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在涿鹿城(二)

风伯非常紧张。

雨师懂得多,对晁盖有多有研究。雨师说打劫并不算难,只要恶狠狠的把菜刀斩在老板的铺面上,然后面目狰狞的大吼说,不想死的就把钱拿出来!这么就结了,没人会为了几个小钱拼命。

刚进铺子雨师就低声说我守在门口不让人进来,你上去抢了钱就跑,我帮你绊住老板。于是面对老板喊出“*”两个字的,就只剩下风伯一个人。

此时熟肉铺子的老板就在风伯面前,只要他伸长胳膊,一定能一刀砍中那张堆满笑容的胖脸。不过他拔不出刀来,刀藏在葛袍里,腰带缠住了刀。风伯阴阴了使了两把劲,明白自己如果真的要拔刀,那么裤子肯定会先落下来。

“是风伯少君?好久都不见了。要点什么熟肉带回去下酒?有上好的鹿脯和牛筋,猪耳朵和黄獐腿也是最新鲜的。”

老板很是殷勤,篾筐中的熟肉焦香扑鼻,风伯尝试拔刀的时候悄悄咽了咽口水。

“新开张,我们最有名的熟牛尾还没炖好,少君如果不嫌弃我们的凳子脏,且宽坐一时,我去准备点茶水孝敬?”

风伯心想你他妈的罗嗦什么,趁早闭嘴等我酝酿一下大喊一声打劫,你把钱捧上来就好了。他咬了咬牙,做出狰狞的嘴脸。刚一抬头,老板的小女儿正掀起后屋的帘子看他,一双清且媚的桃花眼,眼波嫩得能滴出水来。

风伯鼓到一半的气焰又低落下去。女孩儿拿一方嫩绿的帕子擦着下巴上的小痦子,风伯想她还是长得很好看的,痦子也并不象雨师说的那么大。

“哦?”老板似乎是醒悟过来了,拍拍自己的脑门,“少君是手头不方便?先欠着也不要紧,不如我帮少君割一刀牛腱尝新。少君不必烦心,少君你是大富大贵的人,一时手头紧不是大事,颛顼部的上使一来,这点小麻烦就迎刃而解了。”

风伯很绝望。

他原先的设想不是这样的。他在涿鹿城里欠了不少的钱,有过很多的债主挡在他所居那座高台的下面逼债,走投无路的时候风伯只好在脑袋上插根草标,在前襟上写“十钱一斤钱债肉偿”,然后坐在自家的门口。他这份青皮光棍的劲头吓退了上门的债主,也让风伯意识到不能等别人来怜悯你,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做个流氓。

他想说拜托你不要那么罗嗦了我们是来*的,你能不能拿出一点世态凉薄的面孔让我们鼓起一点*的雄心?

不过他不知道怎么就被老板拉着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手里被塞上了一只陶杯,里面是一盏温热的茶水。老板安慰他说人生难免起伏世道总是沧桑,君不闻轩辕黄帝陛下称霸神州之前就是个卖草席的?那时候黄帝的草席编得很糟糕,大家都买回去挡猪栏用。

“少君将来会是不凡之人的。”老板喋喋不休的说。

风伯不由得受了感染,被热茶的水汽一熏,几乎流下泪来。他想起父亲还主掌颛顼部的时候,他乘着雪白的马走在家乡的街道上,看见无家可归的孩子,他就会让侍卫们取来风干的腊肉分给他们。那时候小风伯的身影是何等的飘逸,心地又是何等的高尚。

风伯拿眼角的余光看着守在门口的雨师,自觉很有愧。他丢了兄弟们的面子,大家纵横涿鹿城吃饭不给钱,是软硬不吃的好汉,怎么就被一杯热茶打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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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师的耳朵都要生茧了。

他承认自己进铺子那一刻有点腿软,于是信任风伯,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去完成。不过他那也是因为昨夜拉肚子身体不好的缘故,*本身还是很简单的。可是结果被风伯搞得如此温情,就让雨师不能不愤怒了。

不过雨师的怒火很快就被老板的小女儿压了下去。他看见老板的小女儿已经悄悄从后屋走了出来,拿出一块很是肥厚的鹿脯细细了切了起来。一边切一边把那对软媚的星眸投在风伯的身上,雨师忽然明白那块厚厚的鹿脯真的是切给他们的,而且不必付钱。

雨师舔了舔嘴唇,想着算了算了,大家打劫不过是为了吃肉,既然有肉了还打什么劫?他想风伯应该赶快站起来表示自己要走了,然后接过那满满一荷叶包的鹿脯,然后三兄弟旋风般的冲到谁家里去热上一锅汤吃肉。他早上出来的时候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次*上了,所以没吃早饭,此时饿得肚子咕咕的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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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尤的心情开始轻松起来。他想雨师和风伯肯定是放弃打劫的计划了。

他和雨师风伯不同,偶尔还能吃上肉。因为他有个不错的属下刑天,刑天跟涿鹿城里所有开酒肆的老板娘都很熟,经常可以拿点好吃的回来。质子们有人对此颇不屑,认为刑天出卖了色相,不过刑天表示只要少君可以吃饱,再大的苦难他也可以一个人承受。

屋檐外的水汽泛了进来,有…新鲜清润的气息,蚩尤喜欢这样的天气。在他的记忆中,涿鹿城始终都是一座昏黄的城,只是平时始终扬着飞土,远看像是一朵翻滚的黄云。而下雨的时候,却像被一片云笼罩起来,雾蒙蒙水蒙蒙,显得干净。

“哗”,他背后乌青的葛布帘子忽然掀起,两条人影一头扎进了外面的雨幕里。

蚩尤稍微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站住!站住!给我站住!”铺子的老板追了出来,扯着嗓子大喊。

涿鹿城平静的街头被整个的惊醒了,街道两侧房舍的窗户都开了,人们好奇的往外望。

“把肉给我留下!抓住他们,抓住他们啊!”肉铺的老板抓着蚩尤的胳膊大喊。

蚩尤的第一个念头是兄弟们得手了,第二个念头是自己被抓了。然后老板就撒开两条短腿也冲进了雨幕里,把蚩尤一个人留在屋檐下。蚩尤茫然的往外踱了两步,忽然意识到他自己根本不像是个放风的。三个人冲出来的时候,他正透出近乎痴呆的笑容看外面下雨。

他急忙撒开腿追着雨师和风伯的背影,帮会的规矩是生死与共,这是雨师说的,蚩尤虽然不是很理解,不过记得很清楚。他若是不和雨师风伯一起逃亡,就算对不起兄弟。

于是长街上两个小贼跑在前面,老板跑在中间,蚩尤卖命的追在最后。人们好奇的看着这个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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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蚩尤终于超过了老板,追上了雨师和风伯。他听见雨师气喘吁吁的怒吼:“你他妈的到底为什么要跟一块腊肉过不去?”

他不明白的是分明有一包已经切好的鹿脯在那里等他,为什么风伯却抢了墙角挂着的一小块腊肉。那时候他正死死的盯着鹿脯流口水,就看见一道人影“嗖”的从面前闪过。风伯不顾一切的跳起来,把挂在墙角的一小块腊肉抢在手里,一声不啃的冲了出去。

风伯不说话,只是甩开两条腿玩命的跑。那块辛辛苦苦抢来的腊肉被他一把扔给蚩尤,看也不再看一眼。

雨意空疏,风伯觉得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想他该保持一个强盗应有的自尊,雨师说的,大家都是英雄好汉,不能用小白脸的伎俩。所以他想老板赊的肉他不能收,他一旦收下,就是自己背弃了梁山的道路。

他决心对不起那个女孩儿热切的眼神,继续打劫。但是他又觉得老板实在对他很好,令他不忍下手。思前想后,他忍无可忍,起身抓下了门口挂着的那一小块腊肉。他想这样一可以保全强盗的职业尊严,二可以不让铺子老板蒙受惨重的损失,是情义两全的作法。

他甚至想这块肉是不能吃的,晚上要偷偷的送回去,那是一个义贼应有的坚持……

可是谁知道……那样亲善的人,当他真的伸手拿了小小的一块腊肉,竟然真的可以翻脸无情,像是追逐一个过街的老鼠那样追打他们,蹂躏他们本已所剩无几的尊严。

人情的凉薄,世间的惨痛,风伯觉得他无法告诉雨师和蚩尤,只能自己借着风雨的掩饰而流泪。

“站……站住……”胖墩墩的老板最终还是没有和年轻人较量的实力,一屁…坐在地下呼噜噜喘着粗气,“不能吃,那是我药耗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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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蚩尤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悲痛,也不愤怒,他甚至不记得为什么跟老大们一起出来*。他只知道跑跑跑,他听见后面的人流像潮水一样,无数人在放声大喊,开始好像喊的是“抓小贼”,慢慢的就成了“抓淫贼”。

淫贼?蚩尤的脑袋里嗡的一响。

他和朋友们一起撒开双腿飞奔着越过小车、越过矮墙、越过鸡笼。后面是喊打喊杀的人流,将整个街道上的一切踩得粉碎。蚩尤想象自己是一条裹在狂风中的飞龙,他所到的地方,一切都被劲风所摧毁。而他自己就要腾飞起来,然后撞破那层看似遥远、又仿佛触手可及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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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日复一日,神农氏的少君、炎帝的孙子和他的狐朋狗友们一起奔跑在涿鹿城中。

不知道要跑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