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命由我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楔子

黜,放绝于阴,生而有罪,寒铁缠身枷锁入骨,受阴邪寒噬之苦,罪清之日方得解脱。

月,漂泊于世,生而不死,死而不灭,食之可解万千疾苦,鬼祟见之莫不垂涎。

闲人局,罪人窝,善恶终有定论。

1

谢月低头,看着洞穿身体的寒铁,原来寒铁穿骨没肉,是这样疼的,她从前从来不知道,那么日日夜夜背负着这般沉重枷锁的大神,又该是何等痛苦。

他还说他不疼,都是骗人的……可若没有她,大神又何至于此,这生死契啊,该有个了结了。

“大神,你额间的契印,真好看。”血汩汩地自那血口淌出,谢月抬起的手也沾满了血污,指尖落在陈黜的额间,指腹轻轻地抚触那额间的枷锁印记,就像被烙上去的一样,有着相同的疤痕印记凸起。

谢月的眼神专注极了,以至于她甚至根本未能看清陈黜眼里的复杂与痛色,只凝视着那发出灼红印记的契印,然后轻声问他:“我帮你抹掉好不好?”

“抹掉生死契印,你自由了,大神……”谢月染血的指腹抚摸着那额间的印记,但她真的再无力气了,抬起的手终于缓缓垂落。

谢月的脑袋挨在陈黜怀里,她有些感觉不到疼了,连带着自己的存在也渐渐感觉不到了,但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与陈黜之间,有什么东西,在崩裂,在断开。

谢月觉得眼皮发沉,再也睁不开了,耳畔模模糊糊好像听到了大神的声音,但他说的话,谢月却怎么也听不清,“你答应我的啊,不要再让谢时默欺负我了,我不想再踏上集怨这条路,好辛苦……”

活着的每一步从何走来,去往何处,种种一切从来不由她,她活着的每一日,都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让人耍得团团转,每一次的清醒,却又痛苦无比,如此循环往复,真是折磨人呢。

现在好了,而今自由的不止是陈黜,于她而言,何尝不是自由?终于,她可以自己选择一回,不再任人宰割,受人摆布,真好……

“小月,小月!”陈黜怀里的谢月渐渐地失去了温度,她的身体冰冷,失去生机的面容安静祥和得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可却再无往日的明媚和灿烂。

直到这一刻,才终于让人意识到,谢月那双笑起来时总是弯弯得似月牙儿一般的眼眸,好似再也不会睁开,再也不会含笑地望着他。

那森冷的黑色寒铁正在咯吱咯吱发出碎裂的声音,然后,寸寸断裂,一…强大的禁制随之消失无踪。

陈黜将谢月放下,他的动作无比轻缓,如同捧着一件易碎至宝,生怕惊扰了她,又如同他怀里的谢月只是睡着了一般,陈黜的动作温柔极了,唯恐弄疼了她。

“不会再有人逼你做不想做的事。”陈黜抬手,轻轻将谢月面上的碎发拢至耳后,“等我,将那曾经欺你辱你之人踏入脚下,粉他身碎其骨,再无翻身之日。”

话落,陈黜缓缓地抬起头来,在他起身的这一刻,周身霎时间一…浓郁的煞气大涨,有一…无比强大的力量,冲破了禁锢,再也没什么,能够压制着他。

他的眼底漆黑一片,让人望不到底,如同无底的深渊,他的视线所及之处,留给人的,只余无尽的恐惧和战栗,这是一…可怕的力量,极具毁灭性,足以翻天覆地!

这就是,他克制而又压抑的力量,而今失去束缚,他才让人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存在。

那凛冽的煞气席卷,如同狂风暴雨骤临,霎时间阴风阵阵,肆虐狂舞,吹得他长袍猎猎,足下所过之处,阵阵凄厉哀嚎,令人恐惧的威压感铺天盖地而来,腾腾杀气倾覆而下,根本,无人敢拦他的去路。

2

巨大的冲击力令整个生界都发生了动荡,岌岌可危,仿佛下一秒,就会颠覆倾倒。

陈黜抬手,黑气冲天,轰隆隆,霎时间空间扭曲,地表坍塌,碎石翻滚,此刻那摇摇晃晃自废墟中起身的谢时默,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陈黜这是要将他费尽心机,花费上百年的心血构建的生界与轮回道,尽数摧毁!

但……休想!他绝不可能容忍陈黜,就这样目中无人地践踏和摧毁他毕生的心血和梦想!

“谢月,你太蠢了,你太蠢了,你放出了恶鬼,他才是真真切切的恶鬼,而你摧毁的,是你我共同的梦想!时至今日,你怎么还不明白,只有我,能给你真正想要的!”

此刻的谢时默神态癫狂,双眼充血,他看着一步步朝他迫近的陈黜,生界的坍塌重创,显然令他也受到了冲击,一口鲜血猛地涌出,但他却反而越发癫狂地抬手抹去满嘴的血,眼神变得兴奋而又极端自负,“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所做的一切,没有人!”

话音未落,谢时默便已后退了一步,沾满血的嘴角勾起,双手高举,顷刻间他身后方的废墟开始发出嗡嗡的轰鸣声,紧接着,天地颠倒,断壁残垣连带着黑压压的砂石尘土皆离地漂浮,就像一座废墟空城被托举到了半空一样,黑沉沉的,其中闷声雷鸣,电闪翻腾,好像有什么东西孕育其中就要炸开来似的。

“我倒要瞧瞧,你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轰!黑压压一片悬浮空中的废墟空城顿时崩塌炸裂,碎成了粉末,那被困结界内的孤魂野鬼顷刻间失去了一切束缚,狂风呼啸,像漫天吸血的蝗虫一样猛地朝陈黜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

眼见着那团黑影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大……谢时默又痴又狂,眼底早已是胜券在握,那是数以万计日夜厮杀存活下来的怨邪,非将他撕成碎片不可!

可就在此时,万鬼哭嚎,强大的力量如狂暴的飓风从内而外炸了开来,将那黑压压一片吸血的蝗虫绞成了碎片四下震了开来,如下雨了一般,腥风血雨满地赤红。

那失去枷锁束缚的玄黑色长袍身影缓步自这一地血红踏过,他的眼神冷咧,杀气腾腾,谢时默往后退了一步,还想再有什么动作,只听得陈黜一声冷哼,下一秒,便已出现在谢时默面前,钢筋铁骨一般的五指扼住了谢时默的咽喉,然后猛地将他抡制在地,犹如雷霆万钧之势,谢时默被压制之地顿时层层开裂,赫然下沉开裂出一条沟壑来。

“你还有什么遗言。”陈黜就高高立于沟壑之上,居高临下垂眸俯视着底下如同蝼蚁的人,狂风猎猎,巨石翻滚,一阵青火霍地自陈黜脚下蔓延开来,火烧遍野,所过之处魂骨无存。

死到临头了,谢时默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更加癫狂的笑意,“哈,哈哈哈!你不懂,你根本什么都不懂……道炁无常,乾坤空亡,以我生死祭,入我魂境台!”

陈黜下意识地眉头一皱,似意识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抹不耐。

3

四周顿时一静,万物空亡。

废墟青火皆已不在,鬼哭狼嚎也蓦地被隔绝在外,四周静悄悄的,仿佛进入了另一层境界。

魂境台吗?

这是谢时默的魂境台,如同生界一样,是修为高超者辟出的另一层境界,谢时默不愧是结界造境的集大成者,确实是世间罕见的天才,眼下他是以自己的魂灵和毕生修为造境,在这个境内,虚虚实实万物皆空亡。

换句话说,这是在谢时默的世界里,就像剧毒的食人花,他想在自己的世界里将陈黜蚕食,炼化陈黜身上强大的力量。

“不自量力。”陈黜冷笑出声,眼底的温度越发冷峻了一些。

谢时默的野心之勃勃,的确是令人诧异,要知这也是破釜沉舟之举,彻底成为谢时默和陈黜二人之间的较量,他若无法将陈黜蚕食,付出的代价将是落得金身烬灭、魂飞魄散的下场。

进入魂境台,四周陷入一片黑暗,远远的,从空亡处,传来说话的声音,自然,在他的世界里,所听所闻的一切,必然也都是深埋在谢时默记忆里的。

“这孩子根骨奇特,是天生的人器,但他还小,未染世俗,若是本性不坏,能严加看管的话,留他一条命予以善终也未尝不可,若是调教得好的,说不定还能有所用处。”

黑暗中,传来说话的声音,脚步声渐行渐远,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他们好像正在商议该如何处置口中的那位“天生的人器”。

“何谓人器,这种根骨天生便能将怨邪之气炼化为自身修为,是天生集怨的容器,可修不死不灭之金身,几代人才出这么一个,是天生的天才。可惜……没有人可以抵住这等诱惑,多少人为了炼得金身脱离六道轮回而为祸人间,留着他,始终是个祸害。”

“您的意思是……”

“走一步看一步吧。”

黑暗的泥沼中,少年仰着头,透过那极小的洞口,外头稀薄的月光从那极小的洞口洒落,正落在少年的面庞上,他似乎,对着微乎其微的光明,渴求极了,他闭着眼,仿佛那照在脸上的微弱月光有温度似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了些许满足之意。

忽然,洞口传来挥翅扑腾的动静声,少年睁开了眼,他的身形动了动,想挨的那洞口更近一些,但他只这么往前倾斜了一步,泥沼之下和两边岩壁立马传来了铁索被拖动发出的碰撞声,停留在洞口的鸟儿受到惊吓,展翅就要飞离。

就在这一刻,少年眼底的些许希冀和渴望尽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鸷,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展翅高飞的鸟儿,身形一动不动地淹没在那冰凉刺骨的泥沼之中,仿佛那只鸟,万恶不赦。

“何谓人器,这种根骨天生便能将怨邪之气炼化为自身修为,是天生集怨的容器,可修不死不灭之金身,几代人才出这么一个,是天生的天才。”少年嘴里反反复复重复着那句话,“是天生集怨的容器,可修不死不灭之金身……”

一抹几不可查的欲念,在眼底慢慢浮现,他的嘴角缓缓地勾起,那狭小洞口微弱的光,此刻变得多么的微乎其微,不够,不够,远远无法满足他的渴望,连个畜生都能飞离这个地方,他要的不多,只是离开这里,只是离开这里而已。

4

“我和时默说吧。”四周一静,继而是女人的声音,有些迟疑、犹豫,但最终还是狠下心来,“让我劝劝他。”

泥沼之外传来了火光,谢时默只觉得刺目,外头举着火把的人数不清该有几个,他这儿可从来没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泥沼中少年的身量已经拔高许多,沾满污秽的脸上已经冒出了些许胡茬子,他抬起手遮挡那刺目的火光,一动,又是牵扯出的四肢铁索拖拽的声音,等他好不容易适应了这强光,从指缝间看去,是一张中年女人的脸,有些陌生,但若仔细看,和谢时默生得有些像。

“孩子……”女人一开口,眼眶就已经红了,一副慈爱和不忍。

“您是不是来接我回去了?”谢时默急于往前迈了几步,但依然受到限制,不能再往前多走一步,“大家是不是已经看出我不是恶人,决定放我出去了?”

这么多年了,该有答案了吧。

“时默,谢家之人天赋异禀,咱们这一支生来便是守阴人,守阴人可通阴阳两界,你知道,守阴人是什么意思吧……”

女人看起来欲言又止,但又如此直入正题,没有丝毫犹豫,“若阴关生动荡,我们的职责,便是以性命骨血守最后一关,必要时甚至可以牺牲全族,以骨血炼就法器,镇压逃窜的恶鬼。”

谢时默的脚下一顿,心底一阵阵发凉,他仰着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就像在听候审判一样,等着她的下一番说辞。

谢时默这样直勾勾与她对视,女人反而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不单是你,便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生来就已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决定。族人已经决定,让你为谢家做出贡献,时默,身为谢家人,生来就要拥有牺牲的觉悟,你也不例外。”

“呵……”一直沉默地听候发落的谢时默听着听着,竟然冷不丁笑出了声,“我听明白了,你们想除掉我了,把我抽筋拔骨,和恶鬼一起镇在阴关?”

“时默,你是谢家人,你是为族人牺牲……”

好一个谢家人。

“外头发生了什么动荡了,就需要我做这牺牲的觉悟?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自己信吗?”

谢时默的话音未落,外头就已传来了不耐烦的呵斥声,“你何必纠结言辞,你的天赋注定让你生来就是祸患,不得不铲除!说是让你为族人牺牲,不过是给你体面的死法而已!你还不知足!”

“这些年我这般努力,难道还不能证明,我,我并不是祸患……”谢时默望着眼前与自己生得有几分相似的女人,苦苦哀求。

对方越发不敢直视谢时默的眼睛,“时默,不是努力就能证明什么,得到认可的……”

不是努力就能证明什么……

“祸患,祸患……”谢时默缓缓垂下了眼帘,轻笑出声,那低笑声绝望至极,他抬起头,向上方的女人高高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似是真的认了命,“我知道了,这是我的命,我认。娘,你答应我,我死后,一把火将我烧了,不要将我埋在地里,也不要将我扔在泥沼里,我怕冷……”

这一声“娘”,分明让那强撑着来此与谢时默对峙的女人身形一颤,再也抑制不住地痛哭出声,她向谢时默伸出了手,回应他这最后的请求,“娘答应你,娘答……”

这个“应”字还未出口,谢时默眼底的绝望便已彻底消失,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而那女人也是面色一滞,似是看清了谢时默眼底的狠绝与笑意。

但来不及了,在她的手接触到谢时默的手的这一刻,一…力道将她彻底拖拽下来,在她满眼满脸的震惊之中。

眼前谢时默这张沾满了污秽的脸已经在她面前放大,五指洞穿心口的痛苦袭来,紧接着好像有一只手已经稳稳地扼住了她的心脏,女人张大了嘴想说些什么,却只听得谢时默在她耳边轻笑,“你们不是说,我是修行的天才……”

这笑声,让人浑身一颤,冷到了骨子里……

里头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外头的人,谢时默眼底浮现一抹冷笑,锁住他四肢的铁索瞬间便被他挣断。

待到那洞口探出了第一个试图打探下方究竟的人头,谢时默手上一挥,那从泥沼之下抽出的铁索便已圈住了上方那颗头,将人连人带火把被拖拽下来,谢时默则眼也不眨地踩着对方的身体爬出了这个满是泥沼的洞口。

他一身的污泥,四肢还连着铁索的残段,这么一个满眼怨恨狠毒站在夜色中的人,像极了刚从地狱爬出的恶鬼,眼前那一个个拿着火把的人终于从谢时默的眼睛里看出了杀意,他们害怕了,拿着火把步步后退。

“谢时默!你果然是祸害,大伙儿还是太仁慈了,早就该除掉……”

谢时默踩着那尸体,沾了一手的血,他舔了舔那沾在手上的血,轻叹了口气,接过对方那未说完的话,“是我,早就该除掉你们才是……”

“谢时默,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一旦走上这条路,你将沦为世间的异类,这世上再也没有你的轮回道!”

“嘘……”谢时默擦了擦手中的血迹,缓缓抬起头来,月光之下,这张脸,含着笑,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他看着眼前那一张张冠冕堂皇的脸,瞧,这话说得多好啊,好似句句都是为了他着想似的,“别这么说,毕竟,无论我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得到你们的认可不是?这事……你们说了不算。”

5

就在此时,眼前的种种场景骤然消失,魂境台波动,四周的空间似乎也因此受到扭曲,重新沦为一片黑暗。

陈黜身形未动,负手而立,果然下一秒,便见四周骤然出现无数个谢时默,那在泥沼中茫然而又满怀希冀的谢时默,那个眼神阴鸷满腹心思的谢时默,那个自嘲苦笑又冷下脸的谢时默,那眼含莫测笑意带着杀意的谢时默。

“为什么无论我如何努力,都证明不了什么?”

“我只是想活着,想活着而已……”

“我听明白了,你们想除掉我!”

“这些年我这般努力,难道还不能证明,我,我并不是祸患……”

“这些……你们说了不算……”

“何谓人器,这种根骨天生便能将怨邪之气炼化为自身修为,是天生集怨的容器,可修不死不灭之金身……”

恨意到了极点,四面八方无数个谢时默猛地朝着陈黜扑了过来,陈黜冷冷地抬起眼,鼻息间蓦然一声冷哼:“你也……不过如此。”

忽然,陈黜眼神一冷,抬手,死死地扼住了眼前方位的谢时默的咽喉,他的手中一紧,四面八方那朝着他冲上来的身影霎时间纷纷如一阵烟雾一般散去,消失无踪,陈黜猛然扣着那手中的咽喉往下方狠狠坠去,顷刻间天崩地裂,空间扭曲,四方碎裂,狂风乍起。

眼前,又是那一片如炼狱一般的废墟,陈黜和谢时默甚至还维持着先前的方位,陈黜高高立于沟壑之上,谢时默依然被压制于废墟之下,早已没了翻身的机会。

终于,陈黜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而那被死死压制在废墟之下的谢时默,蓦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手背、脖子、脸上,浑身上下忽然爬上了细细密密的裂缝,几乎下一秒,就会土崩瓦解,化为灰烬。

陈黜的眼底漠然一片,他的五指收拢得越紧,谢时默身上的裂痕就蔓延得越发迅速。

“陈黜!”就在此时,那满面裂痕面貌狰狞的谢时默忽然张开了满是血的口,笑出了声,他颤抖着抬起手指着陈黜的方向,“你不想,救小月了吗……”

这话一出,果不其然,陈黜的动作一顿,漠然一片的眼底终于有了剧烈的情绪波动。

谢时默手指的方向,恰是陈黜的身后方,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毫无半分生气的谢月轻飘飘地悬浮于半空之中,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自这世上消失。

“你找死!”陈黜面色一变,便是如此杀意高涨到了极点,但他分明还是有所顾忌,就算此刻他捏死谢时默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轻而易举,但他不敢动手,不敢冒半点风险。

此情此景,似乎正在谢时默的预料中,他放肆地笑出了声,眼底毫无畏惧,甚至有几分挑衅的意味,“你过来,我便告诉你,该如何救她……”

6

陈黜眉头一紧,谢时默依然满面尽是猖狂的笑意,果不其然,陈黜最终还是做了让步,他缓缓地松了手,向谢时默靠近,然后在他身边低下身来,亲自伸手扣住了谢时默的脖子,“你胆敢轻举妄动试试。”

陈黜这般紧张的模样,谢时默静静地抬起眼皮,半晌,终于笑了,他一动未动,甚至没有半分挣扎反抗的意思,“你以为,我会摧毁小月,让她替我陪葬吗?你太小看我了,太小看我了……”

谢时默的视线轻飘飘地透过陈黜,落在他身后,看着上方,此时此刻他的神情一如当年那在泥沼中痴痴望着流淌着微弱月光的洞口的少年,“你可知人器为何可贵?因为……像我们这样的人,非但自己可以通过集怨修得不死不灭之金身,脱离六道轮回之苦,一旦金身修成,也能予人白骨生肉,令其再世为人,食吾之血肉,可解万千疾苦……”

谢月的天赋更甚于谢时默,但谢月又比谢时默幸运一千倍一万倍,谢月尚有谢时默将她从泥沼中拽出,可当年却无一人能救他谢时默脱离苦海。

“我拼尽全力帮她护她,她如今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是我一步步踩着血淋淋的尸骨一步一个脚印蹚过来的。”

谢时默轻笑出声,他说过,他从未要伤害小月,怎么就没人信呢,小月之于他,如同是当年的自己,他恨不得将最好的一切都给她,“我们这类人,若不是心狠手辣,无人敢欺,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你真以为谢家会留下她,任其自生自灭直到老死?笑话!我们这种人,存在便是祸患,我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我们!”

不走上这条路是死,一旦走上这条路,他们就更无回头的机会了,只有走下去,头也不回地走下去……变强,只有不断变强,才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活下去!

若不想任人宰割,便只有让自己,成为最强的那个人。

“可她不争气……小月不争气啊……”谢时默苦笑出声,“她一次次失败,但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精力予她新生,引导着她一步步重来!但如今……是天要亡我。”

谢时默缓缓地收回视线,挑衅一般看着眼前的陈黜,“一步步走到今天,杀戮一刻也未停止,沾了满手的鲜血,但我不后悔,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只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该由我来制定!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决定我的生死,凭什么!今天这一战,只有你还像个对手,痛快!”

此时此刻,谢时默的神态癫狂,大笑出声,却又有着前所未有的畅快与解脱之意,他的身体早已被密密麻麻的裂痕攀附,直至那裂痕攀爬至眼底,谢时默感到眼中血红一片,再也看不清什么了。

他抬起手,抹了抹脸上自眼底滑落的血水,然后畅快地笑出了声,“你与小月的生死契,至死方休,小月不死,你短暂的自由只会沦为笑话,你依然需受日夜煎熬,痛苦不休,我倒要看看,你是要自由,还是要她活着,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珍视她……”

话音未落,谢时默的身躯顷刻间崩碎,终于,落得一个粉身碎骨,魂飞魄散的下场。

7

他踏过废墟而来,张开双臂,令谢月轻飘飘地落入她的怀中,然后抱起她。一地的狼藉与疮痍,陈黜抬手,用沾了谢时默血迹的指腹轻轻地抚过谢月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嘴唇,顿时间,这血色鲜艳,谢月的嘴唇染血,恍惚间竟让人产生了重现生机的错觉。

“生死契,岂是这么好解除的,”陈黜的声音低沉而又温柔,“予我自由?你可问过我,要是不要?”

耳畔似是又听到谢月那句喃喃低语,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小孩子冲着大人撒娇一般,“大神,别再让他,再欺负我了,我不想再踏上集怨这条路,好辛苦……”

思及此,陈黜淡笑出声,好在他答应过她的并未食言,这一次,不会再有人逼她踏上集怨之路。

唯愿她余生无忧,不必背负苦痛,想笑便笑,一生安好。

“吾之名为黜,放绝也,漫漫幽冥路,久了,便让人忘了来路,赐我名之人是盼着我莫要忘了自己是谁。”

陈黜向来沉默寡言,从未像今日这般愿与人说起这些,如今他已寻到归处,却不知她是否也坚定了来路,长久的沉默,终于听得陈黜一声长叹,“你若醒来,便与我同见,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人,可好?”

静默,依旧是无止尽的静默,没有任何回应,陈黜怀里的谢月依旧如同睡着了一般,安静得一动不动,面色依旧苍白,似是要永远这般沉睡下去了。

“小月……”

就在陈黜以为这一切终归是心怀妄想,奇迹发生了,眼前的人儿依然一动未动,但沾染在唇缝间的血迹却悄然消失,可未来得及再探谢月的情况,忽然,原本还好端端在陈黜怀里的谢月,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消失得毫无预兆,生死未知。

陈黜的面色顿变,可他才刚要有所动作,紧接着,山崩地裂,是这个失去主人的生界,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土崩瓦解了。

那垂危的残垣断壁顷刻间倾覆而下,一…熟悉无比的强烈的痛苦和压迫感再一次袭来,将他沉沉地往下拽去,无休无止的黑暗将他淹没,动荡轰鸣令人震耳欲聋,陈黜猛然皱起了眉,身形晃了晃,顿时间跌跪在地,那消失的束缚和禁锢,再一次出现了……他的身上,枷锁重现。

编者注:本文为《阴间》系列第十五篇,本系列每周日早上八点更新。