珍视的……陈公虞！

“啊！”忽然，叶苗歇斯底里地叫出了声，她的手心翻转，金光结成印记，蓄势待发。

巫山君看了她一眼，奉劝道：“苗苗，你刚刚才驾驭了双蛇玉的力量杀了乔敢当，你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再一次驾驭这样霸道的力量的，别做徒劳的挣扎。”

叶苗蓦然抬起了脸，脸色苍白，眼神却无比地坚毅、决绝。

“我绝不允许……你将自己当做这世上的神，予杀予夺，肆意决定他人的生死！”

“这世上没有神？我们这些异类，不就是神？注定要改变这世界的，苗苗，不要试图抗争，顺从我……”

这话，似乎果真彻底将叶苗激怒了，她手中的金光忽然朝巫山君的面门而去，犹如一记闪电一般，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向巫山君的手心。这威力大得惊人，以叶苗此刻虚弱的状态，竟还能如此运用双蛇玉的力量，着实令人惊讶，就连巫山君也不得不往后避去，分了神。

叶苗在风中站得笔直，背脊挺拔，眼底生怒。

“好好好，苗苗，你的力量，果然已经觉醒了。”巫山君此刻的声音辨不出喜怒，眼前的叶苗，与那二十年里他所认识的孩子，果真是天壤之别，不一样了。

这样的叶苗，竟然巫山君忽然觉得，无法驾驭……超乎了他的预料！

巫山君忽然朝地上掷下一记白光，他往后退了一步，笑道：“那一日，会到来的，你将履行审判者的使命，而霸主，将会降临。我们……后会有期。”

他在白光中消失，而叶苗却丝毫没有要乘胜追击的意思，直到那苍老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叶苗的身形这才晃了晃，跌坐了下来。

就像强撑已久的人，突然被抽光了力气。

她还是向他动手了，而爷爷，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爷爷，叶苗惨白着脸，忍不住喃喃道：“谎言，都是谎言！还有什么是真的？”

“阴阳斋是真的，我是真的，少临是真的护你，你还有朋友……”陈公虞的面色亦是苍白，他低下了身，将茫然的叶苗佣进了自己的怀里。他并不擅安慰人，末了，只能轻叹了口气，笑了，“别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叶苗抬头看向陈公虞，终于哽咽出声：“我绝不会让我珍视的人，再离开我的。”

“嗯，不会。”陈公虞顺着她的话说着，轻轻揉了揉叶苗的脑袋，“况且，你连双蛇玉的力量都已战胜了，还有什么会难倒你呢，叶老板？”

这话一出，令叶苗破涕而笑了，当即转过了身，紧紧地抱住了陈公虞的脖子，吸了吸鼻子，保证道：“说话算话，你会永远在我身边，不会消失，不会离开，也不会……被任何人取代！”

陈公虞因受了伤，又被叶苗这猛然一扑，身子险些坐不稳，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又听得叶苗重新振作起来，陈公虞的眼底这才温柔了下来，在叶苗的耳梢轻轻落下一个吻，顺着她的意思哄道：“好，我不会消失，不会离开，也不会被任何人取代。阴阳斋，我们共同守护。”

“还有我还有我！少临也不会消失，不会离开，不会被任何人取代！”忽然，一道冰冷的小影子钻进了叶苗和陈公虞的身躯之中，眨巴眨巴着大眼睛，硬将叶苗和陈公虞隔了开来，“今天少临也有保护你哦！”

叶苗再一次被小鬼逗笑了，陈公虞轻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鸠占鹊巢”抱着叶苗不放的少临，差点忘了这尊难缠的小鬼……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晨光明媚，天亮了，犹如千帆过尽，四周归于平静，废墟之中冒出了一朵嫩黄色的野花，不知不觉间，春天也随之而来了。

方不羁捂着腹部的伤口，终于缓过了这一口气，别过了脸，不情愿道：“我快失血过多而死了，介不介意先叫个救护车，你们再撒狗粮？”

他和叶苗、陈公虞不一样，虽是修道之人，但实打实是个会老会死会流血过多的普通人……

作者有话说：《心里有鬼》第二季完，历经两季，所有的线索都已串联起来，叶苗也终于觉醒，守住了自己所珍视的人。

巫山君效忠的君王是谁？他是否会得逞？叶苗能否勇敢地面对巫山君？陈公虞是否会被取代，从这世上消失？叶苗觉醒后的力量能否帮助她守住阴阳斋和爱人、朋友？叶苗是否会打开匠门沉睡之境，与父亲母亲相认？更多精彩内容尽在《心里有鬼》第三季，我们再见。

《匠门土师爷》系列也请大家多多支持，讲述叶苗的父亲母亲所经历的种种考验与特殊的经历，还有诸多能力各异的奇人和蠢萌大蛇等待大家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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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鬼第一季专辑：《你的心里有鬼I》

有鬼第二季专辑：《你的心里有鬼II》

匠门第一季专辑：《匠门土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