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斋，通阴阳，活人撞客问鬼事，死人开口询阳事。叶老板主阳，十八般武艺驱鬼辟邪。陈先生主阴，食百鬼煞气无所不能。

1

在十六里铺被鬼魂冲撞后，陈公虞闭关了几日，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阴阳斋内压根连他的踪影都见不着。叶苗心中隐隐有些惴惴不安，陈公虞的肚子里有秘密，叶苗心里隐约清楚，和他当日提前炼化出关有关。这几日叶苗翻遍陈家村里没来得及搬出来的古籍，也没找到半点有用的线索。

从陈家村祖宅的残垣断壁中出来，这一趟叶苗没开车，需要走一段路到镇子上坐车。但自打叶苗从陈家村出来，便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这种感觉从她来的时候就有了，进入陈家村后便消失了一会，眼下又来了……

她忍不住低头加快了步伐，被盯着的感觉始终挥之不散。叶苗并不想惹事，陈家村现在的聚阴鬼阵早已经破了，按道理是不会有凶鬼出没。她长期和陈公虞待在一块，身上沾了他的鬼气，一般小鬼也不敢招惹她。因此这一趟来，叶苗也没带什么驱鬼辟邪的装备。这时候就算看得见鬼，她也假装看不见，以免吃亏。

前方小路左拐，叶苗闷声加快了脚步，一道鬼影冷不丁地冲到了叶苗的面前现了身。叶苗下意识地转变脚下的方向绕了一绕，那鬼影果然停了下来，确认了叶苗能看得见它，口吻幽怨道：“你能看得见我吧。”

那口气，明显是抱怨它跟了叶苗一路，叶苗却假装对它视而不见。

得，装了半天，一不小心破了功，叶苗只好无奈地停了下来，哭丧着一张脸，认怂道：“鬼随人，不是有怨恨，便是有所求。说吧，你为什么跟着我？能力范围之内，我帮你解决就是了。”

叶苗本来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才假装看不见对方，否则这些鬼够执着，一旦知道她看得见它们，让它们跟上了，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可叶苗开阴阳斋是帮活人解决鬼事，顺便赚点小钱养家糊口。鬼物找上门是叶苗最头疼的事，事情棘手不说，这些鬼物偏还讲道义，事成后非要付上一笔酬劳不可，叶苗看到送上门的冥币就头疼。

那鬼物是个女鬼，从衣着打扮看，大约死的时间不久。惨白的婚纱上沾染了鲜血……看来女鬼是在婚礼上出车祸意外死亡的。

叶苗身上沾染的鬼气吸引了她，从叶苗来的路上这女鬼就一直跟着叶苗，偏偏叶苗对她半点反应也没有，女鬼拿不准主意，这才犹犹豫豫地跟了一路。

眼下见叶苗不仅能看得见她，还能与她交流，女鬼心中一喜，不由分说地飘到叶苗跟前跪了下来，急切地恳求道：“求求你，帮帮我，没有人能看得见我，他们也听不见我说话！我隐约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太好了，太好了，你能看得见我……”

2

女鬼名叫易朵，婚礼上意外死亡后，家属也请人替她做了超度。按道理，她本该入了鬼门关，了却尘世种种，但却因为担心丈夫误入歧途，易朵才滞留了下来，错过了度过殊途桥、验入鬼门关的时机。

“阿辉是个警察，意志力坚定，他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但我没有想到，我的事故让阿辉备受打击，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无论我怎么劝他，怎么陪伴他，他也看不见我，听不见我的声音……”

易朵的魂体已经很淡了，死后必定是受过什么冲撞。果不其然，只见女鬼幽幽垂下眼帘，神态幽怨：“阿辉被困在那个地方，已经半个月了。我担心他……”

易朵所说的那个地方，十分诡异，有高人布阵。她眼睁睁地看着丈夫浑浑噩噩地走进那个地方，易朵想要跟随他进去，却被驱鬼的阵法给硬生生弹了出来，因此受到重创。

“我着急地想要知道阿辉在里头的情况，可我进不去那个地方……我只知道，我再不想办法，阿辉肯定要出事的！”易朵无措地在外头徘徊了大半个月，直到察觉到叶苗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不得已才抱着莫须有的希望，一路跟上了叶苗。

叶苗想起第一次见到易朵的情形。那个地方确实有醒目的八卦镜，门口的红木桩上雕刻了些古怪的符文。见是驱鬼的阵法，鬼物被挡在门外也正常，叶苗便也没多上心。毕竟同行的高人大有人在。

“那个地方只有生人能随意进出，你丈夫又是个警察，除非你丈夫自己不想出来，旁人应该也不太敢拦他吧？”叶苗说着，反倒变了脸色，怕就怕在那里头有什么问题，还真是易朵的丈夫自己不想出来。

“那个地方叫极乐堂，我向附近的鬼物打听过，确实常会有生人和阿辉的情况一样，但进去那个地方后出来的人，大多不久后便离奇死去……那里面肯定有问题！”

易朵的身影又淡了几分，再不送她走，很危险。但不论叶苗怎么劝她，易朵仍心心念念着丈夫的安危。除非见到丈夫安然无恙地出来，否则她不肯离去。叶苗无奈地认命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去探个究竟就是了。不过，以防万一，我需要你帮我往阴阳斋送个口信……”

3

叶苗这是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上。这事她不管就算了，既然管上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易朵明明可以被送上殊途桥，最终却因为误了时机被滞留阳世。那下场要么是误入歧途，要么就是因为太过虚弱，在弱肉强食的阳世中烟消云散。

更何况像易朵这样受到重创的，也等不到她滞留阳世了，再不尽快送走，怕就是让她上了殊途桥，也没有能力走过，最终仍会消散在无边的黑暗中。

和易朵分头行动后，叶苗也不费劲便找到了最初见到易朵徘徊的地方。

那是位处闹市商业区的一处门宅，依托在古建筑群上规划的景点。四周皆是高楼林立，就这一片不太敢大肆拆建，而是在原建筑的基础上做修缮，残留着一些古色古香，但更多充斥的还是现代浓厚的商业气息。

“极乐堂”三字不是挂在门匾上被人熟知的，相反，大隐隐于市，知道此地的人并不多。这三个字还是靠附近的游魂口口相传，易朵辗转打听到的。

叶苗抬头看了眼大门口醒目的八卦镜，敲了敲门口狮子嘴里的铁环，敲了半天也不见里头有人搭理。门是没有上锁的，叶苗犹豫了一下，还是稍稍用力便推开了门。

好家伙，一推开门，迎面就是一阵阴风肆虐。

不仅门外高悬一面八卦镜，门内相同的位置，也悬着一面八卦镜。这还是双面八卦镜啊，配以不同的符文。对外头的鬼而言，这是驱鬼之法，对宅内的鬼而言，这又是困鬼之法。

“果然有猫腻！”叶苗嘴里嘀咕着，身后的门便沉沉地关上了。

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竟敢拦我去路。”身后的门一关上，叶苗便在那刮得面部生疼的阴风中，看到了眼前变化莫测的场景。

进来前，内部是年久失修的荒芜之景，眨眼间，便焕然一新。两侧有仕女恭恭敬敬相迎，童子头顶着酒水和大烟“哗啦啦”跑过，摇摆着蒲扇的女子悠闲散步……此情此景称之为天上人间也不为过。

好一个极乐堂，怪不得外头的小鬼盛传此地为极乐堂，果然是一处极乐天堂。

若不是叶苗的这双眼睛能识破鬼相，大约也会被肉眼障目所蒙蔽。她看着一个个泛着黑气的鬼影，非但感觉不到此地的极乐，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惊悚。

好在叶苗没带任何法器，体质又偏阴，刚才因为惊吓过度反而显得呆滞，没让人看出端倪来。鬼来鬼往，并无人额外在意叶苗的举动。

在一片死气之中，叶苗察觉到了些许生气，可见里头有生人。那生气微弱，叶苗脚下不敢耽搁，拔腿就往里头跑去。

4

借着天生能感知阴阳的体质，叶苗很快找到了生气所在之处。一张破落的摇椅之上，正躺着个年轻男人。他双目紧闭，面颊瘦得往下凹陷，肩头三把火已经灭了两把，右边耳垂上有一小块黑色的胎记——就是易朵的丈夫阿辉无疑。

叶苗唤了两声“阿辉”，那人没反应，又见他额间泛黑气，虽意识不清，但时不时狂言惊恐，悲喜无常——这是典型的“撞客”。

道教《云笈七签》曰：“死后魂升于天，魄入于地，唯三尸游走，名之为鬼。”

简单来说，道教认为鬼非人的三魂七魄，而是游离的三尸，人死后三魂升天，七魄入地，各有去处。但人体丹田分上中下三位，各有一道神识驻扎其中，被称为三尸。三尸也为欲望产生之地，象征华饰、滋味、淫欲，剥离出来后，游走于世，以人的形象示人，被称之为鬼。

这与叶苗所理解的鬼有所不同，但殊途同归。阿辉这种情况，就是三魂七魄还在身体里，但生气外泄，意识游离于另外一个层面，那对阿辉而言就好像凭空创造出的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可以满足他的一切期望，使他不舍得走出来。

邪祟便是钻了这个空子，把人的意识困在一个空间里。身体则会慢慢地虚弱下去，三阳寂灭，三魂七魄离体，人也就死了。

这就是典型的撞客现象。人被邪祟钻了空子，一梦不醒，癫狂痴傻。乡下的阴阳师会想方设法叫魂，叫的不是三魂七魄，而是人的那道意识，也就是生气。叫回来了，人也就醒了。

叶苗见阿辉时不时泪流满面，时不时嘴角含笑……他的意识想必是进入了一个虚妄的空间。近期他所遭遇的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妻子在大婚之日出车祸死亡，所以在那个虚妄的空间里，他必然是见着了自己的妻子，这才不肯醒过来。

在那个空间里，阿辉所见到的妻子必然不是真正的易朵了，而是这里面的阴魂共同创造出的一个磁场。那是个虚假的空间，所见到的一切也不过是幻象。

叶苗呸了一口唾沫在阿辉的脸上，又顺手咬破指尖，用自己的血代替黑狗血，抹在了阿辉的额间，试图叫醒他。

只见阿辉浑浑噩噩地睁眼，但眼中无焦距，叶苗趁着他睁眼，急忙拿言语刺激他道：“易朵在外面等你，快，出去再说。”

阿辉的眼中有一瞬的迷茫，显然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现时是什么样的。眼见着他又茫然地闭上了眼睛，叶苗急了，这不是白费她一指的血吗！

此地邪祟聚集，只要人有欲望，就很容易被钻空子走不出来，就连叶苗都不敢多待。眼下她恨不得自己是个大老爷们，把阿辉先扛出去再说。

人的欲望无非华饰、滋味、淫欲三样，叶苗就是个俗人，也难以避免。这下她是真的着急了，若有用心险恶的有本事的人介入，她简直分分钟羊入虎口——送死来的！

叶苗手脚并用地打算将死沉死沉的阿辉带出去再说。连拉带拽，她才真正体会到男女在体能上的差距，脚下一个不稳，连带着阿辉一起栽了下去，连滚了几个台阶，后脑勺一阵刺痛，叶苗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沉沉地坠了下去……

5

意识进入一个虚妄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人间极乐，遍地是数不尽的黄金，玉枕纱暖红锦帐，撩拨着人的欲望。

叶苗茫然地走在轻飘飘的道上，两侧的画面淫乱不堪。香肩裸露的女子和衣衫半敞的美男子时不时攀附在她的肩膀上，冲着她的耳边吹气，迷惑着她道：“这里多好，留下来……”

叶苗摇了摇头，这里的邪祟也太小看她了！眼见着左前方忽然现出了一道佝偻的身形，叶苗揉了揉眼睛，却见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爷爷笑呵呵地拄着拐杖，唤她：“苗苗，你回来了。”

“爷爷……”叶苗有些茫然了，又见右前方那道身穿着藏青色长衫的身影正负手而立，见她走近了，便向她伸出一只手来，眼底是温柔的微笑，叶苗愣了愣，又有些迷茫，“陈公虞……”

“叶苗，过来。”陈公虞向她伸出手来，一向冷冰冰的脸上，是出奇的柔情，“我们回家了。”

“陈公虞？你来找我来了？”这下叶苗是真的有些辨不清南北了。每每遇到危险，陈公虞总会出现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脸颊上忽然挨了一阵火辣辣的痛楚。叶苗“哎哟”了一声，身子好像突然被人从云端丢了下去一样，一蹬腿，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张年轻的面庞，眼角有一滴泪痣。叶苗愣了一愣，抬手摸了摸自己被甩了一耳光的脸，便糊了一手粘稠的黑血，鼻尖也尽是血腥味。她有些茫然，口吻是满满的不确定：“方不羁？你怎么在这……”

“我们走。”方不羁说着，便抬手要把叶苗搀起来，显然没有心思和叶苗多说废话。

此时叶苗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她乖巧地点了点头，眼底还未恢复清明，只是木偶一般机械地任由方不羁摆布。

忽然，一道冰冷的肃杀之气迎面而来。叶苗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四周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肃杀戾气而爆发出一片鬼哭狼嚎。她的耳膜仿佛要被刺破了一般。

叶苗的脚下不稳，搀扶着她的方不羁顿时皱起了眉，急忙想要去抽背后的铜钱剑。不等他抽出剑，那大门便被人从外面破开，一道充满肃杀戾气的身影气势汹汹地来了。

“是你！”方不羁变了脸色——是那不人不鬼的家伙！

陈公虞根本没有给方不羁反应的时间。此刻他的眼底有腾腾的杀气，浑身冰冷得仿佛要结上一层冰，身体里仿佛有成百上千道黑气要冲出来，挥舞着张扬的利爪！

“找死！”

陈公虞冷喝了一声，不由分说地一手接下方不羁匆忙甩出的铜钱鞭，一个用力，方不羁被拉扯了过来。陈公虞一个曲手留中，手背一击，手掌一推，又瞬间一手截过方不羁手里的叶苗，一手钢筋铁骨一般扣住了方不羁的咽喉。他力大无穷，那是非人的力气，任由方不羁挣扎着，将他拽离了地面。

眼见着方不羁面色铁青，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叶苗终于回过神来，发散的视线有了些焦距。

她认出了眼前将她紧紧带在身边的人是陈公虞，又见前方方不羁脸色铁青，叶苗无力地攀着陈公虞钳制方不羁的那只手臂，试图解释道：“陈公虞……是他救了我……”

6

此地邪祟聚集，易让陈公虞戾气大作，杀气骇人。

叶苗的话，顿时让陈公虞冷笑了一声：“救你？这是方家的地盘！”

那言下之意，极乐堂作恶多端，背后捣鬼的人就是方家。方不羁是方家的人，出现在这不足为奇。救人？简直是荒谬！

“别，别杀人！”叶苗急了，抱着陈公虞的手臂便一口咬了下去，直到口腔之中，隐隐有温热的血液弥漫。

陈公虞的眼底一冷，但叶苗唇齿间的温度让他眼底的杀气霎时间微微一凝，竟有所消散。陈公虞冷哼了一声，松手将方不羁沉沉地甩了出去。

方不羁坠地，喉咙间腥味上涌，当即啐出了一口血来，面色煞白。

叶苗这才松了口，陈公虞顺手将脚步虚浮的叶苗给扛上了肩，路过地上沉睡不醒的阿辉时，眼底冷冷一扫，顺手拽着阿辉的领子将他在地面拖拽出了一条痕迹来。

四周小鬼退散，皆躲得远远的。但凡亲眼见到陈公虞方才煞气大作的样子，此时都不会有哪个小鬼不开眼敢上前一步。

临出门前，陈公虞的脚下忽然一顿，微侧过了头来，眼底冰冷如寒潭，口吻危险地丢下了一句警告：“你们方家上下，不想死就给我老实一些，休想打叶苗的主意！”

此时的方不羁只能低喘着气，眼含愤懑和不甘，眼睁睁地看着陈公虞离开极乐堂。

陈公虞离开后的许久，极乐堂内才渐渐恢复了寂静。肆虐的阴魂开始恢复行动，不再四下乱窜。黑暗中，一张小小的纸片人朝方不羁爬了过来。方不羁的眼底当即出现了厌恶的神色，低声呵斥道：“滚开！”

那纸片人也不畏惧他，反倒发出了人的声音，说道：“方少爷，寿堂的契鬼是你杀的，如今极乐堂又被你毁了。难道，你要继续和方家作对，不想救你师傅了？”

方不羁微微皱了皱眉，眼底有愤怒的火焰在燃烧，但却好半晌，反驳不出一句话来。

那纸片人又慢悠悠说道：“你也领教过了，陈公虞不好对付。陈家那边，也有异动了……抓紧时间，只有叶苗这丫头，能救你们方家的气运。”

“我让你滚开！”方不羁不耐烦地挥手。那纸片人便瞬间被方不羁撕成粉碎，周遭再一次寂静了下来。

7

阴阳斋内，叶苗仍是混混沌沌，意识模糊。

陈公虞将她安置在她的卧室。刚要起身，叶苗便迷迷糊糊地一手拽住了陈公虞的手，将陈公虞给拽了回来。

陈公虞冷不丁被她拽了一把，一手被叶苗拽在手心里，一手撑住了身子，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只见叶苗像醉酒的人一般，迷迷糊糊地盯着陈公虞冷峻的脸看了好半天，才微微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是不是生气了……”

陈公虞默了好半天，终于才低低地叹了口气：“没有。”

“分明是生气了……”叶苗一手捧着陈公虞线条冰冷的脸，身子忽然向上挨了上去，试图搂着陈公虞的脖子抱住他，嘴里嘀咕道：“方不羁真的是来救我的，那极乐堂有猫腻……”

陈公虞的身形微微一顿，感受到叶苗瘦小的身形挨了过来，下意识地想要轻轻将她揽住。忽然，一阵头痛欲裂袭来，陈公虞的眼底有一瞬地发红，脑海中浮现了那道冰冷的身影……

那是一道清风道骨打扮的身影，清式长衫上有陈氏家主的徽记。他的一双苍老的眼睛像盘旋在天际的苍鹰一般冷厉，死死地盯着陈公虞，口吻严厉，仿佛是训斥：“你忘了你的使命了吗？你是继任陈氏家主，杀了她！否则你将永远坠入无边地狱，承受求死不能的折磨……”

“呼……”陈公虞的眼底瞬间恢复了清醒，一把将叶苗给推开。他站起身，面对叶苗满是错愕的小脸。陈公虞怔了一怔，别过了脸，转过身：“我会毁了你的一生。”

“陈公虞……”

陈公虞没有给叶苗多说话的机会，转身便往外走，口中丢下话来：“恢复了体力就下来。”

8

叶苗被方不羁唤醒之时，意识已经清醒，只是身体受到冲撞，虚弱不堪。

陈公虞走后，叶苗莫名地只觉得冷，仿佛身边的温度骤降了几度，冷得让人手脚发僵。

好半晌，她才捏了捏自己的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起身窸窸窣窣地披了件外衣，才边扶着墙边往下摸索。

下了楼梯，叶苗见到阿辉已经被陈公虞丢在了楼下待客的沙发上，女鬼易朵已经守护在阿辉的身边。只是阿辉不醒，易朵也只能手足无措地守着。

此时见叶苗下来，易朵抬起头来想要说什么。叶苗摆了摆手表示已经知道阿辉的情况，道：“是他自己沉迷虚妄中不肯醒来。”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看他太虚弱了，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一天天消沉下去……”

叶苗皱着眉头，转身烧了一纸叫魂驱邪的黄符，将灰融在艾草茶中，捏着阿辉的鼻子给灌了下去，又拿着剪刀和菜刀在他的头部位置敲得“噼里啪啦”响。见他还是不醒，叶苗想起自己实实在在挨了方不羁一耳光，索性扬起手狠狠地甩了下去，嘴里喝着他的名字道：“周成辉回来！”

这一巴掌下去，有了反应，阿辉再一次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又见面前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庞。突然之间，他便开始嚎啕大哭，全无半点男子汉气概：“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叫醒了我！在那里，我和朵朵正讨论着以后生了孩子的姓名，朵朵好好的……为什么要叫醒我！”

“阿辉，醒醒吧，那是虚假的。人总不能沉迷在过去的痛苦中过一辈子。你对我说过，人的眼睛生在前面，就是告诫着我们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向前看……”看着阿辉痛苦的样子，女鬼易朵也跟着泪流满面。只是她所说的一切，阿辉都无法听见。

看着这一对阴阳两隔的爱人，叶苗心中也止不住地唏嘘，却也只能将易朵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劝道：“这段时间，你的妻子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看着你日渐消沉，她很担心你。如果你再执迷不悟消沉下去，宁可活在那个虚妄的空间里，你的妻子也必将不能安心离去。她现在很虚弱，再滞留下去，只怕她真的危险了，到时候我就是再想帮你们也无能为力。”

“朵朵她……在这吗？”阿辉怔了一怔。

得到叶苗肯定的答复后，他终于捂着面，痛哭道：“人死后，真的有魂……是不是因为我，耽误了朵朵的离去？来世，来世她一定会好好的，对吗？朵朵那么爱漂亮的人，她一定不喜欢自己的婚纱染上血的样子……”

人死后，是会去另一个世界的。这个说法，忽然给了周成辉莫大的安慰。叶苗劝道：“我们得送易朵上路了。现在的她，极美。你虽不能看见她，但她看得见你！振作起来，她才能安心离去。”

周成辉沉默地点了点头，即便他再不舍，但听到叶苗所描述的易朵因为他魂体受到冲撞太过虚弱，必须马上送走。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继续做出让朵朵担心的事。

9

在送走易朵的过程中，这个曾经一度逃避在虚妄的梦境里不肯醒来的男人，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冷静。殊途桥架起，易朵穿着婚纱，踏上了桥的一端，她回过头来，眼中含泪，嘴角含笑，定定地看着叶苗和周成辉的方向。

“去吧，易朵。”叶苗点了点头，眼含鼓励，“来年鬼门开，若你还未转世，还能回来看看他。”

易朵点了点头，在全然踏上殊途桥的前一刻，还是飞奔而来，隔空给了周成辉一个拥抱，随即头也不回地提着自己婚纱的裙摆，踏上了殊途桥，走入了那浓浓的白雾中。

周成辉只觉得刚才迎面一冷。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紧紧地咬住了牙关，对着面前虚无的空气，标标准准地敬了个礼。

英姿飒爽，是当年易朵爱上的铮铮铁骨。

“她走了。”

周成辉点了点头。他看起来很虚弱，肩头的火灭了两盏。叶苗劝他要多多调养，又送了他一些艾草茶。

想到自己在极乐堂的经历，周成辉忽然意识到或许它会害了更多的人，又知道叶苗并不是普通人，忙恳切地请求道：“我是扫黄组的刑警，极乐堂是我跟的一条线。曾经有线人告诉我，极乐堂内有淫秽行为，我们也观察了好几个去过极乐堂的人，发现他们从那出来后，无一不是状态极差，身体虚弱。不少人在回去不久后一命呜呼，药石无医……但我观察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半点有用的证据。”

叶苗点了点头，给了他肯定的答复：“极乐堂会放大人的欲望，将人困住，所谓的淫秽行为……大概也是居心不良的人被引诱进此，被鬼迷了眼，与孤魂野鬼交欢吧……你们警察当然找不到半点证据。你先回去吧，那极乐堂的事没那么简单，后续我们会想办法处理。”

“有什么我能做的？”

叶苗摸着下巴，想了半天：“能找个借口查封它吗？至少先保证不会再有生人误入歧途，闯进极乐堂。极乐堂虽可怕，但毕竟只有失意之人才会让自己沉沦于此。它不过是给了人们一个沉沦虚妄的机会罢了。”

说到底，害死人的，还是人们的欲望本身。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Ⅱ》第四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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